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你还想要什么呢?我把我能给你的一切都给你,告诉你和我有关的一切事情。你呢,你会愿意真正对我交心,告诉我你每时每刻都在想什么吗?” 苍行衣听若未闻,继续诵读。不见寒也安静下来,不再打扰他。 “一刀划开感情。将面上的大片平静割破,用刀尖挑出沉重的怨恨,尖酸的妒火,沸腾的愤怒,浓郁的哀愁。告诉你我所爱何爱,所痛何痛。” “一刀划开维度。分别给你我灿烂的颜色,协调的光影,稳定的结构。给你温柔的面,跳跃的线,专一的点。” “一刀划开灵魂。取出理想与信念,做成勋章挂在襟上,是献给你最昂贵的礼物。” “我但愿自己刀法足够细致,足以让你读懂我的每个细节……” 他读到篇末,不见寒忽然接上了最后一句:“……每一刀留下的痕迹,都深入我的骨缝里,刻成写给你万万字的情书。” 苍行衣:“你都能把它背下来了,还需要我念给你听吗?” “因为我喜欢听你说情话给我听。就算再听几百次,还是很喜欢。”不见寒说,“在这个家里,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但是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先晚安?” 苍行衣:“好的,晚安。” 不见寒就这么躺在他床上,静静地睡着了。 苍行衣坐在床边,又看了一会儿书,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他也不知道,在一个没有任何真实窗户、阳台的房子里,他是如何看出天色变化的,可能这只是存在于他概念中的一种感觉。就好像这间完全封闭的屋子处于“白天”状态时,即便没有开启任何一盏灯光,屋里也明亮宽敞一样,让他难以理解。 他感觉有些饿了。毕竟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他一整天只吃了一顿饭,而在这顿饭里,他只喝了一碗汤。 苍行衣放下手中的书,走出客房。 他记得中午还有不少剩下的菜,被不见寒放进了冰箱里。他可以去找出来,稍微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冰箱里空空如也。除了中午剩下的那三道菜,竟然没有任何食物的储备。只有三只孤零零的碗,摆在冷冻层正中央。 苍行衣手伸向中间最大的那只碗,他记得这只碗应该是用来装汤的,他打算加点水再热一下,稀释一下太重的调味。 但是满满一大碗汤实在太沉了,他又高估了自己虚弱的身体应有的力气。碗刚刚离开冰箱,他手上一沉,没有端稳,猝不及防地将碗摔了。 瓷片四溅,一片狼藉,冰冷浓稠的汤泼了满地。 苍行衣僵立在原地。 并不是因为弄洒了不见寒煮的汤,也不是因为自己意外制造出的巨大噪音。 破碎的瓷片上,赫然是一只炖得骨酥肉烂的,人类的右手。 已知,这屋里只有他和不见寒两个人。冰箱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储备食物的痕迹。 那么,这只手是从哪来的? 他僵硬地、缓慢地转身,昏暗的顶光灯下,不见寒就站在他身后,脸颊被灯光照成惨白。 他已经摘掉了厚重累赘的隔热手套,右小臂上缠着层层绷带,新鲜的血迹渗出来,手腕以下空空如也。 “我早说过啦,”不见寒说,“那保证是你最爱的。” 第552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九 冰箱的冷气不断向苍行衣袭来,他脸色煞白,背上一阵阵绷起鸡皮疙瘩。 “你想要什么,我全都可以给你。难不成你以为我这句话是在开玩笑么?”不见寒朝他走了两步,“这不是你最喜欢最想要的,我的右手吗?你还想要什么,我用来感受情绪的心脏,还是我用来幻想乐园的大脑?” 随着他步步逼近,衣料紧贴在他身上,胸口处有一片向下凹陷,洇出暗红色血迹。 苍行衣惶然,手忙脚乱地想从冰箱里拿出另外两只碗,但是颤抖得太厉害,剩下的两只菜碗也接连砸在地上。 炒菜中深褐色的肉片切得很薄,已经看不出形状;炖菜那只碗打翻后,碗底灰白色的脑髓露了出来,沟沟壑壑里浸满了汤油。 不见寒继续问道:“你还想要什么?