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一起来了法国旅游,正在酒店房间休息呢,小姨,您今天要不要跟她见一面?” 他以为小姨会推拒,需要心理建设时间,或是梳妆打扮的时间,可是,郭美云却很快收拾好心情,颔首说:“既然碰上了,必要见见大姐的。” 她这些年无数次回忆过往,回忆最多的不是她跟王政安的感情,而是家里的父母亲人。 尤其是大姐,他们姐妹相差十多岁,大姐对她来说既像姐姐,又像母亲,是她能放心把亲生骨肉托付的人。 姐姐把胖胖养得这么好,于情于理她都该见见大姐的。 郭美凤有高血压的毛病,狄思科怕她乍然见到妹妹会影响血压,便让于童和孩子陪小姨待一会儿。 他自己进房间,向老妈通报了小姨的消息。 郭美凤扔下电视遥控器,噌地从沙发上跳起来问:“你小姨在哪儿呢?” “就在外面!” 郭美凤不等他再说什么,趿拉上鞋子,连后跟都来不及提,就匆匆往外跑。 狄思科追在后面,一路小跑才追上了人。 “郭美云!!!”看到站在走廊尽头的身影,郭美凤大喝一声,“你个死丫头,还不快过来!” 郭美云听到姐姐的声音,松开狄嘀嘀的小手,就快步跑了过来。 姐妹二人一句话未及多说,便紧紧抱在了一起。 “大姐。”郭美云声音轻颤,眸底有水波浮动。 郭美凤在怀中的背上狠狠拍了两下,而后握着她纤薄的肩膀,将人拉远了一些。 时过经年,记忆里的活泼少女逐渐与面前的人影重合,时光仿佛一下子就回溯到三十年前,一切都变了,又好似什么都没变。 姐妹俩含泪对望着,彼此鬓边的白发,只让人觉得物是人非。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生怕一开口就会带出哭腔。 走廊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郭美凤牵着人回到酒店房间,嘭一声将房门甩上了。 被挡在外面的狄思科:“……” 于童亲眼目睹了亲人久别重逢的场景,吸吸鼻子,带着点鼻音说:“咱妈和小姨肯定有好多话要说,咱们留些空间给她们吧。” “算了,我妈哭起来就没完,”狄思科也不想在外面傻站着,牵着俩孩子的手说,“走,人是铁饭是钢,咱们先去吃晚饭,一会儿给她俩打包一些上来。” 一家四口离开了,门内的姐妹俩果真如狄思科猜测地那般,抱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悲伤全部倾泻过后,郭美凤用纸巾擦擦眼泪,又擤了擤鼻子。 终于问起了正事。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郭美云对自己的经历不愿多谈。 但郭美凤怎么会轻易放过她,“那你给我说说是怎么个好法?让我也开开眼!” 听到姐姐话里的轻嘲,郭美云反而放松了很多。 将近三十年不见,姐妹间并没有隔阂,大姐还是以前的大姐。 “你从内地离开以后,不是去港岛了么,为什么还跑到欧洲来了?” “我在港岛没找到人,没呆多久就来欧洲了,在英国读了研究生,现在在一家化妆品公司当研发高级副总裁。” 亲人刚刚见面,郭美云不想提那些不堪的过往,只想将这些年最好的部分分享给姐姐。 “看来你过得不错。”郭美凤没什么情绪地说,“你过得那么好,怎么不回来看看老五?老五是全家最聪明的孩子,要是有钱好好培养,现在肯定有大出息了!” 郭美云有些伤感地说:“你跟姐夫把胖胖养得那么好,我哪有脸回去要孩子?再说,胖胖挺有出息的,没有我也考上了大学。” 哭过以后,郭美凤的头脑已经恢复了清明,敏锐地抓住重点问:“你怎么知道老五是大学生的?” “我看出来的。”郭美云答得云淡风轻,“那孩子的气质,一看就是有文化的。” “嘿,那可真是奇了!”郭美凤盯着她不断抠动的手指,嘲讽道,“这些年不见,你还学会以貌取人了!我现在还是戏校老师呢,还拍了好几部电影,你就没看出来我当了老师,还变成大明星了?我也挺有气质的!” 美云是她一手带大的,她的习惯和小动作,郭美凤都一清二楚。 每次撒谎或紧张的时候,美云就会用大拇指抠中指的指甲。 所以,她每次撒谎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几十年过去了,看来美云的这个习惯还没改过来呢。 她一拍桌子说:“你个死丫头,还敢跟我撒谎!赶紧说实话!” 郭美云面上一囧。 她也是小五十的人了,居然还会有人叫她“死丫头”。 这个称呼实在太过久违了。 “你磨蹭什么!还不赶紧说!” 郭美云没办法,迟疑几秒后,说了实话:“我前些年听说内地改革开放了,曾经回去过一趟。” “那你怎么不回家呢?”郭美凤挺直身子问。 “那年胖胖刚考上大学,狄二哥说,要是被人知道狄家有我这样的海外关系,会影响胖胖的录取结果。” “你说谁?” “狄二哥,就是姐夫的那个弟弟。他说政审非常严格,老狄家只有胖胖一个大学生,全家都指望他光宗耀祖呢,让我千万别拖了胖胖的后腿。” 闻言,郭美凤被气得眼前发黑,“这里怎么还有狄老二的事?你傻啊,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怎么不亲自回来问问我?” 郭美云当时很想见父母和姐姐,但她决定回国的时候就一直犹犹豫豫,反复权衡了许久才买了机票。 她心里本就左右摇摆,被狄二哥那样说了以后,就更不敢露面了。 当年姐夫非常照顾这个弟弟,她去姐姐家做客的时候,也经常能碰上这个狄二哥。 从没想过对方可能会骗她。 “我看这狄老二瘸一条腿还不够,我非得把他另一条腿也打折不可!”