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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的释然感,也没有用生命狠狠报复了母亲的漠视的快感。 他只觉得可笑。 他已经分不清女人究竟是真心在悔过,还是为了减轻她对自己失职的愧疚而做出的忏悔姿态,这份内疚又能持续多久。如果她真的会为了他险些丧命而感到痛苦,那她早干什么去了? “如果你是为了让我受到伤害而落泪,那还是不必了。”不见寒神色平静,“对我来说,这五天经历的一切,并不单纯是一件坏事。困在地下室这五天里,我拥有了很多人或许一生都无法感觉到的濒死体验,我得到的所有感官、心理活动历程、为此滋生的想法,都将成为我未来宝贵的创作素材和经验。严格来说,是我赚了。” 女人抽噎了许久。 当她想要表达自己的歉意,弥补性地去亲近自己的孩子时,才发现这个孩子已经被她长久的轻忽培养成了如此疏远独立的模样。 他得到了她所欣赏的理性,不因自己的痛苦而将错误肆意迁怒,也拥有了远胜于她的傲慢,用冷漠的、居高临下的视角去审视他人甚至自己的行为,对庸俗的一切报以怜悯,不屑与任何对他心怀恶意的凡人计较。 “……你爸爸和我吵了一架。”女人低声说道,“他认为我没有执行身为一个监护人应尽的义务,向我要求你的监护权。我对他说了,这要看你自己的意愿。” “你爸爸的性格很古板,也很固执,我怕你和他相处的时候,会发生很多矛盾。但他确实很爱你,会对你很好很好。他给你的爱和关心,是任何人都比不过的。” “我没能成为一个好妈妈……所以,如果你更希望跟爸爸一起生活的话,我没有任何意见。” 不见寒很久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望着手背上为他输入葡萄糖溶液的针管沉默,许久之后,才说:“其实跟着你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我做了所有自己想做的事,有被所有人羡慕的支持和自由。就这样一直长大下去,或许真的可以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模样。” “但是只有一件事,因为从未体验过,所以我很好奇……想起来的时候,也莫名会觉得胸口有点空得难受。” “妈,”不见寒抬起头,望着女人哑声问,“我能去尝试一下,被人爱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女人怔愣了很久。 她最后低声答应道:“好。” 不渡平得知不见寒愿意跟他回家的消息,简直欣喜若狂。他把自己现在正居住的离单位近的房子租了出去,继而贷款在不见寒学校附近买了新房子,准备接他回家。 监护权转移的交接手续很快办好,不见寒出院的时候直接跟不渡平回了新家。不渡平还亲自开车,带他去将他留在女人家里的所有画材、画集图册全都带走。全程不见寒只需要走在前面,指出哪些东西是想要带走的,不渡平立刻上前去帮他搬走,根本不让他的手沾上重物。 以往都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完成,不见寒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过度保护级的待遇,一时间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新家打扫得非常干净,比不见寒和女人居住的地方要整洁数倍。不见寒下意识地打开冰箱准备做菜,不渡平又抢先替他从冷藏柜里拿出了食材。 紧接着,不渡平又有些紧张地解释说:“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菜冻手,你身体还没养好就别碰了……爸爸做饭给你吃吧?还是说你喜欢自己做,怕爸爸做的不合你口味?你来说怎么做,爸爸给你打下手也行。” “没,没关系的……”不见寒猝不及防,有一点点想笑,眼眶又莫名感觉酸涩,“我没有忌口,也不挑食。