我用来观察万事万物的双眼,还是我聆听千百声音的耳朵?” 苍行衣被他逼得后退一步,撞在冰箱上:“……你疯了?!” “是的,我疯了。但是有什么关系?”不见寒平静地反问他,“活在这世上,谁不在发疯呢?” 逃跑。 苍行衣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不见寒已经疯了,他不正常。他必须得逃跑。 他甚至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没有升起过,用力推开逼近他面前的不见寒,朝房门的方向跑去。还没有跑出两步,后脑一阵剧痛,意识瞬间空白。 伴随着一声巨响,不见寒抄起手中的金属折叠画架,重重砸在他脑后。 苍行衣栽倒在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他摔倒在湿滑的汤汁里,那只皮肉被炖烂泡涨、以至于发白的手就紧贴在他脸侧,肉香带腥,冷冷冰冰。 “你要去哪里?”不见寒宛如自言自语,抓住苍行衣的头发,拽着他往房间的方向拖过去,“这里又没有其他地方可供你去。” 第一时间,苍行衣想到的,竟然不是不见寒要对他做什么。 而是不见寒砍掉了自己的右手,左手又拎着折叠画架。那他究竟是用什么在拽着自己拖行? 不见寒拽着苍行衣,来到他的画室门前,丢掉了拎在手里的折叠画架,将门打开。 霎时间,一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腥味,扑面而来。 屋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苍行衣只能隐约感觉到房间里道路崎岖,好像是堆满了杂物。 不见寒粗暴地将他扔进房间里,反手将门带上,并打开了灯。 这里确实是一间画室,有画架,有画板,颜料、画笔以及各种绘画用具。 但是没有任何一间画室,墙上会泼满血迹。 也没有任何任何一间画室,会像摆放石膏雕像和静物一样,堆满苍行衣的尸体。 无数残肢断骸彼此堆叠在一起,他甚至能辨认出自己一些散落在其中的绿色的眼睛,以及遍布伤痕的右臂。尸体绝大多数都已经不完整了,看得出来在生前就遭受过惨无人道的对待。苍蝇聚集在生蛆的腐肉上打转,尸水混合着血液一起,从尸体青灰色的皮肤缝隙间渗出来。 苍行衣彻底失语。 不见寒站在他面前,举高临下,问他:“苍行衣,你爱我吗?” “……不见寒,”面对此情此景,即便是苍行衣,也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表露出异样,“看来你真的疯了。” 不见寒:“那无关紧要。苍行衣,回答我,你爱我吗?” 苍行衣:“我……呃啊!” 不见寒握着一把美工刀,跪坐在他膝盖上,然后高高举起美工刀,捅在他大腿上。 “告诉我,说你爱我。”不见寒说,“没有人比你更爱我。” 苍行衣紧咬牙关,不肯说出任何一个字。 “只要你给我想要的回答,我就可以让这一切立刻结束。然后我们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一切都变得很完美。”不见寒十分耐心地向他解释,“就算你坚持拒绝我,也不会改变什么的。” “我会对你很好,给你想要的一切,努力说服你,征求你的同意。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会伤害你,给你施加压力和痛苦,直到你坚持不住,松口为止。” “假如你不幸在这个过程中死去,我会享用你的尸体。毕竟我坚持得这么辛苦,怎么说也要给自己一些犒劳才行。” 苍行衣:“你威胁我?” 不见寒:“陈述事实而已。” 说罢,他将美工刀从苍行衣腿上拔出来,瞄准小腹,再次重重捅下。 “说你爱我,苍行衣。” 实话实说,被美工刀捅上一刀,对苍行衣来说,算不上有多疼。 他肌肉紧绷,血水和着汗水流下来,沾在伤口上,火辣辣地发疼。 “你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吧?”他侧过头,和自己其中一具尸体无神的双眼对上目光,“那你应该知道,无论你怎么对我,都是没用的。” 不见寒动作微微一顿。 “如果我是会因为这些而松口的人,我早就支撑不住,对你说出那三个字了。”