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密。 “姑姑,掌印大人也是一片好心,您别又朝人发脾气啊!” 宁珊月担忧的看着自己这位性子依旧泼辣的姑姑。 这万掌印对自己姑姑的确极好,她的理解是,曾经的主仆情,加上知遇之恩,这万掌印对自己姑姑好也是在常理之中。 宁如鸢将缰绳扯回自己手中,从包裹里将披风取出来,罩好在身上,随即垂眸下来: “我不朝他发脾气,我直接打上他府门去!” 飞马扬蹄,一骑绝尘,宁如鸢从依兰草原上离开,直奔万长安在北境的临时居所。 赶了两日的路,宁如鸢从马上翻身而下,深呼吸了一口气:“万长安,你给我开门!” 万长安身边近身伺候他的太监隋明,是个身形清瘦的小个子,听见宁如鸢的这动静便浑身一抖。 咬了咬牙,还是将府邸大门给开了:“宁娘子,督公在书房呢。” 宁如鸢将马鞭扔给他,正想往里边走的时候,却忽的停了脚步,问:“督公?升职了?” 隋明知道万长安升职了,但面容上并未有多少欣喜: “嗯,升了。督公大人现在不仅统管稽查司,受皇命恢复东厂部门,皆由大人统管。” 这几年,万长安行事狠辣的恶名早已在朝堂上传开,那诏狱里的恶魂的仇人,其中一半都是这万长安。 万长安是直属皇帝的心腹臣子,他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他。 奈何北境这几年攀升太快,有些官员初心不在, 万长安被特派于此来协助鹤兰因处理北境事务,捉拿贪官,以及无为之官,好为皇后在北境行事扫清障碍。 宁如鸢继续往书房方向走,门一推, 便看见那似冰雪雕刻一般的清瘦男子正伏案在书桌前,手里拿着药瓶在抖药丸子出来,那披肩的白发已经再也找不出一根乌丝。 他垂眸下来的鸦羽散开,遮住一半的眼帘,看不清里边暗云流动的神色。 此刻他听见动静抬眼,那细长的眉眼阴柔沉郁,鼻梁有些泛青,白玉一般的唇透着一股无力的苍白。 宁如鸢盛怒之下走过去就将万长安手里的药瓶子给砸得稀碎: “别吃了万长安,你是没脑子吗?居然吃这种药,它会毒死你的!” 万长安的视线从地上滚落的药丸子上收回,语声平静:“谁告诉你的?” 宁如鸢站在他桌前,双手撑着身子,怒道: “若不是宁家寄来的东西被送错了,送到珊月那里去了,我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我弟弟竟然私底下为你寻禁药。 我就说这几年,你的白发为何越长越多,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原来都是这药害的。 快让隋明去叫大夫,你这样下去不行的。” 她最近就是觉得很奇怪,万物盛开大会自己累得如此够呛时,他却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往常只要万长安人在北境,就没有自己找不到他的时候。 后来她才知道,原是他没等到宁府的药,身子又撑不住了。 他吃禁药身体中毒,宁家弟弟又给他找来缓解的药丸子,维持身体的基本力气。 万长安细细眉眼扫过自己松散下来的白发,伸出修长冷白的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白发,神色更阴沉晦暗了。 他起身绕过书桌,身子缓缓蹲了下来,伸手剥开那碎裂的瓷片去捡药丸子放在嘴里。 宁如鸢见了眼睛一瞪,抬脚就将那些东西踢了老远:“不准再吃了,听见没有,会死的!” 万长安似乎聋了,又蹲着去捡其余的药丸子。 宁如鸢提着裙摆又给他踢开,万长安一手攥住了她的脚:“让我吃,万一有效呢?” 这让太监变成男人的药,吃了好几年了,有人说要吃十年,有人说要吃二十年, 他不知道还要多久有效,可是只要有希望他就得去试试。 