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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不见寒跑上楼,二楼另外有一个专门的书屋。 显而易见,这座城堡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双人份的,成对的躺椅,成对的文具,成对的抱枕,连书屋里的摆件装饰都是成双成对,一种颜色一个。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座城堡有两个关系亲昵的主人。 不见寒不由得走神,回想起自己和苍行衣居住的小别墅。规模没有这么夸张,但所有生活用品好像也都是成双成对的。和面前这副场景居然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我找找看哦,书太多了,我不太记得我把我画的绘本放在哪里了……” 牧糍搬来彩色的小矮凳,踩在上面踮起脚尖,往书架上摸索。 不见寒打开锡罐饮料,一边喝一边问她:“猫猫鱼变成那个样子,会有后遗症吗?经常要吃药?” “嗯?不是哦,不是因为后遗症才要吃药的。”牧糍一边找书一边说,“猫猫鱼身体一直不好,前几天突然发烧啦,住院好几天病才好转。现在不确定是不是已经完全康复了,所以每天都要按医嘱吃药。” 不见寒问:“是不是毫无征兆突然发高烧,然后昏迷?” 牧糍:“咦,你怎么知道?” 不见寒:“因为我也病了,症状一样。医生说这可能是传染病,最近正在复苏市范围内大面积流行。” “这样啊,好可怕!果然这段时间还是要少出门,大家都多保重身体吧。” 说话之间,牧糍终于找到了她的绘本,从书架中抽出来,轻轻跳下小矮凳。 “铛铛铛~这是我画的,给你看!”牧糍把绘本递给不见寒,“画技水平一般,故事也比较幼稚,毕竟是童话向的绘本嘛!不要笑我哦。” 不见寒接过绘本,封面上画着沉睡在宝石堆中的龙和小公主,颜色风格甜美可爱,像糖果和浅色的花,令人联想到堆成小山的甜甜圈和马卡龙。 他不禁看了一眼牧糍的裙摆,她公主裙上印花和绘本的封面,显然是同一个系列的画作。 留意到不见寒的目光,牧糍拎起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是我自己画的,款式也是自己设计定制的哦!” “很可爱啊。”不见寒其实对这些没什么研究,但不妨碍他欣赏,“你一直都是这样打扮的吗?” “并不是啦。”牧糍放下裙摆,耸了耸肩,“我在来到世间之前,一直是很普通、很普通的女孩子。” “在我的原生世界,穿成这样去逛街,很容易引起别人的瞩目。会有很多人说是cosplay啦,唱戏啦,哗众取宠之类的。走路的时候蹦蹦跳跳,看起来很奇怪吧,说话带太多的语气助词和叠字,会被当成故意卖萌,让人觉得恶心。” 不见寒:“呃……我其实觉得,这样还好。只是各人生活方式和表达习惯不同而已。” “那只是你这样觉得。”牧糍歪头说道,“然而事实就是,大部分人都没有足够的宽容和理解能力。他们无法接受,甚至会恶意攻击和自己存在差别的人。所以我过去一直过着毫不起眼的生活,像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正常地说话,正常地做事情,也正常地穿衣服。” “是我的猫猫鱼让我知道,坦然面对自己想要的,幼稚也好特立独行也罢,并不应当被嘲笑。更何况,大家其实都要顾着自己的事,并没有那么多人在意你干了什么。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只有自己才能够切身体会自己情绪的快乐和悲哀。” 她说到这里,闭上双眼,两手交叠心脏的位置。书屋暖金色的顶光灯照下来,她的睫毛投下细密纤长的影子,唇边微笑,像一朵沉浸在梦寐中的花苞。 “我从小就做梦,想当一个公主。住漂亮的城堡,有自己超大的花园,每天换着不同漂亮裙子穿。我想用自己觉得舒服的方式生活,每天醒来种花、画画、写小说、做甜品、沉迷于恋爱,不需要思考太多。来到世间之后,这一切都实现啦。