你做什么我都吃。” “那就好,不挑食是好事,营养均衡……刚出院不适合大鱼大肉,不然肯定给你做几道爸爸的拿手菜。冰箱里有奶奶从老家给你带回来的土鸡,自己喂的,纯农家老母鸡,营养可好了,我拿出来解冻给你煲汤啊……” 不见寒无论流露出想做什么的意向,都会被不渡平火急火燎地抢下来,不需要他碰任何家务。一时间竟然无事可做,不见寒在餐桌边坐下来,看着不渡平忙里忙外的背影发呆。 他偶尔会听说不渡平这几年的情况。 和他母亲离婚之后,很多人都劝不渡平趁着还不算老赶紧再婚,奶奶也说不见寒跟妈妈长大,将来不会和他太亲,催他再生一个孩子好给家里继承血脉,也是养儿防老。 这些劝说的声音都被不渡平坚决地拦在门外,他说自己明明有儿子,就算是被女方抚养长大,也是他唯一亲生的儿子,他不需要任何人来分走他对不见寒的关爱。 不见寒偶尔会想,如果他当初没有选择被自己误当做是路维希尔的母亲,而是跟不渡平一起生活的话,现在他是不是会有所不同呢? 如果能作为一个被爱着的孩子长大,他是不是不会像现在这样冷漠傲慢、自我封闭,而是变得更加温柔体贴,宽容开朗? 一碟碟热腾腾的炒菜被端到不见寒面前,流动的白雾中,不渡平慈爱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他给不见寒拿来了碗筷,放在他面前:“趁热吃吧,能吃多少就尽量多吃点。你现在太瘦了,该好好补一补。” 被困地下室的五天,对不见寒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他听见过不渡平和他的主治医师讨论,说他的身体根基伤得厉害,以后可能会出现肠胃脆弱,发育不良等等各种问题。但不渡平把他当成一盏易碎的玻璃制品,还是让他多少有些不太适应。 他尴尬地低声答应,接过不渡平给他盛满白米饭的碗和筷子。不渡平又给他布菜,首先就将老火炖汤里的鸡翅和鸡腿捞出来给他,在他碗里堆成一座小山。 “见寒啊,平时学校作业多不多,现在成绩怎么样?”他一边夹菜,一边问起了大众家长们都最关心的问题,“现在你们应该已经分科了吧,你平时模拟考能打多少分啊?” “分了,我选了文科。”不见寒一边扒饭,一边回答,“成绩在五百八十上下吧……就不好也不坏的。” “五百八十几不错啊,努力一下,重本应该稳了吧?我记得你从小就很聪明的,能考上市里最好的初中。” 不见寒解释了一下:“那是算上了特长生的附加分。” “对了,说到这个,爸爸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不渡平说。 不见寒:“嗯,你说?” “你看啊,你现在也快高考了。”不渡平慢吞吞地说着,“高三一年,是你十几年学生生涯里面最重要的一年。虽然很多人都说高考不能决定一切,但是高考决定你将来上什么大学,接触什么平台,以什么层次进入社会,对人生影响还是很大的。” “所以,在最后这最重要的一年里……你能不能就收收心神,专心把学习搞好?至于那些画小人之类的啊,兴趣爱好的事情,就先放一下行吗?” 不见寒手里刚刚举起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第324章 拾遗此·不渡平·七 在初中升高中的时候,不见寒就有读艺校的打算了。 关于读美术高中的事情,他问过了母亲的意见,最终还是被她劝阻。 她的理由非常充分——首先,如果不见寒想要在国内受到最好的美术教育,他的目标应该是首都的京华美术学院。京华美院除了要求学生有绝佳的艺术天赋,对文化素质也非常看重,因此高考分数卡得很严。如果不见寒就读美术高中,同时受到师资力量有限、同学素质有限的影响,他的高考成绩很可能会达不到要求。 其次,不见寒当下的绘画技术,已经完全达到了参加美术高考的水平,甚至于部分美术高中的老师都未必有他画技优秀。女人理解不见寒对美术的热爱和希望得到专业学习氛围的心情,但事实是,就读美术高中或许并不能给他的专业水平提高带来帮助。 综合以上条件,她并不支持不见寒就读美术高中。用她的话来说,那就是“艺术的表现除了手法,内涵也同样重要,我希望你有足够的文化素养来为你高超的画技提供内涵的支撑”。 他们最后商定的结果,是不见寒按部就班地继续去就读普通高中,将文化课基础打牢。