郭美凤盯着妹妹,不确定地问,“他没跟你要钱吧?” 第176章 郭美云那天抵达北京以后并没回家, 而是按照记忆里的位置,找去了大姐在太平里胡同的住处。 北京的夏天依旧炎热,太阳明晃晃地高悬在天上。 她提着行李, 满头大汗地来到四合院门口时, 听到了院儿里的笑语喧阗。 姐姐家的小屋外还摆了两桌席面。 这种异乎寻常的热闹, 让她谨慎地收回了迈进大门的脚步。 她离开北京之前的那几年,对海外关系排查得很严, 她不想给姐姐姐夫惹麻烦, 便像个寻常路人一般,转去了胡同拐角,竖着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 好像是姐姐的儿子考上了大学,街坊们都在恭维她教子有方。 姐姐则高声大嗓地跟街坊们聊天,说着“都是孩子自己努力”之类的客套话。 话语里的喜悦, 连她这个站在墙外的人都能感受得到。 她那天在胡同里徘徊了一个多钟头,原打算等酒席结束后请个陌生人进去帮忙喊人。 然后姐妹俩偷偷在外面见上一面。 可她却在胡同里撞见了从酒席上提前离开的狄家老二。 从狄老二那里,郭美云终于得到了确切消息,考上大学的是姐姐家的老五, 也就是她拼死生下的胖胖。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她心里既骄傲又失落。 她敢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甚至还敢约姐姐见面, 是因为她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国内的教育资源有限,早在她去港岛前,高考就停止了。 若是胖胖不能在国内接受良好的教育,她可以带胖胖出国! 可是,孩子凭着自己的本事考上了大学, 她就再没理由将孩子带走了。 狄二哥向她介绍了老狄家这些年的情况,姐夫去世了, 姐姐一个人拉扯六个孩子。 胖胖是举全家之力供出来的大学生。 有了这个大学生,老狄家翻身就指日可待了。 这番话,郭美云是相信的。 她当年是全公社唯一的大学生,十里八乡的乡亲们提起她时,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她爸就是个种地的农民,她妈从事的工作被很多人称为下九流。 可是,她成为大学生以后,就是准国家干部或科学家。 这让她爸妈在公社里得到了生产队长的同等待遇。 村里要是有什么最新决议,队长也会跑来征询她家的意见。 一个大学生能为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带来什么,郭美云再清楚不过了。 西方媒体很少报道内地的情况,即便有,也多是负面的。 就像这次的里昂国际博览会,虽然有个北京馆,但除了人民日报法语版进行了报道,其他本地报纸上都看不到北京代表团的影子。 内地改革开放的消息,是她偶然从一个公费留学生那里听来的。 按照他的说法,内地改革开放四年了,有些华侨可以在沿海地区投资。 当时没有计算机,没有互联网,西方报纸又对改革开放三缄其口,她能收集到的消息都是同胞之间口口相传的。 所以,当狄二哥说,她的存在会影响胖胖的大学录取结果时,她心里既惊惧又怀疑。 不是已经放开了吗? 还欢迎华侨回国投资,那在录取大学生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忌讳海外关系? 狄二哥给出的理由是,“政策反反复复的,谁说得准呢!” 她那天没能跟姐姐见面,回到酒店就找来各种报纸翻看。 还操着一口京腔,往录取胖胖的那所大学打了电话,询问他们录取学生时,是否会有政审。 然后,她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那所学校是部委直属高校,毕业生会充实到外贸战线和外交战线,重要性可想而知。 她如果一意孤行上门相认,很可能会影响孩子的前途。 而且她那时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新闻,有人在家里组织私人舞会,跳摇摆舞,在严打时被判流氓罪,枪毙了。 这则新闻让她彻底相信了狄二哥的话。 那年她在北京呆了一个礼拜。 回村里远远眺望了自家的红砖房,瞧见了劳作的父母和乡亲们。 还避开村民跑去坟场,找到了自己的坟头。 亲眼见到坟头的那一刻,她才真切地意识到,郭美云在这里已经彻底消失了。 她无家可归。 此外,她更多的时间是在胡同里游荡,偶尔能见到大姐家的几个孩子。 有一次还远远看见了少年模样的胖胖,穿着跨栏背心,骑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车斗里坐着郭美凤。 两人像是刚从菜市场回来的,大姐一手举着半瓶汽水递到前面,让胖胖吸一口,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把大蒲扇,呼呼地冲着胖胖汗湿的后背扇风。 这一幕让郭美云脸上火辣辣的。 她感觉自己像个小偷。 大姐给小树浇水施肥,而她却赶在收获的季节,回来摘果子了。 郭美凤将她脸上的羞愧神色尽收眼底,放轻声音问:“狄老二真的没跟你要钱?” 半路遇到这么一只大肥羊,要是不宰上一顿,就不是狄老二了。 “我那天刚回国,身上只有跟出租车司机换来的300块。”郭美云摇摇头说,“我俩当年都是姐夫家的常客,他又是孩子的亲叔叔,他开口一次,我不好折了姐夫的面子,就把那300块全给了他。” 