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鱼入水,消失在人群中后,他才放下搭在护栏上的手,走回塔楼厅堂中。 厅堂深处,一处令人不易察觉的角落的阴影中,一张已经失去活力的纸人萎靡地瘫在地上。一阵海风将它轻轻吹起,送到荀千秋手中。 “应该听清楚了吧?”荀千秋指尖捏着纸人,面对黑暗自言自语,“这可是他亲口说的,你已经被放弃了。” 第505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十五 裴尧找到不见寒和苍行衣的时候,他们正在一处游戏摊前吵架。 那一瞬间,裴尧怀疑自己起猛了,或者是又坠入迷梦蝶幻境里什么的。毕竟他印象里这两人一直是夫唱夫随的恩爱模样,从来没见过他们发生任何争执。 “刚才喊你躲你为什么不躲?”不见寒气得踩了苍行衣一脚,“你是海胆投胎有嘴没有手吗,我往手柄上撒把浮游生物水母都玩得比你好!” 苍行衣感觉很冤枉:“我躲了呀!肯定是这个手柄太软了,手感不行。” “自己操作菜怪设备不高级?我知道你喜欢硬的,但也分下场合!” 裴尧一脸痴呆。 这俩人说什么呢?他怎么感觉自己听懂了,但是完全没懂。 “哟,小裴来了。”苍行衣见到裴尧,放下了手里的海兔游戏手柄。 裴尧老老实实朝他们打了个招呼:“寒叔,嫂子。” 苍行衣:“嫂……咳咳咳……” 不见寒:“来得正好。裴尧,你过来,给他示范一下什么叫正常人类的游戏操作水平。” 裴尧一脸懵逼地被这两人推上了游戏摊位。 游戏是海洋版的动物大乱斗,玩家围坐一圈,用海兔手柄操控玻璃缸里的海洋生物相互碰撞,把其他玩家操控的生物挤出缸去。 裴尧坐下来的时候,看见当前的战绩积分是1。不见寒和苍行衣唯一一次胜利,居然是决赛圈另外几个对手竞争得太激烈,导致同归于尽,白给他们的。 裴尧捏了几下海兔,熟悉熟悉手感,很快投入战斗中。他操纵着代表自己的鳐鱼在水族缸里左冲右突,大杀四方,一连拿下好几个冠军。 不见寒:“看见没有,看见没有?初中生都玩得比你溜。” 苍行衣:“亲爱的,我不是闲人,我需要工作。哪有那么多时间去打游戏?” 裴尧狂汗。 他还以为这两人无所不能呢,原来也有不擅长的事情啊。 “咱们在白海贝岛上也呆了这么久了,霜傲天和白衣人那边有什么动静吗?”裴尧放下了手里的海兔,“没有突然来袭击你们吧?” “白衣人的踪迹没见到,但霜傲天应该还在附近徘徊。”苍行衣说,“海妖权柄一直有对我产生微弱的感应,但她始终没有出手,似乎在等待……某个特殊的时刻。” “别嘀咕那些没用的玩意了,赶紧过来。” 他们还在水缸前说话,不见寒已经走出三个摊位远,回头朝喊道。 他面前是一个打水漂的游戏摊位,难度不小。十几个大鱼缸列成整整齐齐的一排,参与的玩家要用一枚橘红色的扇贝在缸上打水漂,成功次数越多的人,就能得到越高的奖项。 不见寒指着特等奖那个超大号的鲸鱼棒棒糖:“我要这个。” 苍行衣:“感觉吃完会牙疼。” 裴尧:“你们还真的是一点紧迫感都没有啊。” “来都来了,大过节的,我还是个孩子。”不见寒说完,找摊主要了几个扇贝先试试手。 他比划了两下,对着水缸扔出扇贝。“当”的一声,扇贝撞在鱼缸边上,弹飞出去。 苍行衣挽起袖子:“你这样不行,得看我的。” 不见寒把扇贝递给他,他瞄准水缸表面,让扇贝尽量与水面平齐,用扔飞盘的手法旋转扔出。 扑通一声,扇贝直挺挺地栽入了第一个水缸中,徐徐沉底。 苍行衣:“肯定是这扇贝太沉了,漂不起来。” 不见寒:“手法菜别怪装备差,我再试试。” 不见寒这次留了个心眼,学着苍行衣的样子让扇贝与水面平行,手腕一抖,用暗劲送出。 砰——! 一声巨响,扇贝插在了鱼缸上。水哗啦啦泼出来,缸里沉底的扇贝全都吓得飞起来,挥舞着两片大贝壳在缸里乱窜。 不见寒:“……” 裴尧感觉他们俩在自己眼中的大神滤镜已经碎完了:“你俩行不行啊。” “你行你上。”不见寒把剩下的扇贝全都塞进裴尧手里。 裴尧握着一捧扇贝,拿起一枚掂了掂重量。等摊主换上新的水缸,一抬手,轻轻松松将扇贝掷了出去。 咚,咚,咚,当。 接连三声水响,扇贝最终磕在了第四个水缸边缘,歪斜着飞了出去。 不见寒:“……” 裴尧:“哎呀,好久没玩这个了,手感差了一点儿。” 