等到了高三的时候,她会支持他离校去参加美术高考和各个美院的校考选拔,选择心仪的美院就读本科。 但是不渡平现在对他说—— 你别画小人了。 一时之间,不见寒竟然不知道该先说“得寸进尺”,还是先说“本末倒置”。不渡平的话在他听来实在太过荒谬,以至于他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是说不让你画了。”不渡平见不见寒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连忙补充解释道,“就是高考太重要了,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都可以先放一放……等到你考完高考了,大学有很多自由时间,到时候你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兴趣爱好,无关紧要?”不见寒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这两个词咀嚼了一遍。 “爸,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考虑到不渡平很久没有和自己一起生活,不见寒勉强决定接受自己父亲那令人不能理解的发言,将自己的想法解释给他听,“画画对我来说,不只是可有可无的兴趣爱好。它对我来说是理想,是信仰,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活着就是要画画的。将来我会考美院,也会从事和绘画相关的工作,你怎么会觉得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个……见寒啊,有理想确实是件好事。爸爸也很支持你有自己的理想。”不渡平面露为难,“但是人活着,还是要现实一点才行。” “喜欢画画的人那么多,又有多少人能成为画家呢?就算成为了画家,你看看那些出名的画家,有多少是生前穷困潦倒,死后作品才值钱的?更多学画画的人,都在天桥底下十块钱一张给人画肖像画……爸爸希望你将来的生活能更安稳,生活质量更好一点。” 不见寒对他这番言论惊到,觉得不渡平的话简直好笑:“不是,学画画也分很多未来的发展方向,比如说学设计当设计师,学纯艺当画家或者美术老师……就算成不了名人挣不了大钱,找份工作养活自己不成问题的啊。” 不渡平直截了当地问:“那你的画卖出去过吗?一张能卖多少钱?” 不见寒:“你……” 他绘画的主题大多数与乐园相关,属于极其私人的创作稿件。而且在学生阶段,他的母亲和绘画导师都一致认为他只需要发挥他的创作天赋和灵感,任意挥洒出自己想画的东西就可以了。过早地接触和模仿商业艺术风格,可能会使他的创作丧失艺术性。 所以他当然没有卖过画。 “你看,你画了那么多,一幅画都没卖出去过,没有赚到一分钱……”不渡平摇头,“画被画出来,不就是为了拿去卖给别人的吗?都没人买你的画,那你还画来干嘛?而且这也说明,你画画的水平不怎么样啊。” 不见寒血压当场就上来了。 不渡平这几句话简直倒尽了他的胃口,胸腔里翻江倒海,差点就想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 他脸色铁青,筷子拍在桌面上:“我画画又不是为了卖钱!在你眼里,艺术的价值就是用钱来衡量的吗?!” “不为了卖钱你为了什么?你拿什么过日子?”不渡平也觉得他不可理喻,“不见寒,你怎么能这么跟大人说话,有点教养没有?爸爸跟你好好说话,你发什么脾气呢?我看你就是被你妈妈养坏了,你这些坏思想、坏习惯,必须得全部改过来才行。” “爸爸跟你说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爸爸活了这么多年,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这是在把自己的生活经验传授给你,你都要听进去才行。我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不见寒:“少拿长辈的架子压我。