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位狄同志,我只负责给改革献策的栏目,像这种处理纠纷之类的,不归我管!要不您去别处问问吧!” 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我就是来献策的呀!”狄思科端起水杯灌了一大口,“记者同志,您是常年跑新闻的,自然比我有见识。我们这个案件不是个例吧?这其中其实隐含着一个很大的漏洞,就是政策口径不统一呀!” “有些历史遗留问题那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咱们房管部门是不是可以本着尊重历史,考虑现实的原则,实事求是地落实私房政策!” 记者同志见他虽然年轻,但是说起话来居然一套一套的,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问:“那您有什么好的提议呢?” “我觉得应该在房管所、区房管局和市房管局设立专职的业务口径员,负责专门掌握关于房屋登记的业务口径,最起码能够上下对口,对房产的历史信息查缺补漏……” 狄思科噼里啪啦把他最近遇到的问题和相应的思考全倒干净了。 最后才说:“我原本是打算给房管局领导写信反映问题的,不过,我是咱们日报《我为改革建言献策》和《搞活经济100例》这两个栏目的忠实读者,以咱们日报的影响力,领导看到后一定会引起重视,这才厚着脸皮跑来了。” 记者同志感谢了他对本报的喜爱和信任,又问他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我不怕曝光个人信息,您要是采用了我这条线索,可以将我的姓名地址公布出来。以便有关部门的同志向我核实情况。” 记者同志点点头,客气地将这位热心市民狄同学送出了门。 狄思科私以为,不能将希望全都寄托在日报社身上,应该跟于队长学习,多找几家媒体。 于是,他又如法炮制,跑去广播电台和另两家有此类专栏的报社,为他们提供了新闻线索。 * 尽人事听天命。 做完这些,狄思科就只能将房子的事情暂时放下了。 他已经接到了通知,健美操大赛的初赛即将在下礼拜开赛。 作为团体健美操的正式成员,他得认真训练,尽量不要给女同志们拖后腿。 比赛地点在展览馆,因着主办方宣传有方,观众席的上座率十分可观。 狄思科和老黄趴在后台入口处,探头探脑地向观众席张望。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老黄头皮发麻,“你不是说这种比赛没人看吗?” “那是于童跟我说的!”狄思科也开始犯怵了。 闫丽君刚换了比赛服出来,闻言便接话说:“这场比赛是有赞助商的,人家花了那么多钱赞助,肯定要大肆宣传啊!而且那些观众都是拿着单位发的招待票进来的,咱们单位也有不少人来看比赛呢。” 闫丽君望向他们的时候,像在看两个傻子。 时装表演和健美操比赛的舞台上俊男靓女最多,向来是最吸睛的,怎么可能没人来看嘛! “你俩别在这磨蹭,马上就到咱们上台了!”闫丽君是特意出来找他们的,“童姐已经把服装带来了,你们赶紧进去换上!” 两人眼前又是一黑。 该来的还是来了! 似乎是怕把他们吓跑了,之前训练的时候,于童一直没提过比赛服装的问题。 只在比赛前简单统计了各自的尺码,就含混了过去。 狄思科和老黄返回后台休息室的时候,十个女队员已经换好了服装。 下身都是黑色健美裤,上身的衣服也是紧身弹力的。 类似于游泳衣和健美裤套穿。 视觉效果非常青春活力,并不让人反感。 于童将两套男款运动服发给他们,指了指旁边的简易换衣间,示意他们去把衣裳换了。 杜金金又适时地添了一把柴。 她将立在墙边的两张大板子指给两人看。 一张写着“北京狄道格后援会”,另一张写着“北京黄炜后援会”。 “你们尽管上台表演,”杜金金一脸兴奋地说,“一会儿我就把这两个牌子立到观众席后面去。到时候一旦有摄像机镜头扫向观众席,咱们这后援会的牌子就能被顺带着拍进去。” 狄思科和老黄同时问:“啥叫后援会啊?” “就是支持你们的观众团体!”杜金金拍着胸脯,得意道,“这可是我想出来的好主意!最近有个唱摇滚的歌星挺红的,就是前一阵子刚在工体演唱会上唱过歌的那位!北大那边有人给他组织了一个北大后援会。咱们不能比他差了,范围肯定得更大呀,就叫北京后援会!” 有女演员吃味地说:“金金,你怎么不给我们也弄个后援会啊!” “哈哈,后援会暂时只有我一个人,分。身乏术呀!下场比赛就给你们弄!” 女演员们谈笑风生,两个被寄予厚望的男演员攥着运动服,再看看后援会大牌子上的名字。 简直如丧考妣。 丢人还得连名带姓地丢。 狄思科快速调整自己的心态,既然已经答应了参加比赛,就要适应比赛规则。 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 用精神胜利法成功对自己进行了催眠,狄思科提着衣服就进了换衣间。 于童给他计算着时间,见他进去了十分钟,竟然还不出来,便在布帘子上拍了拍,提醒他别耽误工夫。 将帘子拉开一条缝,狄思科露出一个脑袋瓜,强笑着商量:“于队,要不我就别参加了吧?” 从缝隙里将对方的试衣效果看得一清二楚,于童在心里吹了声口哨,面上神情严肃地问:“怎么了?衣服尺码不合适?” “嗯。” “衣裳都是有弹力的,你适应一会儿,习惯就好了。” 