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 这一回去,岂不是坐实了他不配吗? 不配坐在这几个勋爵这里,亦是不配站在顾玉身边。 顾玉并不知道自己一句话惹得两个人伤心。 只是看到君泽阴沉着脸坐在那里不言不语。 小冷大夫眼眶发红,默不作声走了。 萧行之闷头吃菜装鹌鹑。 顾玉有点儿头疼,她说得没问题呀,这两个人在闹哪样,怎么搞得她像个负心汉。 她觉得这里的气氛压抑,管都没管萧行之,就去别处敬酒了。 另一边的老夫人跟顾族长站在祠堂。 本该高兴的日子,老夫人一脸悲戚,光鲜亮丽的镇国公府大夫人,似乎真应了那个“老”字,一下子老态横生。 顾族长道:“顾氏一族,没有出一个有出息的子孙,唯有顾爵主,有能力报当年之仇。” 老夫人捂着脸沉默不语。 顾族长道:“看她的样子,对当年之事一无所知。” 老夫人道:“她还小,我没让她知道。” 顾族长道:“外面皆传顾爵主长于妇人之手,毫无其父当年威武之风,果真不假。好好的男儿,让你们教得跟个斯斯文文的女子一样。” 老夫人张了张口,她不能说顾玉本就是女子,只能认下。 顾族长道:“现在你心疼孩子,要知道,当初顾氏族内并非没有好男儿,是你不肯放手,硬要一个刚出生的小娃娃继承爵位。” 老夫人道:“这是顾钧益凭借满身伤痕拿下来的爵位,我自然不能让旁人染指。” 更何况这爵位一旦落入他人手里,顾家满府妇孺,连个依仗都没有,她谁都护不住。 顾族长厉声道:“既然她继承了这个爵位,就该把过往种种一起继承。别说什么这个爵位是顾钧益凭借满身伤痕拿下来的,背后流着无数顾家人的鲜血。” 老夫人忽然饮泣起来。 顾族长道:“二十年了。这仇耗得太久,若是放任你妇人之仁,我怕是进了坟墓,也见不到大仇得报那一天。” 老夫人当即道:“不,我来,我来跟她说。” 顾族长眯起眼,手里的手杖忽然捣地,质问道:“什么时候?” 顶着顾族长威严的目光,老夫人艰难道:“今晚。” 顾族长这才松口气,道:“我把人给你送来。” 老夫人道:“好。” 顾族长走后,老夫人看着老镇国公的牌位,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顾钧益,我扛不住了。” ------------------------------------- 一直忙到傍晚,镇国公府才算安静下来。 顾琼在封爵前,害怕慎独院里人太多,没有过去,仪式结束后,在慎独院陪着喝了酒的顾玉一下午。 苏姨娘也高兴地过来。 顾玉在妹妹和姨娘的照料下,酒劲儿终于过去。 苏姨娘打趣她道:“顾小公爷,顾小公爷,这称呼还怪好听的。” 顾玉轻轻一笑,道:“满朝就我一个小公爷。” 顾琼道:“那哥哥入朝之后,是不是会站在一群老公爷、老侯爷中间?” 顾玉道:“是啊。” 苏姨娘道:“你哥哥年少有为,还是圣上登基以来,头一份儿呢。” 开始苏姨娘不同意顾玉过早袭爵,但是看到顾玉今日成为爵主,风光无限的样子,她还是打心眼儿里引以为傲。 顾琼道:“真好玩儿,那圣上打眼儿一扫,那么多鹤发鸡皮的老翁里,独独哥哥玉树临风,岂不是一眼就注意到了这大概就叫鹤立鸡群吧。” 顾玉笑道:“让那些前辈知道,你把他们比作鸡,他们的胡子怕是要被气掉。” 顾玉说着,不可避免地想到君泽那个鹤立院。 顾琼说鹤立鸡群是单纯无知,君泽起名为鹤立院,那是纯纯的恃才傲物。 顾琼笑着凑到顾玉跟前,道:“反正我哥哥就是天底下最好的。” 顾玉揉了揉她的头。 苏姨娘看到她们兄妹二人和好如初,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顾琼忽然道:“对了,今日我去慎独院,遇见了你那个叫萧行之的朋友,他好奇怪,上来就自报家门,把我吓了一跳。” 