快乐这么简单,我还需要在意别的什么?” 随后她睁开眼,笑眯眯地朝不见寒比了个心:“人如果考虑的事太多,很容易失去对生活的憧憬。只有大人才必须斟酌取舍,小孩子可以全都想要!” 不见寒:“……” 他看了看牧糍,感觉她头上顶着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真正的童话”。 再看看自己,想到阴间的《甜梦镇》和《乐园》,顿时一脸“虚假的童话”。 他默默在书屋里找了张沙发坐下,翻开牧糍的童话绘本。 故事开始于王国中公主的诞生。很久很久以前,这个王国中就有一个传言,说在遥远的大海另一端,深渊般的洞窟中,居住着邪恶的巨龙。巨龙掌控着风暴与雷霆的力量,每隔一百年就会到王国中掳走公主和无数财富。 国王和皇后非常宠爱他们唯一的公主,为了保护公主,不让她受到伤害或者被巨龙抢走,他们聚敛财富,建造了一个巨大的玻璃花房,让小公主居住在其中。 玻璃花房很大,阳光明媚,永远不会有雨水降落将她淋湿,也不会沾染寒风使她受凉。小公主就是这样长大的。她穿着定制好的裙子,吃着为她准备好的早餐,柔软的长发上编织着明亮的珍珠和稀有的花朵,拥有一切精美的锦缎和珠宝首饰。 从小到大,她只需要接受别人为她准备好的一切,不需要、也没有权利作出任何选择。身为王国中唯一的、最受宠爱的公主,大家为她安排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她没有理由拒绝,也没有挑剔的余地。 有一天,家庭教师给小公主讲课,说到诗句“风将会送来温暖的春天”,小公主忽然问:“风是什么东西呢?” 老师说:“是在鸟类的羽翼底下,承载白鸽翅膀起飞的东西。” 小公主问:“那风是羽毛的形状吗?” 老师说:“不是。风会吹散蒲公英的种子,将它们送去远方。” 小公主问:“那风一定是很长很细,毛绒绒的形状吧?” 老师说:“不是。风没有形状,但是它经过的地方,所有的枯枝都会长出新芽,草地会染成鲜美的嫩绿色。” 小公主问:“所以,风是绿色的咯?” 老师感到难以回答,最终辞退了这份工作。然而小公主始终没有放弃她的疑惑:风是什么样子的东西呢? 然而所有人都对她说:“风很可怕,风会带来灾难。暴烈的风将摧折树木,掀起滔天海啸,将云朵和天空都撕碎,那是世界末日一样的景象。您不要去想了,您一生都没有必要、也根本不会接触到那种东西的。” 可是人们越阻止,小公主就越好奇。终于有一天,灾厄降临了。来自远方的风暴巨龙飞进了王国的领土,直奔皇都而来。它找到了传说中最昂贵、贮藏最多珍宝的玻璃花房,降落在这座宫殿前。 人们一片哀嚎,宫女、仆从四处奔逃,他们簇拥着珍贵的公主,恳请她赶快逃跑,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小公主仰起头,那果然是如同末日降临的恐怖景象。透过清澈的玻璃,她看到天上乌云卷成倒立的长锥,银蓝色的雷蛟在里面游走。暴雨噼里啪啦地在穹顶上拍打,而高大的树木东倒西歪,凌乱地摇头,叶子被卷上天空。 可怕的风暴之龙就降临在她面前。 这是一头众人从未见过的神奇生物。他的体型无比庞大,伸直脖子比宫殿的屋顶还要高。他有着水银一般铮亮的鳞甲,每一片都坚不可摧,鳞纹比皇家骑士的盾牌还要精美。他的双眼是浅海一样清澈的湖蓝色,又大又明亮,湿润而且温柔,星光在碧海中飘游。 他像一只巨大的猫猫,姿势乖巧地蹲坐在玻璃花房前,眼神无辜,充满了对如何打开这座宝库的疑惑。 小公主忽然跳下床榻,踢掉水晶鞋,扯散精心编织的长发拎着裙摆,跑出了宫殿。 在无数仆从惊恐惨烈的尖叫声中,她毫不犹豫地推开宝库的大门。暴风夹杂着雨扑打在她脸上,淋湿了她的长发,将她华美的裙摆扬起并撕破,浑浊的泥水淹没她一双赤足。 她从未如此狼狈过。但是人生第一次,她闻到了风的气息:很冷冽,可是很清新。它从遥远处来,没有形状,却铺陈着无垠的天空与海;没有颜色,却将万物生长的气息都裹挟在内。它像一幅恢弘的画卷,将从未见闻的一切在她面前展开,把世界的深邃与不可思议,向她揭开一角。 是自由的味道。 公主双眼明亮,兴奋地张开双臂,朝巨龙大喊道:“我把所有的宝藏都送给你!你能不能带我去远方,看一眼真正的风暴?!” 