狄思科心说,羞耻心是没办法习惯的! 他将自己的裤子套在比赛服外面,走出来以后又跟老黄凑在了一起。 老黄一紧张就管不住嘴,一边抖腿,一边埋怨狄思科拖他下水丢人。 关键是想跑还跑不了,要是今天打了退堂鼓,以于童的记仇本领,他俩未来半年都别想有钱赚了。 “黄哥,你快让我清静一会儿吧!”狄思科盯着主办方的广告宣传册,试图分散注意力,缓解焦虑。 老黄嘚吧嘚吧,没完没了,狄思科被他惹得心烦,就干脆将他拽出了休息室。 一起去了观众席旁边的赞助商展台。 这次健美操比赛的赞助商有两家,一家是运动饮料公司,另一家是这次的冠名商,一个来自广东的体育用品厂。 狄思科在那个体育用品展台前寻摸一阵后,问展台后的工作人员:“同志,咱们不是体育用品厂吗,我怎么没看到运动服啊?” “哦,今天带来的主要是运动器械,哑铃、呼啦圈、球类这些,下一场会送服装过来展示的。” 狄思科心里暗道可惜,要是能穿赞助商的运动服参赛就好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挑了一只黑乎乎的运动眼镜和一顶鸭舌帽,给自己武装上。 老黄等在旁边,瞧着他的一系列操作,一脸莫名地问:“你在室内戴眼镜和帽子干嘛?”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狄思科帮他也借了一套一模一样的装备。 “黄哥,于队做的准备工作不少,咱俩今天恐怕是逃不掉的。不想丢人的话,就把脸挡上!” 老黄:“……” 这就是传说中的,裤子掉了先捂脸吧? 第19章 狄思科和老黄全副武装着返回休息室时, 内心还略微有些忐忑。 很怕被于大队长一票否决了。 可是,于童发现他们的新装备后,不但什么也没说, 还扔给他们两条宽松的运动裤。 “为了不让服装影响你们的比赛状态, 你们还是换条裤子吧。” 刚做好心理建设的捂脸二人组:“……” “不想换啊?”于童语气泰然道, “不想换就算了。” 不等她将手收回去,两人便以闪电般的速度, 一把将裤子夺了过来。 他们俩现在的心情, 就像是已经被判了斩立决的囚犯,突闻皇帝要大赦天下。 那可真是既感恩,又感动。 狄思科恨不得捧着于童的脸蛋嘬两口! 当然,他是不敢这么干的。 换好裤子以后,老黄回过味儿似的问狄思科:“这紧身裤明明就是她让咱俩穿的, 这会儿不用穿了,咱俩怎么还感恩戴德了?” “要不人家怎么能当队长呢!”狄思科高深莫测道,“这就叫驭人之术,厚黑学懂不?” 于童当然不是搞什么厚黑学, 她本就没想让这俩人穿健美裤登场。 那效果也太辣眼睛了。 尤其是老黄, 肚子上像是扣个大勺,跳起健美操来没有美感不说, 还影响整体演出效果。 她特意请来健美操教练,就是为了得奖后,推出一两个女演员去《健美十分钟》当领操员的。 至于之前一直忽悠狄二狗穿健美裤,那不是为了出一口被骗的恶气嘛! 于童放了两位男同志一马,但是教练陈亚玲对此却颇有微词。 “你们穿这么宽松的裤子, 有些动作根本就看不出效果!” 她其实还挺看好两位男队员的,健美操的动作编排类似于舞蹈和体操的结合, 许多很有力度的动作,由男同志做出来,效果是不一样的。 她来指导这支队伍训练,也是奔着拿奖去的,带出一个冠军队对她的健美培训班也能起到宣传作用。 绝不能因为一条裤子,就把她精心编排的动作毁了! 所以,运动裤刚穿上没五分钟,捂脸二人组就被勒令将裤子换了回去。 临上场前,陈教练在他俩的后背上拍了拍,“抬头!自信!挺直后背!好了,去吧!” 这次健美操比赛的宗旨就是宣传“全民健身”。 全市所有团体和个人都可以报名,尤以年轻姑娘和上了年纪的中年阿姨居多。 歌舞团的这支队伍出场前,观众已经连续看了三组非常业余的编排。 正在意兴阑珊之际,狄思科他们这支队伍就登场了! 服装、发型甚至是妆容都非常统一,一看就是有备而来的专业选手。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俩男的! 真稀罕嘿! 这还是今天第一组有男队员的队伍呢! 队员们甫一站定,观众们立马就给出了不同于此前的热烈掌声! 狄思科目不斜视,根本不去看台下观众的反应,也刻意忽视了观众席后方那两块后援会的大牌子。 音乐一响,他就在心里数着拍子,跟大家一起律动了起来。 其实,除了服装令人尴尬,跳健美操这项运动本身并不会让狄思科感到羞耻。 正如陈教练所言,她编排的动作需要有一定力度,每一下都打在该有的节拍上,看起来就具有特殊美感。 而且这支健美操已经排练了很长时间,队员的动作整齐划一,配合着一首融合了桑巴舞曲和迪斯科节奏的音乐,对台下观众来说,效果真的相当炸裂! 大家的注意力逐渐从个人转向整体,一支舞曲下来,对狄思科和老黄来说也不算难捱。 只等着谢幕下台,他们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可是,正要跟大家一起离场时,主持人却走上台,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主持人自来熟地笑着调侃:“到目前为止,所有出场的参赛队伍中,您二位是仅有的男运动员。请问二位怎么称呼?” 男运动员们:“……”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有什么可问的? “您叫我小狄就成。” 