顾玉皱起眉头,萧行之贼心不死,觊觎她妹妹。 她有些不悦,已经警告过萧行之一回了,他还往妹妹身边凑。 苏姨娘道:“萧行之?可是那个在江南立了功回来的忠义侯世子?” 顾玉道:“是他。” 第255章 苏姨娘有些意动,实在是顾琼眼看就要二十了,先前受了刺激不肯出门也就罢了。 现在顾琼逐渐好转,她又挂念起了顾琼的亲事。 顾玉一眼看穿苏姨娘的想法,不等她开口,便道:“萧行之虽然仗义,但是为人跳脱,日常跟金钱打交道,避免不了有些市侩。” 在顾玉看来,萧行之无论如何也配不上她知书达理的妹妹。 当朋友可以,当妹夫,萧行之还有得磨炼。 苏姨娘听了这话,原本的意动也压了下来。 顾琼惯爱伤风悲月,若是遇见一个市侩的人,怕是说不到一块儿去。 顾玉转头对顾琼道:“你不必放在心上,他唐突了你,我会教训他的。” 顾琼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就是跟哥哥说说罢了,他还算守礼,我只是被吓了一跳,你们朋友之间,不要因这种小事伤了感情。”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老夫人身边的侍女。 侍女道:“小公爷安好,老夫人让奴婢请您去祠堂一趟。” 顾玉道:“好,这就来。” 顾琼跳到顾玉身后,道:“说不准是看哥哥继承爵位,心里高兴,让哥哥过去跟父亲报喜。” 自从在祠堂受了家法后,顾玉本能对祠堂有些排斥。 顾玉道:“希望如此。” 今天一整天,嫡母除了在封爵仪式上露了面,就一直待在祠堂里。 顾玉听闻顾氏宗族送来一个神秘人,还没来得及想,老夫人身边的侍女便过来请她。 祠堂外遮天蔽日的树木已经凋零,唯有几株松柏还在寒风中傲然挺立着。 顾玉拢了拢衣领,走了进去,却发现小冷大夫也来了,正站在冷大夫身边。 这是顾家的祠堂,小冷大夫和冷大夫都过来了,实属让顾玉意外。 可是小冷大夫亦是一脸迷茫的样子。 老夫人回头看到顾玉,顾玉觉得嫡母近些日子愈发显得苍老。 可是嫡母也才四十多岁,别说跟同龄的长公主比,就是跟苏姨娘站在一块儿,也不像是同龄人。 顾玉道:“母亲,我来了。” “今日是你的大事,来给你父亲磕个头吧。” 顾玉对着镇国公的牌位磕了头。 顾玉道:“父亲安心,儿顾玉今日袭爵,定会承父之命,护佑顾府上下。” 老夫人看着顾玉的身子,张了张嘴,艰难道:“以前我问过你,可知你父亲连年征战在外,满京都却无一人敢欺辱顾府上下,就连圣上,逢年过节都要亲自垂询家中老小,你可知为何。当时你回答,是因为你父亲骁勇善战,为国开疆拓土,守卫大禹朝四海升平,光耀门楣。你可还记得。” 顾玉道:“记得,当时母亲说我错了。” 那是从牡丹筵回来,实行家法前说的话。 老夫人道:“今日母亲便把真正的原因告诉你。” 顾玉盯着嫡母,一种不好的预感萦绕心头,但是她依然说:“请母亲赐教。” 老夫人从冷先生手里取过一面旗子。 顾玉认得。 那上面的图腾不是顾家家徽,而是顾家军领兵征战时,战旗上的图腾。 一只赤红狰狞的火眼。 听闻当年老镇国公攻打西戎时,西戎人遥遥一见这只火眼,便会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时隔多年,就算她虐杀了董长茂,只要盖上这只火眼的印章,董府不但不敢寻仇,反而向圣上辞官,离开京都。 由此可见当年镇国公顾钧益积威之深。 顾玉这一整天因为年少袭爵的自负,在看到这只火眼时荡然无存。 她口口声声说要撑起顾家门楣,但是比起当年的父亲,相去甚远,也再难以达到父亲的高度。 只因为... 老夫人道:“那是因为当时顾府二十万铁血兵马在手,加之你父亲战无不胜的威名在外。” 顾玉隐隐觉得不祥,落日关与西戎一战,致使顾家军折损大半,他的父亲也丧命于此。 