郭美凤不太相信地问:“真的只给了三百块?” 放在十多年前,300块相当于一年的工资,也不算少了。 难怪狄老二很长时间不上她家的门,也没透露美云的消息呢,原来是从她妹妹这里占到便宜了。 郭美云颔首说:“真的只给了三百。我当时跟出租车司机打听了汇率,我手头的外币只勉强能换两万人民币,我想把这笔钱留给家里,所以并没给他外币。” “你给家里留钱了?”郭美凤疑惑地问。 郭美云顿住擦眼泪的动作,愣道:“姐,你没收到钱吗?” “没有啊。” 姐妹俩同时停下动作,面面相觑。 郭美凤急了,拉着她问:“多少钱?你把钱给谁了?不会是让狄老二转交的吧?你怎么又犯傻呀!那么多钱怎么能随便给外人呢?” 狄老二那种人,只要钱落在了他手里,那就直接变成他的了! 郭美云见不得姐姐着急,连忙否认说:“我没给他,那天离开太平里胡同以后,我就没再见过他。” 她当时把自己的全副身家都带在身上了,刨去返程的机票和日常开销,全都换成了人民币。 国内的外币管制很严格,换那么多人民币需要提前预约。 她等不了那么久,就在黑市分几次换了两万块,将钱汇给了姐姐。 只要不是外币,就牵扯不到什么海外关系。 听说有两万块,郭美凤脑袋里嗡嗡的。 她其实对两万块这事有印象。 当年邮差给了她一张汇款单,说是有她的汇款,整整两万块,让她拿着介绍信、汇款单和户口本去邮局取钱。 两万块在当时绝对是巨额汇款了,老狄家和老郭家都没有有钱亲戚。 她让老大陪着去了一趟邮局,结果汇款人那一栏写的名字是“王少芬”,汇出地点在北京。 她就怀疑是有人汇错了钱。 那个年代取款也是要被盘问的,尤其是这么大一笔钱。 她跟汇款人的关系,汇款用途出处,都要解释清楚。 郭美凤一问三不知,而且她自己也不相信这钱是给她的,也就没能将这笔钱取出来。 万一冒名拿了别人的钱,没准儿是要判刑的。 老五当时已经考上了大学,她当然不能冒这个风险。 当年那两万块的事,让老狄家热闹了很久,这可是天降横财啊! 可惜他们胆子太小,没抓住机会! 郭美凤望着妹妹,痛心道:“你汇了那么大一笔钱,怎么不用自己的名字?我要是看到了你的名字,拼了命也得想办法将钱取出来啊。” 郭美云沉默着没说话。 她在国内是没有身份的人,她回国的那年,无论做什么都要有介绍信。 没有介绍信,就只能用她在国外的证件。 郭美凤问:“你出国以后改名了吗?王少芬是你现在的名字?” “嗯。” “用自己的名字不行吗?怎么连姓也改了?”郭美凤嘀咕道,“要是被咱爸知道了,肯定得收拾你一顿。” “他不会在意的。” 当年的很多事情郭美云都记不清了,但离开北京时,爸爸对她说的话,她记忆犹新。 迈出这一步,你就不再是郭家人了。 以后是生是死都与郭家无关,哪怕你有一天发达了,我也不会吃你的一口米。 走了就再也别回来,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郭美凤听了她的转述,神色也有些伤感。 父母对两个女儿的教养完全不同,她从小跟着母亲学戏,练功不到家时,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 老爷子这番话如果是对她说的,她只会左耳进右耳出,不痛不痒。 可是美云从小优秀到大,跟着哥哥一起上学,成绩比哥哥还好。 全家人都没对这个最小的孩子动过一根手指头,等她考上大学以后,更是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 美云前二十年的人生顺风顺水,却在资本家少爷那里翻了船。 王家举家搬迁,她落得个未婚生子的下场。 美云身上发生的一系列变故,也让家人跟着她提心吊胆,生怕暴露她挺起的肚子后,被人扣上一顶破鞋的帽子拉出去游街。 那一年,全家人都很煎熬。 郭美凤觉得那番话是老爷子在极度压抑的环境下,发泄情绪的话。 可是,郭美云却不这么想,她当年让父母蒙羞了,那也许就是父母的真心话。 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考试要考第一名,谈朋友要谈最优秀的。 爸爸送她离开的那天晚上,那副失望痛心的表情,让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了。 然而,很多事情都是越逃避,越频频出现。 她无数次在梦里梦见离开北京时的情景,父亲失望的表情已经深深刻在了她心里。 所以,她那年回国,可以去面对姐姐,却没有勇气面对父母,她太怕让父母失望了。 郭美凤了解这个妹妹外柔内刚的性子,只是拉着她的手嘟哝,“名字能不能改回来啊?怎么就改名字了呢!” “我找机会试试吧。” 郭美云默默在心里叹口气,独自在异乡生活并不容易,很多事情都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当年她一意孤行,托着病体去了港岛,本打算找到王政安以后,让他想办法把胖胖接出来,让他们一家团聚。 结果,她找上门时,却发现王政安违背他们的三年之约,早已另娶他人。 以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她是绝不可能破坏他人家庭,或是给人做小老婆的。 所以,她当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甚至没跟王政安见面。 见面又能说什么呢?让他离婚来娶自己吗? 她那段时间缩在小旅馆里,独自想了很多,想她这两年的经历,想她未来要如何生活。 