不见寒转头对苍行衣说:“受不了了,太羞辱人了。” 苍行衣给他出馊主意:“你拿权柄作弊啊。” 不见寒:“指定他扇贝百分百不能落在水缸里?” 裴尧大惊失色:“你不想要棒棒糖了吗?别把决定论用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啊!” “好,我要上了。” 不见寒从裴尧手里拿回了最后一个扇贝。 “用决定论到底有点离谱,还是将胜负交给命运吧。”他拿出一枚银色鳞片,手指一掀,飞上半空中,“星面则扇贝能够飞到最后一个水缸,月面则不能。” 叮当一声,硬币落地。 三颗头同时凑过去一看,是星面。 不见寒:“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缇刻在握,我就是命运。” 苍行衣:“好的。去吧,我的命运女神。” 不见寒再次瞄准水缸,面露肃色:“收下吧,这是我最后的波纹了!” 承载着命运之力的扇贝,孤注一掷,义无反顾地奔向了水缸。 咚、咚、咚、咚…… 在围观群众不敢置信的惊呼声中,这枚特殊的扇贝像翩然起舞一样,在水面上轻盈地跃动,连打十五个水漂。 喝彩声像浪潮,一道高过一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它的最后一击上。今年白海贝节打水漂特等奖的获得者能否就此诞生,成败在此一举! 咚! 最后一口鱼缸中,发出水花的溅响。 但这不是扇贝在缸中打出水漂的声音。就在扇贝飞到第十六口鱼缸上空之际,一条大鱼从水中跃起,大口一张,将扇贝整个吞下,旋即扑通落回缸中。 只留下水面上的一串泡泡,以及满地湿漉漉的水痕。 不见寒:“操。” 和特等奖失之交臂。 在众人遗憾的唏嘘声中,不见寒接过了摊主递来的一等奖奖品,一只海星水球。透明的球身里灌满了海水,却像氢气球一样想要飞向头顶的海幕,仅凭一根棉线牵在不见寒手中。 水球里浮游着许多夜光水母,上下飘动,组成几个荧光字。 “我觉得海星”。 裴尧:“最后一个缸里怎么会有那么大一条鱼?老板作弊了吧!这谁能打到最后一个缸里啊。” “游戏规则也没说缸里不能养鱼,我猜前面的缸里也有不同的海洋生物障碍,只是被星月银币的权能给绕开了。”苍行衣说,“许愿不够准确,没说明扇贝能在最后一个缸里打上水漂,失策。” 不见寒:“就咱这一等奖也是作弊得来的,和老板半斤八两,知足吧。” 他手里牵着的水球晃了晃,“我觉得海星”这五个大字变得更加明亮耀眼了。 他们离开打水漂的摊位,就这么一会儿玩游戏的功夫,白海贝广场变得更加热闹起来了。 平时散布在白海贝岛各处居住的岛民,此时全都集中在了这里。偌大一个广场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不见寒一行三人被人潮挤到广场中央,正在考虑是否应该脱身,忽然听见人群中不知哪个方向传来一声大喊:“快看,海烟花要开始了!” 霎时间,白海贝广场摊位上的灯火,全都熄灭了。 头顶漆黑的海幕,从照映灯火璀璨的镜面,变回了暗沉深邃的渊薮。 少顷,数声砰砰巨响,八道海烟花弹从广场八方同时发射,迸入海幕中,水浪轰然炸散。 短短一次呼吸的时间之后,红色、橙色、绿色、紫蓝色,彩虹般的荧光烟火在海幕上盛开,美得惊心动魄。 海烟花弹是用荧光带鱼最爱吃的米虾做成的,入水即化。无数蛰伏在海平面下的荧光带鱼闻香而来,发光的背脊彼此拥挤,在海面上交织出光怪陆离的幻境。 最初的八发海烟花弹逐渐消散,又不断有彩弹补充,投入海幕中。争食的光色鱼群在海幕上飞旋徘徊,形成变幻的极光,彩虹色漩涡,让欣赏这幅盛景的岛民不断发出震撼的惊叹声。 紧随海烟花的盛放,白海贝广场摊位上的灯火次第点起,灿烂繁华的金色火光再次照亮深暗的海幕,和五光十色的鱼群完美融合在一起,将展示烟火的荧幕变成了一重重绚烂汹涌的星浪。 与此同时,摊主们不约而同地拿出白海螺吹响。低沉悠远的螺号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欢呼中响彻海天。 白海贝岛最盛大的节日,终于开始了。 