第211章 幕间八·溺梦·八 不见寒:“……哇哦。” 开头看到公主和恶龙,他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印象,是那种传统的恶龙抢公主、勇者斗恶龙的童话故事情节。万万没想到,童话故事竟然朝着嚣张的方向展开了。 “怎么样,这种情节展开很酷吧!”牧糍笑容灿烂,跑到书架前的空地上,牵起裙裾兴奋地转了两圈,少女飞扬的裙摆像舒展的彩虹,“假如我是童话中的公主,绝不会等王子披荆斩棘来到我面前。我才不要像童话故事的标准结局那样,嫁给一个平平无奇的王子,生下一儿一女,最终在华丽的皇宫里寿终,那样的人生也太无趣了。我有那么多的财富,当然要打造舰队四处征战,追逐风暴,去远方旅行,我要饲养属于我的巨龙!” “好棒啊,我就喜欢这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展开。”不见寒真情实感地赞叹道,“这个童话故事里的巨龙,原型是你的猫猫鱼吗?” “诶,被你看出来啦~”牧糍开心地击掌,“说明我画的还是有点像的嘛!猫猫鱼老是说我画的不像他。” 不见寒:“你们感情很好的样子,真让人羡慕。你和他在一起很久了吗?” “好像有蛮久了,我算算哦。”牧糍掰着手指数了起来,“我认识他已经有八九年了吧,追他也差不多是追了这么久。正式恋爱是在四年前,到现在时间也不短了呢。” 不见寒惊叹了一下:“那是真的挺久了!原来是你追的他啊?” “对呀。我们恋爱的经过,就好像言情小说的情节一样呢。”牧糍咯咯笑起来,“我认识他的时候才十五六岁,刚刚开始看小说,在网上搜到了他的文,一眼就惊为天人,深深被吸引了。那时我很少能接触到手机和电脑,也不会用社交软件,于是就默默地追文,这样追了大概有一两年吧。” “当时就一直在想,我的天呐,世界上怎么会有文笔这么优美、思想这么深邃、可以把世界观塑造得这么宏大的作者。他用文字创造了一个真实的江湖世界,又像一个解剖灵魂的刽子手,把人心诡谲和世事无常刻画得淋漓尽致。我一直把他当成男神,暗中崇拜了好久。” “后来我实在是忍不住了,真的好想认识这样的作者,于是就加了他的读者群。我每天冒泡,偷窥他平时和其他读者聊些什么,偶尔鼓起勇气和他说两句话,说好喜欢你,仰慕你很久了之类的。他当时在圈子里是镇圈大手级别的作者,喜欢他的读者好多,和他聊天根本就轮不上我。我当时是很失落啦,不过转念想想,厉害的人受欢迎多正常啊。” “我经常给他的文写长评,分析剧情线索和角色的心理,他也会很认真地回复,几千字几千字地和我解说我的猜测。再然后,自己也开始写小说,最开始都是学他的写。他的读者中有人发现我在写小说,跟他说我的风格很像是模仿他的……当时我真的是尴尬死了!好几次做噩梦,都梦到他的读者指责我抄袭他。” 不见寒:“噗……他没有怪你吧?” 牧糍说到这里,笑得更开心了:“没有吧?他超高傲的,一脸即使有人模仿他,他也并不在意。他确实有这个资本,因为他的文字个人风格太强了,那种风骨胸襟,如刀侠气,是其他任何人都效仿不来的。” “然后我向他拜了师,跟他学写小说。虽然说起来惭愧,我悟性有限,一直写得不好,有时候在外面都不好意思跟人说我是他的徒弟。我们认识之后,大概第五年的样子吧,圣诞节前夕我在别人那里受了委屈,发了条很丧的朋友圈,半夜躲在被窝里哭。他给我发消息,说他在逛街,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圣诞节礼物。” 不见寒好奇地追问:“你说了想要什么?” 牧糍有点羞赧地说:“他是我男神师尊,我哪好意思跟他要什么礼物啦!我就说送什么都可以,小茶杯、甜点随便什么都行,反正只要是他送的,我都很开心。” “然后他沉默了很久,对我说:我还以为你会想要一枚戒指。” 不见寒:“……!” 不见寒:“完全看不出来!他居然是这种人?” “你别看他现在好像很乖,年轻的时候可高冷可会撩妹了。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小读者天天围着他转啊?”牧糍抱着膝盖,吐了吐舌头,“然后我们的情侣关系就确定下来,一直处到现在。