有时想着想着就会不知不觉地流眼泪。 为了家人的安全,老家肯定不能回了。 无论她是否愿意,就像她父亲说的,是生是死都与郭家无关,她不能再让家人替她承担了。 那么她就只能耐下性子,在港岛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她身上还有五根金条,但一个女人只身在外,出门换钱很容易被人盯上。 所以,休养了两个月以后,眼瞅着钱包见底了,郭美云终于勇敢地跨出了家门,找工作养活自己。 她是辅仁大学化学系的毕业生,仗着这张毕业证书,她在一个中等规模的化工企业找到了一份工程师助理的工作。 工资不高,但单位包食宿。 那段时间她摒除杂念埋头工作,学习比内地先进很多的化工技术。 不想王政安,不想家人,也不想孩子,只是单纯地汲取新知识,那是她离家以来度过的最平静的一段时光。 然而,好景不长。 有时候你不找麻烦,麻烦却会自动找上你。 她那时才二十来岁,又是个漂亮女人,独自住在公司的集体宿舍里,很快就被人盯上了。 公司老板想让她当三房。 那会儿港岛娶二房三房还是合法的,很多老板富豪家里都有几房太太。 像郭美云这样无亲无故的北妹,能被老板相中当三房,算得上是一步登天了。 然而,刚受过情伤的郭美云,并没有成家的打算。 她那时一心只想着工作赚钱,用事业上的成绩重塑自信。 别说当三房了,哪怕是大房,她也没想过。 她当时婉拒了对方当三房的提议,老板当面表现绅士,没想到她第二天就收到了被辞退的通知。 这样一来,连集体宿舍也不能住了。 但她当时初出社会,并没想过这件事的严重性。 等她接连在好几家化工企业应聘碰壁,才算是回过味儿来,对方可能想通过这种方式逼她就范。 制药厂、日化厂、化工厂和食品厂,统统将她拒之门外。 如果不在这类企业工作,港岛基本就没有她发挥专业特长的机会了。 她一连失业三个多月,之前攒下的工资早就花光了,要是再找不到工作,她就得动用那五根金条。 为了找工作,她每天都要上街买报纸,而那段时间报纸上隔三差五就要报道一次何王联姻,喜得贵子的消息。 王政安有了娇妻幼子好不快活,而她的胖胖却远在北京寄人篱下。 她那段时间过得非常压抑,隐隐感觉自己的情绪不对劲。 她不想随时随地看到王政安的消息,之前那家化工公司的老板又越来越频繁地上门骚扰她。 无奈之下,她只能先稳住那个老板,说她需要时间考虑。 然后,私下联系中介,办理去国外的签证。 港岛虽然是一座开放的城市,却不是什么人都能出国的。 那里有很明显的阶级划分,无论哪个国家的签证官都不会给底层人民签发签证。 像郭美云这样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的偷渡客,就是签证官们最为防范的那类人。 正规渠道走不了,她就只能剑走偏锋。 无论在哪个时代,有需求就会有市场。 当年内地人想来港岛,港岛本地人也想去更发达的国家。 出国中介这个行当也就应运而生了。 那时出国中介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去新加坡,要么去英国。 港英时期,每月往返这两地的客船是最多的。 去新加坡的费用是三根金条,不包括船资。 她需要跟一位新加坡男士结婚,然后以伴侣的身份跟人家回国。 那个男人的照片她见过,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很儒雅,据说是当地的一位英文老师。 到了地方以后,半年即可离婚。 独自在外谋生这段时间,让郭美云对成年男人非常防备。 有些人看起来人模狗样,实则狼心狗肺。 所以,即便中介一再保证安全无虞,她也不肯用这种方式出境,万一中途被卖,她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去新加坡的路子走不通,中介又给了她第二套方案——去英国。 英国的签证是最不好办的,中介开价四根金条。 他们赚的是中介费,不是倒卖人口费,所以看出郭美云对男人的防备后,就给她介绍了一个英国老太太。 老太太的儿子在年初的“哈巴古斯号”沉船事件中丧生了。 儿媳妇是港岛人,年初刚诞下一名女婴,听闻丈夫死讯后,就想办法联系了远在英国的老太太。 如果老太太不来接手这个孩子,她将把孩子送去福利机构。 老太太自然不舍得将儿子唯一的骨肉送走,听到消息后,不远万里跑来港岛,接回了自己的孙女。 而郭美云若想去英国,可以假扮成她的儿媳妇王少芬,借用她的身份跟老太太一起回英国。 王少芬是土生土长的港岛人,跟英国船员结婚后,就办了去英国的签证。 可惜丈夫死后,她不敢独自去人生地不熟的英国,办下来的签证也就全无用处了。 郭美云不知中介、泰勒夫人和王少芬是如何分配那四根金条的。 反正她用王少芬的港人证件、王少芬的签证,随着泰勒夫人一起坐船回了英国。 从此以后,她就不是郭美云,而是王少芬了。 泰勒夫人是一位独居老太太,她被允许住进泰勒夫人的房子,每月按时缴纳房租水电费。 尽管她挂着对方儿媳妇的名头,但她们其实只是两个陌生人。 泰勒夫人跟她要钱时并不会手软。 每吃一块面包,每喝一口牛奶都要算钱。 王少芬只有中学学历,郭美云的那张辅仁大学毕业证在英国彻底失效。 外国人注重文凭,没有文凭,即使她有才华有技术,人家也不会把她放在关键的工作岗位上。 她刚去英国的时候,根本找不到对口的工作,只能在餐馆里没日没夜地刷盘子,后来又找到一个兼职送牛奶的工作。 就这样凑合着过了大半年。 郭美云偶尔会想,她也许是前半辈子过得太幸福了,所以这几年要把她没吃过的苦一股脑尝尽。 