老黄有样学样,接着说:“小黄。” 然而,两人刚报了家门,便听杜金金的声音从观众席后方传来:“狄道格,加~油~~黄炜,加~油~~” 主持人:“好的,狄道格和黄炜,请问你们是出于什么考量,来参加健美操比赛的呢?” 狄思科后退一步,将这个宝贵的露脸机会让给了黄哥。 老黄:“……” 这小子可真阴险。 得到了露脸机会的老黄指指狄思科,十分光棍地说:“我是被他忽悠来的。” 也向后退了一步。 主持人跟着他们后退,将麦克风举到狄思科面前,问:“那您是出于什么考量呢?” 狄思科推推鼻梁上的运动眼镜,很想翻个白眼。 他是被赶鸭子上架来的,但他能说吗? 他公开发言的时候,向来都是唱高调的! “主要是响应政府号召,加入全民健身的行列。健美操能够锻炼力量、耐力和协调性,运动强度和安全性都比较高,也不挑性别和年龄,几乎是适合所有人的项目。” “是的,健美操是一项不挑年龄和性别的运动,但是大家也看到了,今天来参加比赛的男同志很少,”主持人问,“你们觉得是什么原因呢?有什么要跟广大男同胞或者主办方建议的吗?” 说着还夸张地做个后仰的动作,像是要将狄思科和老黄的打扮看清楚。 成功带动现场气氛,让本就关注他俩服装的观众哄笑出声。 老黄已经拉下了脸,这主持人也是男的,明显没憋好屁,想拿他俩开涮呢! 狄思科也腹诽,这问题问得可真没水平。 我可以自嘲,但你不能嘲笑我啊! 他主动接过麦克风说:“这是一场比赛,女同志多,只能说明这项运动更受女同志青睐,女性在灵活性平衡感方面更占优势。” 主持人问得更加直白:“您觉得男同志不愿参加,难道不是服装的原因吗?” 观众们再次被他引得发笑。 “举重和体操的运动员服装,与我们差不多,照样有很多男运动员参加。”狄思科问台下观众,“大家会觉得那些男运动员的服装不得体吗?” 那倒是不会。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如何看待运动员的服装,取决于个人修养。” 言下之意,你要是淫者见淫了,那是你没有修养。 “健美操是一项积极健康,有益身心的运动。我们穿专业比赛服参赛,一是为了尊重比赛规则,二是为了保证某些高难度动作的完成度。普通市民在家运动时,选择舒适的服装即可,服装并不是一项运动的准入门槛。” “至于给主办方的建议嘛,希望主办方可以加大宣传力度,向更多市民普及跳健美操的好处。另外,”狄思科瞅瞅面前的主持人,“建议主办方换一个主持人,或者让主持人同志也来练一练健美操,练了以后,您问的问题会更专业一些!” 不去看面色僵硬的主持人,狄思科礼貌地跟观众挥挥手,搭上老黄的肩膀,就像两只斗胜的小公鸡似的,昂首挺胸地下台了。 不过,等他们来到后台,与于童和女队员们会合后,又有点不好意思。 刚把主持人怼了,不会影响比赛成绩吧? 于童与几位女队员却为他们鼓了掌,“骂得好!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采访前面几组女选手的时候,那主持人也特没水平,什么玩意儿!” * 以他们这支健美操的编排,即便狄思科把主持人怼了,也顺利地拿到了决赛名额。 隔天就是决赛,狄思科那身比赛服装已经被汗湿透了,从展览馆离开后,他就直接回家,打算把衣裳洗了。 走到胡同口时,却见他家小六跟个受气包似的蹲在台阶上,不知想什么呢。 远远瞧见了他,狄思慧立马蹦起来,拉着他说:“五哥,那个林双顺来了!” “来就来呗,你要是不乐意见他,就自己在外面玩会儿。” 林双顺是他们大哥的同学,跟大哥一样老实,当年两人一起下过乡,是同一届的知青。 要说这人有什么让人诟病的地方,就是在下乡的时候犯了事,蹲过三年的劳教场。 不过,那会儿的很多事情都比较复杂,孰是孰非也不是轻易能说清楚的。 狄思慧回想林双顺刚才看自己的眼神,心里有点腻味,但她很快就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转而说起正事。 “你不是让我盯着点二哥嘛,我这段时间一直关注着呢。二哥最近跟他走得挺近的,两人不知在合计什么呢。我总觉得这林双顺不是好人!” 狄思科整天在外面奔波,根本就盯不住家里这几个兄弟的动向。 他就将事情利弊分析给小六,让她别去酒店实习了,在家等着空乘班开学,顺便盯着几个哥哥。 事关自己和五哥的前程,狄思慧对此特别上心,像个小特务似的,天天在家盯梢。 把几个哥哥的动向摸得一清二楚。 狄思科对林双顺的印象还停留在去火车站送大哥下乡那会儿,那么老实的人,到了小六嘴里怎么就成坏人了? 然后,他就在自家院子门口,看到了一辆红色的切诺基,好几个小孩正围着吉普车瞧新鲜。 “这车是林双顺的?” 狄思慧点头,“他现在发达了,来的时候带了好多东西。你自己进去吧,我才不想看他那副嘴脸!” 狄思科给她十块钱,让她找小姐妹出去看电影,别在胡同口蹲着了。 自己则推门进了院子。 林双顺确实与从前那个他判若两人了,膀大腰圆,高音大嗓。 见到狄思科便高声招呼:“大学生回来了?快进来让我看看!” “顺子哥,好久没见了,”狄思科笑着打趣,“要不是您主动招呼,我都不敢认了。您现在是大款啦!” “哈哈哈,算不上大款,”林双顺谦虚道,“我就是一个体户,倒腾点小买卖。要是兜里没有六位数,谁敢说自己是大款啊!” 林双顺望着狄家这几兄弟,内心也是颇多感慨。 