若上苍怜悯他,身体恢复了,他便不用一直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窥探她,而不敢靠近了。 宁如鸢甩开自己的脚,身子没站稳,一脚便踩在了万长安捡药丸子的手背上。 万长安拧眉却不曾动怒,只是闷哼了一声。 宁如鸢赶紧蹲下来牵起他的手背拍着灰尘,那手背都已经有些泛青了,这毒恐怕早已浸入骨髓里。 她连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踩痛了没有?” 万长安猛的缩回自己的手,即便是简单的肢体接触他也会心慌紧张。 万长安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宁娘子身份贵重,怎能摸太监的手。” 宁如鸢站起身来,语气有些责怪:“你都从掌印升职为督主了,我如今不过是个官家小姐,何必那样拘束与怕我?” 万长安穿着墨色的浮光锦长袍,那宽大泛着光晕的长袍似乎不是穿在身上的,而是架在身上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他的身形。 那药会令人消瘦,令人乏力。 他站起身来退后三步,挺立的背微微勾着,还跟从前在宫里伺候宁如鸢时一般,卑微默然: “您在长安心中,依旧是主子。” 宁如鸢转身坐在软榻边上,还没说下一句,万长安就连忙走过来给她倒茶: “新泡的老枞水仙,还是您从前喜欢的口味。” 依旧如从前,宁如鸢吃什么口味,他就吃什么口味,总是会备一份。 宁如鸢接过那茶抿了一口,恍然之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在钟云宫的时候。 那时候的万长安是自己身边的掌事太监,那时很是毕恭毕敬的伺候人。 白日给她捏腿,夜里给她按脚。 可如今的万长安已是手握大权,杀伐狠绝的督公大人。 白发黑袍,朝堂上有人说他一人便是黑白无常。 可他对自己依旧是从前的样子,细心,耐心,脾气极好。 宁如鸢那点了嫣红胭脂的眸子,光锐利而夺目,冷道: “万长安,这几年你背着我做了那么多事,难道真是为了一场主仆情?” 第六百九十六章 那包在眸眶里的泪 万长安站在窗边了,他手臂一直抬着窗户,听见这话,心陡然乱了几分。 啪的一声,窗户被突然关上。 他闷声而言:“是,主仆情,长安心里一直记得您的好。” 宁如鸢指了指小几对面的位置: “过来坐,别总是跟从前一样,到哪儿都是站着,勾着。 你现在不是从前那样的身份了,如今是督公,就得有督公的样子。” 万长安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身子僵直,内心涌动,靠近夺目的她总是会觉得紧张。 从前自己根本不敢与她并坐,今日是第一次。 宁如鸢此次是第二次万物盛开大会的主理人,几万人的大宴,她将事情办得极好。 在整个北境,乃至匈奴都有了几分好名声。 宁如鸢凝神盯了过来,似在审视他: “这几年你冒充我哥哥的名义,我弟弟的名义,甚至还有皇后娘娘的名义,去搜罗了不少好玩意儿送我。 春日有江南的一品酥,冬日有雪貂做的长袍; 你知道我爱点妆,还托人从宫中买了顶好的胭脂出来,说是皇后娘娘送的; 你知道我喜欢奢华开阔的宅子,就故意高价买了半山云居,再以低价转售给我,但那笔银子你至今都没来找我拿。 我从前不知道,如今可都知道了。” 因宁家弟弟给万长安找禁药一事被宁如鸢给知道了,正好此次万物盛开大会宁家也来了人。 在她逼问之下,原来万长安背着她做的事情可多了。 但这些都不至于令她生气,生气的还是万长安吃禁药。 她觉得万长安如今的一切来之不易,应该是要珍惜自己的生命的。 万长安修长如瘦竹的身子僵了僵,披肩的白发被窗外的风吹得乱了他的眉眼。 