第23章
门轻轻扣上。 吴泽面无表情靠在门口抽烟,看着罗娜蹲在藤椅边一遍遍做着无用功。往事如烟,一缕缕旋升而上。 第三十九章 那天离开前,王叔好像拉了她的手一下。 罗娜没有告诉吴泽, 她不确定那是他有意拉的, 还是无意识的抽搐。 回校后, 罗娜找了江天。 江天也参加了暑期的训练,但队员们去了省队他就不能跟着了。 为什么已经决定退役了还要继续参加训练? 罗娜不忍深思其中理由。 她打电话给江天, 江天没在学校。罗娜跟他约定了时间, 去校门口的商场地下二层一家温州餐馆吃午饭。 吃饭期间, 罗娜跟他谈起戴玉霞的事。 “听说你们在一起了,恭喜啊。” 江天有点不好意思。 “有什么可恭喜的, 凑合搭个伙而已。” “别这么说, 大霞是个好姑娘。”她顿了顿, “也是个好运动员。” 江天笑了笑。 罗娜又问:“大霞说你们想开店,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连这都跟你说了?店面已经租了,就在学校后面, 你记得有家奶茶店吗?就是那,那家店不干了, 我就接手了。” “准备干点什么?” “开面馆。” “厨师找好了吗?” 江天指了指自己。 罗娜惊讶道:“你还会做面食?” “会啊, 以后有机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罗娜笑了,“好, 什么时候开?” 江天有点犹豫, “还得……过一段时间。” “有什么困难吗?” 江天摇头,“没。” “说吧。”罗娜淡淡道,“你跟我不用藏着掖着。” 江天看了眼罗娜,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垂下眼。 “真的没有,罗教,我都离队了,你就别管我了。” “缺钱吗?” “……” “问你呢。” 江天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装修钱差了一点,租金太贵了,我们全部的钱都拿出来了。我们俩家里条件都一般,也帮不上什么忙。” “差多少?” 江天抬头,“教练,你不用——” “差多少?” 罗娜做事干干脆脆,一听语气,就知道不用磨蹭些没用的。 “三万。” 罗娜点点头,“我帮你想办法,装修的话,吴教练也可以帮上忙。” 江天想说句感谢的话,但一开口却成了道歉,他哽咽道:“你们对我这么好,我却拿不出成绩,我太没用了。” 罗娜说:“不要这么说,你已经很棒了,以后跟大霞好好干。” 江天用力点头,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手指轻轻拨弄着桌上的空碗筷,说:“是得好好干,不过是我干,她的话要等退役了再说。” 罗娜一愣。 “她不是已经决定退了吗?” “哈?” 罗娜把戴玉霞的说辞跟江天重复了一边,江天匪夷所思地骂出声:“妈的,我真是服了。” “怎么了?” “你别听她的。”江天皱眉道,“她条件那么好,我怎么可能让她退役陪我开店。” 罗娜一整天低迷的情绪因为江天这句话复苏了。 “你不用她陪?” “我是男人好不好!”江天激动道,“我比赛是不行,但也不是什么都不行!我怎么可能开个店也要靠女人陪着!”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罗娜是个很容易开心起来的人,她结了账,没放江天走,直接打电话把吴泽也叫来,一起讨论装修计划。 江天很怕吴泽,本来跟罗娜聊天聊得挺好,吴泽一到,他话马上少了。吴泽对江天也没什么兴趣,例行公事一样问他要什么材料,什么风格,江天恭恭敬敬,有一句答一句。 在江天去洗手间的时候,罗娜小声对吴泽说:“你怎么跟尊瘟神似的?” “嗯?” “你没发现大家都怕你吗?” “是么,那你怕我吗?” “我才不怕你。” 吴泽又摆出招牌式的笑容。 在等江天的时候,罗娜收到一条短信。 她看到屏幕上“段宇成”三个字,脑子反射性抽抽,她深呼吸,静心三秒,打开短信。 ——你干嘛呢?吃中饭了吗? 