苍行衣甚至轻轻笑了一声,“这种事情你重复了多少次?一百次,还是一千次?” “被困在这个轮回里的人不是我,是你。不见寒,我真为你感到可悲。” “没关系。” 不见寒没有被他的话激怒。 在过去,难以数计的轮回里,他早已经无数次听见苍行衣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了。 “和你在一起,只有我和你两个人。重复在死亡的轮回中奔波。”他轻声自语,“我每一次都会找到你,将你杀死并据为己有。而你也次次如故,从未改变过。” “这样不也浪漫至极吗?” 说罢,他再次举起手中的刀。 沉闷的痛哼声,利器反复刺入肉体的声音,不知持续了多久。 飞溅在不见寒脸侧的鲜血,从他神情麻木的脸颊上流下,滴入平静的血泊中。 他闭上双眼,低下头,凭借直觉去亲吻模糊的血肉。他并不迷恋死尸和腐烂的骨肉,但当他想到自己亲吻的对象是谁时,总是会为此而兴奋不已。无论对方此刻是否完整,又处于什么样的姿态。 “晚安,亲爱的。”他对他安静而破碎的恋人道别,语气温柔,充满期待和依恋,“我们明天见。” 第553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十 苍行衣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他被闷出了一身冷汗。卧室里明媚的阳光、和煦的轻风,并不能缓解恐怖的噩梦带给他的心有余悸。 他从床上坐起来,深呼吸,缓解自己身体的紧张。忽然身体一僵,因为他瞥见房间窗边,站着一道熟悉的背影。 不见寒背对着他,轻轻哼着歌,正在打理窗台上放置的玻璃花瓶和奥斯汀玫瑰。他对苍行衣的审美习惯了如指掌,三枝粉色的玫瑰花,两枝盛放,一枝含苞,错落有致地簇拥在一起,一枝不少。 半长的马尾在身后束起,皮筋周围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一翘一翘,被阳光照成灿烂的白金色。 “睡醒了吗,早餐想吃什么?”不见寒回头问他,然后关切地靠近,“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苍行衣迟疑了片刻,说:“做了一个噩梦。” 不见寒:“说来听听?” “具体情节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当时产生了‘可怕’这种情绪。”苍行衣有意要略过这个话题。 “一定是你太紧张了。健康的饮食和规律的作息,或许会有助于你放松心情。”不见寒安慰道,“昨天出院的时候医生才叮嘱过,让你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等状态稳定了,再考虑继续投入创作的事情。” 苍行衣感觉自己的记忆有些朦胧,在不见寒口中明明是昨天发生的事,对他来说,却好像已经十分遥远:“出院?我病了吗,医生怎么说的?” “唔……说是有关《世间》的这段经历,给你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心理阴影。你可能表现出某些被害妄想症的倾向,很难信任别人,总是觉得周围的环境危机四伏,即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也随时有可能伤害你。”不见寒说,“情况严重的时候,可能还会出现幻觉,幻听……不过,这些都是正常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慢慢好起来的。” 苍行衣对此将信将疑。 “好了,我先去给你做早饭。你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儿,不要胡思乱想。”不见寒拍了拍他的肩膀,“家里所有地方都可以去,有什么需要就喊我,我随时都在。” 说完,他便离开了房间。 苍行衣短暂地迷茫了一会儿,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床头柜上放着崭新的休闲服,尺寸刚刚好,他将衣服换上,忽然发现一件有些奇怪的事情。 