你懂多少画画的事,就在这里给我外行指导内行——” 不渡平也被他呛火了,用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还敢顶嘴是不是?我是你爹!老子教训儿子,还分什么外行内行不成?!” “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妈妈带你走,全都给她教坏了,反了天了!你就是跟她一样没规没矩,不把人放在眼里,你就是从小打少了!要是你在老家那边长大,不听话按住就是一顿打,我看你还敢不敢这样跟长辈说话!” 不见寒二话不说,拎起沙发上的书包就往门边走。 “你给我站住!”不渡平大喊,“你去哪里?!” 不见寒冷漠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想听你说屁话。” “回来……不见寒你给我回来!” 不渡平一个大跨步,抓住不见寒的胳膊就往屋里拽,不让他碰房门。不见寒用力甩他,他抓得太紧,根本甩不开,怒骂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无理取闹的人!” “我无理取闹,无理取闹的人是你!”不渡平朝他吼回去,“爸爸这是在关心你,为你好!你就和你那个没心没肺的老娘一样,不识好歹!” 争执中书包拉链被扯坏,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速写本纸页哗哗翻开,便携分装的水彩颜料块都摔在地上,四处跌散,就连铁质的分装盒都被砸坏了。 不见寒情急之下抄起书包,狠狠砸向不渡平,不渡平在下意识格挡的同时松开了手。不见寒因为惯性摔了出去,撞在玄关处的鞋柜上,柜子锋利的边角在他小臂上划开一道十多厘米长的口子。 一行血顿时涌出来,沿着小臂往下流淌,猩红恐怖。 不渡平一下子愣在原地。 不见寒下意识地要舔舐伤口,不渡平朝他吼:“别动!” 丢下了手里的书包,不渡平立刻去备用药箱里拿来酒精棉和纱布。他回来的时候不见寒正在把溢出的血迹往衣服上擦,见他靠近,厉声道:“别过来!” 不渡平低骂:“我是要给你处理伤口!”一边继续朝他走过去。 不见寒毫不犹豫,指甲狠狠抠进伤口里,伤口顿时撕裂得更加严重。 “我说了,”不见寒冷声说,“你别过来!” 不渡平脚步僵在原处。 “我从小跟我妈一起长大,接受的是她的教育,没觉得她教我有任何不好。”不见寒说,“我能理解你和我妈观念有差异,也明白有很多事,你想的和我想的不一样。但是有一件事,你不能企图干涉我的选择,不能就是不能。” “我生来就是要画画的。” “我没有其他任何长处,不认为任何事情有必要,对活着也没有太大的执念。你觉得我没出息也好,认为我脑子有病也罢,但画画就是我实现人生意义的唯一方式。” “想阻止我画画,你可以试试打断我的手。可你打断我的右手我还有左手,打断左手我还有脚,双手双脚都打断我用牙叼着都要画!假如真有一天我不再画画,那除非是我死了!” “你要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我,就让我滚出去,去赚不到钱活该饿死,去自生自灭,当做你从来没生过这样一个儿子。”不见寒疼得直发抖,声音哽咽,“反正我当了这么多年没爹的孩子,早就习惯了!” 不渡平怔怔地看着不见寒,忽地,眼眶竟然红了。 “你说什么傻话,你爹不是就在这儿吗……”不渡平的声音中也夹杂了哽咽,“爸爸就是想你好的,啊?你干什么都行,别跟你爸爸赌气,别做什么傻事啊……” “我没有跟你赌气。”不见寒说,“只有这样,你才能好好听我说话。别转移话题,我刚刚说的事情,你都听清楚了没有?” “你想画画,行啊……那你就画吧……”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不渡平脸颊上掉下来,在他还没来得及脱下的厨房围裙上留下显眼的水迹。 他狼狈地用手背擦拭掉眼泪,用力抽了两下鼻子:“没事的,你画吧,喜欢画画你就画吧。