第505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十六 人声鼎沸,欢呼震天。 坐落在广场一侧的珊瑚塔楼也被点亮,它是白海贝广场上最高的建筑,漫天星彩流淌都成为了映衬它的背景。 荀千秋身披华丽的祭司长袍,站在高塔的露台上。他手持权杖,张开双臂,海风吹开他的广袖长袍,肩上的飘带在长风中飒飒飞扬。 他迎风开口,似乎在吟唱。但是珊瑚塔楼顶端离广场实在太远了,没有任何人能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应该是一些对灾厄祷告的祝词。我听荀千秋说过白海贝节的流程,大概是这样的。”裴尧说,声音几乎被淹没在人群沸反盈天的呼喊声中。 趁着所有人都在欣赏海烟花,他们挤出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现在勉强找到一处落脚点。那是一个白砗磲雕塑,顶上刚好够坐下三个人。 “接下来应该是他以祷词呼唤风雨而来,作为灾厄的象征,泼洒在人们头顶。”裴尧解说道,“也就是平时泼水仪式的豪华超级加倍版,作用也是劝诫岛民面对灾厄保持敬畏之心,热爱和平。” 他话刚说完,荀千秋那边,祷词的吟唱正好到了高潮处。 伴随着祷词中对风暴的呼唤,岛上刮起了狂风。悬挂白海贝岛的锁链在飓风中哗哗作响,整座岛屿都凌空轻微摇晃起来。广场上的岛民们站立不稳,歪七扭八地摔了一地。 “他这样——不怕误伤——岛民吗——”不见寒在狂风中大喊,声音刚传出来就被烈风吹散。 “没事——”裴尧同样大声回答,“你看头上——” 激荡的烈风,在海面上掀起滔天水浪,又裹挟着它们旋转飞腾,形成了一条倒扣的水龙卷风。 水龙卷将白海贝岛包裹在风眼中央,这反而使岛上的风暴平静了下来。四周都是灿金色的水幕,海烟花中没来及撤离的绚丽鱼群,在这道悬天水幕中旋转游弋,形成了彩虹飞瀑般的帷幔。 天上噼里啪啦下起了海鲜雨。 彩色的灯带鱼、肥美的贝类、鲜甜的龙虾和蟹被甩出旋转的水幕,像暴雨一样噼里啪啦地坠落在白海贝广场上。这是何等罕见的丰饶,人群激动地朝天空张开双臂,幸福洋溢地迎接来自灾厄的馈赠。 忽然。 欣悦的笑容僵硬在了某些岛民的脸上。 伴随着富饶丰美的海鲜雨,无数白花花的东西,也从凌乱的风中飘飞下来了。 疑惑、迷茫、震悚,这些突兀而不祥的神情,开始像病毒一样,在岛民们的脸上传播。 那些白色的东西轻盈如飞雪,薄透如蝉翼,惨白如尸面,终于落进一只只高高伸出的手里。 竟然是漫天飞舞的纸钱。 “这也是白海贝节仪式的一部分吗?”不见寒接住一张纸片,惊讶地问裴尧。 “不是吧,我没听荀千秋说啊?!” 纸钱的落下,像是某种信号,让这座绚丽的深海孤岛开始褪色。 纸钱铺满了海面,也层层堆积在摊位棚上,脚下广场,在海天间覆盖上一层苍白。阴冷的气息压抑了温暖的灯火,光芒熄灭,海浪一寸寸退回黑暗中。 暴风雨同样洗褪了许多岛民的肤色,他们露出苍白如纸的脸。这些人的存在早已被纸人替代,眼睛和嘴唇都是用颜料画上去的。他们隐藏在人群中,混进白海贝节的盛典,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 纸人们暴露真面目,不再遮掩身份,一个个忽然平展开。他们从一个立体的扎纸人展平成一张薄纸,迅猛地覆盖在离自己最近的人身上,将他们紧紧包裹住。 被纸人包住的岛民像白色的大茧,被裹尸袋封装的尸体。他们在纸皮下挣扎,挥舞的拳脚轮廓不断出现在纸皮表面,不久之后窒息抽搐,直到痉挛逐渐平息。 最后,纸皮们裹挟着被自己包裹的尸体爬了起来,纸片的缝隙中缓缓渗出鲜血。墨画的双眼下,缓缓落下两行血泪。 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人群像炸了锅一样的蚂蚁,四散奔逃,大叫着、哭喊着,冲向岛屿的边缘。 “这是什么情况?” 事已至此,不会再有人认为这也是节日仪式的一部分了。 裴尧抓住一个冲到他身边的纸人,紧紧攥住手臂。对方身上苍白的纸皮一碰便开始剥落,宛如毒蛇,缠上裴尧的胳膊,试图将他裹缠住。 裴尧毫不退缩,一把抓住纸皮,用力撕扯。纸皮撕拉一声破裂开,露出尸体溃烂的淋漓血肉。 