顾家军群龙无首,最终兵权被圣上收回,后来重新整合,交到了绍无极绍太尉手里。 近二十年过去,除了在勾栏瓦舍的戏台上,会有武生咿咿呀呀唱着当初镇国公顾钧益的英勇功绩外。 顾家军这个名声,已经销声匿迹太久了。 而现在,嫡母旧事重提,所谓何意? 顾玉道:“儿明白了。” 老夫人道:“你既然明白这点,应当也会明白,顾家的荣耀,是顾家军撑起来的,想要重获荣光,非重振顾家军不可。” 顾玉看着老夫人,不懂嫡母为何这么说。 落日关一战,西戎退回草原腹地,年年朝贡。 安亲王叛乱,匆匆数月便已平定。 想要重振顾家军,难上加难。 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顾家军早已并入朝廷各个军队,其中换血不知其数,哪儿还会有顾家军。 顾玉道:“儿子不懂母亲何意。” 老夫人看了一眼冷大夫,道:“把人请过来吧。” 请人? 请谁? 今天从顾家宗族过来的那个神秘人? 顾玉一时无解。 而冷流在冷大夫走后,十分局促。 他不知自己为何要在顾家祠堂,便道:“老夫人,事关顾氏秘辛,我在顾家祠堂恐怕不合适。” 老夫人看他一眼,道:“小冷,你留下吧,不只是顾家秘辛,还关乎你的身世。” 冷流身体也僵硬起来。 他在顾府长大,小时候还是想过自己的父母是谁,为何抛弃自己,跟冷大夫哭过。 可是他懂事后,早已放弃寻找家人,左右是家人先抛弃他的,他也不打算再去找了。 现在老夫人忽然跟他说,他的身世和顾家秘辛有关。 老夫人和冷大夫都知道,却瞒了他这么多年。 他看了一眼顾玉,顾玉的脸色也不好。 他们都感觉到这件事的不祥来。 没过多久,冷大夫推着一个轮椅来到祠堂外,但是并没有进来。 老夫人道:“进来吧。” 外面依然没有动静,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传来。 “我这副样子,恐怕会吓到爵主。” 这声音像是用砂纸打磨过的,粗粝不堪,入耳便令人不适。 老夫人道:“你是顾家的功臣,若是顾玉见到你能被吓到,她就不配做顾钧益的儿子。” 这话说得狠了,顾玉屏住呼吸,看向门外。 第256章 冷大夫把人推了进来。 顾玉瞳孔一下子放大,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 怪不得此人说会吓到她,饶是她有心理准备,心里还是一阵惊悚。 那个人的脸上布满了疤痕,像是冻伤,又像是烧伤。 他的一只眼睛不知去哪儿了,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洞,鼻子也被人削掉了一半。 他整个人在轮椅上缩成一团,身上盖着一条毯子,明明是一个年迈老人,身量却只有孩童大小。 老夫人走过去,把他的毯子拿下来。 那人伸出手,攥住毯子,对老夫人摇摇头。 像是知道自己毯子下的身体更为不堪,不想吓到顾玉。 老夫人却道:“她是个好孩子,给她看看,无碍的。” 掀开之后,顾玉看到了他为什么只有孩童的身量。 他全身的肌肉都萎缩了,像是一层干枯的皮挂在骨骼上。 他的腿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蜷缩在轮椅上。 或者说,那已经不能叫做腿了。 腐烂的皮肉里,只有白花花的骨头,被筋骨连接着。 他的双手也是如此,十指仅剩其三,可以看出当年的溃烂痕迹。 一旁的冷流侧过头去,饶是他医者仁心,也不忍心多看。 顾玉强压下心里的不适,问道:“母亲,这位前辈是谁?” 老夫人道:“这是你父亲的副将,有银枪小将之称的顾飞柏。” 顾玉瞪大了眼睛。 她再如何也无法把戏文中,雄姿英发的银枪小将跟这个可怖的老人联系在一起。 论顾家军中,谁的名声最响,不是她魁梧高大的父亲顾钧益,而是银枪小将顾飞柏。 