他从床头走到床尾,又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最后确认,这件怪事好像不是他的错觉。 他感觉不见寒留在窗台上的那三枝花,好像在看着他。 无论他走到哪个方向,房间的哪个角落,那三枝花的摆放都会发生微妙的转动,以组合姿态最优美的一面正对他。 他戳了戳它们,它们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这就是不见寒口中的被害妄想症后遗症,随时会出现的幻觉? 怀着满腹困惑,他推门而出。没走出两步,在家里唯一一扇紧锁的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记得不见寒对他说,这间房门后面,是还没有打扫的画室。但是他却也梦见过不见寒将他拖进这间房间里,里面堆满了他残缺不全的尸体。 霎时间,面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门变成了潘朵拉的魔盒,蓝胡子不愿示人的秘密房间。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苍行衣,让他想对其一探究竟。 他四处张望,不见寒不在附近。于是他放轻了动作走近,转动把手,缓缓推开房门。 门后既不是不见寒口中杂乱画室,也不是苍行衣想象中尸横遍野的刑房。 竟然是一条旋转向下的楼梯。 通道内部非常的阴暗,黑冷幽深,不知通往何方。四壁都是厚实的、方正的石砖,像童话故事中高塔或者古堡的筑材,一看就造价不菲。 太奇怪了,怎么会有人在居民楼的住房里打造这样一个地方? 苍行衣摸了摸石砖墙,确认它不是壁纸或者画上去的图案——这种事情不见寒可太擅长了——而是实打实石砖,越发觉得蹊跷。他试探着往下走了一圈,前方还是黑漆漆的、向下盘旋的狭窄楼梯,看不到尽头。 森冷的风从下方吹上来。说明这底下不是死路,应该是有出口的。 他又迈出一步,忽然感觉脚踝处一凉,好像有一只冷冰冰的手从地下伸出来,摸了一下他的脚腕。 低下头,却没有看见任何东西,只剩下脚腕处留下了一道湿漉漉的痕迹,以及被什么虫子,或者触手、藤蔓,攀爬过的淤青。 苍行衣并不害怕鬼魂和怪物,以及一切恐怖题材相关的内容。但是漆黑逼仄的环境、潜藏在角落里的未知危险,还是让人心里发毛,身体本能地紧张起来。 不见寒的话又响起在他耳畔:“你可能会出现一些幻视、幻听……不过这都是正常的。会慢慢好起来的。” 如果说这是幻觉的话,未免也太栩栩如生了一点。 他思考了片刻,如果说这道向下的、古老的旋转楼梯是他的幻觉,那么与此相对应的,他在现实里,此刻应该是在什么位置,正在做什么事情呢?由于不能清晰地得知现实中的情形,他的任何贸然行动,都有可能给他带来危险。 片刻迟疑之后,他决定继续原路折返。但是在他转身,往上走了一圈之后,他发现,让他进入这条旋转楼梯的门消失了。 折返回头,同样是无穷无尽、漆黑深邃的旋转楼梯。 他被困在这处楼梯中了。 苍行衣尝试敲打墙壁,大声呼救,声音无法传达到外面,只是在空荡荡的楼梯上下回响。他没有回头路了,不得不在黑暗中摸索,继续往下方走去,以期找到这处楼梯间的出口。 才走出没两步,那种奇怪的湿润黏腻感,又出现在他小腿上。 这次不是揩油般的浅尝辄止,那东西一直盘踞在他双腿上。它可能是隐形的,或者和他不处于同一维度空间,他的视线无法看见它,也无法主动触摸到它,只能被动地接受它带来的感觉。 它紧紧缠绕着他,攀援在他腿上,顺着膝盖、大腿,一直往上爬,在他身上留下古怪的淤青。捆住他的腰,徘徊在他胸口上,渗进他的指缝里,像逐渐没顶的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苍行衣怀疑,如果这个怪物有实体,并且能够被他的视线捕捉到的话,他应该会看见一大团黏糊糊的、透明的触手攀附在他身上,紧紧裹住他的身体每个部分,肆无忌惮地用吸盘吮舔他皮肤敏感的地方。它末端的分叉和他十指交握,跟他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 空气沉重得像是吸饱了水,阴暗,潮湿。