虽然刚开始谈的时候,他脾气超级差劲,天天跟我吵架,气得我恨不能鲨了他把他做成鱼香肉丝算逑。但是这么多年跌跌撞撞,也走到现在啦。” “……真好啊。” 不见寒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作者和读者,师与徒之间的传承和爱情故事,听起来可真浪漫啊。 一个是渴望倾诉的灵魂,一个是想要求知的真心。 然而优秀的作者很多,一个读者可以欣赏很多个作者,罕有喜欢的心情能够从一而终;一个作者也可以拥有很多读者,却难以辨别他们究竟是走马观花的看客,还是能够解读自己心声的知音。 不见寒又想到了苍行衣。 撇开执笔者的身份不谈,苍行衣固然也是非常出色的读者。无论是对故事细致入微的理解能力,还是对创作之事认真欣赏的态度,他都是许多创作者平生难求的知音…… 可是他看过那么多故事,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又有多少? 他也会像牧糍迷恋俞尉施一样,执着地追随某一个触动他灵魂的表达者吗? “你在走神诶。”牧糍捧着脸,微微仰头望着不见寒,“想到什么啦?” “抱歉,想到我自己的事情了。”不见寒惊醒回神,“我就是有点好奇,想问问你,你觉得爱……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呢?” “这个问题啊……” 牧糍捏着下巴,脑袋左右摇晃,思考了片刻之后,说:“爱情是剧毒。” 不见寒:“……啊?我听你说的那些事情,还以为你会觉得,爱是很甜蜜美好的东西呢。” “作为亲身经历过的人,我觉得自己最有发言权了!”牧糍朝自己比了个大拇指,“爱情是很恐怖的,它明明在持续伤害着你,把你侵蚀得面目全非,却仍然让你觉得它的味道十分甜蜜。” “恋爱中的人容易失控,和正常的他自己相比,几乎会分裂成两个人:前者疯狂地做着正常的自己绝不可能做的事,产生出不应该产生幼稚的想法;而后者则在回头去看的时候,破口大骂我是神经病啊,怎么会这样!在震惊完之后,前一个人回归,又会朝正常的自己咆哮,我就是神经病我乐意!” 不见寒:“卧槽,听起来好可怕。” 牧糍心有戚戚焉地点头:“是的,恋爱令人失智。所以对那些还没有完全坠入爱河的朋友,我一般都会劝他们别恋爱,快逃啊,现在跑还来得及!” 不见寒立刻感觉自己慌了起来。 他开始不断回想,自己有没有在苍行衣的事情上失控过,无论是行为,还是情绪。在面对苍行衣的时候,他有没有产生过他本来不可能产生的想法,更可怕的是,是不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种想法本来是自己不应该有的——? 不见寒问:“那要怎么判断,一个人有没有喜欢上另一个人呢?” 牧糍闻言,顿时对他露出了一个微妙的同情眼神。 不见寒:“?” 牧糍:“一般来说,当一个人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心里有着一个明确的对象,那么基本就可以断定他已经栽了。” 不见寒:“!!!” 不见寒一脸不相信:“不是吧,这么草率?我只是对感情的事情一无所知,有点好奇所以问一下而已。” “既然你都这么真诚地问我了,那我还是先走程序再给你判死刑吧。”牧糍叹了口气,双手十指交握,闭上眼睛做出祈祷的姿势,“首先,闭上双眼,身体放松,放空你的大脑,想象你正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天空很晴朗,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香味……” “牧草长到你的腰际那么高,风吹过来,它们就像海浪一样轮流低伏下去。你看见一座房子从高高低低的牧草后出现,那是你家。” “那座房子是什么样的?想象一下,越详细越好,多来点细节。” 不见寒闭着双眼,倚在沙发上:“呃……我想想。两层楼高,有个小花园。门前种着一棵很高的树,可以给门口遮阴,侧面的墙上攀爬着粉红色的爬藤蔷薇。” 牧糍继续说:“现在你走到树荫底下。” 不见寒:“嗯,我在了。” 