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都得在门外等着。 这种会议必然会持续很长时间,以防领导出来找不到人,几个秘书都得老老实实地等在会议室门口。 总经办新来的大学生很有眼色地在门口摆了一排椅子,请几位经理秘书坐着等。 吴副总的秘书曲涛,笑容可掬地抬手示意:“狄大秘,你先请坐吧!” 秘书的地位随着领导走,狄思科是总经理的秘书,即便他年纪不大,那也是要排在前面的。 “曲主任客气了,我年纪最小,随便安排个座儿就行。”狄思科摆摆手,径自走到了最后一个位置坐下。 曲涛已经三十多岁了,不但是吴副总的秘书,还是总经办的副主任。 他要是真按照曲涛的意思,坐到第一个位置上,那么用不了几天,单位里就得有人说他眼高于顶,仗势欺人了。 刘翠薇笑着调侃:“看曲主任把小狄吓的,恨不得站着等了!” 狄思科笑眯眯地回:“哈哈,我要是敢坐到曲主任前面去,被徐总知道以后,肯定得批评我!刘姐,咱篮球队最近打比赛了吗?成绩怎么样?” “成绩还行吧。明天下班跟外资管理局有一场友谊赛,你来参加吧?”刘翠薇点了点曲涛说,“曲主任明天有事,正好你休完假了,可以替他上场!” 狄思科点头答应着。 这些领导秘书们还挺有意思的,居然全都加入了单位的篮球队。 刘翠薇是唯一一位女经理的秘书,似乎是为了跟大家打成一片,人家愣是自学篮球比赛规则,在球队里混了一个裁判的位置。 只要没有工作任务,刘翠薇几乎每场比赛都要当裁判,也算他们单位球场边的一道亮丽风景了。 而她来当比赛裁判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虽然是唯一的女同志,但人家在秘书圈里非常吃得开,跟所有人的关系都不错。 几个秘书呆在会议室门口无事可做,便小声交谈。 刘翠薇问曲涛,“听说吴总要把你放出去锻炼了,定了去哪个部门吗?” 曲涛打哈哈,“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我在吴总身边呆得好好的,能去哪儿啊?” 吴总之前确实想把他放到业务部门锻炼锻炼。 那会儿单位里都在传,吴副总即将当上总经理,吴总本人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曾向他透过口风。 等他正式转正了,就把曲涛放到出口部当个副经理。 不过,吴总上位失败,他的这个副经理也就没戏了。 再后来,吴总又问他愿不愿意去外地,南边有个三级城市的分公司有空缺,去了以后能当二把手。 曲涛当然乐意啊!管他是哪个城市的分公司呢,能放出去独当一面就好。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最近公司里都在传,徐总接受了上面建议的改制方案,各地分公司将被全部剥离,归入地方管理。 如此一来,调他去分公司的事情又不了了之了。 曲涛笑着往狄思科年轻的脸上瞄了两眼,有些郁闷地想,他可能跟姓徐的八字不合吧。 狄思科被他笑得发毛。 俗话说,不怕红脸关公,就怕抿嘴菩萨。 他其实还挺犯怵跟曲涛这样的人打交道,笑脸像半永久面具似的挂在脸上。 不知是真笑还是假笑。 在这一点上,曲涛和他服务的吴副总真是一脉相承的。 狄思科心想,不知道徐总能不能搞定吴副总,吴贵荣似乎比曲涛还高杆儿呢! 不过,会议结束,各位领导走出会议室时,只看个人脸上的表情,狄思科就猜测,徐总在第一次会议上,恐怕没搞定吴贵荣。 徐总显然心情不佳,当晚在办公室里加班到九点多,直到陈老师打电话来催了。 他才拎着包下班走人。 * 狄思科跟在领导身后一起下楼,走到门口时,却发现他媳妇的小土豆正在单位对面停着呢。 看见于童后,徐总摆摆手,让他赶紧走。 狄思科颠颠儿地跑过去坐进车里,问:“你怎么跑这来了?你刚才打电话来问,我还以为你要直接回家呢!” “带你去个地方。”于童发动汽车,不等他多问,便故弄玄虚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于童将车子往北海公园的方向开,像前几天的狄思科一样,七拐八绕地驶入一个胡同里。 