苍行衣感到自己在负重前行,氧气被稀释,呼吸和行走都越来越困难。 他的衣服逐渐被濡湿了,湿粘难受,紧贴在皮肤上的部分透出浅浅肉色,以及肌肉优美的曲线。衬衫的边缘不断往下滴水,渗透了裤管,腻满双腿的缝隙。 这说出去谁会信?他在被隐形的怪物猥亵。 他闭上双眼喘息,不知是对无形怪物的举动感到恼羞,还是对自己下流的幻觉感到可耻,低声骂了一句:“变态。” 楼梯内的空间,变得更狭窄了。 石壁在不断收缩,将他紧紧夹在狭小的空间里。他必须弯着腰,蜷缩身体,才能在缩小之后的旋转楼梯内,艰难前行。 汗水湿透了衣衫和发丝,恍惚之间,他有一种可怕的错觉。 这条漫长的旋转楼梯,不是死物,它是某种“活着”的东西。是他没能抵抗住好奇心的诱惑,主动走进了怪物的陷阱里,被它吞吃入腹。 它现在正将他完整地、紧密地包裹在自己的身体里,并且试图将他消化干净。 第554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十一 旋转楼梯深且长,苍行衣一圈一圈地下行。他凭感觉估算,自己行走的长度,绝对超过了八楼。 他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地下。或者这条楼梯干脆就是鬼打墙,一种异度空间,他一直在一段循环的路径上徘徊,无论多久,都根本不可能走到尽头。 终于,在透明怪物的纠缠下,苍行衣负重前行,艰难地来到了楼梯的底部。 脚下是一片平地,不再有陡峭的楼梯。他沿着墙壁,摸到了只有他胸口那么高的门,以及木质的门栓。 他苦中作乐地想,看起来真像童话故事里的小人国,或者兔子洞。 难道把这扇门一打开,就会进入梦游的奇境吗? 他拔下门栓,推开这扇矮门。霎时间,一股浓郁的食物香味迎面扑来,他说不出这是什么东西的味道,却明显感觉到它在诱惑他空空如也的胃。 他弯腰钻进门中,随着他离开楼梯间,身上沉重湿粘的束缚感终于消退了。透明的怪物放开了他,他身上稠腻的粘液也无声消失,被清理一空。 他终于恢复了呼吸。 若是忽视皮肤上留下的古怪淤青,以及仍旧阵阵发软打颤的双腿,根本不会有人察觉,他曾经在那条漫长拥挤的走道里,经历了怎样难以启齿的遭遇。 苍行衣抬头打量四周的环境,这里也是一间封闭的房屋,但是比起不见寒家来说,显然宽敞了许多。 这里整体更偏向于中世纪的欧洲,像是某座阴森古堡的大厅,或者高塔深处的密室。石砖墙上镶嵌着烛台,幽暗的火光舒缓地跳动,将昏暗的一切都照得光影分明。 脚下铺满了厚厚的毛绒地毯,编织着古典花纹。即使赤脚行走在房间里,也丝毫不必担心着凉或者摔倒。苍行衣踏上地毯,走到大厅中央,看见另一侧的桌子,它看起来好像一张女巫的实验台。 桌前摆放着装有各色液体的试管架,以及熬制魔药的药草。巫术法阵做成的灶台上,坩埚正咕嘟嘟地冒着气泡,破裂的气泡腾出一股青烟,在半空中形成一个骷髅的形状,怪笑两声之后逃走了。 苍行衣走到桌边,刚想朝桌子边的草药伸手,桌子忽然摆动四条腿,朝旁边走了两步。 苍行衣:“?” “别随便碰那张桌子上面的东西,很危险的。” 不见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苍行衣转身,不见寒身穿长斗篷,戴着尖尖的巫师帽,端着一碟深紫色的蛋糕朝他走过来。 不见寒将蛋糕放在放在大厅中央的长桌上,在两边摆好刀叉餐具,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 苍行衣:“你怎么在这里,刚才去干什么了?” “给你做早餐啊,刚刚不是说了吗?”不见寒拉开椅子,朝苍行衣做了一个“请就座”的手势。 苍行衣从善如流,走向了他。 蛋糕不大,摆在桌子正中央,被切分成均匀完整的六块。每一块蛋糕上都装饰着一只眼球,歪七扭八,看向各个方向。 当苍行衣在桌边坐下时,蛋糕上的眼球忽然一起轱辘辘地转动,齐刷刷看向他。 “不介绍一下吗?”苍行衣拿起叉子,问不见寒,“真看不出来,你还有做甜品的本事。” “硬要说的话,我只是把材料放进了烤箱里。做出什么东西,是烤箱自己决定的……不过我觉得蛋糕也不错,你需要一些糖分补充被消耗掉的能量。”不见寒摊开手,“它们的名字分别叫文森特,埃里克,希拉……算了,我想你也记不住。” 那种湿湿黏黏的感觉,又回来了。 