因为他年轻,生得风流,顾钧益早早就成了亲,而银枪小将“到死”都是孤身一人。 他惯用一支雪亮的银枪,曾带着三千顾家军深入草原,斩下西戎猛将首级,一骑绝尘潇洒而去。 戏台的武生扮演他时,都常常能引得满堂彩,更别说当年的女子对他有多狂热了。 听闻他的“死讯”,甚至有好几个云英未嫁的女子替他簪了三个月白花。 至今仍有少女遗憾自己生得迟,未能一睹银枪小将风姿。 可是银枪小将,不是跟她父亲一样,死在了落日关吗? 顾玉喃喃说出戏文中的句子:“白马银枪顾飞柏,一骑绝尘定关山。” 顾飞柏微微一笑,仅剩的一只眼中流露出对往昔的怀念。 可是他一笑,脸上的疤痕让他的面部看起来更加狰狞。 顾玉不可思议道:“为何?” 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对于武将来说,他们不怕死,甚至把马革裹尸奉为他们最好的结局。 曾经的银枪小将,如今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为什么还要撑着一口气,苟延残喘。 老夫人道:“玉儿,冷流,给你飞柏叔叔跪下,是他撑着一口气,从落日关一路爬到京都,把当年落日关的真相带了回来。” 真相? 什么真相? 究竟是什么真相,让一代风流人物,从落日关爬回京都。 顾玉和冷流僵硬着身子,跪在了顾飞柏的面前。 顾飞柏伸出手,想要扶她们起来,可是伸出的手掌过于可怖。 他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想要埋进毯子里。 老夫人却及时抓住他的手,示意顾玉凑近。 顾玉膝行几步,老夫人轻柔地把顾飞柏的手放在顾玉脸上。 让顾飞柏摩挲着顾玉那张与顾钧益三分像的脸。 顾玉仰视着顾飞柏那张狰狞的脸,道:“什么真相?” 顾飞柏看了一眼老夫人,老夫人对他点点头。 顾飞柏把手收了回来,用粗粝的声音道:“当年西戎举全族之兵力,追打到落日关。顾家军苦守整整四个月。” 顾玉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是四个月? 不是守了两个月,绍无极就带兵增援了吗? 落日关是草原与大禹朝之间最后一道防线,若是突破落日关,西戎的兵马将会攻入中原,一路畅通。 所以顾家军只能守,不能退。 顾飞柏看出了顾玉的震惊,他缓缓道:“顾家军凭八万兵力,挡住西戎十余万兵马,不让异族入侵中原。西戎人耗不起,每一波进攻都拼尽全力,整整四个月,八万顾家军仅剩一万。” 这一点顾玉知道,当时顾家军戍守边关各处,而精锐由她父亲顾钧益带领,守在落日关,抵抗西戎。 战争从秋季开始,西戎人知道大禹朝正值秋收,有大量粮食。 最重要的是,当时圣上登基不过几年,朝纲不稳,西戎人想借机撕下大禹朝一块儿版图。 所以集合了整个西戎的兵马,拼尽全力入侵。 也正是那一次,顾家军扛到朝廷的援军赶来,绍无极大挫西戎,追至草原腹地。 西戎元气大伤,再也无力侵袭叩边,年年朝贡。 落日关一役,换来大禹朝边关安稳,换来圣上高枕无忧,换来绍无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而顾家军,从此销声匿迹,只有勾栏瓦舍,一年到头,唱个两三场。 顾玉道:“为何是四个月,朝廷的兵马不是在西戎入侵时,就已经开拔了吗?” 顾玉震惊地抬头看顾飞柏,他仅剩的一只眼睛像是一口干涸的井。 漆黑,绝望。 但顾玉能感觉到他在哭,只是没有流泪。 顾飞柏道:“没有到落日关,朝廷十万兵马,在拥雪关停滞不前,传令官日日前去请求增援,无一归还。” 落日关距离拥雪关不算近,也不算远。 近到一旦西戎人攻破落日关,拥雪关的朝廷兵马可以顺利拦截。 远到传令官快马加鞭,半个月能走上一个来回。 