最终停在了一个有着红色大门的四合院门口。 “下车了。” 狄思科跟着她下车,好奇地问:“这地方干嘛的?” 于童瞥他一眼:“录像厅啊!” “你包场啦?”狄思科双眼睛亮地问。 于童云淡风轻道:“我买下来了!” “……”狄思科张口结舌,“真,真的啊?” “嗯,在外面看录像带不安全,咱自己在家弄个录像厅吧。” 狄思科:“……”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老北京有三怪,豆腐比肉贵,自行车比汽车快,大姑娘比傻小子坏! 这话可真不赖啊,他媳妇可比他能耐多了! 这是打算对他金屋藏娇了吧? 第75章 狄思科被于童的大手笔震惊了。 他惊讶又感动地说:“媳妇, 你可太爱我了!这院子不便宜吧?” 为了让他在家看录像带,人家居然买了一套院子! 虽然只是一进小院儿,但是近两年的房价逐渐走高, 这样一套房子拿下来, 估摸得大几万了。 “嗯, 我可太爱你了,”于童挎着他的臂弯进屋, “这院子是我在年初买的。” 狄思科:“……” 原来不是为了让他看录像带, 才特意买的。 感动随风消散。 他就说嘛,这才几天时间啊,购房手续什么时候这么好办了? 不过,狄思科向来善于发现亮点。 “你年初就把院子买在这里啦?” 年初那会儿,他俩刚谈了半年多, 他年龄不符合条件,连家长都没正式见过。 于童愿意把房子买在他家附近,这就是笃定会跟他成为一家人呀! 思及此,狄思科心里更美了。 他脸上的表情过于丰富, 于童轻易就能猜到他脑补的内容。 其实, 她当初买这套房子的初衷比较复杂。 一方面,她那会儿手头有大量现金, 又没有合适的投资项目,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买房子。 另一方面,她当时已经将狄思科视为结婚对象了,以二狗子表现出来的积极态度,只要中途不出现意外, 他俩八成是可以步入婚姻的。 只不过,那时她还拿不准狄家兄弟几个婚后是否能分开住, 她有点打怵跟那么多人住在一个屋檐下。 所以,当房管局的同志问她想买哪里的房子时,她圈定了爷爷家和小狄家附近。 于童瞄了一眼手表,问:“快十点了,今天要看录像带吗?” 狄思科这回是真惊讶了,“你还真的弄到录像带了?这种事其实可以让我去干。” “捎带手的事。” 于童推着他走进正房,里面摆着一台21吋的彩色电视机,一台录像机,以及一套布艺沙发。 这条件可比录像厅好。 狄思科认出来了,电视机和录像机就是于童办公室里那两台。 他在电视机旁边发现了十几盘录像带,一看就是从录像带出租店里租来的。 多数是最近正火的港台电影,只有一张是风月片。 狄思科算是明白那句“捎带手”是什么意思了。 合着她为了给一张风月片打掩护,竟然还租了十多本其他影片。 狄思科揽过她的脸蛋嘬一口,他媳妇还怪可爱的。 “你在哪租的啊?回头我去退租。” 于童给他报了一个距离他们的生活圈和工作圈都很远的地址。 她确实不太想再次光顾那间出租店了,原本打算不要押金了,这些录像带也就不用还了。 不过,既然二狗子乐意去,那就让他去还吧。 明天还要上班,狄思科打算速战速决,目标明确地将那盘录像带放进了录像机。 故事背景发生在古代,妆造有点夸张,无论男女都涂脂抹粉。 因着演员对话用的是粤语,内地观众暂时还不习惯看繁体字幕,所以狄思科偶尔还要给他媳妇翻译一下剧情。 狄思科心想,这可能是他做过的最不正经的一场翻译工作了。 关键是,他也不知道风月片的剧情有啥翻译价值。 这种风月片主要是营造一个氛围感,要是用这玩意进行婚前教育,其实学不到什么干货,还没中学的《生理卫生》讲得明白。 而且经他翻译以后,那氛围感啪一下就没了。 小电影看到一半,狄思科打个哈欠问:“媳妇,咱俩回家吧?这男的还没我好看呢。” 于童心里有点失望,男主角的黑眼影打得太浓了,一股子脂粉气,不是她欣赏的类型。 还是她家二狗子更好。 女演员倒是挺好看的,嗓音也好听,拍风月片有点可惜。 要是有公司愿意好好包装她,以她的外形条件,兴许真能红起来。 