当年他跟狄思国一起在农村修地球,得到返城通知的时候,狄思国虽然丢了媳妇,但人家接了亲爹的班,回城就是电影厂的正式工,还有个弟弟当上了大学生。 而他呢,在劳教场蹲了三年,回城以后成了社会闲散人员,爹不疼舅舅不爱,没有正经工作,只能厚着脸皮出去摆地摊儿。 要不是国家开放搞活,他早就被饿死了。 二哥笑着介绍:“别听顺子哥谦虚,他现在可真是款爷了,出门近道打的,远道坐飞机,前不久还刚买了一辆吉普车,就停在咱院子门口那辆。” “顺子哥,您现在做什么大买卖啊?这么赚钱?”狄思科问。 “也不算什么大买卖,”林双顺高声笑道,“之前就是从广州倒腾点服装,在后门桥自由市场那边摆个摊儿,前不久刚租了一个廊子,扩大了点规模。” 狄思科暗道,倒腾服装能买切诺基? 他二哥以前也倒腾过,没那么赚钱呀。 “顺子哥在后门桥和秀水都有铺子,尤其是秀水街的铺子,能赚外汇!”四哥插言解释。 “那您得搞大宗批发,才能弄来一辆切诺基吧?” 林双顺数个大拇指说:“还得是大学生有眼力。不过要说赚钱,服装算不上最赚钱的,我最近打算转行批发眼镜了,正好你们家兄弟多,门路也多,就寻思跟你二哥合作一把。” 难怪那天二哥突然说,想开个眼镜店呢。 狄思科对这行不太懂,不免就要多打听一些。 “顺子哥,您要搞眼镜批发,是能联系到眼镜厂啊?也是从南方进货吗?眼镜镜片易碎,远距离运输的话,折损率不低吧?” “这你就不懂了,卖眼镜嘛,主要就是卖个样子货,只要镜架比国营厂的镜架漂亮,这批货就能走俏!所以,我们都是从南方进镜架,在本地进眼镜片,到时候组装上就行了。” 二哥早把底子摸清了,跟弟弟解释:“劲松那边有一条街,全是加工眼镜的小作坊。顺子哥把镜架从南方带回来,放到那些小作坊里二次加工,再拿出来价格能翻两番!” 他手下的兄弟多,让大家从小作坊里拿货,到大街上摆个摊儿流动贩卖,很快就能分销出去。 兄弟们也能有个赚钱的营生。 狄思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从南方进来的镜架比国营厂的漂亮,加上运费和眼镜片的费用以后,价格竟然还能翻两番。 说明镜架本身的成本也不算高吧? 他家的几个兄弟间,向来互不干预各自的交友和工作,不过,狄思科心里那根弦一直绷着,就不得不多留个心眼,讨人嫌地多问上几句。 “顺子哥,您这眼镜架的货源打哪儿来啊?我听说从南方进来的货,好多都是水货。眼镜不会也有水货吧?” “嘿嘿,”林双顺打着哈哈,并不透露货源,“戴眼镜的都是知识分子,对眼镜的需求也是不一样的,有人爱买便宜货,有人就认牌子货。咱得满足各阶层消费者的需要嘛。” 狄思科思忖着,书里说他的直系亲属走私被抓,他原以为既然是走私,又判得挺重,至少得走私个烟酒或者电视机录音机之类的吧? 要是因为走私眼镜架被抓进去,这不是杀鸡用牛刀么! 林双顺当了个体户,这些年最介意的就是两个字,“面子”。 他感觉狄家这个大学生可能瞧不上自己的小买卖,便从黑色大皮包里翻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递给他。 “这次来得急,也没给你带什么好东西,这是我上次从广州带回来的太阳镜,算是个牌子货,你拿着玩吧!” 狄思科不认识什么牌子,但他认识上面的图案。 于童的办公桌上放着一瓶进口香水,队里的女演员每次去她办公室,都要拿起来喷几下。 据说叫什么五号,还挺贵的。 这眼镜盒上的徽标跟那香水瓶身上的一模一样。 不待他说什么,林双顺又从皮包里翻出一个盒子。 “刚才进门碰到了你家小六,没想到你家妹子已经变成大姑娘了。我这次从南边带了不少化妆品回来,也送她一份吧,就当见面礼了。” 这回不用狄思科拒绝,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同时摇头。 大哥的儿子和妹子不差几岁,他向来是把亲妹妹当闺女对待的,又听说过她在酒店的遭遇,早就提高了警惕。 即便是老同学送的东西,他也不会收。 他人老实却不傻,这老同学都三张儿了,还一直耍着单儿呢。 他将那盒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化妆品还给对方,“我家小六就是个子高,其实还是上中学的毛丫头,暂时用不上化妆品,这么贵的东西给她可就浪费了!” 被拒绝的林双顺,不甚在意地笑笑,将盒子收回皮包,还想跟狄家兄弟谈谈合作分销眼镜的生意。 然而,外面院子的大门却被人敲响了,狄思科离门口最近,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来人是两个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位挎着照相机的女同志。 见到狄思科便跟他打听,“同志,请问你们这院儿里有一位狄同学吗?” “我就姓狄,”狄思科颔首,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却仍是问,“您三位是……” 其中一个中年人将自己的工作证亮给他看,“同志,我们是市房管局的,有个情况想跟狄同学核实一下!” 第20章 房管局干部的出现, 让狄家人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在此之前,因着事情没有定论,狄思科得到两张房契的消息, 并未向外人透露。 