罗娜挑眉,段宇成是出了名的不爱用手机,竟然发这种闲散短信给她。 ——吃了,你们午休了? ——对啊。 ——那就好好休息。 罗娜迅速收起手机结束战斗,又过了一会,手机再次震动。 ——你什么时候过来看我? 罗娜脖颈一麻,来不及思索,下一条消息又进来了。就一个字,补充用的。 ——们…… 欲盖弥彰。 段宇成发完就后悔了,躺在宿舍床上使劲蹬腿。他又一次跟刘杉分到一个宿舍,刘杉正在睡午觉,被声音吵得翻了个身,探头骂道:“你他妈不睡就滚出去!” 段宇成对他视若不见,往床上一摊,懊悔刚刚那条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信息。 手机震动。 ——你怎么这么闲,不睡午觉? ——不想睡。 然后罗娜就没动静了。段宇成靠在枕头里看手机,午间阳光照得他昏昏欲睡。他等了好久都等不来回复,已经困得撑不住了。 他对着屋里的一地暖阳,低声道:“明明让我多用手机……” 往后的几天,罗娜一直都在忙江天店铺的事情,吴泽在听说她给江天拿了三万块钱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是借的,反正要还的。”罗娜解释说。 吴泽冷笑,“我不管,钱是你的,爱拿就拿吧。” 吴泽找的装修工以前也是他的师兄弟,两人很熟,又免了一点手工费。价钱方面谈妥后,工程就启动了。原本店里也有基本设施,不用大兴土木,主要装修厨房,还要买新的餐桌和椅子。 罗娜粗略算了下,如果顺利的话,九月份就能完工。那到时正好新学期开始没多久,学生都回来了,生意也好做。 而且,那也是大运会期间。 希望新店开张能给所有人带来好运。 往后半个月,罗娜忙得脚不沾地。王启临又给学校物色了几名新运动员,罗娜都见了,各种毛头小伙和傻丫头。刚离开高中,稚气未脱,生机勃勃。看着他们奔跑在赛道上,罗娜的心情就像九月的天一样晴空万里。 她不自觉回忆起第一次在A大见段宇成的情形。 那时他也很幼稚,偷偷爬上铁栏喊她姐姐,为了能加入校队跟她打赌,还带伤参加比赛。他天真烂漫又有冲劲,跟这些新生一样。现在短短一年过去,他的气质就跟他们迥然不同了。 他成长得太快了。 新队员最开始一周的训练,罗娜都有陪同。他们的训练总会在不经意间让她想起段宇成。以前只有看到别人跳高的时候会这样,现在段宇成改练了全能,就变成了什么项目都有他的影子。 与此同时,在十几公里外的省队基地。段宇成在休息期间躺在运动场的塑胶地上,望着天空时,也总是想起罗娜。 答应了会过来看他们的罗娜罗小姐,从那次走后一次也没有来过。 “骗子……” 他不知道罗娜为了新生和江天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但他判定罗娜违约肯定是有什么原因。 可有原因又怎么样呢,没来不就是没来吗,答应的事没有做到,该不该怪? 他一边埋怨一边笑。 蓝天飘过一抹散云。 慵懒的时光使段宇成想起那个烈日下的初吻。 他冲云朵吹了个口哨。 算了,男人要大度。 不远处举铁的男性发出呼哧呼哧的粗气声,这边段宇成却像个文学少女一样自我欣赏着。 “我脾气可真好……” 九月初的一天,省队教练把高校部的队员叫到一起,宣布集训结束,他们要动身出发了。 大运会举办城市距离他们一千多公里,他们要提前几天到。高校部集中了来自全省几十所大学的学生运动员,分了三个领队带着。A大和体育大学都是参赛大户,加上省师范学院,三个学校分在了一起,由一个看起来没什么耐心的男领队带着。 段宇成临走前三天打电话给罗娜。 训练不来,比赛总不可能不来吧? “当然会去!”罗娜说,“不仅我会去,王主任也会去!这种重要比赛校领导都会到现场的,你必须给我好好发挥,千万别丢脸!” 完全没有关心他的训练,现在竟然还做出这种要求,段宇成撇着嘴说:“知道了,你哪天到?” 罗娜说:“我跟你一架飞机。” 惊喜从天而降。 段宇成马上开始谋划怎么能自然而然跟罗娜一起换登机牌,肩并肩飞上天。 他的备战很顺利,他无比期待出发的那天。 