于童关了电视机,不怎么高兴地说:“白花那么多钱!” “也不算白花钱,人家姿势丰富,地点繁多。”狄思科习惯性地做归纳总结,“所以咱俩也多尝试,常换常新!” 时间挺晚了,两人将车放在这边,牵着手步行回家。 狄思科突然提议:“要不咱们最近去爷爷奶奶家住几天吧?” 他刚提过“常换常新”,就建议去爷爷奶奶家,于童都被他的厚脸皮惊住了! “你不怕我爷爷啦?居然赶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 这得是什么心理素质? 狄思科品了品她话里的意思,无语道:“我不是为了换花样才建议你去爷爷家住。” “嗯?” “最近单位里的工作挺忙,我可能会像今天这样加班到很晚才能回来。与其让你在家等我,还不如回家陪陪爷爷奶奶。”狄思科补充道,“下了班以后,我也去那边住。” 他不在家,于童就得独自跟他妈和哥哥们相处。 目前大家能相处融洽,主要是彼此都用心经营了。 就像他面对那位高冷的舞蹈家丈母娘时,为了创造轻松氛围,需要不停寻找新话题跟人家尬聊,这个过程其实还挺费脑细胞的。 他大嫂二嫂都有自己的小家,只有于童是跟他的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 狄思科觉得,他媳妇可能偶尔也需要回娘家放松放松。 于童挎着他的手臂说:“算了,你回家那么晚,容易影响老人家休息。我跟咱妈还有业务往来呢,我俩相处得不错。等你工作不忙的时候,咱们再回奶奶家住几天吧。” * 狄思科暂时是闲不下来的。 徐总在第一次会议上没能占到上风,之后又组织了两次会议,也没能达到预期效果。 以吴副总为首的业务部门领导,并不同意这个改制方案。 原本他们在行业内占主导地位,对各地分公司有管理责任,全年的进出口贸易额是以亿为单位计算的。 改制以后,多数分公司归地方政府管理,人家的贸易额与他们再无关系,他们不但管不到人家,还得加入市场经济的浪潮自负盈亏,主动拉生意跑业务,跟人家成了竞争关系。 这就相当于,从总裁判变成了运动员,亲父子变成了表兄弟。 放谁身上能乐意呀! 高层领导掰手腕,让整个总经办的人都噤若寒蝉。 几位领导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全天静悄悄,上来办事的同事都下意识放轻脚步。 除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基本上再听不到什么杂音。 狄思科以为徐总会跟几位副总死磕到底,召开第四次会议。 然而,周五下午,徐叔阳却突然吩咐:“我今晚要在招待所请吴总吃饭,你帮我安排一下。” 狄思科答应着,拿起电话拨给了公司招待所。 领导安排饭局,其实还挺常见的。 凡是有不好开口的事情,或是在办公室接待过于正式,容易引起反感的事情,都可以安排饭局。 国人向来习惯在饭局上解决问题。 他只是没想到,以徐总的性格,居然会率先低头,主动请吴贵荣吃饭。 狄思科放下电话琢磨好半晌,才品出了点徐总这样做的用意。 徐总上任以后的首要任务就是尽快推进改制,只要能顺利完成任务,暂时退让一步又何妨呢? 晚上的饭局只有两位领导,附带两名秘书。 狄思科开着徐总的专车,提前十分钟就等在了楼下。 徐叔阳与吴副总一起走出办公楼,笑着邀请:“老吴,一起坐我的车过去吧?” 闻言,吴贵荣微不可查地轻蹙眉头。 他虽然答应了徐叔阳的饭局邀请,却不打算大张旗鼓地跟他同进同出。 他要是坐上了徐叔阳的专车,很容易让不明所以得下属们以为,这是他俩握手言和的信号。 吴贵荣正想开口婉拒,却见徐叔阳的那个小秘书,从驾驶位走出来,拉开后排车门,提前等在了那里。 “吴总,我可是有五年驾龄的老司机了。”狄思科像个门童似的扒着车门,笑着说,“我的驾驶技术不比李师傅差,要不您今天试试我开的车?” 吴贵荣:“……” 车门已经替他拉开,他要是执意坐自己的车,就是不给徐叔阳面子了。 “那行,今天就试试小狄秘书的驾驶技术。” 吴贵荣面带笑容的坐进后排,心里却在想,徐叔阳的这个秘书年纪不大,倒是猴精猴精的。 “经常看见有个小土豆来单位接你,”曲涛坐上副驾驶问,“小狄平时没少练车吧?” 