他回避着宁如鸢那炽热如矩的目光,语声不似男子的低沉,而是格外柔软细腻: “长安有今日,全凭当年还是娘娘的您一手提点。 不止于此,宁家还在背后帮扶了长安不少。 若不是您,若不是宁家,长安如今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太监,在宫中混吃等死。 这些恩情,长安自是记得,会记得一辈子。” 宁如鸢摇了摇头,摆手道:“你这些话我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你要送东西就送,干嘛鬼鬼祟祟的?” 一束夏日泛白的光落在万长安苍白的面颊上,他低眉笑着: “用您家人的名义,便不会让您被人非议,用皇后娘娘的名义,便是让旁人觉得您受皇后看重,在北境好办事。 至于我,这些东西您用着开心便是最好的,长安就心安了。” 宁如鸢转眸认真看着他:“是吗,真是这样?” 万长安又站起身子,毕恭毕敬的提起茶壶为她续茶,轻声回应道:“是的。” 宁珊月跟她说起这些的时候,还一股脑的说万长安对她有别的心思。 宁如鸢嘲笑她,十五岁的小姑娘,哪里懂这些? 她不信,她不信万长安对她会有这些心思,从前朝夕相处她都没察觉过。 平时的万长安在她面前顺从得跟一只小黑狗似的,躲躲闪闪,从不敢正眼直视她一眼的。 只觉跟从前在后宫伺候她的时候的感觉,一般无二。正当她思忖时,万长安走去书架边又取了一瓶药,塞了一个药丸子在嘴里。 这是固定的吃药时间,他不能耽搁。 宁如鸢陡然变了脸色,走过去将他手中瓶子夺了过来: “万长安,我跟你都是白说的吗? 这禁药就是个骗局,骗取从前在宫中当差多年,赚了不少金银的大太监的钱来的!” 万长安迅速的将药丸子给干咽了下去,松了口气:“已经吃了几年了,不能半途而废。” 他伸手将药瓶子给夺过去,宁如鸢一下子怒了: “你别天真了,太监那玩意儿都被割下来这么些年了,怎会又重新长出来? 断了的手臂会自己长出来吗,人又不是的花草树木。” 盛夏,榕树下的蝉鸣在这一刻刺耳的鸣了起来,声声撞击着人的每一寸思绪,从耳朵直通天灵盖。 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安静得只剩下蝉鸣。 空气里飘荡着几分燥郁,与心裂开的声音。 万长安的手背在身后攥成了拳头,他极力的克制着自己,克制自己内心的那股暴雨。 可是那暴雨生生将眼睛给憋红,似要从眸眶里坠落。 是啊,他是太监,每个人都要提醒他一次。 宁家弟弟也提醒他,别吃了,做了太监是一生都无法挽回的。可是他依旧在努力妄想,万一呢。 宁如鸢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连忙捂了捂嘴。 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万长安垂着肩膀缩在窗下的角落里红了眼,泪滴悬挂于微瞪的眸眶上。 “万长安,我……我不是瞧不起你的意思,我是不想你再犯傻了。 这东西真的不能再吃了,对你身体不好。” 宁如鸢语声低了下来,有些歉疚的看着他,只怪自己这张臭嘴。 万长安别过身子去,看着那关闭的窗户,深呼吸了一口气: “忙完万物盛开大会宁娘子定是累了,我让隋明送你回府,好好休息几日。” 隋明在外将宁如鸢的话听的一清二楚,额角的青筋都给绷了起来。 是,他们是太监,可他们都做着有朝一日还能做回男人的梦。 他知道督公喜欢这宁家娘子,喜欢得害怕,只敢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看她。 以别人的名义送她礼物,派人默默保护她的安全。 可是这宁家娘子根本不会知道的,督公将一切都做得太隐晦了,做了很多,想让她知道,可又害怕让她知道。 