将身体放在椅子上的时候,苍行衣再次感觉到了那种被无形的怪物纠缠的触觉。说起来有些离谱,他觉得自己的后背好像……被椅子舔了一下。 苍行衣握着银叉,面色古怪道:“椅子在舔我。” 不见寒在他对面坐下:“可能是因为你太甜了?” “我是想说,”苍行衣试图在他们诡异的对话中找出一点逻辑来,“椅子不应该具备‘舔人’这种功能。” 不见寒面不改色:“那就是你的错觉。” 苍行衣:“不,我是真的感觉……呃,它现在开始摸我的大腿了。” 不见寒:“或者你希望被摸其他的部位?腰吗,髋骨?还是更加私密一点的地方?” 苍行衣:“……” 他放弃了和不见寒争辩。 “来试试蛋糕吧。” 不见寒叉起其中一块,递到苍行衣面前。蛋糕上面深紫色的奶油,或者是果酱,顺着重力往下流淌,掉落在干净的桌面上。 苍行衣正要张口,不见寒忽然说:“我在蛋糕里下了毒。” 吃蛋糕的动作,硬生生停在了半途中。 “一共六块蛋糕,我在其中一块里面下了毒。”不见寒解释道,“咱们来玩个游戏吧?我们轮流给对方喂蛋糕,吃到没毒的那块,就要诚实地回答对方一个问题。如果你不幸吃到有毒的那块……我就会把你吃掉,和你同甘共苦,为你殉情。” 苍行衣问:“如果是你吃到有毒的那块呢?” “那么恭喜你,”不见寒笑着说,“你自由了。” 苍行衣呼吸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叼走了伸到自己面前的蛋糕。 顷刻间一阵头晕,天地颠倒。他们所坐的餐桌竟然固定在天花板上,原本高悬的巨大烛台吊灯,则在底下燃烧。 “哇哦,幸运儿。”不见寒说,“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进入《世间》的?” 苍行衣:“所有问题都必须回答吗?” “不玩真心话,就要进行大冒险。你大概不会想知道我打算给你出什么样的大冒险题目。” 苍行衣沉默地咀嚼了片刻,将味道古怪的蛋糕咽下,说:“坠楼。” 不见寒:“这个回答太简单了,不及格。” “我跳楼了,从二十七楼的阳台上跳下去。”苍行衣回答道,“那天下暴雨,天台的风很冷,没写遗书,因为不知道给谁。你还想听什么?” “足够了,其他的应该是下一个问题的内容了。”不见寒说,“挑一块你喜欢的蛋糕给我吧?” 苍行衣手中的叉子伸向缺了一块的蛋糕,迟疑片刻,选中了缺口旁边的那块。 他将蛋糕递给不见寒,说不清心怀的是期待还是恐惧。不见寒闭上眼,用唇齿接走了他的礼物。 他们脚下倏然腾起烈火,他们坐在火焰环绕中,宛如置身无间地狱。 不见寒:“该你提问了。” 苍行衣:“我没有什么想问的。” 不见寒:“那你是打算让我为你做什么吗?不然游戏对你不公平。” 苍行衣问:“如果我的要求是让你死,你也会照样践行吗?” 不见寒摇头:“不可以预支最终关卡的大奖,否则游戏会变得很无趣。” “那还是提问吧。”苍行衣的目光移向房间一侧,青烟聚成的骷髅头被地狱火烧得满地乱跑。 “我想问你,”他缓慢而慎重地问道,“盘子里有毒的蛋糕,是哪一块?” 第585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十二 “真是狡猾啊。” 不见寒笑了起来。 “但是很抱歉,我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块蛋糕里下了毒。为了不浪费这次提问的机会,我建议你换个问题。” 苍行衣说:“那换一个问题吧。” “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你制造的幻境吗?” 不见寒回答得很爽快:“你可以这么理解。虽然说是幻境,但我也只是把我的视野共享给了你,你所看见的,就是平时在我眼中看见的一切。” 苍行衣看了看上下颠倒的空间,又看了看脚下的熊熊烈火,再次陷入沉默。 “不是你亲口说的吗?你渴望我创作的能力。”不见寒问道,“我答应过,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所以我给你我用来执笔的右手,我用来思考的大脑,我用来感受的心脏,但你似乎对它们并不感兴趣。那你想要的是什么呢?于是我尝试,给你分享我用来窥探万事万物的眼睛。” 