顾飞柏道:“四个月,从秋收到凛冬,天寒地冻,粮草不通,援兵不至。西戎人源源不断进攻,落日关的顾家军,没有活路。” 顾飞柏哽咽了一下,浑身颤抖起来。 那黑暗的四个月,是噩梦,是地狱,是人间修罗场。 顾飞柏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吐出几个字: “人吃马、吃草、吃树皮、吃老鼠蛆虫、吃观音土...” 说完,他又像是走火入魔一般,不停摇头,整个身体扭曲起来。 冷大夫赶紧上前,替他施了几针,才勉强平复他的情绪。 他吐出令顾玉同样颤抖的两个字: “吃人。” 第257章 顾玉瞪大双眼。 人,吃人。 这种唯有在连年饥荒的时候,才会走向的一条自相残杀的道路。 居然会出现在保家卫国的军人身上。 而顾飞柏接下来的话,更是让顾玉光是听着就觉得崩溃。 顾飞柏道:“年迈、伤残的将士,自愿被吃,给年轻将士续命。我,亦吃了我的同袍,热锅烹煮三个时辰,去不了那股酸涩的滋味。” 顾玉牙齿都在打颤。 她是守过城的。 她知道苦守城池是一件多么令人绝望的事情。 人心异变,就连她,都有过让囚犯出去给叛军钝刀这种丧心病狂的想法。 但那时的通宁县远没有到山穷水尽之时。 正值盛夏,粮草充足,虽有顾玉散播屠城的谣言,但百姓将信将疑。 男男女女自发守城,众志成城。 可是落日关呢? 那里黄沙漫天,荒芜寂寥,“胡天八月即飞雪”。 除了戍守的将士,没有百姓定居。 从秋收等到凛冬,没有粮草,没有被褥,甚至没有一口干净的水。 饿食人,渴饮雪。 那才叫做求生无路,求死无门。 可哪怕在这种情况下,顾家军都没有往后撤一步。 他们依然选择守护着这道防线,他们依然等着不会到来的朝廷援兵。 顾玉颤抖着声线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撤!” 顾飞柏道:“顾家军,会死,但不会逃。” 顾玉不懂,不懂他们这样的牺牲,不懂家国情怀。 可是她不能不报以至高无上的崇敬。 顾玉哭道:“值得吗?” 顾飞柏道:“原本是值得的,但是后来,不值得。” 顾玉想到了什么,道:“为什么朝廷不增援!” 顾飞柏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那是决定大禹朝国运的一役。 顾家军到了极限,西戎也到了极限。 他们本意是南下抢粮,抢夺城池,但是被卡在落日关。 进不去,退不得。 风雪漫天,寸草不生,更何况西戎人呢? 顾家军在以人养人,西戎人也在自相残杀。 到了最后,顾家军全军覆没,西戎人不堪一击。 而朝廷军,只需吹灰之力,便能一举歼灭西戎人,让其再不敢打大禹朝的主意。 顾玉惨白着一张脸道:“所以,最后的顾家军是被困死在落日关。” 顾飞柏却摇摇头。 顾玉眼底燃起了一丝希望,可是老夫人含泪的反应却昭示着没有这么简单。 顾飞柏说:“天寒地冻,绍无极姗姗来迟,当时顾家军还剩八千余人。” 顾玉连忙问道:“那八千人去了哪里?” 顾飞柏再次颤抖起来,嘴角有血溢出来,是他太过激动,只能咬破自己的舌尖保持冷静。 可这并不能压制他的恨意,他比刚才的抽搐还要明显。 冷大夫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又施了几针。 折腾好半天,他依然缓不过劲儿来。 老夫人含泪拍了拍他的手道:“飞柏,我来说。” 老夫人回头看着顾玉,掐灭了顾玉的眼底那一抹希望。 她缓缓开口: “坑杀。” 顾玉的灵魂受到了重创。 坑杀,多么熟悉的两个字。 就在几个月前,绍无极于江南坑杀了两万叛军。 那时她感慨绍无极‘杀神’之称名不虚传,她怜悯那些曾是大禹朝子民的叛军。 可是她高高挂起,并未去信劝说绍无极一句。 