他回头朝不见寒两人大喊:“你们没事吧?” “大过节的,给我整这出。” 不见寒闪身躲开一个撞上来的纸人,一脸的晦气。 白衣人无影无踪,霜傲天若隐若现,想做的事情基本没什么进展。好不容易想过个节,放松一下,又有人开始搞事了。 “这些纸人是怎么混进来的?得先找到操控它们的人在哪儿。” 银色的刻度在瞬息间铺满整个广场,时间停滞,所有人动作僵硬在原地。 银光虚影在他们身后追溯出行动的轨迹,万千虚幻的飞丝游离空中,最终交汇于一端,隐没在人群深处。 时间恢复流动。 不见寒的双腿化作银色的长尾,骤然横扫,矫健的蛇尾将面前拦路的人一荡而空,直追银线指引的尽头。 广场顷刻清空一角,被暴露出来站在人群中央的,赫然是何冬堂。 “这些纸人是你控制的?”裴尧不傻,立刻反应过来,“荀千秋不是把你关在珊瑚塔楼里吗,你是怎么出来的?” 何冬堂冷笑一声:“见到我出现在这里,你很意外?裴尧,别忘了,我可是个纸人。” 她抬手,微微一转,手的侧面竟然是扁平的。以纸制作的身体可以任意搓圆压扁,普通的牢笼根本禁锢不住她。 不见寒问:“你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你们想对我做什么。”何冬堂勾了勾手指,地上被不见寒扫飞跌倒的纸人一一爬了起来。 他们走向何冬堂身侧,形成了一支傀儡军队,将她环护在中央。 “我只有一个要求。”何冬堂微收下颌,眉眼处阴影浓重,平白透露出一股狠戾之气,“不管是你们中的谁都好,给我一个权柄碎片,我就自觉地离开这里。” “否则,我绝不善罢甘休。” 第507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十七 “权柄碎片——?” 裴尧吃惊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你也想参与奇迹权柄的争夺吗?” 不见寒顷刻明白了她目的何在:“她想用这枚权柄碎片作为筹码,去和柳弗离交换真正将自己复活的机会。” 他们绝不可能答应这个条件。先不提何冬堂拿到权柄碎片会不会反咬一口,他们手中大部分权柄碎片都已经融合了,哪有多出来能给她的权柄? 唯独苍行衣手里还剩下一枚不死鸟,可那是和不见寒序号相邻的权柄,怎么可能交给她? 她无理的要求让裴尧语塞:“这……” “怎么?因为我不是真正的何冬堂,所以活着还是死了,对你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纸人何冬堂冷笑道,“你让柳弗离把我造出来的时候,既没有问过何冬堂想不想复活,也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被创造出来。现在发现我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你就毫不犹豫地把我舍弃掉?” “就因为我本质是一个死物,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生命吗?” 裴尧摇头:“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何冬堂大吼:“你撒谎!我全都听到了,因为我给你添麻烦了,所以你现在认为我被创造出来是一种错误。你只想纠正它,根本不在乎我是什么感受!” “我不是何冬堂又怎么样,一定要变得像谁才有资格活着吗?我就不能作为我自己想要活下去吗?我们同样能动能说话能思考,你凭什么认为我的存在低人一等,要求我的生命为其他人让路?” “既然你放弃了我,那就我来救我自己!” 被她操控的纸人朝裴尧扑了过去。 纸人的战斗力并不强,可架不住数量太多,又没有生命,无法被杀死。裴尧嘶吼,将它们扯碎,碎纸片又附着到离得近的人身上,将他们包裹,变成受纸片操控的行尸。 “你果然不是老何……”裴尧惨笑几声,蠕动的纸片附着在身上,企图覆上他的皮肤,“老何她学医是为了救人,直到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她想的也是自己没能救下那些人。” “俞尉施说,凡有所获得,必将付出代价……果然。” 