万长安曾说,如宁如鸢这样灿烂娇辣的女子,若是自己被太监喜欢上,肯定会恶心得想吐。 是啊,正常女子被太监喜欢的确恶心得想吐,那些跟太监做对食的女子,没有一个是自己心甘情愿的。 宁如鸢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挽回一下。 她再次提醒道: “好好活着,健康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不准吃那药了,听见了没?” 万长安点首,点首的一瞬,那极力包在眸眶里的泪还是被甩了出来,又将脸别过去了一些:“嗯。” 宁如鸢不知怎的,心底格外不是滋味,语声柔和了不少: “我还是将你的药瓶子都给拿走吧,你真的不能再吃下去了。” 她起身走到万长安身边,将衣袖里的丝帕拿了出来,抬起自己的脸认真的看着他,拿起丝帕将他的眼下的泪拭去: “万长安,对不起。” 第六百九十七章 她是鸾鸟,我是乌鸦 那淡粉色的丝帕抚在他清瘦的脸上时,一股淡淡的紫罗兰香气萦绕在鼻尖,温柔的流入心海里去。 万长安垂眸看着她为自己擦泪的样子,眼眶里的红血丝瞬息鼓涨了几分。 他伸手握住他的细腕,将她的丝帕接了过来,眼神里的伤痛像瀑布一般冲出平地。 可他从不会对宁如鸢有一丝脾气与重话,低声道:“没有怪你,我怪的是自己。” 宁如鸢盯着他那如街边被抛弃的流浪小狗般破碎的眼神,一颗跳动的心,似被长满尖刺的榴莲给砸中一般的难受。 她转身就将那架子上的药瓶子都给拿走了:“没收了啊,再找我弟弟买药,我就让你好看!” 万长安伸手拦了一下:“我的这些个事,你还是莫要费心了。” 宁如鸢娇辣的眸子瞪了过来: “你现在有家人吗,朝堂上有给你好脸色的同僚吗?我不管你谁管你,嗯?” 她拿着药离去,万长安站在书房门前看着那金红色的背影,阴柔低沉的眉眼里,一时猩红似血。 隋明噘着嘴走上来:“督公,宁娘子现在又不是宫中的娘娘了。 您如今位高权重,也不是个没有身份地位的人,表露自己的心意怎么了?” 万长安细长的眉眼被冰霜填满,寒气开始发芽,语气毫无生气: “你是没有见过从前的宁如鸢,云鬓红花金步摇,华服凤辇美娇娘。 在后宫位列贵妃之位,连当年的魏皇后都放不眼里,敢直接呛的人,怎会看我一眼? 她是娇艳灿烂的鸾鸟,而我是诏狱里最晦气的乌鸦,我不配。” 即便是再尊贵的太监,他也不是个完整的男人,表面风光罢了,在背后依旧被人嘲笑是个没根的人。 隋明心底其实也懂,叹气道:“哎,谁让咱们不是个完整的男人呢,连光明正大喜欢人的权力都没有。” 万长安吩咐道:“派人回京,让宁家公子再将药给我送来,这次需得更隐秘。将那药换成糖果的包装,听见没有?” 隋明愣了愣:“督公,这怕是不好吧? 方才宁娘子才气冲冲因为这事儿对您发了脾气,你这还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呢,又去买药, 若是被宁娘子知道了,下次铁定发更大的脾气。” 万长安道:“藏好便是,不会被她发现的。” 宁如鸢从万长安的府邸离开后,眼前一直回荡着他极力隐忍,却还是落泪的场景。 那瘦俏的面庞默默站在窗下,听见那句话后像是碎了一般。 她用手顺了顺胸口,大口呼吸,始终不得劲儿,有些难受。 回到自己的家中,她将万长安的那些药给拿了出来,放在鼻尖嗅了嗅,干呕了一下: “桃子,赶紧拿出去扔了,也不知道这位督公大人是怎么坚持吃上几年的,好难闻。” 那是各类雄兽身上的阳物制造而成的,膻味极浓,还有一股浓烈的腥臭气息。 有毒的,是那里面的药引子火焰星。 这是一种极阳极烈之物,常年食用,身体承受不住它的烈,便会损耗本体,愈发虚弱。 她蹙眉,万长安身在稽查司这几年对宁家多有宽宥,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她这个从前的主子也格外念恩,她是要管管这人的,毕竟如今也没人管他死活了。 