兄弟几个也顾不上跟林双顺谈合作了, 另外约定了时间, 便忙不迭将房管局的同志请了进来。 以防院子里人多口杂,被快嘴婶之流听到消息, 二哥还把瘸腿的老三留在院里守门。 两位干部是市房管局落实私房政策领导小组的, 打头那位姓刘,是领导小组的办公室副主任。 刘副主任有备而来,早已打听清楚狄思科的情况,知道他是个大学生,便态度和蔼地说:“狄同学, 你在日报上反映的问题,我们房管局已经注意到了,领导对这件事和你的提议都高度重视,我们这次来就是想跟你核实一下具体情况的!” 狄思科颔首, 忙将自己的两张房契找出来。 他去报社和广播电台提供新闻线索, 又留下地址姓名,纯粹是死马当活马医。 能引起区房管局的注意他就烧高香了, 没想到竟然把市局的同志招来了。 他将整件事的经过,以及几个关键的时间节点,都尽量详尽地介绍了一番。 “按照区房管局档案里的记录,我小姨拿到房契的时候,那两套房子已经变成公产了。这明显是不合逻辑的。所以, 我想申请查阅辖区房管所和市房管局的相关记录……” 刘副主任在笔记本上记着重要信息,问道:“辖区房管所那边你已经去查过了吗?” “去了, 但没人能接管我这个案子,房管所的同志们都挺忙的。”狄思科解释说,“我自己去了三趟,碰巧遇到一位大姐,也是去落实私房的,听说跑了七八趟。整天跑房子的事,弄得我们身心俱疲,所以思量再三后,我决定通过日报社为房管局的业务建言献策。” 另一位干部听他把告状包装成建言献策,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那您怎么不直接来局里跟我们的**部门反映,那岂不是更快?” “您提的这个我也考虑过。”狄思科拉开五斗橱的抽屉,还真从里面抽出一个信封交给对方。 “这是我准备写给房管局领导的,但是考虑到信件送到领导面前,可能要转好几手,效率比较慢,您也知道,我是个学生,开学以后恐怕没有太多时间专门跑这件事,所以最终还是选择通过媒体建言献策了。” 刘副主任阻止了同事接下来的话,递给他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 今天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激化矛盾的。 不知这个狄同学是歪打正着,还是从哪里听到了风声,他找媒体建言献策的时机掐得非常准。 最近市局刚换了新局长,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还没找到由头烧起来,有关他们房管局的新闻就登上了报纸。 《我为改革建言献策》这个栏目看起来不起眼,每期只能占豆腐块大小的版面。 但是如今凡是跟经济和改革沾边儿的话题,都是热门话题,这个栏目是刊印在日报最黄金的头版位置的。 所有读者,展开报纸的第一眼就能被这个带花边的小豆腐块吸引。 这几天已经有不少产权人拿着那份报纸来房管局反映问题了。 “狄同学,你提出的这个问题非常具有代表性,我们领导小组的同志也集体开会讨论过。”刘副主任指了指手里这封信说,“你的最终诉求无非是想要回那两套房子嘛,对吧?” 狄思科客气地笑:“您说得对,要是能顺利要回房子,我恐怕也就没这个机会建言献策了。” 刘副主任点点头,继续道:“既然你们怀疑,房屋由代管公产转为私产的这部分资料缺失了,那我们就找专人去局档案室调档,帮你们调查清楚。” 二哥无语哼笑:“万一你们找的人出工不出力,非说找不到,到时候我们找谁说理去?” 兄弟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狄思科等二哥放完了炮,才不好意思地笑笑。 “刘主任,抱歉啊,我二哥说话有点直,您别放在心上。我个人十分相信咱们房管局的同志一定能将工作落到实处。不过,要是这部分资料真的丢失了,咱们还有其他解决方案吗?” 刘副主任对此早有准备,笑着说:“你的建言献策刊登后,局里特意开会讨论了此类无主产的处理办法,改革开放了嘛,时移世易,回来找房子的老人也有不少。年底之前你们区房管局会将所有无主产转给区法院,并且在报纸上刊登公告,到时候你们带着材料去法院认领就可以了。” 狄家几兄弟都不敢相信事情会如他所说这般顺利,不是说政策是红线,谁也改变不了吗?那么多人都办不成的事,他家老五只是去报社打个小报告而已,这事就能办成啦? 在大家都摇摆不定时,狄思科握上刘副主任的手,用力晃了晃说:“没想到咱们房管局的办事效率这么高!这可真是急百姓之所急,想百姓之所想!这得解决多少人的难题呀!” 刘副主任当然也要谦虚一番,说些职责所在之类的客套话。 “若是房子真的落实了下来,我不但要给咱们房管局送锦旗,”狄思科瞅瞅那个挎着照相机的房管局宣传干事,“还得再去一趟日报社,将这件事的后续情况反馈给专栏编辑。” 刘副主任忙摆手说:“这个就不用了!” 他现在只想将新闻的影响力降到最低,哪能再次让舆论把他们推上风口浪尖! 狄思科却握着他的手说:“我觉得咱们市房管局对无主产的处理办法,在全国来说,都是走在前面的。日报的发行量和影响力不容小觑,要是能将后续情况反馈给日报,对咱们市房管局也是个正面宣传嘛。” 事关媒体,刘副主任只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相关宣传事宜,我需要请示领导,这个事就再说吧。” 