蛋糕上仅剩的四颗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凝望着苍行衣,目光充满纯粹的好奇和求知欲。 “好了,你的问题我回答完了。亲爱的,该轮到你了。” 不见寒叉起下一块蛋糕,尖锐的银叉从瞳孔正中间刺进去。 苍行衣吃下这一块蛋糕,耳边幻听到眼球刺耳的惨叫声。一阵令鼓膜阵痛的嗡鸣声后,无数颠倒错乱的呓语,在他耳边联翩浮现。有些是他听不懂的语言,有些是他能辨认出的破碎的字句。 这些混乱的低语中,包含着无数禁忌的知识,扑朔的真理,以及不能被人类意识理解的谜团。他的自我意识在海量的信息和知识潮水中央,像一片随时可能被淹没的孤岛,脆弱而渺小。 “第二个问题,”不见寒说,“你为什么要跳楼?” 苍行衣说:“因为感到绝望。” 不见寒追问:“是为什么而绝望的呢?” “无法成为的自己,和无法实现的理想。”苍行衣说,“我曾有过的无比渴望实现的愿望,是我亲手放弃了它。我必须为此付出一切,作为向下坠落的代价,这是我应得的。” 不见寒看起来对这个回答并不是十分满意。 但是他允许苍行衣蒙混过关了。 盘子里还剩下三块蛋糕,苍行衣举着银叉,在盘子上方游移,观察他将叉子移到不同的蛋糕块上空时,不见寒的反应。 但是他注定要失望了,无论叉子移到哪里,不见寒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一直微笑望着他。 他最终只能随机选择,叉起了一块离自己最近的蛋糕,喂给不见寒。 眼前的景象再次发生变化。 倘若说之前他眼中的画面,是一个光影氛围塑造出的整体,那么现在他看见的,就是无数色块的拼接。墙砖的青色,蛋糕的紫色,斗篷的黑色,餐桌布的白色,地毯的红色。一切颜色被拆开重组,细致地向他分析他所看见的画面,是由什么构成。 不见寒颜色暗淡的嘴唇翕动道:“该你提问了。” 新的画面令人不那么适应,苍行衣定了定神,才问道:“这个幻境,是乐园的什么地方?” “在我的心脏里。” 不见寒用叉子玩弄着蛋糕坠落在桌面上的奶油。 苍行衣:“……抱歉,我没有听懂。可以再具体一点吗?” 不见寒抬起头:“这里不是乐园的什么地方,这里就是乐园。” 苍行衣:“怎么说?” “乐园就是我,而我就是乐园。看来你对这个概念,还没有足够深刻的理解。”不见寒说,“‘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乐园……这么说可能比较含糊,要怎么向你说明呢?” “语言太苍白了,我建议你用感觉去感受。这样解释吧,你所感知到的一切,其实都是‘我’。” 苍行衣先是愣了好一会儿,旋即悚然一惊。 联想到自己在旋转楼梯里的遭遇,他明白不见寒的意思了。 那种闯入了某种巨大活物体内的异常感,并不是他的错觉。他的确正位于一个活着的东西的体内,中央的位置。 “实际上,现在你面对的,才是我最放松的姿态。保持有一个人类的形态是为了方便让你理解,毕竟对于你来说,印象里的‘不见寒’,至少应该拥有一个人类的形象。”不见寒说,“你抚摸的墙壁是我,踏过的地毯是我,吞咽下去的蛋糕是我。我是生命,是无机物,也是你的知觉。我们早已经融为一体,我于你的身体里存在,而你也是我的一部分……” “我这样说,你可以理解吗?” 怦咚。 苍行衣听见了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他感到咽喉干涩,刚才吃下去的蛋糕忽然变得无比的难以下咽。 如果把这个囚禁他的封闭空间,理解成不见寒的心房,那他刚才感知到的纠缠和抚摸应该算什么呢?可以理解为心跳时血流的泵出吗,还是由爱慕产生的悸动? 不,不应该这样去思考……这样想,将那些性质和状态都不稳定的物质拟人化,实际上仍然是将不见寒纳入“人类”的范畴内,以人类的常规逻辑去推理。 他眼前的“不见寒”,应该是某种更加“非人”的存在。 苍行衣终于得知,他一直以来的古怪微妙的异常感,出在什么地方了。 人类不恐怖,完全非人的怪物也不恐怖。 恐怖的,是介乎于这两者之间,无法被定义的东西。 如果说不见寒是怪物,可他能以人类的形式表现。他的确以人类的身份出生,拥有符合人类认知的外表,极其接近人类的思维逻辑,甚至处于普通人类应有的社会关系中。 如果说不见寒是人类,可他又会在难以察觉的细节处,表现出微妙的不协调感。