事实证明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出发这天发生了太多事,罗娜和段宇成谁都没有走成。 到晚上前往机场之前,一切都还在正常,段宇成在大巴车上给罗娜发短信,催她快一点,不要误机了。 罗娜说她很快就到。 段宇成到了机场,先去星巴克买了三杯咖啡,等餐的时候在镜子前照了半天。不太好意思地说,为了“久别重逢”的今天,他特地打扮了一下,在最后一个假日去买了身新衣服,还做了新发型,整个人容光焕发,花枝招展。加上他身材爆好,吸引目光无数,知道的他是运动员,不知道以为是哪家牛郎店的头牌出来巡街了。 三杯咖啡,两杯自留,一杯是送领队的。 他们的身份证都在领队那统一管理,段宇成琢磨着怎么从那骗过来跟罗娜一起换登机牌。 没想到刚走过去,领队就一脸焦急地问他:“毛茂齐跟你在一起吗?” 毛茂齐? “没啊。” “他人不见了!” “不见了?” “我打他手机他不接,你打试试。” 段宇成拎着咖啡到一旁打电话,他倒是打通了。 毛茂齐跑了。 是吓跑的。 毛茂齐语无伦次,说家里的果树收成了,得先回去帮忙。 简直闻所未闻。 段宇成凝眉道:“马上要比赛了你告诉我你要回去收果树?” 毛茂齐马上挂了电话,再打就打不通了。 段宇成干瞪眼。 他想起昨天去商场,毛茂齐和刘杉也一起,他们中午吃了冷面,毛茂齐好像有点闹肚子。后来他问如果大赛发挥失常,比差了怎么办。段宇成想起罗娜的话,就告诉他这是全国性质的比赛,王主任和校领导都会去看,最好别丢脸。 因为毛茂齐一直这种天然呆的属性,段宇成根本没看出他害怕了。 “操!”段宇成被逼得骂了个脏字。 他第一反应是给罗娜打电话,把事情通知她,可罗娜的电话一直占线。他不停拨不停拨,罗娜手机一直在通话中。 最后都快登机了,电话终于打通,段宇成着急,张口就说:“你电话怎么回事,一直都打不通!” 没想到罗娜那边火气更大。 “打不通就是有事,你还一个劲拨什么!” 说完就挂断了。 段宇成被吼得不知所措。 领队那边也在催他:“你联系上没有,这运动员怎么这么没有组织纪律性,到底比不比了,不比我就通知替补了。” “别别别。”段宇成连忙道歉,“对不起,他家里有点急事。要不你们先走,我去接他,我们晚一班飞机去。” “这个时候了哪能改签?” “我们自己买机票,最晚明天肯定到,您通融一下,真的是遇到急事了。” 家里果树熟了算屁的急事,段宇成在心里把毛茂齐扇了二百个耳光。 领队见他这么保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算是应允。 段宇成说:“那……我们的身份证……” 领队把一叠身份证塞给他。 “自己找!” 段宇成忍气吞声。 他终于如愿拿到了自己的身份证,但冰咖啡已经化了,心情也完全不同了。 第四十章 王叔病情突然恶化。 消息还是保姆打电话来告诉罗娜的,她焦急地说:“怎么办, 我找不到吴泽人。” 傍晚的时候, 吴泽也没有出现在集合地点, 本来约定一起前往机场,但他没来。 她以为他自己先去了。 停车场里信号不太好, 保姆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你能联系到吴泽吗?我下午的时候跟他说了老爷子情况不太好, 他过来把人送到医院然后就没影了。” 罗娜试着给吴泽拨了几个电话, 能打通,但没人接。她告诉保姆自己也联系不上他。保姆问:“你能来一趟吗?” “这……”罗娜看了眼时间, 去的话, 飞机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 她的犹豫让保姆更急了。 “行!你们一个个都不来, 合着老爷子是我亲人吧!你们不管我也不管了!出事了你们就等着后悔吧!” 一个“后悔”把罗娜说得手心全是汗。 “你们在哪家医院?” 她的车在地下车库停了不到两分钟,再次开走。 前往医院的路上,罗娜不停拨打吴泽的手机, 但吴泽一直不接,同时段宇成的电话又一直往里进。焦躁让罗娜的坏脾气又上来了, 最后她接通段宇成的电话, 内容也没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然后摔了电话。 