桃子是宁如鸢在北境府上的侍女,算是跟了她四年了。 除了她之外,便是宁如鸢的侄女宁珊月整日跟在她身边转悠了。 从前的宁如鸢喜欢前簇后拥,喜欢众星捧月,她的钟云宫奴才是最多的。 可如今的她,不喜太多人跟着,身边的侍女也就剩下了桃子一人。 桃子走入屋中,伺候宁如鸢洗漱: “娘子,您前些日子忙着万物盛开大会去了,这几日闲了,就去库房里点点新到的江南浮光锦吧,库房快堆不下了。” 宁如鸢靠在美人榻上,闭着眼睛:“定是万长安送的,这几年,我穿的用的,包括这宅子都是他送的。” 桃子不明的看了过来:“啊,是吗?之前不是说是娘子的娘家人送来的吗,怎又是万大人送来的?” 宁如鸢道:“前几日才知道的,这个万长安,做事总是神秘秘的。” 桃子一边拧帕子一边说:“万大人服用禁药这么些年,多半是折损了身子。不过奴婢也能理解大人为何这么做。” 宁如鸢好笑的看着这个小丫头:“你倒是说说,你怎知道他为何这样做?” 桃子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圆嘟嘟的脸蛋儿这次格外正经: “万大人从前是宫中的太监,这奴婢知道,但是现在万大人可是手握权柄的大臣,虽是宦官,可宦官也是官。 这人嘛,有了名利地位,自然也想有自己家有自己的后代, 还是想要一个健全的身体,或许是他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子了呢? 娘子这般气势汹汹的将人的药给砸了,是生生将大人心中的希望给砸了。 娘子,万大人会不会很难过啊?” 宁如鸢脸上的笑意瞬息褪去,身子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人也沉默了下去。 想起方才万长安那泛红的眼角,心底咯噔的一下,更难受了。 她砸掉了他的希望,人这辈子,如果活着看不见希望,那会变成什么呢? 宁如鸢有些后悔,方才那样行事,的确莽撞了,还当万长安跟从前一样,是个小太监呢。 她双手抓住自己头上的长发揉搓了几下,心底烦死了。 桃子继续在那里说着什么,突然大了声量问:“娘子,您怎么了,有听见奴婢方才说话吗?” 宁如鸢走神许久,才回神过来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了?” 桃子:“哎,奴婢方才说了三遍了。您的朋友文娘子科举考上贡士了,昨日回北境,邀请您过去一叙。 说下下月的殿试若是过了,皇上赐下官衔,可能就不一定在北境了。” 宁如鸢闻言,有些惊喜: “好她个文雪嫣,落榜了两次,还是让她给考上了。贡士也不错,已经很棒了。 桃子,你去帮我准备一份厚礼,明日我亲自赴宴。” 第六百九十八章 感受到了她的温度 次日宁如鸢前往文雪嫣的雅竹居赴宴,人未至声先到: “文雪嫣,到头来,还是得回去看皇上脸色做事,糊涂啊你,哈哈哈哈!” 她言语间打趣,习惯与众人开开玩笑,大家都知道她是这性子,倒也不会说个什么。 文雪嫣跑来,拉过她手臂:“赶紧进来吧你,今晚这顿,金月说她亲自操刀。” 宁如鸢扶了扶自己的云鬓,娇嗔一声:“哟,我不会被毒死吧?” 只是浅浅的一句娇嗔,眉眼里的憨态,从前就迷死过万长安无数次。 所以禁药再是难吃,再是有毒,他也无惧。 夜里,她们三人围炉烤肉,摆上了皇后江云娆送来道贺的酒。 文雪嫣道:“皇后娘娘跟皇上都在北境呢,都忙着应付外宾,今晚皇后是来不了。 不过她差人给我们送来了玫瑰荔枝酒,说回了帝京单独跟我喝一场。” 宁如鸢抿着酒:“皇后人不错,这么些年都还记着咱们呢。 她说北境成立了专门承办万物盛开大会的部门,问我要不要去当一把手,我还在考虑呢。” 长孙金月有些不解:“你考虑个什么,今年这一届你不是办的挺好的?” 