爸爸,爸爸也只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过得轻松一点……只要你过得开心,想怎么样都行。” “爸爸不逼你了,你只要好好活着就行了。爸爸有钱,就算你将来挣不到钱,爸爸也可以养你一辈子……” “只要你做个健康快乐的人……” 在不渡平语无伦次的哭泣声中,不见寒感到疲惫极了,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他紧紧掐着手臂,后背倚在鞋柜上,慢慢往下滑,最终跌坐在了地上。 他张开嘴唇,发出一声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答应。 “……行。” 第325章 拾遗此·不渡平·八 不渡平最终答应了不见寒,会替他向学校申请离校准备艺考。 不见寒高三这一年,学校正好换了一个新校长,急于在这一届学生的成绩上做出事业来,不仅取消了午休、增加了晚自习的时间,还大幅度收紧了艺术生的离校集训批准。不渡平多方联络,走了很多关系,才终于拿到了这位校长的同意书。 集训开始于高二结束的暑假。不渡平亲自考察了楚庭市排名前几的艺考集训画室,替不见寒考察了画室和宿舍环境,然后才开车送他过去,帮他报名。 集训班有好几种,二本协议班、重本协议班和美院班,报名费也是阶梯式的上升。二本协议班一期就要三万,美院班更是高达十万,号称学生考不上协议指定的院校等级就可以退款。不渡平犹豫了半晌,不见寒却拦住他,说:“不用,报最低的二本协议班就行。” 不渡平有些不赞同道:“你既然准备走这条路,就一定要做到最好。怎么能以最低标准要求自己?” “我参加集训,无非是来适应下联考的应试风格考试模式,没必要花那么多冤枉钱。”不见寒说,“你不用想那么多,专业上的事情听我的就行了。” 不渡平见他这么自信,也就没有再坚持,只给他报了二本协议班。前台报名处的老师给他登记了信息,开始安排宿舍。 正好此时,一个和不见寒差不多大的男生穿着灰扑扑的校服走下楼,来前台拿外卖,老师叫住他,给不见寒介绍道:“这是你舍友,苗诚博,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然后又对苗诚博说:“这是今天刚来的同学,你新舍友不见寒。你一会儿带他上去参观参观,熟悉一下画室环境。” “啊?哦,好!”苗诚博挠了挠头,“新舍友名字挺特别的啊。” 不渡平拎起不见寒的画板和颜料盒,打算帮他送进画室里,不见寒立刻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东西,说:“不用了,我自己扛上去就行了。” 不渡平掂了掂颜料盒:“这得有好几斤沉吧,你扛得动吗?” “以前都是我自己拿的。”不见寒说,“再说了,你送我上去,家长全程在旁边,我怎么和同学聊天?怪尴尬的。” “……好吧,那你喊同学帮帮忙啊。自己别累着了。” 苗诚博很主动地过来帮不见寒拎了画板。不见寒的画板和他们的不一样,他们都是中空的合成木画板,很轻,不见寒的画板是实木的,差点压得他一个踉跄。 他一边惊叹着好沉,一边帮不见寒拎上楼梯,同时劝告道:“我们这边画室为了还原校考场景,是不让用画架的,只能用膝盖夹着画板画。你这么沉的画板,到时候腿很累的。” 不见寒说:“没事,我挺习惯不用画架的。” 苗诚博朝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画室教室在二楼,去宿舍区必然会经过教学区。这时候正是午餐时间,留在画室里的人很少,不见寒只看到一个男生在画画,他周围围了三四个人,端着盒饭在看他画。 苗诚博朝中间那个正在画画的男生呶了呶嘴,说:“那是美院班的赵贺坤,咱们画室小男神。” 不见寒问:“这怎么说?” “他几天前就来了,和画室里的学生老师搞熟了关系,现在追捧他的人特别多。人家爹在教育局,妈是艺术世家,省美术协会高层。对了,这间画室就是他妈学生开的。”苗诚博说,“他本人也是从小就学画画,科班出身,奖拿到手软……原钻杯青少年国际绘画大赛知道不?他小学就拿了原钻杯金奖,近十年来唯一一个亚裔的金奖得主。” 这奖项不见寒还真听说过。 