裴尧的神情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你的存在确实是一个错误,但这不是你的错,而是我的。需要为此付出代价的人不是你,是我。”少年用力按了按自己的指骨,发出响亮的咔咔声,“我会阻止你。如果人死后有地狱的话,我也陪你一起下。” 说罢,他动作迅猛如风,冲到何冬堂面前,砸出一拳。 这沉重的一拳,让空气为之震荡,泛起层叠波澜。纸人脆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住异种权柄全力一拳的重量,何冬堂的胸口破出空洞,整具身体挂在裴尧手腕上,像狂风中的纸片,不断颤抖。 可裴尧一收回手,她胸口那处大洞又像黑洞一样,将附近的碎纸片吸附过来,填补上她身躯的空缺。 “没用的,尸鬼权柄操纵的躯壳都是不死之身。只要柳弗离还活着,她就无法被杀死。”不见寒被杀之不尽的纸人骚扰得烦不胜烦,尾尖朝裴尧扫去,狠狠抽了他一下,“你这几天的权柄特训都白练了吗!” 裴尧被不见寒抽得踉跄一下,同时也被点醒了。 他将目标瞄准何冬堂,异种权柄的权能,毫不留情地掠走了她的不死之力! 但就在这一瞬间,感知到自己到底掠夺到什么东西的裴尧,一阵毛骨悚然。 “我掠夺到了尸鬼的权能!”他朝不见寒大喊,激动得几乎破音,“柳弗离也在岛上!” 一声激起千重浪。 原本对何冬堂和裴尧的交手作壁上观的不见寒和苍行衣,听见这句话,毫不犹豫地下场了。 “非人的直立行走者出列。” 言灵既出,所有纸人都被苍行衣这句话中蕴含的规则之力控制,动作僵硬地走出人群。同时不见寒旋身甩尾,成千星星鳞片迸溅飞出,弹向广场上的所有纸人。 蛇鳞精准地击中了所有出列的纸人,将他们一一撞倒。击倒纸人的蛇鳞化作纷飞的紫色蝴蝶,将纸人淹没分食。 由于尸鬼权柄的权能被掠走,这些失去控制的纸人无力反抗,也没能起死回生,就此永远迷失在了虚实的罅隙之间。 只剩下最后一人,伫立在广场中央。 手握珊瑚法杖的老渔公。 “真没想到……”不见寒的蛇尾缓缓蠕动,盘卷在一起,紫水晶色的双眼瞳孔警惕地收缩成线,“你居然选了这样一个人附身。” 真身暴露的柳弗离,不复老渔公先前神神叨叨的模样,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怪笑。 泼天的暴风雨落在他皮肤上,水珠都顺滑地贴着皮肤流走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仔细看去,他那一身皮肤竟然是浸透了桐油的油纸,结实防水,只是散发出了刺鼻的桐油气味。 不怪不见寒和苍行衣没料到,他竟是柳弗离。 纸人珠姨遇水则被浸透的身体,已经让他们默认这是纸人的通病,因此和珠姨同时被水泼溅过的老渔公,自然就进入了他们视野的盲区。加上他口口声声外人招灾……谁能想到竟然是在贼喊捉贼。 苍行衣微笑:“柳师伯,咱们好歹曾经同门一场,才碰面就这么剑拔弩张的,多伤和气。” “哦?我好像记得你们。就是那批在坟城底下逃脱无门,放火烧城的师侄吧。”柳弗离笑吟吟道,“坟城每天进进出出的后生那么多,唯独你们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刻,不简单呐。” 不见寒说:“尸鬼权柄能够操控死去的躯壳,包括尸体,骨骸,纸人。我想问师伯一句,何冬堂刚才所说的那些话,究竟是出自她本心,还是师伯操纵她说的?” 柳弗离哈哈一笑:“你心中既然已经有答案,又何必再问?” “……果然如此。” 尸鬼权柄只能制造躯壳,可以操纵他们呼吸、说话、行动,却不能赋予行尸走肉真正独立的意志和灵魂。 否则俞尉施也不会告诉裴尧,他必须同时找到尸鬼和幽影权柄的持有者了。 尸鬼再造躯壳,幽影呼唤灵魂。拼合成亡灵权柄的这两枚碎片缺一不可,才能真正创造出起死回生的奇迹。 “一直以来是你在操纵何冬堂,换而言之,之前和我们说话的人是你,在岛民面前栽赃陷害我们的人也是你。”不见寒神色渐冷,“你甚至还利用何冬堂的身份道德绑架裴尧,企图激起他的愧疚心,以便从我们手里诓骗权柄碎片。