但她心里清楚,自己不能一直过这样的日子。 她花费这么大的代价跑出来,她得活出个人样儿来。 摸清楚英国这边的情况以后,她决定在英国重新读一次大学。 有了正经的文凭,才能谈发展。 在国内上大学是免费的,国家还给大学生发补贴,可是在国外上大学完全自费,当时的大学学费对她来说简直是天价,只有英国的中产以上阶级才读得起大学。 她仅剩的一根金条,对学费来说,简直杯水车薪。 当时她已经在考虑回港岛了。 既然大学文凭这么值钱,要不她还是回港岛算了,如今只有在港岛,她才能当郭美云。 然而,想到报纸上无处不在的王政安,以及化工行业对她的封锁,她还是冷静地选择留在了英国。 留在这里,至少是安全的。 欧洲人对亚裔女性的兴趣并不高,他们似乎也并不觉得她有多漂亮。 这反而让她感到安心。 几经思考后,她找到了一起生活一年,跟她还像陌生人一般,计较水电牛奶费的泰勒夫人。 她想跟泰勒夫人借学费。 老太太有钱,她知道。 泰勒夫人最初对她非常防备,仿佛她就是个觊觎家产的入侵者。 提起她的行李,就想将她撵出去。 后来郭美云反复强调,自己只是借钱,又向她坦言了自己曾经的经历,并做了一个详细的还钱时间安排,泰勒夫人才勉强相信了她的说辞。 “你有儿子?会照顾孩子?”泰勒夫人问。 郭美云并没有多少照顾孩子的经验,但她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泰勒夫人沉吟了许久后,施舍般地说:“我可以借钱给你,但你只准上本市的大学,不许住校,不上课的时候,你要帮我照顾孩子。” “可以。” 就这样,郭美云借到了两年的学费,加上她手头的金条,勉强能凑够三年的。 她要帮老太太照顾孩子,除了送牛奶就不能再做其他兼职了。 老太太依然跟她算计得很清楚,面包牛奶一样不差地算钱。 为了攒够学费,她啃了两年硬面包,总算是磕磕绊绊地读完了本科。 她是个很会读书的人,尽管是亚裔,却是班级里成绩最好的,三位教授帮她写了推荐信,让她读研究生的时候,成功申请了全额奖学金。 可是,即便如此,等她终于毕业时,身上依然背着上万英镑的巨债。 工作后的最初两年,她一直在给老太太还债。 以至于,她在外奋斗多年,那年回国见家人时,全身上下却只有两万人民币的存款。 * 多年不见的姐妹俩,在房间里聊了好几个钟头。 郭美云听得多,说得少。 她想了解亲人们的情况,想知道胖胖现在生活得如何。 至于她自己的情况,大姐不问她便不说,即便问了,她也尽量挑开心的事情介绍。 郭美凤也清楚这个妹妹的脾气,从小就要强要面子,当初离开北京是她自己的选择,即使因此遭了罪,她也不会诉苦的。 只看她如今的变化就知道了。 外表光鲜亮丽,可是性格却变了很多。 她以前很活泼,小时候就跟狄嘀嘀似的,是个很自信活泼的小姑娘。 长成大姑娘以后,对外表现沉静,在家人面前却仍是个古灵精怪的死丫头。 现在嘛,不知她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反正是彻底变了,坐在那里很沉稳。 郭美云听到姐姐的评价以后,哭笑不得道:“我都五十的人了,活泼给谁看啊?” “哈哈哈,也对!时间过得真快啊,我的小妹妹都变成小老太太了。”郭美凤顺势岔开了话题。 两人聊到夜里十点,孩子们都已经上床睡觉了,郭美凤想把妹妹留下来,两姐妹挤一张床睡一夜。 郭美云也舍不得大姐,但今天的见面太突然了,她需要私人空间,独自消化一下。 而且她明天还有工作,需要回去换一套衣服。 郭美凤只好将妹妹送出了门,约定明天一起吃晚饭。 她当晚失眠了,次日起床时挂着两个黑眼圈。 见状,狄思科就笑说:“找到妹妹了,高兴得睡不着觉了吧?” 郭美凤没否认,“哎,跟做梦似的,怎么突然就找到了呢!你还挺厉害的,看来还是你们有缘!” 狄思科在于童的手背上拍了拍,说:“跟我可没关系,您儿媳妇帮您找到的,她碰见了小姨两次,一眼就认出来了,我们这才顺着线索找过去的。” “好好好!”郭美凤连连说好,“咱家这个媳妇娶得太好了!” 狄嘀嗒仰着脑袋说:“奶奶,你得表扬我!是我先看到小姨奶的!” “嗯嗯,都表扬,”郭美凤还在感慨,“跟做梦似的!” “要不我带您去博览会的展馆看看吧,小姨他们公司也有展位,兴许能看到小姨呢!省得您总觉得不真实。” 郭美凤自然忙不迭地点头。 吃完早饭就跟着儿子去了博览会的会场。 他们找过去时,郭美云穿着一身灰色正装,正跟一位外国官员模样的人介绍什么。 郭美凤盯着与昨天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妹妹,突然问:“你说,咱们找到你小姨的消息,要不要告诉王铮安啊?” “人家有家有室的,告诉他干嘛啊,显得我小姨好像还惦记他似的。”狄思科全无负担地说,“等他自己发现再说吧,我看找人还挺容易的。” 郭美凤:“……” 当初求人帮忙找人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第177章 出国旅游一趟, 居然能顺便找到离家多年的妹妹,这让郭美凤感觉很不真实。 因此,她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总在希思集团的展台前转悠。 像前些天考察狄思慧的工作单位一般, 参观美云的工作环境。 “妈, 您别在我小姨这边打转了,多影响人家工作啊!”狄思科搂上郭美凤的肩膀说, “您要是想转悠, 就去我们那边,帮我们公司的产品宣传宣传。” “没关系,让大姐在我这待着吧。”