牧糍:“好的,现在你推开门。一股你很熟悉的气味飘了过来,那是什么味道?” 不见寒:“是……茶的香气?” 牧糍:“你平时喜欢喝茶?” 不见寒:“不,我不怎么喝。但是苍行衣经常泡茶。” 牧糍莫名沉默了片刻。 不见寒:“怎么了?然后呢?” 牧糍:“然后你走进屋里,最先看到的是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摆设?” “进门之后是客厅,面前是一组布艺沙发,电视柜和液晶电视。”不见寒回答道,“右边是茶室,左边是上楼的楼梯。” 牧糍:“你平时在家待着,最喜欢的是哪一间房间,为什么?” “最喜欢的当然是画室,里面有各种种类和品牌的画具,那是苍行衣给我准备的成为搭档的礼物。”不见寒很自然地说。 牧糍又问:“你平时不需要工作或者学习,嗯,我是说不用下本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 “当然是画画啊。”不见寒一脸理所当然,“画画人,画画魂。我爱画画,画画使我快乐。” 牧糍:“那么,请描述一下你画画时的场景?” 不见寒思考了片刻:“这有什么好描述的吗……我想想,我坐在画架前,左手拿着调色盘,右手拿着画笔,闭上眼睛就像野狗脱缰一样在纸上乱涂一气。” 牧糍:“此时有人站在你背后。” 不见寒:“我去,苍行衣,他站在我背后干什么?” 牧糍:“对啊,为什么是他……不对,他站在你背后想干什么?” “可能是……”不见寒不太确定地说,“想看我画画?” 牧糍:“他站在那里看着你,已经看了很久了。天气很好,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你的画板上。” 不见寒:“不错,气氛还挺温馨的。” 牧糍:“嗯。他朝你走了过来。” 不见寒:“他朝我走过来,然后呢?” 牧糍:“对啊,然后呢?他对你做了什么?” 不见寒的思绪已经沉浸在和牧糍一起用语言构建出来的画面中。 时间是春日午后,刚刚过五点,阳光从干净的玻璃窗中斜倾进来。窗台上放着细长的玻璃花瓶,水光潋滟,插了三枝半开的奥斯汀玫瑰。是清晨时苍行衣剪下来,为他在画室里增添色彩的。 在他已经习惯的颜料气味中,蔷薇花的芳香暗暗浮动,若隐若现。他分不清是切花玫瑰的幽香,还是从苍行衣袖口中飘出的味道,因为苍行衣离他很近。 他回头时,苍行衣正低头看着他,碧色的双眸像翡翠湖水,眼神异常温柔。 不见寒的视线停留在苍行衣发梢。 他的发色也很浅,在阳光下呈现出高贵的金棕色。逆着光的细碎发丝被微风扬起,更是像几缕白金丝线,闪闪发光。 他整个人都美貌精致,犹如一件细心雕琢过的工艺品,包括嘴唇也是。唇线优雅,嘴角时常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怦。 怦。 怦怦。 周围很安静,安静到不见寒只能听见自己变化的心跳声。 他无法移开视线。他不知道是光影的氛围太好,还是苍行衣一向对待他太过温柔……此刻他眼中的青年,竟然比他笔下任何绚烂的图景都要隽美。他自诩一切事物只有他想不到的,没有他画不出来的,然而这一刻,他竟产生出一丝迷茫。 他恍惚感觉,这一刹那的美好只能留驻在心中,无法用画笔复刻。 亦或应说,此刻的美感,是一霎昙花,天使的飞羽。超越一切客观存在的对象,只绽放于灵魂之上。 他从未体验过这种神秘轻柔的触感,温暖、细腻,蕴含些许暧昧的期待。它竟然温柔微妙至此,像一束穿越三棱镜的阳光,你本以为它是纯净的白,却被解离出斑斓的七彩。既是至简,又是极致丰富,微妙到巅毫。辞藻、色彩、旋律,他以为无所不能的艺术竟然在它面前如此苍白,无法用任何手段表达。 苍行衣离他太近了。 思绪一片空白中,他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在失控。 然后苍行衣缓缓低头。 那双柔软的嘴唇,像一片蔷薇花瓣,轻飘飘落在他的唇上。 ——!!! 不见寒猛地睁开双眼,从沙发上弹起来,紧紧捂住滚烫的脸颊。 