据他所知,狄思科还是他们秘书圈里唯一会开车的。 而且单位里都在传,小狄娶了一个款姐。 娶个有钱媳妇就是好啊。 “哈哈,那是我爱人的车,跟玩具车似的,我坐进去腿都伸不直。”狄思科笑着解释,“我是苦孩子出身,高中毕业以后打算考不上大学就去当大车司机,所以,高三暑假就跟着我爸他们厂里的司机师傅跑长途了。我这驾驶技术都是当时开大车练的。” 同样是苦出身的吴贵荣点头赞同道:“有机会就是要趁年轻学个一技之长,我当年还干过车工呢!” 狄思科向后视镜里瞅了一眼,状似惊讶地说:“那您跟徐总岂不是可以组成一个工班小组了?徐总以前好像还学过钳工呢!” 徐叔阳颔首:“我在公社呆过一段时间,钳工就是在集体工厂里跟师傅学的。” 两位领导年轻时有着相似的工作经历,前往招待所的一路上,都在聊厂里的那些事。 公司招待所的规模不小,除了招待公司领导和客户,平时也对外营业。 所以,餐厅装修相当气派。 招待所的王主任早就等在了餐厅门口,亲自将两位领导送进包间后,剩下的工作就要跟两位秘书协商了。 “曲主任,狄秘书,”王主任一脸恭敬地问,“二位领导有什么特殊交代吗?” 他跟吴副总是老熟人,主要问的是没怎么打过交道的徐总经理。 “徐总不吃海鲜,其他方面没有特殊要求。” 王主任认真记了下来,本着一碗水端平的原则,又问了吴副总的要求。 曲涛皮笑肉不笑地说:“吴总才几天没来,王主任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他以前来招待所,这老小子向来都是曲大秘长曲大秘短的,如今在新经理的秘书面前,对他的称呼立马就换成了曲主任。 这些日子他也算是体会到人情冷暖了。 而招待所的王主任却在心里叫苦不迭。 吴副总替前经理主持了好几年的工作,大家都把他当成了准经理人选。 曲涛是他的秘书,在外可以代表吴总发声,享受的也是领导大秘的待遇。 走到哪里都是前簇后拥的。 风头一时无两。 可是新任总经理已经上任了,他既要服务好新领导,又要顾全实权副总的面子。 真是愁得头发都白了。 尤其是今天,两位领导居然出现在同一个饭局上! 下午接到小狄秘书电话后,他就一直在琢磨要如何搞今天的接待工作。 没料到,马屁还是拍到了马腿上。 狄思科没心思理会王主任的复杂心情,他跟对方交代了徐总的喜好,就跟曲涛一起回到了饭局上。 原本这种饭局是没他这个秘书什么事的,不过曲涛在吴副总那里挺有面子,吴副总主动将曲涛留了下来。 同样是秘书的狄思科也就顺势被徐总留下了。 他俩进包间的时候,徐总正提到要给即将退休的老书记开一个欢送会。 “刘书记退休以后,改革也就可以正式启动了。” 吴贵荣端着茶杯一愣,“改制方案不是还没通过么!” “不只是企业改制,”徐叔阳叹气说,“如今上面提倡逐级负责制,刘书记退休以后,公司里的大部分人事任命都要由咱们这几个经理提议,担子越来越重了啊。” 吴贵荣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 要是人事任命由经理提议,那就说明上面很有可能想让总经理成为第一责任人,兼任书记。 那他还争取个屁啊! 刘书记在退休前,曾跟组织上推荐他接替书记位置。 这是刘书记明确告知他的。 他在升职失利的情况下,依然能把控业务部门。 就是因为公司里没有秘密,很多人都听说刘书记推荐他当新任书记了。 书记抓人事工作,他哪怕当不上总经理,也能掌握人事工作的话语权。 可是,如果上级主张让经理兼任书记,那还有他什么事啊? 改制或不改制,对一个副经理来说,影响并不大。 会受到影响的,只有那些跟着他的部门经理们。 狄思科在心里给老徐鼓掌,好好好,这就是釜底抽薪呀! 他在公司呆得久了,也听说过吴贵荣要当书记的传言。 所以,老徐一直搞不定吴贵荣,他心里还挺担心的。 毕竟人家就要当一把手了,要是不能趁着他当副总的时候,把改制方案推行下去。 等人家当了书记,改制工作就更不好推进了。 他们公司只是改制试点,改制失败对吴贵荣这样的公司老人儿影响不大,但徐叔阳的前途基本就断送了。 要是能由徐总兼任书记,形势可就大不一样啦! 