天黑了。 路上灯影交叠。 最后一次见王叔时, 他有意无意拉她手的那一下,此时好像成了某种征兆。 吴泽还是不接电话,罗娜在等红灯的时候急得哭了出来。 “王八蛋……” 赶到医院时,王叔还在急救室。他在下午三点多的时候陷入昏迷, 现在靠呼吸机维持。医生以为罗娜是家属,跟她说了基本情况,什么血糖高,电解质不平衡,血压不稳定,出血处水肿很厉害。罗娜根本听不懂。 “能治好吗?”她只关心这个。 “这不好说,还要看后续手术情况。”医生解释完就走了。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晚上十点左右的时候,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罗娜拿着通知书,努力辨认上面的字。通知书上写着“尊敬的患者家属,患者王怀浩因——就诊,临床诊断为——,院方积极救治,目前病情仍然趋于恶化,随时可能出现——,危及生命,特此通知您,请您予以理解并积极配合治疗。” 所有“——”都是医生手写部分,字迹就像搅在一起的麻绳,看得人头晕眼花。 医生给罗娜一支笔。 “请在患方处签个字。” 罗娜茫然,“什么?” “请签字。” “这些地方写的是什么?” “就是我刚跟你说的那些。患者家属,请您冷静一点,先把这个签了。” 罗娜回头,把笔递给保姆,保姆像躲瘟神一样往后退了几步,说:“你签,我才不签!” 罗娜看着这张天书一样的通知书,对医生说:“我也不是他的家属,家属还在来的路上,能不能等他到了再签。” 医生点点头,他对于这种心态已经习惯了,很多家属不愿意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好像不签就能阻止死神降临一样。 医生暂时离去,罗娜靠着墙边蹲下。 旁边就是一排横椅,可罗娜不想坐,那些椅子一定被很多病人坐过,让罗娜感到一种隐形的可怕。 罗娜从小就不喜欢医院,或者说对医院很陌生。她爸妈也是运动员出身,身体素质非常好,自己从小到大也没得过大病,去医院的次数寥寥可数。她受不了医院的氛围。病人缓慢的移动速度,家属苦森森的表情,甚至拥挤的挂号队伍,都让她感到压抑。 蹲了一会,她起身,往走廊尽头走。 “你去哪?”保姆在后面问。 “去买水。”罗娜随便编了个理由,她只是想走动一下。 罗娜走到安全通道口,再次拨打吴泽电话,还是没人接。不是关机,只是不接而已。手机没剩多少电了,罗娜心想干脆把这点电都打完算了,便不停拨电话。 然后某一刻,微弱的铃声忽然传入耳朵。 吴泽的手机铃声是一首老英文歌,铁匠乐队的《Dream On》,从他有手机以来就没变过。那旋律罗娜太熟悉了,只听前奏就能把整个曲子串成线。 罗娜推开安全通道的大门,声控灯亮起。罗娜没有看到人,但手机铃声还在响,主唱用嘶哑的声线唱歌。 Everytime that I look in the mirror. (每一次我看着镜子) All these lines on my face getting' clearer. (脸上的皱纹日益明显) The past is gone. (昔日已远) It went by like dusk to dawn. (像黑夜变成黎明一样消逝) 罗娜顺着这歌声往下走,很快闻到浓浓的烟味。转个弯,看到一道暗沉的黑色背影,独自坐在台阶上抽烟。 I know what nobody knows. (我明白没有人会知道) Where it comes & where it goes. (它来自何方,去向何处) I know it's everybody's sin. (它是每人皆有的罪) U got to lose to know how to win. (你无法知道如何赢过它) “吴泽?”罗娜加快脚步,走到他面前,“你怎么在这?你干什么呢,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多长时间?” 