牧糍早就已经睁开了眼睛,双手托腮,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不见寒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不停地重复同一个词,表达自己的震惊,“不是吧,这都什么鬼啊?你对我施法了?!” 牧糍:“笑死,哪有那种东西?真有的话我先对猫猫鱼用一百个。” 不见寒抬起头,朝远处看去。牧糍家的书屋被设计成有一面墙完全透明的结构,从二楼看下去,可以一眼望见楼下的情形。他遥遥一瞥,看见苍行衣坐在一楼的沙发上,手捧着一本游记,安静阅读。 仿佛存在什么心灵感应,同一时刻,苍行衣忽然抬起头,正与他目光相对。 俊美的青年朝他微微一笑。 不见寒:“……” 他茫然地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颗失控的心脏,正在激烈地搏动。 牧糍伸出一只手,指向他的心脏,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砰!恭喜你,你完蛋啦。准备好享受可怕的爱情吧。” 第212章 幕间八·溺梦·九 不见寒从来没有认真地思考过,所谓的“恋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他曾经说过对边仇一见钟情,也应承过边仇彼此结为恋爱关系。但是当时的情境下,“一见钟情”的戏谑成分大于痴迷,喜爱的承诺出于对故事遗憾结局的不甘。就像很多人遇到一个喜欢的虚拟角色,哭着喊着说他好帅,我好爱他,他是我老婆一样,他确实很喜欢边仇,但那仅仅止步于喜欢。 他没有想过自己和边仇会永远在一起。从头到尾他都很清醒,玩偶之国只是他经历的一个故事。他参与这个故事的演绎,结局落幕之后,他就会从童话中抽身离去。 他会觉得边仇很好,希望边仇能够得到一个完美的结局落幕。比如说和他的同伴,还有喜欢他的小刺客不见寒一起,离开这座被施了魔法的城堡,回到人世中去。能够看遍世界美丽的风光,自由地做他想做的事情。 但是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作为一个跌跌撞撞追溯过往的失忆之人,一个故事的创作者——这样的一个不见寒,会怎样和边仇在一起。 “喜欢一个人,想要和他恋爱的心情,说起来也很简单。”牧糍双手合十,眼睛一眨一眨地说,“爱的基底就是,仰慕于某人有优秀之处,和感动于某人对自己好。看到他,闻见他的言行,你会觉得激动又忐忑,想要站在他身边,又害怕自己配不上那个位置。” 他对边仇是这种感觉吗? 他确实觉得边仇很优秀,也很感动于边仇为自己出生入死。激动和紧张固然也有过,可是要说配不上边仇身边的位置,倒是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也许是他对自己的同伴身份太过笃信,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面对苍行衣的时候,这种感觉又不一样。 他明明已经很习惯和苍行衣成为搭档这件事情了,然而每次见到苍行衣,仍然会觉得不安。 他会不断地旁敲侧击,想要知道苍行衣的想法,也想了解自己过去是什么样的人,如何与苍行衣共事。他总是在控制不住自己地想和过去的自己比较,这种倔强的念头像一根针扎在他心底,让他无法停止地反思——作为站在苍行衣身边的那个人,现在的我,是不是做得还不够好? “你会幻想未来和他在一起的生活。从每天三餐吃什么,到怎样布置共同生活的空间。想到任何有趣的事情,即使只是很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你会第一时间想和他分享。” 那还用说吗,他现在已经在这样做了。 他会和苍行衣分享自己的情节剧本和创作手札,也会兴致勃勃地将自己得意的、对创作的构想说给苍行衣听,期待能从他那里得到回应。 他已经习惯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是先向苍行衣说早安,晚上临睡前跟他打一声招呼。今天走到牧糍和俞尉施家门前时,他还动过念头,苍行衣似乎很喜欢花草,将来他们是不是可以一起换一栋带有玻璃花房的屋子。 