他回想了一下,当年自己拿原钻杯金奖的时候,省电视台好像确实是对他提出过采访申请。省美协也说是为国争光,值得宣扬的事情,希望能等他回国后再在国内办一次颁奖典礼。但当时他对这种公众活动完全不感兴趣,也讨厌在那么多无关人类面前露脸,母亲就直接帮他推掉了。 不过据说后来省美协还是强行把这个颁奖典礼给办了,摄影现场另外找了一个和他同年的孩子代替他上台领奖,做足了宣传文艺工作的面子工程。 不见寒说:“哦,原来是他啊。” “对啊,牛逼吧。” “是挺牛逼的。” 赵贺坤一边画画,一边对站在画架旁边的另一个男生说着些什么。男生低着头,脸色有些苍白,似乎不是太情愿。 “赵贺坤别的都还行,就是特别爱炫技,喜欢给人改画。见到别人画面的有问题,问也不问一声,就直接动笔了。”苗诚博小声对不见寒说,“佩服他的人当然觉得特别荣幸,但你知道嘛,学画画的,好多人都有点自己的脾气,不是那么爱叫别人动自己的画……” 不见寒:“嗯,这个习惯是不太好。” “但他画改得确实挺好,所以被改的人大多不了了之。诶你看,他改过之后这个画面是不是一下子协调了很多?他画技是厉害吧?” 他们站在这儿看改画已经有一会儿了,从画面的变动上,不见寒大致也能看出这个画室小男神的水平。 他思索了一下,评价道:“不错,基本功挺扎实的。” 苗诚博:“……就这?” 不见寒困惑反问:“还能怎么?” 他来的路上看到了这个画室学生的作品展示,水平可以说是稂莠不齐,各种歪瓜裂枣差点超出他对画技低劣想象的极限。在同龄人中,赵贺坤的水平确实相当不错,造型基本功练得相当到位,不见寒自认为已经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苗诚博拍了拍不见寒的肩膀:“兄弟,这个逼装的不错,要不是知道你报的是二本协议班我就信了。我看好你。” 不见寒:“?” 这时候,正好那边的改画也结束了。 赵贺坤最后指导了那个被改画的男生几句,朝画室门口这边走来。他迎面碰见不见寒,见到是生面孔,笑着打了个招呼:“新生啊?哪个班的?” 苗诚博替不见寒回答道:“这我舍友。” “哦,二本班的啊。” 赵贺坤一听说是二本班的,立刻就兴趣缺缺,语气也淡了不少:“明天全画室摸底考,别起晚了。” 不见寒点头:“好的,谢谢。” 说完,就拎着颜料盒,跟苗诚博一起往宿舍方向去了。 不见寒以为赵贺坤是美院班的学生,和他应该不会有太多交集。殊不知第二天的开学摸底考试是全画室统一的,混班编考,他的座位正好被安排在赵贺坤的的旁边。 上午是素描和速写,素描考的是一些相对简单的静物组合,速写是单个的人物。不见寒全程都在专心致志地作画,完全没有留意到坐在自己旁边的赵贺坤时不时投来的,向他窥探的眼神。 等到速写考试结束,中午休息的时候,赵贺坤终于忍不住问他:“你真的报的是二本班啊?” “是的,二本班怎么了?”不见寒有些奇怪。 “能来画室集训的学生,家里都不会缺钱。而且画室承诺了考不上目标级别的院校就会退款,所以大部分学生都会选择报重本班和美院班。”赵贺坤解释说,“一般只有基础差到不行,画室老师都实在没把握带动的学生,才会劝他们去报二本班。你舍友苗诚博就是一个例子,他是学习成绩太差,高三才决定学美术的,只是想混个本科读。毕竟艺考生的文化课成绩要求低。” 不见寒了然:“原来是这么回事。” 赵贺坤问:“所以你这个水平,为什么只报了二本班?” 不见寒想了想,诚恳地回答道:“我想花报二本班的钱考上美院,然后让我爸把二本班和美院班学费的差价退给我当零花钱。” 赵贺坤:“……” 太真实了。 下午是最后一门课考试,色彩。 这是赵贺坤最得意的一门科目,他又忍不住想去看不见寒在色彩考试中会有什么表现。然而不见寒一揭开颜料盒的盖子,赵贺坤就愣住了。 他的颜料盒子用的是最普通的、没有标识的白色手提盒,里面装的,却是一排海外进口的Nicker罐装水粉。 这个牌子的颜料颗粒极其细腻,色彩艳丽,性能介乎于水粉和水彩之间。然而这个牌子在水粉中最显著的特征,是它的昂贵。同样一套颜料,它的价格是艺考生常用品牌马利的十倍,青竹和米娅的四到五倍。 像不见寒手里这样一套35色的罐装Nicker,售价能高达四位数。 让这样的学生、在这种级别的考试上使用这种颜料,不啻于直接烧钱。