她终究是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 坑杀的不是我的亲友,而是意图摧毁江山的叛军。 她怜悯,却不会阻止。 可是现在,重新听到这两个字,她觉得从一颗心到手指尖都是冰冷刺骨。 八万余顾家军,扛住了凶狠的西戎人,扛住了漫天飞雪,扛住了人心异变。 仅剩下八千余人,带着无数战友的希望,迎来了朝廷的援军。 他们看着朝廷的援军越过他们,将西戎人赶回草原。 他们的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极限,却仍为之振臂高呼。 可是等绍无极从草原回来时,举起刀剑,指向他们。 顾玉摇着头,她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事实会是如此残酷。 顾玉道:“可是邸报中,绍无极在落日关坑杀的,不是三万西戎人吗?” 老夫人道:“是。” 顾玉刚要松口气,老夫人继续道:“西戎人,与顾家军,同葬一个万人坑。” 顾玉身子打颤,道:“不,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是这样。这不是真的,这怎么会是真相!我父亲,他该是战死沙场,为国捐躯,这不是真的。” 老夫人跪在顾玉面前,悲痛道:“没有人相信这个事实,玉儿,但你不能不信。是你飞柏叔叔在被绍无极投入万人坑的时候埋得浅,才得以从尸山血海中,从三尺积雪中爬了出来。从落日关,一路爬到京都。 他身受重伤,还要用火毁了自己的脸,以防被人认出。寒冬腊月,积雪三尺,他的双脚被冻残疾,爬到拥雪关附近的城池,才知道朝廷的援军早就到了,只是迟迟不往落日关增援。 他撑着一口气,沿路乞讨,一代英雄人物,成了人见人打的怪物。他爬到顾家时,一双腿白骨森森,身上尽是冻伤坏死的皮肉。他说他是顾飞柏,没有人相信,下人把他从台阶上踢了下去。 幸好顾族长出门,看到这一幕,一时怜悯,过去看了一眼,顾飞柏把肩膀上的胎记露出来,才让顾族长相信他的的确确是银枪小将顾飞柏。这才把真相带了回来。 绍无极的兵马深入草原,俘虏了两万余西戎人,带回落日关。顾家军来不及问一句为何增援如此之迟,就被绍无极的兵马捕杀。 玉儿,你父亲恨透了西戎人,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可是到了最后,你父亲和顾家军却被自己苦苦守护的朝廷军杀害。 我顾家铁骨铮铮的男儿,最后跟他们恨极了的西戎人葬于一处。顾家祖坟里,只有你父亲的一副衣冠。而驻守在别处的顾家军,却在不知真相的情况下,被绍无极掌管。” 顾玉瘫软在地,冷流也僵硬着身子,揽住顾玉的肩膀,让顾玉靠在他怀里。 老夫人对顾玉嘶吼出声,道:“顾玉!你父亲冤啊!顾家军冤啊!” 第258章 顾玉眼含热泪,猛然回头,那面顾家军旗正挂在父亲的灵位之上。 赤红、狰狞。 顾玉透过那只眼,似乎看到无数亡灵叫嚣着,挣扎着,痛苦着。 老夫人继续道:“没有人相信真相会是如此,绍无极从落日关回来后,被封太尉,天下兵马尽归他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野上下皆是歌功颂德。 你父亲一死,顾家的衰落便成了定局,我们知道真相,也无法讨回公道。没有实力的复仇,是在飞蛾扑火。玉儿,你不仅是镇国公,你更是顾家的爵主。 顾家有出息的儿郎,都跟随你父亲出征,死在了落日关。这血海深仇,不仅是替你父亲报的,还是替无数顾家军报的。” 冷流能感觉到怀里的顾玉在发抖,他握上顾玉冰凉的手,企图给她一点儿支撑。 顾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接受的信息太多了。 