郭美云拿了一把椅子过来,“姐,你先坐会儿。上午有个采访, 采访结束我在这边的工作就结束了,下午我带你出去逛逛。” 经儿子提醒,郭美凤也意识到,自己在这边可能真的影响美云工作。 她赶紧冲妹妹摆手说:“我就不坐了, 去老五那边帮他宣传宣传。” 直到走进了北京馆, 她才回过味儿似的问:“我又不会说外国话,怎么帮你宣传啊?” “不用说话, 您往那一站就是活招牌了!” 郭美凤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整天拿老娘开涮!” 狄思科还真不是拿她开涮。 腾飞这次主推的产品是VCD影碟机,要卖货肯定得当场展示产品功能嘛。 他们跟雪花集团搞了一次合作,雪花出电视机搞一面电视墙。 腾飞出VCD影碟机和音响,播放卡拉OK歌曲, 在展馆里组织了一次小型卡拉OK联唱。 狄思科从国内带来了不少音乐碟片,到了法国以后, 又采购了一些外语歌碟片。 中外曲目轮番播放。 往来客商被卡拉OK吸引后,便会拿起麦克风一展歌喉。 他们参展三天,已经签了好几个大单。 其中一个来自中东的订单,每台影碟机的单价比国内价格高70%。 狄思科昨天就打国际长途回国,让车间准备阿拉伯语的产品模具,生产阿拉伯语版的VCD了。 他打算再多拉几个土豪订单,中东客户从不让他失望。 狄思科带着郭美凤来到腾飞的展台前面,然后翻出唯一的戏曲光碟放进碟仓。 “妈,您就在我这边唱唱卡拉OK,帮我吸引一些客商过来。” 郭美凤小声嘟哝:“你不是总经理吗?怎么跟那百货商店里的售货员似的,还得亲自上阵卖货啊?” “我不卖怎么办?难道让市长帮我卖啊?”狄思科将麦克风塞给她,“每个单位就来俩人,我能把工作推给谁?” 他们代表团每天晚上会开会总结签单金额,要是一二把手亲自出马还签不到订单,那可就是睁眼瞎考状元,丢人现眼了。 所以,代表团里的这些老总全都拼了老命地拉客户,生怕在领导和同僚面前丢人。 于童早就给家里买了VCD,郭美凤知道这玩意怎么用,她自己拿着遥控器,在屏幕上来回选曲,最后选中了《苏三起解》。 “我这两天没练功,早上也没开嗓,可能唱得不太好啊!”郭美凤还挺有偶像包袱的。 狄思科无所谓道:“老外听不懂,您随便唱两句就足以让他们哇哇惊叹了。” 唱卡拉OK也需要氛围,为了将客商们吸引过来,这两天一直是他和孙总工轮流上阵唱歌的。 孙总工的大白嗓跑调能跑到南天门,但宣传效果非常不错。大家都有猎奇心理,每当孙总工的歌声响起,都能呼啦啦围上来一群看热闹的人。 不过,孙总工也是要面子的,只唱了两天就说什么也不唱了。 京剧的伴奏响起,郭美凤立马便起了范儿,站在展览馆的空地上,就唱了一出《苏三起解》。 咿咿呀呀的戏腔,特别有穿透力,没多大工夫,就吸引来一批外国客商围在了腾飞的展台前。 这边唱戏的动静不小,连隔壁场馆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 对于喜欢猎奇的老外来说,国粹的魅力还是很大的。 郭美云也被公司同事拉了过来。 一折子戏的时间不短,郭美凤完整唱完以后,会场里立马响起掌声和“Bravo!”之类的叫好声。 狄思科换了一张外语VCD,请围观群众过来演唱。 另一边的郭美云拉着姐姐说:“姐,你唱得真好!这些年的功夫一直没落下呀?” “那当然了!”郭美凤出了一回风头,美滋滋地说,“我可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现在还在戏校当老师呢!没点真功夫怎么教课呀!” 她回身在VCD影碟机上拍了拍问:“我们这机器不错吧?老五他们单位自己生产的!你以前见过没?” 郭美云笑着摇头,她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实验室里,对这些高科技产品并不关注。 “那回头让老五送你一台,在家里唱卡拉OK可方便了!” “我都没帮上孩子什么忙,哪能要他的东西!”郭美云摆手。 狄思科已经跟这个小姨相处过几天了,能看出她似乎总想找机会补偿自己。 昨天还主动问他,产品有没有在欧洲申请专利,她在欧洲专利局有些熟人,可以帮忙。 但腾飞的产品在上市前就已经在几个主要地区申请了专利,狄思科只能说下次再麻烦小姨。 小姨当时还挺失落的。 狄思科这会儿便笑道:“小姨,您今天带我妈出去遛弯的时候,帮我买几张法国当地的流行歌曲VCD,我们对这些不太懂,总是买错。回头我送您一台VCD影碟机当谢礼!” “那我下午帮你去音像店挑一挑!” 郭美云闻言果然高兴了起来。 “美云,”郭美凤拉着妹妹问,“你这次跟我们一起回国不?咱爸妈也一直惦记你呢!” 郭美云为难道:“我在这边还有工作,可能得过段时间。”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我可管不住这张嘴,回去就要跟爸妈提起遇到你的事!” “说不准,可能得几个月吧。其实即使咱们没在酒店碰到,我今年也是要回国看看的。”郭美云解释说,“我们集团最近正在跟国内的一家日化厂谈合作,这个工作我已经争取过来了,如果能有合作机会,我会趁机回国一趟。” 她负责的实验室主要研发植物护肤,跟欧洲的其他护肤品走的不是一个路线。 国内的中草药类别比较丰富,如果能跟北方日化厂合作,她打算在国内建一个实验室,研究更多植物护肤的可能。 * 北京代表团在法国只待了十来天,博览会结束以后,狄思科就带着家人回国了。 而郭美云是在七月份回北京的。 