宁如鸢摇摇头: “哎,忙活累了,过几年想去江南住几年,或者乘坐大轮船去大周海岸线的尽头,看遍这大好河山。 你们知道的,我也不好回宁府,家里又得给我安排相亲,可我已经不想嫁人了。” 文雪嫣碰了碰她的酒杯:“尊重你的选择,去过自己想要过的人生。” 这时,有人在敲响了房门。 开了门。 迎面走来的,是个年纪在三十来岁的妇人。 身边跟着一个肤色有些黝黑的孩子,约莫十三十四岁的样子,已经快要跟他母亲身量一般高了。 宁如鸢看去,虚了虚眼睛:“哟,这谁啊,好生熟悉,在哪儿见过。” 徐孟卿笑了笑:“贤妃……哦不,宁娘子好,文娘子,长孙娘子好。我带着不挣过来,做了几个小菜,给文娘子道喜。” 徐不挣长大了好几岁,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裴琰的大皇子,面露嚣张,格外不善。 六年过去,这孩子俨然变了一副面孔,眼神清明温和, 帮自己的母亲提着锦盒,身穿布衣,规规矩矩的站在自己母亲后边。 文雪嫣站了起来,连忙接过锦盒:“你也太客气了,还亲自做了这么多菜来。” 徐孟卿拉着身边的儿子道:“不挣,快给你的老师道谢行礼吧。 文娘子马上就要回帝京了,这几年受教于文娘子,你也学了不少本事。” 徐不挣走到文雪嫣面前,掀开袍摆跪下:“老师在上,请受不挣一拜。祝老师此去前程似锦,花路永盛。” 文雪嫣速速将人扶起,给他膝盖拍了拍灰:“好,老师受了你这吉言了。老师走后,你也要刻苦读书,修心修行,知道吗?” 徐不挣点头:“学生记得。” 她看着徐孟卿有些感怀的道: “不挣原本就是个极好的孩子,前些年里是遇见个恶人教她,这几年你也将他引导得很好。 好好念书,即便是回不了帝京,将来效力北境,也能显达。” 徐孟卿离开帝京城时也不清楚去哪儿,她是边走边打听后,才决定来的北境。 在北境安居下来后,发现跟文雪嫣与长孙金月都住得很近,所以有些往来。 北境的教书先生极少,文雪嫣看徐孟卿人不错,所以就当了徐不挣的老师。 如今的徐孟卿在北境沧州城里的一家绣房做工,还当了管事。 闲来无事的时候经常给文雪嫣二人做好吃的送来,一来二往便熟了起来。 徐孟卿有些不舍:“你走了,那长孙娘子是不是也要走了?” 长孙金月靠在椅子上,爽朗一笑: “是啊,我的腿,承蒙皇后娘娘关照,一直用最好的药,还特命现在北境最出名的刘神医给我照看。 这腿现在上马下马,翻身武大打都没什么问题了。 我准备过几日就去西境边疆找我家人汇合去,入军营,开始抡我的大锤,去收拾收拾那边的土匪。” 宁如鸢喝酒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已是变了神色,急声问道:“你也要走?” 长孙金月点首:“是啊,雪嫣入朝做文官,我也去找自己的路了,找回儿时的梦想,还是想做一回女将军。” 众人在院子里把酒言欢,说起了从前还在宫里头的那些事。 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以为说起时会毫无感觉,岂料大家都潸然泪下,只叹人生里的半辈子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后半辈子,在哪里,会如何,其实都无法预料。 宁如鸢怆然若失,明艳华眸噙着一些泪痕: “好,都各自去走各自的路吧,能飞多远飞多远,只要心底是幸福的开心的,便是值得。” 碰了碰酒杯后,她们开始拿着碗上。 江云娆送来的八坛子果酒全都变成了空坛子,饮至半夜离开。 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极长,清冷的光落在她湿透的面颊上,浮现许多的落寞出来。 宁如鸢歪歪斜斜的在街上走着,笑意悲凉: “哎,人生怎越走越寂寞了?