这颠覆了她过往所有的认知。 她行走在外,与人年龄稍大的前辈接触,自报家门后,往往会被说一声:“顾玉,你是顾钧益的儿子?” 她籍籍无名时,旁人说:“毫无尔父威严之风。” 而她立功之后,别人夸的是:“顾钧益后继有望了。” 由此可见老镇国公顾钧益在天下人心中地位之高崇。 而父亲,也是她想要企及,又难以企及的高度。 那个她虽未见过面,一直引以为傲的父亲,被她当成标杆的父亲。 那个在青史中,为国捐躯,以身殉国的父亲。 那个在百姓口中,威风赫赫,战无不胜的父亲。 居然落得这个下场。 顾家二十万铁血兵马,分守各处。 其中八万精锐跟随镇国公顾钧益戍守落日关。 七万余顾家军在等不到援兵的日子里,于西戎人的厮杀中丧命。 活下来的八千余人死在了绍无极所带的援军手里。 他们一死,就没人知道苦守四个月,等不到援军的真相了。 顾钧益一死,剩下的十二万顾家军群龙无首,被圣上交到了杀害顾家军、杀害顾钧益的绍无极手中。 为他所用,被他驱使。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们仍会在听到镇国公这个名字时感到怀念。 可是短暂的怀念过后,他们又会想起,他们已经不是顾家军了。 他们不知道真相,也不能知道真相。 在顾家复兴之前,贸然知道真相,替顾家军申冤,只有死路一条。 绍无极的势力如日中天,圣上的宠信让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被轻拿轻放。 不。 绍无极嗜杀。 但是他做事,从来不是凭自己的意愿行事。 而是凭借圣上的意愿行事。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落日关后,西戎人再没有与大禹朝抗衡之力。 那么威名显赫的顾家军,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卧榻之侧,圣上不容他人酣睡,不容顾家军这么大一个威胁在。 报仇。 这个仇人。 是绍无极,更是圣上。 顾玉看着那面火眼战旗,与之对视。 她袭爵之后,要走的根本不是一条平步青云、位极人臣之路。 而是一条屠龙之路! 她能够与那至高无上之人抗衡吗? 顾玉像是溺水的人,大口呼吸着,她的脑海里充斥着无数纷繁复杂的念头。 一旁的冷流不停唤她的名字:“顾玉!顾玉!” 老夫人过来,紧紧抱住她,哭道:“玉儿。” 好半晌,顾玉才找回了自己的三魂六魄。 她在大夫人耳边道:“这些,阿姐知道吗?” 老夫人含泪道:“你阿姐入宫时年龄尚小,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后来又惨遭小产,空在贵妃高位,却没有恩宠,她做不成这件事。” 顾玉闭上眼睛,她知道,嫡母说得不错。 阿姐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最痛苦的事情在于,明知真相,却无能为力。 若是让她知道,枕边夫君,是杀父仇人,阿姐不仅做不成这件事,痛苦之下,积郁成疾,怕是活不了多久。 顾玉知道,阿姐是真心爱过圣上的。 只是在深宫寂寥中,这份爱被逐渐磨灭。 还有那个被她寄予希望的孩子,也没了。 这样无情无爱的日子,阿姐苦熬着,已经够难了。 老夫人跪在顾玉面前,道:“玉儿,把这些事情都压在你身上,为娘对不起你。” 顾玉睁开眼睛,任由泪水从眼眶中倾泻而出。 她声音沙哑道:“不必告诉阿姐,我来。” 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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