狄思科的语气和煦,笑容如沐春风:“那行,刘主任,有了结果您别客气,我随时可以配合咱房管局的宣传工作。过两天我再跑一趟广播电台,既然事情能够处理妥当,就不让他们播放我提供的新闻线索了。” 房管局的干部们:“……” 这种动不动就联系媒体的小年轻可真是…… 刘副主任答应他,会尽快安排口径业务员查找遗失的历史资料,所以,别等过两天了,今天就去把广播电台的新闻线索撤了吧! 房管局的同志离开后,二哥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问:“这事真的靠谱吗?万一找不到那些资料,还真的移交法院呀?” 他常年在外面瞎混,听到公安法院之类的单位,心里就条件反射地犯怵。 “要是真能转给法院也不错,这就跟失物招领似的,”狄思科在心里琢磨了一番,还是劝道,“二哥,这两套房最晚在年底就能要回来,到时候你用那个铺面卖点什么都成。林双顺的那个买卖,你再斟酌一下吧,他这人说话,说一半留一半,到底也没说他那镜架的货源是哪里的。” “人家的货源,怎么可能告诉咱们?肯定得留一手啊!”二哥笑他天真。 “那他为什么肯把批发服装的货源告诉咱们?你想做买卖,我不拦着,但是他那个眼镜生意,镜架是打南方来的,镜片是小作坊里的,听着就像劣质产品。” 见他还想争辩,狄思科简单粗暴地把妹妹提溜出来。 “我正给小六攒学费呢,下个月就能让她去空乘班报到,你要是敢连累她过不了政审,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二哥挥手让他赶紧滚蛋攒学费去,心烦地往床上一躺便不言语了。 * 有小六在家严防死守,狄思科并不担心二哥会搞小动作。 那两套房一时半刻无法变现,他还得按部就班的演出赚钱去。 因着他跟老黄在参加健美操比赛时,佩戴了赞助商生产的新款运动眼镜,于童趁机帮他争取到了体育用品厂产品手册的内页拍摄机会。 价钱没有牙膏广告给得多,公司抽成以后,狄思科只拿到了六十块钱和一只运动眼镜。 即便如此,他仍是得罪了因为太胖而没能参与拍摄的老黄。 健美操比赛的团体一等奖奖状,都没能让老黄重新高兴起来。 于童没心情安抚这个闹情绪的大胖子,在新一周的例会上宣布了接下来的一项重要安排。 今年他们歌舞团要配合市政府的扶贫工作,去几个贫困乡镇进行文艺演出,丰富老乡们的精神文化生活。 听说要下乡,黄胖子也顾不得闹脾气了,惊讶地问:“往年不是去儿童福利会和敬老院吗?今年怎么还得出城啊?” 对于歌舞团来说,春节至五一前的几个月是演出淡季,暑假这段时间却是演出旺季。 以往上级体谅他们演出任务重,即便指派公益演出,也是就近指派,很少有出城的机会。 去年甚至只是给大龄青年婚姻介绍所和敬老院捐了一笔钱,连演出都不用参加。 “一切行动听指挥,这是政治任务,你听令就行了。咱们服务公司的所有演员都要参加,这次路程比较远,演出场次也多,时间大概在一周左右。” 闫丽君举手问:“童姐,我也要参加吗?” “只要身体条件允许,尽量所有人都参加。”于童瞧一眼置身事外的狄思科,“二狗也去。” 二狗:“……” “一直在歌舞厅和茶座唱歌的话,不利于你们的长远发展,咱们歌舞团文艺演出的规模都比较大,”于童循循善诱道,“去更大的舞台上演出,那种感受是不一样的。” 狄思科只想搞钱,并没有更高层次的追求。 但是于童每次都在他赚到外快以后搞事情,让他想拒绝都不好意思开口。 演员们都没有异议,于童想起什么,突兀地问狄思科:“我记得你说过,之前帮人压过车?那你会开吗?” “开过大解放。” 于童挑眉:“有驾驶证?” “嗯。” 高三暑假的时候,电影厂的一个摄制组去特区拍电影,要将设备从北京运过去。 当时他跟着车队的师傅跑了一个暑假,回北京就领了证。 那会儿想的是,万一像四哥似的高考落榜了,他还能去电影厂当个跑长途的司机。 没想到他那年运气爆棚,只考了一次就被大学录取了。 于童对这个答案既意外又满意,交代道:“那你后天把驾驶证带上,可能会用到。” 正式前往桃源县这天,歌舞团的演员们要跟着政府的慰问团一起出发。 狄思科提着大包小裹与大家汇合时,歌舞团门口已经停了两辆大巴车和两辆运输演出设备的大卡车。 他盯着其中一辆大卡车空荡荡的驾驶室,心里揣测着,于童让他带驾驶证,不会是想让他负责开这辆卡车吧? 他正琢磨着是不是找人问问,另一边的于童就穿着一套连体工装裤从门里走了出来。 身边还跟着许久不见的傅四海。 只看两人装扮的话,会让人误以为这是纺织女工和服装厂长的组合。 “童童,我的车就在那边,你坐我的车一起去吧?”傅四海仍是老样子,跟于童说话时,向来轻声细语。 “你换车了?”于童四下巡睃,没瞧见那辆北京212,倒是在广场上多了一辆眼生的小轿车。 “嗯,托人从沿海弄回来的进口车,你要不要试试?”傅四海掂着车钥匙。 于童诧异问:“你不是代表服装厂去慰问的吗?车里没装慰问品啊?” “装了也能坐得下。”傅四海好长时间没出现,此时相见,语气里不由带了些试探和讨好。 “算了吧。”于童径直走向那辆运输演出设备的大卡车。 将车门打开,脚下微一使力就跳进了驾驶室。 发现台阶上傻愣愣望着她的狄思科后,于童挥手招呼:“二狗,别愣着啦,赶紧上车!” “于队,您要自己开卡车呀?”由于过于惊讶,狄思科甚至用上了敬称。 “不然呢?