柳师伯,你这事情,办得不太厚道啊。” “师侄在说什么傻话?奇迹权柄只有一个,活着离开这里的人也只有一个。” 柳弗离身上的纸皮,开始寸寸剥落。 属于老渔公的头发逐渐脱落,在脚边散成蓬乱的一圈。褐色的桐油纸龟裂,像僵死蝉蜕一般,被柳弗离撑开,只剩一具半透明的空壳。 一具全新的、苍白的身体,从旧躯壳中诞生。他用墨水点睛,朱砂画出脸颊和嘴唇,四肢细长,体态呈现出病态的枯瘦感。似乎是为了能蜷缩在狭小的旧躯壳中,努力地压缩过了体积。 一番脱壳重生,被裴尧夺走的权能,再次回到了他身上。 “我在坟城的地底下,已经呆了太久了。”纸人柳弗离的嘴分明丝毫未动,却发出了声音,“你不能怪一个死了太久的人想要活过来,回到地面上……去看看久违的阳光。” 第508章 番外八·秘密恋人·一 “我怀疑我老公在外面做0。” 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兔兔糍咨询室走进来一位年轻的客人。 他穿着学生气的衬衫短裤和运动鞋,半长的发尾散乱扎起,干净的面孔看起来像男高中生。坐下之后出口的第一句话,就让牧糍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摔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玩这么开吗? 似乎是读懂了她眼神中的震撼,客人无奈地举起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钻戒:“我只是看起来脸嫩,实际年龄都奔三了,是已婚人士。” “咳咳。好的,抱歉。”牧糍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所以你需要的,是哪方面的帮助呢?” “我听说你这里是附近最有名的恋爱咨询所。专治各种破镜重圆、狗血误会、就不长嘴,也承包出轨侦查、反PUA、暴打各类人渣的业务。”客人说,“不过我的诉求没有那么复杂……我只想弄明白一件事。” “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不爱我了。如果他没有出轨,只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希望他能和我澄清误会。如果他的确已经移情别恋……” 客人说到这里,沉吟了一会儿。 牧糍:“想挽回他的心?还是找十个大吉吉肌肉壮汉来把他刚了?” 客人:“为什么要奖励他?” 牧糍:“那是想最大程度上争取离婚财产分割对你有利?我可以给你介绍靠谱的律师朋友。” 客人摇头:“不,我在想我正思考怎么把他杀掉藏尸这件事情,是不是不太适合在这里说出来。” 牧糍:“?” “开玩笑的。”客人摊开手,神情平静,完全看不出刚刚是在说玩笑话的样子。 “希望你真的是……说说具体情况吧,你为什么会怀疑他变心了呢?” 客人对牧糍讲述了他的故事。 他的名字叫不见寒,和爱人苍行衣在《世间》游戏中认识,迄今已经维持数年的感情关系了。 “一开始只是在游戏里谈恋爱,当时并不知道他是家财万贯的成功人士。不过仔细想想,他的气质、消费和生活习惯,的确很符合大部分人对社会精英的刻板印象。”不见寒说,“不过,假如一开始就知道了他的身份,我可能根本不会想和这样的人产生交集吧。” “最开始怀疑他有异心,是感觉他好像瞒着我在做什么事情。他本来工作就很忙,最近更是见不到人影。晚上他下班回来的时候我都睡了,早上起床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和我说话的次数寥寥可数,私生活更是几乎没有。” 牧糍:“有没有可能是工作太忙了,肾亏?” “不止这些。从前他很信任我,家里的所有东西我都可以用,手机的开屏密码也和我的一样。但是最近他把密码改了,就连洗澡都要把手机带进厕所里,是有什么不想让我看见的东西?” 牧糍听着听着,表情凝重起来。 “我是真的不想怀疑他。但他最近和公司里一个合作伙伴走得很近,那个人在学生时代就是他的舍友,和他关系很好。我昨天甚至见到过他们一起出现在花店里。”