北方日化厂跟希思集团谈判谈得很艰难,关于各自的占股比例,以及护肤品和彩妆线是否全部交给北方日化厂生产,双方的意见始终没有统一。 尹甘露又带着人往法国跑了一趟,经过几次努力后,希思集团的谈判队伍终于来到了内地。 狄思科开着他的切诺基,等在酒店门口,瞧见了小姨的身影就笑着挥了挥手。 坐在后面的狄嘀嘀和狄嘀嗒也探出脑袋摆手:“小奶奶!” 闻言,狄思科从后视镜里瞅了他俩一眼。 这俩小崽倒是挺会喊的,在巴黎的时候又被小姨带去迪士尼玩了一天,回来以后就喊人家小奶奶了。 “你们怎么来了?”郭美云快步跑过来,在两个小朋友的脑袋上摸了摸。 狄思科下车帮她将箱子放进后备厢,笑道:“听说我要来接您,他俩就蹦着高地要求一起来了。” 实际上是他强行把孩子带来的。 他俩之间的关系比较尴尬。 狄思科倒是没什么,毕竟什么样的客户和同事都遇到过,一般不会让气氛冷掉。 但小姨面对他的时候总要努力寻找话题,尽管掩饰得很好,但狄思科看得出她跟自己独处有点紧张,好像生怕说错了话惹他不高兴。 所以,临出门前,他把两个孩子从于童的车子转移到他的车上。 跟小孩子在一起时,郭美云还是很放松的。 他这个安排很明智,小姨上了车以后,就一直跟孩子说话,问他们最近在幼儿园学了什么。 狄嘀嘀既骄傲又苦恼地说:“我跟弟弟要参加英文演讲比赛了。” “这么厉害啊?才上幼儿园就要参加演讲比赛?”郭美云面露惊讶。 狄嘀嗒理所当然道:“我们已经是大班的小朋友了,大班就要参加比赛。” 狄思科在前面解释说:“他俩读的是双语幼儿园,英语教学是办学特色,每年都跟市里的其他幼儿园联合举办英文演讲比赛,连续三年的第一名都是他们幼儿园大班的。” “你们班里有多少小朋友要参加比赛啊?”郭美云一左一右牵着两只小手,耐心地问。 “大家都要参加,”狄嘀嘀单手杵着下巴说,“先在我们幼儿园里比赛,表现好的小朋友才能去市里比赛!” “那你们班的小朋友都很厉害呀!奶奶十几岁的时候才开始学外语呢。” 狄嘀嘀继续一脸苦恼地说:“哎,我们要得第一名才行!” “为什么呀?” “老师说的,我们幼儿园一直得第一名,我们要保持好成绩。” 郭美云说:“其实不用非得争取第一名啊,参加比赛的小朋友那么多,拿到第二名第三名也很优秀,第十名其实也很不错。” 她自己就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因为这个性格,这辈子没少吃亏。 但她这个性子,其实也是被环境和时代造就的。 农村重男轻女,家里有点家资的,都会送男孩去上学。 她是全村第一个进学堂的女孩,当时在村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很多人都当着她父母的面说,女孩迟早要嫁人,让女孩读书纯属赔本赚吆喝。 她妈当时把那些人全都撵走了,然后抱着她说,“丫头,好好念书,给你老娘长长脸!” 她也想不蒸馒头争口气,读书比男孩们都刻苦,再加上她读书天赋高,从小到大都能把那些男同学甩在身后,她的成绩总能比第二名高上几十分。 不过,“第一名”像是她身上的枷锁,为了第一名,她这辈子付出的太多了。 双胞胎与她当年所处的环境完全不同,考不考第一名,有什么打紧呢? 她活了大半辈子,回头想来,快乐才是最宝贵的。 然而,小朋友的世界很单纯,狄嘀嘀和狄嘀嗒对她这番话并不理解。 “我们得保持东轻幼儿园的好成绩呀!”狄嘀嘀想起什么,对小奶奶控诉道,“爸爸还没给我们写演讲稿呢!” “你参加比赛,还是家长参加比赛?自己写!”狄思科义正词严道,“让家长给你们写演讲稿,那不是作弊吗?” “我不会写!”狄嘀嘀理直气壮,“老师说小朋友的演讲稿都要家长写。” 她现在还处于只会说不会写的阶段。 “要是哪个小朋友摊上了不会英文的家长,是不是就不用参加比赛了?你们幼儿园这样搞可不行,回头我得去跟老师说道说道。” 狄嘀嗒还在一旁拱火,“爸爸,你去找老师说说吧,要是让我们自己上台随便讲,我肯定能得第一名。” 狄嘀嘀被气得干瞪眼,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要是敢去找老师,我就不跟你好了!” 郭美云被这爷仨逗得直乐,拉过孙女的小手说:“没关系,不就是演讲稿嘛,奶奶可以帮你写。” “嚯,那你们岂不是要直接锁定第一名了!”狄思科笑道,“你们小奶奶可是老牌大学生,光是大学就读了两个,学历比爸爸还高呢。赶紧跟小奶奶说说好话,让她帮你们写个能拿第一名的演讲稿。” 老狄家祖传捧场王立马上线,狄嘀嘀和狄嘀嗒给奶奶啪啪鼓掌。 从酒店到京郊的一路上,郭美云都很放松,还跟孙女玩了一会儿翻花绳。 可是,随着路程渐渐缩短,离老家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心里忽然就突突跳了起来。 近乡情更怯,说的就是她现在的心情吧。 她偏头望着窗外的风景,距离上次偷偷回国,又过去了十多年,家乡的变化太大了。 从前那条能把她屁股颠成八瓣的碎石子路,已经变成了平坦的柏油马路。 马路两边店铺林立,开着小吃店、汽修铺,沿途还有挥舞着抹布招揽洗车生意的妇女。 狄思科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逐渐安静下来的小姨,打破安静问:“您上次回来的时候,在乡里都找不到地方吃饭吧?” “嗯,没有这些小饭店,不过,”郭美云有些得意地说,“我早料到公社里没地方吃饭,提前准备了干粮,否则就得走去县城吃饭了。我当年去城里上学,每次都要在这条路上往返,对这里太熟悉了……” 狄思科就顺势问起了他们当年在城里上大学的情况,国家每月给学生发多少补贴啊,食堂饭菜的口味如何啊,上外语课有没有外教啊。 