手机因为长时间无人接听,终于断掉了,世界重新陷入安宁。 地上堆了满地的烟头。 吴泽就像个活化石一样,不紧不慢抽烟。 罗娜拿出病危通知书。 “你看这个,医院下了这个。” 吴泽眼神微移,落在那张薄薄的纸上,他随意扫了一眼后,从罗娜手里抽来笔,在通知书上签上名字。 “拿给他们吧。” 他的声音异常沙哑。 罗娜愣愣看着手里的纸。 “你这就签了?” “不然呢?” 罗娜往楼上走,上了两阶台阶停下了,把通知书塞给吴泽。 “你去给。” 吴泽哼笑一声,一动不动。 这笑容让罗娜莫名愤怒。 “你去给啊!” 他们为了毫无意义的事争执,熟悉的旋律再一次响起,Aerosmith的曲子在这种时候显得尤为苍凉。罗娜情绪激动,一把将地上的手机捡起来。 “你不接是吧!你不接我给你接!” 电话上显示的来电人是“刘姐”,罗娜没反应过来这就是保姆。 吴泽看着罗娜气势汹汹地接通电话,像是要大吵一架,然而没三秒钟的功夫,忽然捂着嘴蹲了下去。 她一身精气全部化作眼泪离开了身体。 吴泽凝视她片刻,用最狠的力道揉烂了那张通知书,扔到楼下。他站起身,赤红的眼睛看着罗娜,嗓音像磨砂一样,几欲癫狂。 “他就是个傻逼,你也是。” 罗娜抬起头,眼睛带血似地瞪着吴泽。 “你说什么?” 吴泽又重复一遍。 “你再敢说?!”罗娜大骂,声音震得四层楼的声控都亮了。吴泽只看到眼前黑影一晃,然后左脸颊就传来火辣辣的剧痛。 罗娜揍人从不含糊。 “王八蛋……你这个王八蛋!” 吴泽嘴角一扯,“我也这么觉得,我就是王八蛋了,你能拿我怎样呢?”他希望罗娜能再给他来一拳,可罗娜的力气用光了,感性重新压制了疯狂,她又一次哭了起来。 吴泽宁可打一架,也不想听女人的哭声。 所以他走了。 他没有管接下来开死亡证明,也没有联系殡仪馆,他就像她骂的那样,像个王八蛋一样走了。 后续的事都是罗娜做的,她回去找保姆,保姆也在哭,好不容易相互安慰止住了眼泪,可一去病房,见到王叔的遗体,又控制不住了。 这么一个单薄的瘦老头,跟自己不争气的弟子相依为命半辈子,一天好日子也没过上。 他最后拉她那下,是什么意思呢? 罗娜忍不住去想。 那时他已经不能说话了,拉她的那下就像是遗言。 时间太晚,殡仪馆不能来人了,约定明早过来。罗娜让保姆回去休息,自己坐在之前一直不愿碰的长椅上,整整一夜,为王叔守灵。 期间段宇成又打来过一次电话。 罗娜接了。 段宇成听到她一声“喂”,马上止住自己要说的话,问她:“你怎么了?” 罗娜说没事。 段宇成问:“你哭了?” 罗娜稍微坐直身体,把手机拿远,清了清嗓子。 段宇成问:“出什么事了?” 罗娜还是说没事。 段宇成静了一会没说话,罗娜反问他:“你有事吗?打了一晚上电话。” “没。”段宇成笑着说,“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你一切都挺顺利的。” 罗娜轻声说:“那就好。” 段宇成说:“那我挂了,你好好休息。” “那个……”罗娜临时想起一件事,低着头说:“对不起,刚才是我态度不好,你别被影响状态,比赛加油。” 段宇成听她道歉,也差点哭出来。 “我知道,我没事的,你放心好了。” 这是今晚最后一个电话,罗娜手机没电关机了。 月黑风高。 段宇成独自站在狭隘幽深的小道上。 山林里不时传来夏虫的嗡鸣。 段宇成收起手机,抽了抽鼻子,做了两次深呼吸。 “没事没事,说没事就没事!” 他给自己鼓气。 就在十分钟前,出租车司机以“山间夜路太危险”为由,拒绝继续开往目的地,把他扔在了路边。说是“扔”可能不太准确,司机也询问了他要不要一起回去,车费可以砍一半,但段宇成拒绝了。 他用手机照亮路,往更黑暗的地方走去。 新买的衣服早就蹭脏了,花了不少钱弄的新发型也乱套了。除了投河那天,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好在他辨认方向的能力强,记忆力也好。他知道毛茂齐家的具体地址,当初他粘他的时候,家底全报出来了,他还约他有空去他们家的桃林摘桃吃。 