玻璃花房里一边放茶台以及书架,另一边则放画材。天气晴朗的时候他可以在花房里画画,苍行衣就坐在茶台旁边看书。阳关穿过绿萝垂成的叶帘,斑驳照在苍行衣身上,青年垂着眼安静看书的样子一定很优雅。他会装作在写生花卉的样子,偷偷画下他喜欢的人俊美的侧颜。 “而且最重要的是,爱是具有唯一性,和强烈占有欲的。”说到这里,牧糍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当你惦记的那个人和别人接触的时候,你会感觉很不舒服,俗称就是吃醋。不过有些人感情上稍微成熟一点,不容易起嫉妒心——那么,不妨想象一下,我刚才说到的那些和某人未来一起生活的幻想,把主角换成这个人和其他人,你会有什么感觉呢?” 换一个人…… 如果是边仇的话,让他看到有另外一个人能够将边仇从玩偶之国中救出,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高兴。只是会感到十分遗憾,能带给边仇圆满结局的人,终究不是自己。 他甚至可以心无芥蒂地祝福边仇,希望对方从此以后不要再经历任何苦难。 但是,如果是苍行衣的话…… 面前忽然伸来一只手,牧糍递给他一张手帕。 不见寒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被自己手中的饮料罐已经变形。碳酸果汁饮料从罐口溢出,冒着气泡,沿着他的手背流下来,滴滴答答淌到地上。 手上究竟是用了多大力气,都把锡罐捏扁了,他刚才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 “……不好意思,我待会儿帮你拖地。”他连忙接过手帕擦了擦手,将罐子反向捏回一个皱巴巴的圆柱体。 “不用,会有人打扫的。”牧糍歪头,“你想到什么啦?” “抱歉。我只是稍微想象了一下,如果将来有另外一个人和我现在一样,跟苍行衣在一起,而且用这些念头去想他……”不见寒低声说道,“我怕我可能会疯掉。” 如果牧糍没有提示,他没往这方面考虑过,他根本就不会想到,自己竟然已经失控到这种程度。 牧糍看向他的眼神同情不已:“我懂。这就是爱情。” “你越说,我越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不见寒苦笑,“按照我以往的性格习惯,喜欢就会说出来,想要的就去竭力争取。既然意识到了他是我喜欢的人,那么去大声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在他面前表现自己,请他考虑和我交往的事情,这就是我接下来应该做的。但是苍行衣这边情况很复杂,我担心贸然表白,恐怕会造成反效果。” 牧糍:“这怎么说?” “苍行衣言行不一致,喜欢戏弄别人的情绪,大部分时候我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不见寒将手擦干净,把手帕叠起来放在一旁,“他说喜欢我,我不敢信他,他说不喜欢我,我也不敢信他……说起来我似乎还没有跟你说过,我曾经失忆过,苍行衣和失忆前的我交情匪浅——当然,这也是他自己说的。在我没有完全搞清楚过去发生过什么之前,和他谈感情的事情,就像企图在一根细竹竿上搭建摩天大楼,过于摇摇欲坠。” “而且他对感情关系方面的问题回避得很厉害,我都不知道他在忌讳些什么。我有种直觉,如果我现在告白,十有八九会被他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紧接着他就会在之后的相处中和我拉开距离。” 不见寒用他通关过的所有剧本担保,假如他现在向苍行衣告白,苍行衣一定会反问他是不是打算出轨,脚踏两条船父子通吃,然后指责他不守男德。 仔细一想,明明边仇也是他自己啊,真不知道他在演个什么劲儿! 等等,好像还有一种可能性。 不见寒突然想到,根据何冬堂的描述和苍行衣的种种表现可以推断,苍行衣或许对失忆前的自己抱有不一样的感情。而现在自己失忆了,苍行衣就拎来一个也是失忆的角色魔术师,专门撩拨自己。 