低下的共情能力和道德感,衔接错位的逻辑细节,以及随时会异变的、不稳定的外观。 无法被定义,无法被分类,无法被理解。 边缘感,禁忌感,错乱感。 这混沌的一切,才是构成不见寒的东西。 苍行衣忽然想到,如果说他所能感知到的一切都是不见寒,那他的呼吸,或许应该是不见寒犹如毒素般幽暗的吻。进入他的肺叶,侵蚀他的五脏六腑,攥得他心脏阵阵抽痛。 墙壁,家具,气流,温度,甚至他能嗅到的任何一种气味,从这一刻开始,全部魔化异变,缠绕上他,将他浸透。 不见寒是这里的造物主,是幽微一切,是开始,也是终结。他用苍行衣所能感知到的一切包裹住他,侵犯他的五感。 他无所不能,亦无处不在。 “好了,这个问题结束了。”不见寒叉起倒数第二块蛋糕,“我们继续。” 二选一,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但他看起来没有丝毫犹豫。 苍行衣没有选择,他抱着下一秒就要面对死亡的觉悟,吃下了这块蛋糕。 幸运的是,他并没有死,这块蛋糕竟然也是无毒的。 脆爽的眼珠在他齿缝里爆浆,湿润的奶油和细腻的蛋糕胚从他食道里滑过,深入他的胃。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化,这里不再是一个立体空间,而是变成了一张平面。 他仿佛置身于一部黑白漫画中,一切都是由线条和墨点构成的。而且这些线条并不安分,正在不断地位移迁徙,将自己组成全新的事物。 随着他视线的移动,他所看见的线条不断变化,在他望向正前方的时候,终于构建出不见寒的形象。巫师打扮的少年坐在长桌对面,双手交握,斗篷的外轮廓线优雅流畅。 “第三个问题。”不见寒说,“苍行衣,你爱我吗?” 作者有话说: 苍老师,就算是路过的空气都要超他一下(。 第555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十三 苍行衣:“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哦?那你是打算选大冒险了吗?”不见寒兴致勃勃地问他,头上冒出了表示对话的气泡框。 “那就大冒险吧。” 最多不过一死,还能可怕成什么样?要说不见寒对他做过的比这过分的事情,应该多了去了。 “好啊,那我要公布大冒险的题目了。”不见寒朝他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请你——把最后一块蛋糕喂给我吧。” 苍行衣:“什么?” “叉起最后一块蛋糕,然后喂给我。”不见寒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一件难事吧?” 苍行衣怔怔地看着盘子里,被剩下的那块孤零零的蛋糕。 他们轮流给对方喂了五块蛋糕,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这也就意味着,剩下的那块蛋糕,就是被不见寒下毒的那一块。 他用银叉将蛋糕叉起,因为手不够稳,将覆盖在上面的奶油划得稀烂。 好不容易将蛋糕叉起来,一个念头停滞在他脑海中,久久不去:吃下这块蛋糕,不见寒就会死。 不见寒再次闭上了双眼,张开嘴,等他将蛋糕喂进嘴里。 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期待,完全不像一个已知自己必死无疑,准备好要赴死的人。如果不是早知道蛋糕里被下了毒,这幕场景一定会被认为是情侣日常的温馨互动,爱人精心挑选了蛋糕中最香甜的一块,将它喂进恋人口中。 苍行衣将手缓缓地往前送。 蛋糕递到不见寒嘴边,深紫色的奶油沾在他嘴唇上。 蛋糕停在不见寒嘴唇前,在送进口中的前一刻,握着银叉的手忽然松开了。 最后一块蛋糕连同银叉一起,砸在餐桌上,摔得稀烂。 不见寒睁开眼,苍行衣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没有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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