从前在宫里有仇人,还能斗一斗。 后来仇人没了,有了几个朋友,现在这些讨厌的女人也要各自离开了。 我呢,我去向何处呢?”从 前她在宫中就喜欢前呼后拥,不过是喜欢见人多热闹罢了。 如今她不要一些没用的人跟在自己身边,而是交了几个朋友,可没想到,她们都要离开了。 桃子扶着宁如鸢,快要扶不稳:“娘子今日就该少喝些,您一直在哭,也不知道在哭个什么。” 宁如鸢蹲下身子来,将头埋在膝盖里,痛哭了起来: “我就是难受罢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闲不下来,闲下来就得闹情绪。 所有人都走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人了,将来的日子真不知道与谁一起过。 我是被所有人都抛弃了吗,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昏暗的街头,明月悬挂在遥远的天际,光落在了一辆马车上。 有一白发男子站在一辆马车下静静伫立,身形清瘦如竹,手上拿着一盏灯,迈开修长的腿走了过来。 桃子看了半天才看清楚,张嘴激动的唤道,一脸期许:“万大人,您怎来了,是来接我们家主子回去的吗?” 万长安伸手将蹲在地上的宁如鸢给拉起来:“刚好路过,正好送她回去。” 宁如鸢喝得大醉,她这人有个小毛病,喝醉了喜欢闹性子。 一把甩开万长安的手: “走开,我自己走回去,我不坐马车,不骑马。” 可是文雪嫣住的地方,距离宁如鸢住的地方的确是有些远的。 她又醉了,走两步就要蹲着哭一下,这么走下去,恐怕是要走到天亮去了。 万长安并未跟她多讲什么道理,而是马上看着隋明:“你送桃子姑娘去坐马车,我送宁娘子回府。” 宁如鸢的身子倒在了他的怀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于宁如鸢真真切切的温度与柔软。 万长安的眼睛里,有星星在盈盈闪烁。 第六百九十九章 风雨里做大人玩闹时做孩子 桃子上了马车欲言又止,掀开马车帘子走过时,正好看见宁如鸢倒在万长安的怀里。 可自家主子人都站不稳了,这位督公万大人却始终不曾环过手臂抱住她的背稳住身子。 桃子觉得奇怪,这到底是要护着人家啊,还是不护啊? 万长安站得笔直,一手提着灯,一手悬在半空,颀长的身姿孤寂如暗夜下的孤峰,僵直不敢妄动。 宁如鸢就这么歪着头靠在他的胸膛,嘴里的话变得很多又有些浑浊不清: “你来接我做什么,你好像很喜欢接人,你怎么次次都知道我在哪里?” 万长安思考了许久,那没有提灯的右手才拽住了宁如鸢的臂膀,扶着她慢慢走着,呼吸乱了乱: “刚从都护府与鹤大人将事情说完出来,就碰见你了。” 宁如鸢不知道的是,万长安是从黄昏时刻就在这里等了。 过往的几年,他鲜少来北境,是近一年多以来,才算常驻此地。 来不了北境的时候,就只有靠人传信才知道她在做什么,才知道她想要什么,便吩咐人四处去搜罗给她送来北境。 可是万长安并不想让宁如鸢知道这些,知道了,反而连现在这样的平静都没了。 是以他在朝野上行事狠绝,手段残忍,皆是为了将皇帝交代的每一件事都得极致完美, 换得赏赐与高位,才有那么多的金银去搜罗这些东西,才有权位换得一定底气站在她的面前。 宁如鸢走着走着两腿一软的就跪了下去:“走不了了,我今晚就睡着儿!” 万长安蹲下身子来,哄着她:“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怎能睡在街上?你上来,我背你回去。” 他将自己的背递了过来,那肩背并不算宽大,身量还比从前要瘦一些。 但是背宁如鸢,完全不在话下。 宁如鸢坐在地上,蓦的抬头看着那背影,双臂就攀了上去。 整个人比刚才更飘飘欲仙起来,被人驮着走的感觉简直不要太好。 