段宇成脚程快,被司机遗弃后又步行了一个多小时,在后半夜赶到毛茂齐家所在的村子。按照毛茂齐的描述,他挨家挨户摸索,最终找到了他们家的破瓦房。 院子上了锁,屋里也是黑的,全都睡觉了。 段宇成顾不得礼仪了,冲着瓦房喊:“毛茂齐!在不在——!” 他这一嗓子没叫醒毛茂齐,却把一整条街的看门狗都喊醒了。农村狗比他厉害多了,叫起来威风凛凛,黑暗中还有铁链子的声音,不知是不是狗在挣脱。 “我操……” 段宇成哪见过这种阵势,吓得后退三步,不敢喊了。 狗叫了大概半分钟左右,瓦房门开了,一个女人探出身子,睡意朦胧地问:“谁啊?” 段宇成见来人了,连忙扑到门板边,叫道:“您好!我叫段宇成!请问这是毛茂齐家吗?” “是。”女人看了他片刻,从瓦房出来。狗还在叫,女人说了句“闭嘴”,马上安静了。她给段宇成开了门,让他进到小院里。 段宇成紧密关注院里的凶狗动向,小声说:“我找毛茂齐,您能叫他出来吗?” 女人有点紧张,问:“你,你是学校的老师吗?他是不是偷跑回来的,我就说他这时候回来不对劲,他——” “我不是老师,我是他队友,您放心,没什么大事,他在哪呢?” 女人转身,往门口一指。 天太黑,段宇成都没注意到,毛茂齐就藏在门板后面偷偷往外看。 段宇成一见那面条身材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大踏步走过去,本想把一整晚的火都撒出来,可临了忽然想起罗娜来。 刚刚电话里,她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憔悴。 她肯定是碰到什么事情了,这种时候他不能添乱,一定要冷静。 “OK.”他自言自语,“Take it easy……” 段宇成调整面部表情,朝毛茂齐走去。他进一步毛茂齐就退一步,最后退无可退了,竟像个待审犯人一样双手抱头蹲到墙角。 “……” 段宇成抬头望夜空,长叹一声,然后拨了拨毛茂齐鸡窝般的头发,笑着说:“怕什么啊,师哥这不是来了吗。” 第四十一章 不出段宇成的意料,毛茂齐的确是被他那句话给吓到了。 段宇成觉得自己有点委屈。 就因为那么一句话, 他不仅被领队凶, 被罗娜凶, 还被这穷乡僻壤的一堆看门狗凶。而且飞机也没赶上,还要多花两份机票钱。 毛茂齐有他来安慰, 那谁来安慰他呢。 段宇成带着这种复杂的情绪, 对毛茂齐展开心理辅导。他一遍遍告诉他之前那些话是开玩笑的, 不管比赛成绩怎么样,他都可以再回到A大。 “我知道……”毛茂齐低着头说, “但我没脸回去, 我要是拿不了第一, 你们可能就不会这样对我了。” 段宇成皱着眉头,沉吟几许,开口道:“我问你, 罗教对我好不好?” “好。” “那从你入校以来,看我拿过一次第一吗?” “……” 为了安慰人, 他自己插了自己一刀。 毛茂齐抬头, 段宇成冲他冷笑一声,他又把头低下去了。 “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罗教对你本来就跟对其他人不同。” 段宇成微愣, 毛茂齐又说:“你对罗教不也不一样吗。” 段宇成震惊了, 在小马扎上坐直身体。 “你你你你你、你都知道些什么?” 毛茂齐蹲在墙角,一脸茫然。 “什么知道什么?” 段宇成摆手,“没事。” 这种天然呆有时候还挺吓人的。 段宇成说:“你放心,勇争第一是好事, 但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就算拿不了第一教练也不会对你不好的。”他想起之前转项,自己作天作地的时候罗娜为他做的那些事,又低声说了句,“至少罗教练不会,她不是那样的人。” 毛茂齐点点头,总算是听进去了,闷声道歉:“对不起……” 段宇成挠挠脸,忽然问:“诶,你觉得罗教对我跟对其他人不一样吗?” 毛茂齐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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