这样似乎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苍行衣会借血棘之巫边仇之口对不见寒说:“请你爱我,不要爱苍行衣。” 因为有记忆的苍行衣配有记忆的不见寒,失忆的魔术师配失忆的不见寒。工整对仗,完美无瑕。 足以治愈任何强迫症。 不见寒:“苍行衣可真他娘是个天才啊!” 牧糍:“???” 第213章 幕间八·溺梦·十 虽然不知道不见寒为何突然发此感慨,但牧糍觉得这一定不是什么表扬的话。 她就眼睁睁看着不见寒的表情不断变化,从迷茫到惆怅,从失落到困惑,最后凝固在“拳头硬了”上面。 “呃,嗯。总而言之,就是你不确定他是不是喜欢你,而且认为他会回避你的表白,是这个意思吧。”牧糍轻轻击掌,从不见寒刚才的叙述中提取出关键词。 不见寒:“对。” “那这就要涉及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两个人之间的交往,无论是友谊还是爱情,最重要的是沟通。而沟通的目的,则是为了更加了解彼此。”牧糍条理清晰地分析道,“你对他的一切都没有把握,因为你们俩信息不对称。你对过往一无所知,而他所说的话暧昧不清,亦真亦假。最糟糕的是他是你目前最大的信息来源,只要他不愿说,你就一直处于一叶障目的状态之下,对他始终不知深浅。” 不见寒一拍大腿:“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我能给你的建议就是,你可以考虑着,先适当拉开一点点距离,去观察一下他。”牧糍用手势比划了一个大约一指宽的短小距离,真的就只有一点点,“你现在离他太近啦,一直维持这个距离,两人之间的氛围就会一直保持在相当稳定的状态,你很难离他更近一步。” “与此同时,你也需要更多的信息来源,为你对他的了解提供帮助。不过我话说在前头,复苏市里对苍行衣的评价倾向不是太好,所以收集到的信息有效成分,你得自己进行甄别。” 不见寒听到这里,明显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牧糍:“所谓小别胜新婚,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当然你想一直保持现状也可以,就进度慢一点呗,但是稳扎稳打。” 不见寒抵着下巴沉思了片刻,说:“嗯……这事儿我考虑一下吧。” “没事,你慢慢考虑,这种事情急不来的啦。”牧糍说完,站起身,拍拍裙摆,朝他比了一个大拇指,“感情方面的事情遇到困难,或者拿不定主意,都可以咨询我!这我可熟练了。” 不见寒失笑:“行,一定都拜托你。” 两人说完,将牧糍的绘本放回书架上,一起回到楼下。 楼下俞尉施玩腻了游戏,推动水晶球滚到电视机前,百无聊赖地看起了古装仙侠言情剧。苍行衣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手里的书已经换了一本,两边各玩各的,气氛倒是一派和谐。 不见寒走到苍行衣身边坐下,而牧糍则是哒哒哒跑向水晶球,将水晶球的门打开,钻进去和俞尉施挨在一起。 电视剧里正演到男女主角为了追捕一个反派进入地下秘境。中途女主角莫名失踪,男主角四处寻找,最终在秘境深处找到了女主角。女主角被锁链捆起,吊在寒池上,流着泪大声朝男主呼救。 牧糍紧张地拽住了俞尉施的袖子:“不要啊,女主好惨的!不要再虐啦!” 俞尉施一脸冷静:“莫方,假的。” 牧糍:“昂?” 俞尉施冷漠尖刻地评价道:“这里女主明显是假的,是反派的诱饵,很可能就是反派易容成的。因为以女主倔强小白花的人设,身陷险境肯定不会没用地向男主呼救。男主没看穿反派的伪装去救了他,接下来就要出现真假女主的桥段了。” 他刚刚说完,男主正给被捆住的女主解绑,忽然被人从背后喊了一声。回头一看,赫然又是一个女主朝他走来,两个女主就谁真谁假在男主面前争吵了起来。 牧糍:“……” 俞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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