不过走了几步,宁如鸢就埋怨道:“哎哟,你这背硌人,我都感觉到骨头了。” 万长安那本就卑微的神色里,又多了一重忧郁:“那我从明日开始,多吃点肉。” 宁如鸢双臂环过他的脖子,在后边突然笑了出来,有些开心: “我长大后,就没有人被人背过了,都是用抬的。 今日还是第一次有人背长大后的宁如鸢,好似又让我做了一回孩子,有些在天上飞的感觉。” 万长安阴柔的神色微动:“从前最得宠的时候,皇上都没有背过你吗?” 宁如鸢两眼有些湿润:“没有。” 万长安细长阴郁的长眸眯起笑了笑,原来自己是头一个背过长大后的宁如鸢的人:“那今日便做回孩子,你开心就是最好的。” 过了半晌,万长安突然说了一句:“我不是皇上,你别认错了。” 宁如鸢在后头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骂道:“我喝醉了,又不是瞎了,万长安,万督公!” 万长安唇角微微勾了勾,那九分的酸涩里突然有了一分的甜。 宁如鸢知道是他,还是让他背了,这就足够他开心好一阵了。 “小的时候,我的父亲母亲对我寄予厚望,费心培养,只愿我飞上枝头变凤凰。 十岁不到的年纪就告诉我,如鸢,你不是孩子了,你得学会做一个大人,你要懂事,你要为宁家谋将来。 你倒好,我都这把年纪了,你让我做个孩子,想来是有些好笑,这不是搞反了吗?” 宁如鸢的侧脸贴着他的背,二人在月光下缓缓走着。她的话,比往常要多得多。 万长安顿了顿脚步,头朝后侧了侧,语声温柔细腻:“风雨里做个大人,玩闹时做回孩子,不冲突。” “还有这说法?”宁如鸢迷迷糊糊的趴在他背上,从东街走到了西街,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回的宁府。 宁如鸢从万长安背上下来的时候,他的背已经彻底湿透,面色更为苍白了。 他神色上依旧故作云淡风轻,扶着她的手臂:“到家了,你侄女出来接你了。” 宁如鸢醉醺醺的点头:“好。” 她抬脚走了一步,忽的回眸看过来:“我就知道,我回头的时候你还杵在那里。别站着了,回去吧。” 她习惯了回头的时候,万长安会在的情景。 万长安没在北境的时候,她觉得格外孤独。 可只要他来了北境,几乎随处可见。 跟从前在宫中时一般,她随时回头,他就会站在那里。 万长安朝她挥挥手:“回去吧,看不见你了,我就回去。” 宁如鸢站在那里问:“你方才说的那句话,风雨玩闹什么的,怎么说来着,再给我说一遍好吗?” 万长安那常年被嗜杀狠辣浸润的狠厉眉眼,此刻只剩下温柔与恬淡,重复说道: “风雨里做个大人,玩闹时做回孩子。” 宁如鸢点点头:“对,就是这句,说得真好。我明日酒醒后就写下来,将这话给裱起来。” 万长安眉眼舒展,点首道:“好。” 宁府大门吱呀一关,万长安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额角上的汗水大颗大颗的暴涌。 隋明看见此状,连忙将他扶上了马车: “我说督公呀,您自己什么身子您自己不清楚吗,还去背人走了一个半时辰才走回来,您就爱惜爱惜自己吧。” 他赶紧将万长安的药倒了几颗出来放在他的嘴里,此刻的万长安很是身体发虚,一直冒着冷汗。 这是缓解那禁药毒素的药,但也是只能暂时缓解而已。 万长安虽然身上痛苦,但是他内心满足。那幽潭一般的阴郁黑眸含着笑意,却也有化不开的愁苦。 他在心间反复品味,薄唇勾起:“
相关推荐:
王国幼稚园
救命!傲娇大小 姐总撩我
一无所有的恶役千金逆风翻盘(西幻)
危险的办公室恋情(H)
有夫亦有子[np]
快穿成长手册
妄想与亵渎
变态医生与傻气民工的幸福生活
狭路相逢(1V3)
清风颂音辞_np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