你以为出去演出,团里还会给咱们单独配个司机啊?”于童将长发挽起来,熟练地从箱子里翻出一副劳保手套戴上,“要是在市里演出,我就自己搞定了。但是今儿路程有点儿远,还是咱俩换着开吧。” 狄思科在傅四海的死亡瞪视下,木着脸爬上了副驾驶。 他错了,人家这身打扮并不是什么纺织女工,而是光荣的拖拉机手啊! 第21章 无论是作为独舞演员, 还是当演出承包队长,于童一直都有比较清晰的自我定位。 在台前时,她多数时间在接受别人的服务, 走到幕后了, 她则变成了服务别人的那个。 对于这次慰问演出, 她虽是带队队长,却也是重要后勤人员。 所以, 当年轻的女演员们还聚在一起讨论最近时兴的裙子和进口化妆品时, 她已经一脚油门,率先载着演出设备前往目的地了。 因着家里有个能顶半边天的郭美凤,狄思科向来是不敢小觑女人的,但是,别怪他见识浅, 开大卡车的女人他还真是头回见。 毕竟开卡车是技术活也是体力活,没把子力气是玩不转那方向盘和挂挡杆的。 尤其是,于童骨架小,手腕子没比那大方向盘粗多少, 实在不像能开卡车的。 “于队, 你可真是多才多艺!”狄思科一边死死握住车顶前扶手,一边打探, “怎么想起来学开卡车呢?平时没见你开呀!” 他学开大车那是为了糊口,打算用它混碗饭吃。 于童年纪轻轻就在舞台上享受鲜花和掌声了,哪用得着学这个? “技多不压身啊。”于童注意着前方路况,分神说,“去年有一次, 我跑了半个月,好不容易谈下来一场报价挺不错的曲艺演出, 结果那运设备的司机前一晚醉酒,放了我们鸽子。就那一次,人家单位直接将我们当成了拒绝往来户,算是彻底把人得罪惨了。” “然后你就痛定思痛,学起了开卡车啊?” 您这气性可够大的。 “靠人不如靠己,咱们团里演出多,每次都去叮嘱司机师傅,还不如我亲自上呢!” 狄思科见她开车挺稳,确实不像新手,便将手从前扶手上收了回来。 按照歌舞团跟桃源县方面的约定,演出团到了以后要先在县城整顿一晚,然后再分成两组,去各个乡镇巡回演出。 为了等设备装车,他们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狄思科拿出地图计算了一下市区到桃源县的距离,有些担忧地问:“按照这个距离,天黑之前恐怕到不了桃源县吧?而且我瞧着这天儿好像要下雨呀!” “李师傅说他能抄近路,咱们跟着前车走就成。”于童对此比较乐观,嘴里叼着她那万宝路牌的薄荷糖,像个真正的老司机,“下雨也没事,咱有防雨布。” 狄思科见她对沿途的事情门儿清,便也不再操心了,将自己带来的大背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只烧鸡和一口袋褡裢火烧。 余光里瞥见他动作的于童:“……” 他们中午忙着装车,午饭只是凑合了一顿,狄思科饭量大,消耗也快,其实早就饿了。 “于队,我先吃一口啊,一会儿咱俩换班,我这背包里还有两只烧鸡呢。够咱俩分的!” 于童其实早就想问了,别人顶多背一个背包,带些换洗衣物。 这位可到好,后边背着,怀里抱着,手上提着,足足带了五大包。 “你怎么带了那么多东西?我不是提前通知了么,主办方包食宿。” 狄思科两口干掉一个火烧,擦擦嘴问:“于队,你没去过农村吧?” 以她这个年纪和出身,既没下乡当过知青,也没有农村亲戚,应该是个真正的城里小姐。 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 于童却说:“去过啊,团里每年都组织去附近的乡镇演出。” “乡镇还不算真正的农村,”狄思科笑道,“咱们这次是要进到村里的,又是那种需要政府扶贫的贫困乡镇,生活条件的简陋程度可想而知。很可能十里八村共用两个代销点,想买点好吃的,得走好几里地。” 他姥姥家就是农村的,而且是近几年有所发展的新农村,乡政府组织村民种新品种的久保桃,每家每户都赚了些钱。 可是即便如此,全村也只有一个代销点卖些油盐酱醋,更好的东西那是想也不要想的。 狄思科小时候常去姥姥家玩,算是半个农村娃。 他先是普及了去农村的注意事项,又极有优越感地跟于童这个城里小姐炫耀他多姿多彩的农村暑假生活。 一路嘚吧着就出了城。 头车的李师傅为了抄近路,走的不是国道,偏僻且路况特别不好,出城以后,卡车颠簸得越来越剧烈。 颠了半个钟头后,前面的李师傅突然停了车,不知在跟路边的人说些什么。 于童开车开得久了,正好想找个机会上厕所,便也趁机停下,跑去后面找地方放水。 不过,她磨蹭了将近一刻钟才从外面回来,狄思科试探着问:“于队,你包里带了换洗衣裳吧?” “带了。” “后面的路程不短,要不你还是在车里换身衣裳吧,你这连体裤挺好看的,就是不方便上厕所。”狄思科将车里的空间留给她,自己推门下了车。 刚见面的时候他就想说了,沿路上连个带顶棚的厕所都没有,全是大荒地,她穿着这种连体裤,怎么上厕所啊? 不过,这个话题容易让人尴尬,狄思科没怎么多说,跳下车就去了后车厢,正好检查一下演出设备。 此时已经渐渐起风了,天上的云层越积越厚,预计过不了多久就会下雨。 歌舞团这些设备里有一些进口货,万一被雨淋了,损失的不是小数目。 他爬上车厢将防雨布翻出来,一个人费劲巴拉地把防雨布一点一点罩在设备上。 开车跟在后面的傅四海,见他做得艰难,却半点没有下车帮忙的意思,不动如山地端坐在车里,盯着他一个人来回忙活。 狄思科暗自摇头,难怪当不成男主呢,真是一点没有眼力见儿! 