他眼睁睁看着不见寒拿出画笔,沾上颜料就开始往画纸上胡乱涂抹。像看见了一个挑柴的村夫捡到了一大块金子,却将它熔铸成斧头伐木,简直让人浑身难受。 他忍不住提醒不见寒:“色彩的作画步骤不是这样的!要先起草稿,然后铺大色块,上主体物和衬布的固有色……” 不见寒打断他的话:“考试期间允许学生互相交谈么?” 赵贺坤哽了一下,有些恼怒:“我只是好意提醒你一下!” 不见寒觉得更有意思了:“你在教我画画?” 赵贺坤:“……” 他决定再也不搭理这个二本班的新生了。 等到最后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成绩排名就会用无情的现实狠狠毒打这个傲慢的新生。 考试结束之后,他们得到了一夜没有作业的休息时间,而老师们则趁这一晚改卷并录入成绩。 第二天一早,成绩单被贴在教室门口用来展示学生优秀考卷的展板旁边,每一个路过的学生都能看到。 许多人围在成绩单前议论纷纷,赵贺坤来到教室门口的时候,那些讨论摸底考成绩的学生忽然都噤声,不自觉地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赵贺坤不明所以,走到成绩单前抬头一看,榜首竟然不是他。 赵贺坤脸色铁青。 此时不见寒正好提着画板路过,顺眼一瞟便看见了成绩单。赵贺坤的名字紧跟在他名字下面,总分有两百五十多分,对于刚刚开始集训的艺考生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 不见寒真情实感地表扬了一下对方:“在同龄人里面,你画得算挺好的了。” 赵贺坤一言不发,表情难看至极,摔门回自己的美院班去。 第325章 拾遗此·不渡平·九 傻眼的人不止赵贺坤,还有不见寒的舍友苗诚博。 说好的二本班一起躺平当咸鱼,为什么舍友居然摇身一变成为了隐藏的满级大佬。 话虽如此,他很快明白了不见寒在同年龄段中堪称神乎其技的画技是怎么来的。 不见寒有着近乎变态的严苛作息规律。在集训这种人人熬夜到凌晨两三点赶作业的大环境中,他晚上十一点必然按时睡觉,第二天早上五点必然准时起床。他从来不定闹钟,自然醒了就悄无声息地去洗漱,然后去画室开始画画。 上课时间,他会跟着老师安排的任务一起画课堂作业。就算有些老师画得都未必有他娴熟,他仍然会认真观看老师的示范,小声跟苗诚博分析这位老师的示范中有哪些技巧是值得学习的。 画室里有一项规定,每次周测成绩前三分之一的同学可以减免作业,后三分之一的同学则要增加作业。排名越靠前的减免作业越多,排名靠后的以此类推。自从不见寒来了之后,他就是那个从来没有被布置过课后作业的人。 但他并不因此在休息期间玩手机或者聊天吹水。课后时间,除了吃饭上厕所,他几乎不做别的事情,就是抱着画板画他自己的东西。 苗诚博觉得,任何一个人,只要像不见寒这样对自己追求的事物有着严苛到近乎神经质的自律,以及走火入魔级别的热爱,他都能在同行中成为金字塔顶的存在。 相较于苗诚博的震撼,不见寒的自我感觉,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如鱼得水。 不用考虑繁冗的文化课业,不需要和无法与之沟通的人打交道。他只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疯狂地在他沉醉的领域中挥洒自己惊人的天赋,尽情收割所有人的赞叹和钦慕。他自从上初中以来,就没这么轻松过。甚至于不渡平周末来接他回家休假,他都不是很想离开,总觉得自己还能再画亿笔。 不渡平偶尔会在工作的间隙来看望儿子,带着热腾腾的饭菜和老火慢炖的营养汤,苗诚博偶尔能蹭上一口饭吃。画室中有很多学生从外地慕名而来,路途遥远,父母也难得前来探望一次。罕见的家长关怀,也让不见寒受到了诸多同学的羡慕。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美术联考第一次模拟考试的前夕。 一模是正式联考重要的实战机会,这样的模拟考总共只有三次。画室的老师都很重视这次考试,前一天晚上没有布置作业,并且几次强调要学生们削好炭笔,准备好颜料,早睡早起保持好的精神状态。 