谈起大学生活,郭美云总算打开了话匣子,那是她人生最快乐恣意的一段时光。 尽管如此,等到汽车开进村里时,郭美云还是闭紧了嘴巴。 马上就能见到父母了,心里的紧张,让她无暇顾及其他。 狄思科将车子在小院儿门口停稳,还没打开车门,就冲着院子里喊:“姥姥姥爷,我回来了!” 而后他便清晰地听到了碗盘落地的脆响,不多时姥姥就被大舅妈搀扶着,快步跑了出来。 狄思科将后车门拉开,对里面的人说:“小姨,回家了。” 郭美云直直望着那个拄着拐棍,颤颤巍巍跑过来的人影。 眼前早已模糊一片。 离家时,她还青春年少,如今却已到了知命之年。 可是,时光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三十年的时间,改变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她的父母。 母亲的满头白发,像一把冰冷的利剑,将她死死钉在了原地。 她努力大睁着眼睛,试图分辨前面那几个朦胧的人影,直到眼泪夺眶而出,她才勉强看清了面前那张苍老的面庞。 郭美云嘴唇翕动了几次,尝试了许久,才在嗓子眼儿里喊出了一声“妈”。 不待她再说什么,便被人急切地揽进一个瘦弱又温暖的怀抱。 老太太颤着声音问:“是美云吗?” “是,是美云。”郭美云依偎着母亲,不住点头说,“妈,是美云回来了。” “你既然活着,怎么这么多年都不回家呢?我还以为你死了呢!”老太太一边哭,一边锤着她的后背,恨声道,“你这死丫头的心太狠了,是不是等我死了,你也不回来看我?” “妈,我,我不敢回来啊!”郭美云靠在母亲怀里号啕痛哭,像个诉说委屈的孩子,“我爸说我不是他的女儿了,以后再也不许我回家了!” “你敢为了资本家一个人跑去港岛,怎么就不敢回家了?”老太太恨不得用拐棍儿抽这死丫头两下,“你爸说的是气话,他早就后悔了,这些年一直盼着你回来呢!” 话落,母女俩又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老爷子显见地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坐在屋里喊道:“让那丫头进来,我得问问她,是不是还记恨我呢!” 郭美凤冲着屋里不客气地回道:“爸,您就别添乱了,有本事您就出来!” 众人:“……” 老爷子这几年腿脚不利索,已经不怎么能走路了。 否则也不会明知亲闺女归家,他还在屋里安稳地坐着。 不过,一直在外面说话确实不妥,郭美凤就做主对众人说:“咱们先进屋吧,再哭下去就把左邻右里都招来了,有什么事回屋说,看把我爸急的!” 郭美云这次只打算偷偷跟家人见一面,不想闹得全村人都知道她回来了。 闻言,就搀着母亲说:“妈,咱们先进屋吧,您要是想骂我就进去再骂。” 而后跟一旁的哥哥和嫂子们打了招呼。 被这样一打岔,老太太的悲伤情绪也被冲淡了些,她掏出手绢帮自己和闺女擦了眼泪,然后拉着闺女进屋。 老爷子正在屋里等着呢,见到终于归家的小闺女,他用拐杖敲着地面问:“郭美云,你是不是一直在心里记恨我不让你回家呢?” “没有。”郭美云抹眼泪。 “不记恨,那你为什么不回家?”老爷子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我看你就是记恨我呢!” “我没有。” “你就是记恨呢!”老头子撇过脸,不想让人发现他通红的眼眶。 “哎呀,行了,我记恨您,行了吧?”郭美云鼻音浓重,将她头上的遮阳帽取下来,扣在老头没剩几根毛的头上,“您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是这么讨厌!我好不容易回来,您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呀!” “你要是早点回来,我有的是好听话,谁让你不回来的!”老爷子拉着脸说,“现在回来肯定没有好听话,有本事你就别进这个家门!” 父女俩刚一见面就呛呛了起来。 老头不能走路以后,脾气愈发古怪,狄思科怕他又说出什么伤人心的话,便笑嘻嘻道:“姥爷,您还是说点好听话吧,我小姨现在可厉害了,在国外读了大学,现在是跨国公司的研发副总裁呢!” 狄嘀嗒补充:“是研发高级副总裁!” 他在“高级”两个字上狠狠加了重音,在他心里,“高级”这个修饰词还是很重要的。 高级副总裁,听起来就很高级! 老头老太太听不懂这些,只是问:“跟老五比呢?比老五的官儿还大吗?” “对啊,我小姨比我官儿还大呢!”狄思科肯定地点头。 一个外企,一个国企,没啥可比性。 但狄思科深知老人想听什么,乐意顺着说。 闻言,老爷子果然面色和缓了许多,哼了一声说:“那还行,当年那些读书的钱没白花。” “我在家读书的时候就一直拿第一名,出了国就更要得第一名了!” 一家人聚在一起断断续续哭了好几场,听到这里,老头老太太这才破涕为笑,高兴了起来。 瞧见屋子里挤满的人,老太太有点嫌弃。 她先为小女儿将家里的孩子挨个介绍一遍,便将人打发出去玩了。 然后,又对儿子儿媳妇发号施令,“美云已经回来了,说话的时间还多着呢,先准备晚饭,咱们吃了饭再聊。” 闲杂人等全被打发出去了,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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