他在呼啸的风里独自把活干完了,跃下车厢时,却发现前方原本停在马路中央的大卡车,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李师傅往路边的荒地里拐进去了一些。 与此同时,车尾灯也闪烁了好几下。 狄思科正想着要不要过去问问情况,却见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站在他们这辆车的驾驶室门口。 男人穿着乡下很常见的粗布短褂,手里拿着一把挺大的斧头,女人则是一件洗得泛白的花衬衣。 两人试图敲开升起的玻璃车窗,似乎是有话要跟司机说。 “诶诶诶,敲什么呢!”狄思科板起脸,粗声恶气地问,“没看见车窗关着呢?” 男人眼睛往车窗里瞟着,发现里面有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对上狄思科时,便讪讪地问:“兄弟,里面那个是你媳妇啊?” “啊,你们干嘛的?” 车里的于童:“……” 女人先是瞪了自家男人一眼,然后局促地抓着衬衣下摆问:“同志,你跟前面那辆车的师傅是一起的吧?都是什么歌舞团的运输车吧?” “不是啊,”狄思科瞅瞅前面还在闪着灯的卡车,睁着眼睛说瞎话,“没瞧见我们这车跟他那辆长得不一样吗?我这是县物资回收公司的专用车!你们是干嘛的啊?” “我们是前头陈家村的,过来通知司机师傅们一声,前两天下大雨,前面的路被折断的大树挡住了过不去,你们别往前走了。” 狄思科意外道:“你们是陈家村的呀,我经常跟我媳妇去你们那边收废品,还认识你们村长老陈呢!之前好像没怎么见过你们啊?” “我们这两年在城里打工,前阵子才回村,你没见过也正常。”男人抢着答了话,又指指他们后车座上的两台录音机问,“兄弟,你们收废品的还能收到录音机呢?” “嗐,别提了。”狄思科满脸晦气,“那可不是收的,谁家能把录音机当废品卖呀!那是我花了真金白银自己买的!可惜家里有个败家娘们,一吵架就摔东西,好好的两台录音机,本打算一台自己用,一台送丈母娘,全让她给祸害了!” 男人的视线在录音机上扫过,上面确实有些斑驳痕迹,不由跟他一起叹起气来。 “既然你们是陈家村的,那大家就是熟人,我也就不客气了。”狄思科掏出半包两毛钱的大生产塞给男人,笑着问,“兄弟,我着急去丈母娘家,前面真不能通行了?能不能想想办法呀?” 男人收了半盒烟也不见多高兴,看都不看就塞进了裤兜,搓着手说:“那棵大树有年头了,咱们都搬不动。要等村里人把树锯开,一点点搬走才成。” 他回身指向前方李师傅的那辆车,建议道:“要不你们也跟着我们走吧?从这条岔路绕过去,也能上大道,就是得绕远路,浪费点汽油。” 狄思科眺向李师傅的方向,他那辆车旁边聚着五六个携带锯子斧头的年轻男人。 瞧着还真挺像要去砍树的。 他满不在乎地挥手说:“汽油都是公家的,只要不走回头路,浪费点汽油怕啥?兄弟,你们在前边带路吧,咱这就出发!” 说着就拉开驾驶室的车门,踩着台阶跃了上去。 车里的于童刚将短袖上衣换好,裤子还没来得及换,便被外面那夫妻俩砸了车窗。 所以,当狄思科跳上车的时候,她的裤子还被卡在腰间没能褪下来。 狄思科不敢看她,粗着嗓子说:“这败家娘们!录音机都被你弄坏了,还想弄坏方向盘啊?赶紧让开!前面的路被堵了,咱们得跟陈家村的乡亲们绕点远路。” 头一次被人喊作败家娘们的于童:“……” 这小子该不会是活腻了吧? “瞪什么眼睛!”狄思科嘴上说得硬气,脸上却焦急地恳求,一径地给对方使眼色,“没瞧见前面的乡亲们都带着工具准备锯树了嘛?麻利儿挪到旁边去,别耽误人家工夫!” 于童:“……” 她也想挪去副驾驶,但是她裤子脱到一半卡在腰间,两个座位之间又隔着一个挺长的挂挡杆。 一旦她起身爬过去,裤子必掉无疑! 狄思科见她不动地方,误以为她没能领会自己的用意,只好低低说了声抱歉,将她连人带裤子一起抱了起来,不给对方任何挣扎反抗的机会,便越过挂挡杆,把人稳稳当当抱进了副驾驶座椅。 小心觑着于童的神色,见她神色微妙,却并没有动怒的意思,狄思科偷偷松了一口气。 继而回身对那夫妻二人笑道:“兄弟,我把车开到前面那司机师傅旁边,你跟嫂子往旁边让让,别刮到了你们!” 夫妻俩不疑有他,听话地往后让了让。 然后,就见他关上车门,发动汽车、挂挡、给油,动作一气呵成,“嗖”一下就让卡车窜了出去。 那乡下男人在后面喊着:“兄弟,你开慢点,不是那个方向……” 狄思科却半点不听劝,经过李师傅时,按了几下车喇叭,示意对方跟上自己。 而后冲破那些村民立在路中央的路障,一溜烟地向前方驶去。 颠簸的马路上,除了无处不在的碎石子,根本就没有什么横在路中央的大树。 于童扭身趴上座椅靠背,向后张望,不知是狄思科开的速度太快,还是李师傅没能突围,他们身后并没有另一辆卡车的影子。 “李师傅没跟上来!”于童这回是真急了。 “没事,咱们跑了,他们才不敢把李师傅怎么样。”狄思科继续加速,“要是真的被他们一锅烩了,连个能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那才是真危险了。” “那你快点开,咱们就近找个派出所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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