晚上速写课结束后,大部分学生都留在画室里清理自己的颜料盒,把水粉颜料表面上一层被污染的杂色刮掉,戏称这是自己的颜料盒有史以来最干净的时候。 不见寒同样把颜料准备好,放进储物柜里然后上好锁,检查无误便回寝室洗漱准备休息。 这天晚上,画室提前关灯赶人,大部分习惯一边聊天一边熬夜赶作业到凌晨三四点的学生都睡不着,回了寝室继续聊天说笑。 寝室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不见寒躺在床上闭着眼,隔三差五就能听见隔壁男生分享黄段子发出的爆笑声,太阳穴一阵阵突突地跳。 他从床上坐起来:“隔壁寝室是谁啊?” 苗诚博坐在床上玩手机:“啊?隔壁是美院班的,赵贺坤他们几个呗。” 不见寒从床上爬下来,敲开了隔壁寝室的门,出来开门的人是赵贺坤,问他:“有什么事儿吗?” “明天考试,你们不早点睡吗?”不见寒问。 “哦,马上就睡了。”赵贺坤不甚在意地回答,“我们都习惯三四点才睡,这么早大伙儿都睡不着……” “睡不着就打开班群看看。”不见寒真诚地建议道,“班群里有主讲老师的头像素描示范录像,保证你们看十分钟就昏睡过去。” 赵贺坤:“……” 不见寒带上门,走了。 他回到床上躺下,过了十来分钟,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隔壁悄悄话说着说着,收不住声音,又闹腾起来,硬是把他给吵醒。 不见寒:“……” 一看时间,十二点了。 他再次从床上下来,敲开隔壁寝室的门。 出来开门的人又是赵贺坤。 不见寒很有礼貌地表示:“真的睡不着也可以打游戏,看漫画,但是带上耳机保持小音量可以吗?” 赵贺坤:“哦,哦。好的。我们一定,一定。” 不见寒:“隔壁有人已经睡了,不要影响其他同学明天的考试状态行吗?” 赵贺坤连连点头答应。 不见寒再次离开,回到床上。 这次劝告之后,隔壁只安静了不到五分钟,再度吵闹起来。不见寒已经放弃了劝说,戴上海绵耳塞,用被子枕头蒙住头,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和这些精力过于旺盛的年轻人计较。 但是隔壁的动静越来越过分。 他们不仅说笑嬉骂,甚至开始推搡打闹,摇晃床架。金属床架撞在单薄的墙板上,发出哐哐的巨大响声,震得隔壁寝室的床都跟着震动起来。 不见寒:“……” 他摘下了耳塞,从床上下来。 这一回他没能再敲开隔壁寝室的房门。不知道是里面太吵闹没听见他的敲门声,还是他被故意无视了,他连敲了几十下门,无论轻重,都没有人应答。 他一拧门把手,寝室门被从里面反锁了。 不见寒回到了寝室,在苗诚博困惑又惶恐的目光中,拎起了他那张实木的四开画板,又离开了寝室。 他走到赵贺坤的寝室门前,高高举起手里的画板。 哐——!!! 整座寝室楼层,都听见了画板砸击房门,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巨响。 隔壁寝室里瞬间安静了。 哐!哐!哐! 不见寒一下接着一下砸门,恐怖的巨响也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漆黑的走廊里。许多学生被惊动,探头出来看是怎么回事。走廊里的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无数目光聚焦到赵贺坤寝室的门口。 赵贺坤怒气冲冲地推开门:“谁啊,有病吗?!” 不见寒扔下画板,在他推门而出的一瞬间,毫不留情地朝他踹出一脚。赵贺坤猝不及防之下被踹倒在地,撞翻了他们摆在寝室中央的牌桌。 “明天考一模,半夜不睡觉,在这里打牌。”不见寒面无表情,“就你们这学习态度,还想考京华美院?” 环视赵贺坤寝室里面露惊恐的学生一周,不见寒冷笑一声:“一群loser。敢再吵老子一声,下回画板直接砸你头上。” 说完,他砰的一声拉上了赵贺坤寝室的门,拎起画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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