不见寒叹气,“这其中还有些很难解释清楚的混乱关系,简单来说就是那个人曾经疑似暗恋他,最后成为了他母亲的情人……” 牧糍双手食指各按住一边太阳穴:“起猛了,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很正常,他们有钱人圈子是这样的。充斥着我无法理解的混乱。” “还有其他的吗?” “暂时就这些。” 牧糍想了想:“线索好像有点少。” “和他从前对我百依百顺的模样比起来,现在已经足够反常了。” “唔,好吧。” 牧糍从抽屉里拿出一枚纽扣似的薄片。 “微型窃听器,找机会把它放在目标身上。”牧糍说,“最好是手机,方便收集信息。我这边也会同时通过几种途径去调查目标,如果发现有情况,立刻通知你。” 不见寒:“他很谨慎,我之前也说了,他就连洗澡都把手机带进浴室里,想在他身上放东西恐怕有点困难。” 牧糍:“没关系的,我会教你。” 晚上十点,是苍行衣今天下班回家的时间。 推开家门发现屋里一片黑暗,空无一人,他愣了一下。因为不见寒很少出门,即使是出门,也会提前跟他打招呼,并且准时回家。 他把灯打开,给不见寒打了一个电话。没有人接听。 不见寒去哪了,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接电话? 几乎是立刻,久违的不安和惊慌笼罩了他。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了入室抢劫,连环车祸,突如其来的精神病人持刀杀人事件……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理智,才说服自己他们如今不是在《世间》里,没有那么多意外事故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在他们身边发生。 或许不见寒只是下楼去散散步,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坐在沙发上等了十五分钟,不见寒仍然没有回来。焦虑感逐渐加重,他坐立不安,正考虑去找人调监控,终于听见了楼梯间电梯上行的声音。 身体快于大脑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有人在开门的时候,他已经走到门口,推开了房门,差点和拉门的不见寒撞了个正着。不见寒似乎被吓了一跳,有些诧异地抬头望着他, 淡淡的果酒香气从不见寒身上传来。 “出去玩了吗?”苍行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柔和,别让不见寒察觉自己紧绷的情绪,“怎么没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让司机去接你。” “朋友心情不好,陪她出去喝了一杯。”不见寒说,“事发突然,没想起给你发消息……况且你最近不是很晚才回家么?我以为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没到家呢。” 苍行衣哑口无言。 但他很敏锐地察觉了“朋友”这个词——什么朋友?不见寒从前根本没有朋友。 “头晕不晕,先洗澡吧?”他努力按下自己的疑虑,“我给你拿衣服。” “好。” 片刻之后,浴室里响起哗哗水声,影子在磨砂玻璃上晃动。没过多久,不见寒的声音又朦胧响起:“水怎么是冷的啊?” “你再等一会儿?” “等好久了,热水器是不是坏了?” 水声停了下来。 “你过来看看?刚刚不是说帮我拿衣服吗,衣服呢?” 苍行衣把叠好的衣服放在门边半掩的缝隙里旁,不一会儿,里面伸出一只手,从他手里拿走了衣服。 水珠沿着细得过分的手腕淌下来,关节泛着暖红色。苍行衣移开视线,听着门后窸窣更衣的声音,喉结微微动了一下。 不一会儿,不见寒穿推门出来。 他半长的发尾已经打湿了,贴在颈窝里,细小的水珠慢慢地往下滴落,消失于锁骨下。过于宽松的衬衫被顶光灯笼罩在暖光下,在大腿上落下一圈阴影。 “帮我看下热水器吧,”不见寒用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发梢,“搞不懂这些。” “好。” 苍行衣进了浴室,不见寒回到客厅,瘫倒在沙发里。 浴室里弥漫着薄荷与白花淡淡的冷香,是一款不见寒常用的沐浴液的味道。苍行衣试了一下水温,发现确实没有加热。检查完热水器,沉默了一下。 苍行衣:“热水器根本没开。” 不见寒:“哦,傍晚跳闸了一会儿,可能是忘记重启了。” “我给你打开了,等我重新设置一下参数。” 苍行衣一边调整热水器,目光一边落在了置物架旁的手机上。 不见寒从来不交朋友,更别提和朋友出去喝酒了。他什么时候交的朋友,对方是什么人? 真的只是朋友而已吗? 鬼使神差地,他的手伸向了不见寒的手机。 与此同时,不见寒正坐在客厅里。 苍行衣的手机就放在一旁充电,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悄悄拿起了它。 今天下午和牧糍的对话,此刻仍然盘桓在他脑海中。 不见寒揭开手机壳,将薄薄的窃听器装了进去。 这手机壳上的图案还是他亲笔画的,压平之后,窃听器不留一丝痕迹。他刚把手机放下,就听见苍行衣在洗手间里对他说:“调好了,一会儿你赶紧洗完出来吧。别冷热交替感冒了。” 不见寒:“好。” 他回到浴室,瞥了一眼洗手台上的手机。 在离开浴室之前,他故意在屏幕上滴了一滴水。 现在那滴水已经被擦干净了。 但愿苍行衣不是因为他自己出轨,所以疑神疑鬼地觉得伴侣私底下可能也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他衷心地希望,苍行衣只是普通地吃醋而已。 第509章 番外八·秘密恋人·二 “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不见寒再次来到咨询所的时候,牧糍对他开门见山道。 “苍行衣的办公室有信号屏蔽器,所以传回的信号也是断断续续的,我得到的线索不多。目前能够肯定的消息是,苍行衣以他的名义定了两张八月二十二日去游乐园的门票。这件事他有跟你说吗?” 不见寒:“完全没提。” 牧糍:“那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那天是七夕节。” 不见寒:“好消息?你的好是指负负得正吗?” “往好处想想,或许这是他帮朋友订的呢?”牧糍问,“七夕节期间的游乐园确实一票难求。” 不见寒:“他哪来的朋友?” 牧糍大惊:“一个社会精英居然会没朋友?你上次还说有个和他玩得挺好的……” “商业上的合作伙伴是合作伙伴,朋友是朋友。两个概念。” “好吧,也不是不行。”牧糍沉思,“看来只能这样了……你约他那天出去试试?如果他说那天没安排,答应和你一起去玩,那最好不过。如果他有事推脱,那你可能就得考虑一下,他那天干什么去了。” “可以试试。”不见寒拿出了手机。 电话接通之后,他问苍行衣:“八月二十二号你有安排吗?” 苍行衣:“嗯?那天你有什么事吗?” 不见寒说:“省博物馆有一个艺术展,二十二号开幕,有点好奇,想去看看。” “我那天要上班,接见一个比较重要的客户。你什么时候看完?结束的时候我可以开车去接你。” “没事,你工作要紧,我自己会安排好自己。” 挂断电话,不见寒十分消沉:“他以前从来不会拒绝我的。” 牧糍欲言又止,安慰地拍拍他肩膀:“刚才还有一件事,我没跟你说。” 不见寒:“你说吧,我撑得住。” “他昨天还去花店定了一束花,看样子也是……没跟你提起过。” 不见寒:“……” “往好处想想,他说不定是打算在七夕那天给你一个惊喜呢。”牧糍盲目乐观道,“咱们再等等,如果到了七夕那天他还是没有给你任何消息,我们再行动吧!” 不见寒苦笑:“……只能这样了。”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七夕节当天。 不见寒吃完午饭,早早抵达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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