徐叔阳像聊家常似的,继续说:“我刚来咱们单位,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改制工作上,对很多同志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既然以后的人事任命主要由几个经理提议了,副经理们就多挖掘一些人才。老吴你是公司老将,有合适的人选,也多帮忙推荐推荐。” 吴贵荣暗叹一口气,笑着客套:“咱们公司的部门经理们各个都是能打硬仗的,随便挑拣一个出来就是难得的人才。” “哈哈,大家的能力确实都不错,”徐叔阳主动与他碰个杯,“不过,改制以后,会合并一些部门,也会成立新的部门,到时候还需要大量能干的人才,老吴,你也别客气,有人选就往前推,咱们讨论讨论。” 狄思科心想,这就是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了。 老徐在公司确实没有什么亲信,想要提拔都找不到合适的人。 对他来说,几个副经理的人,用谁的人都一样。 只要改制能顺利推进,让他们先占个萝卜坑也无妨。 等老徐理顺了关系,掌握了话语权,萝卜不合适随时可以换。 * 吴贵荣不可能被徐叔阳的一面之词吓住。 他在外贸公司干了这么多年,在系统内部也是有自己人脉的。 饭局过后,他就着手去打听上级对书记人选的安排了。 不过,他跟徐总乘坐同一辆车,共同去招待所聚餐的消息,还是被传了出去。 公司里的评论家们,都说徐总吴总统一战线了。 一直跟着吴贵荣走的几个业务经理,也特意询问过吴总的态度。 吴贵荣还没打听到关于书记人选的确切消息,态度便有些模棱两可。 而这种模棱两可,在很多人看来就已经算是一种表态。 所以,狄思科能直观感受到,最近的工作似乎突然就好推进了。 领导不加班,他这个当秘书的就跟着轻松,这两天都能按时下班,跟其他大秘们一起加入篮球队,为系统内部的篮球赛做准备。 工会听了徐总的建议,特意为这次篮球赛准备了奖品。 他们公司的队伍,如果能打进前三名,可以给每位参赛运动员奖励一条毛毯。 能取得第二名,每人再奖励一辆自行车。 取得冠军的话,每人能有一台电冰箱! 单位组织活动还从没这么大手笔过呢,大多数奖品都是从样品仓库里选出来的。 如今有自行车和电冰箱在前面吊着,基本上腿脚利索的男同志都报名了。 像狄思科这样打球技术还凑合,但训练时间不稳定的,只能在队伍里当个替补。 其他几个经理秘书也跟他的情况差不多。 这天午休,在室内球场的训练结束后,几个秘书一起抹着汗回办公室。 经过一楼会客室的时候,有个一身西装革履,梳着三七分油头的中年男人,突然起身招呼曲涛。 “曲先生,请问吴副经理现在有时间与我会面吗?” 曲涛显然已经忘记这人的身份了,怔了两秒才面带微笑地说:“吴总的行程安排很满,您要是有急事,可以先找业务部门的同志谈谈。” 吴总是这么大公司的副总,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见就见的。 中年男人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有些失望地点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名片,给在场的每个人都发了一张。 “我们公司是全球最大的日化公司,在全球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有自己的工厂,最近正有意进入内地市场,为内地的人民服务,希望能跟贵公司有合作的机会。” 这人口音洋腔洋调的,似乎特意了解过内地的政治文化,居然还入乡随俗地说了句“为人民服务”。 狄思科觉得挺有意思,收下名片随口问道:“谭先生,您有什么项目想与我们公司合作啊?” “我们打算向内地出口卫生巾的同时,投资兴建一个生产卫生巾的工厂……” “小狄,”曲涛点了点手表说,“下午上班时间已经到了,咱们得赶紧走了!” 刘翠薇也催促:“抓紧时间吧!” 远离了会客室,走上楼梯时,刘翠薇才低声说:“这种说自己是全球最大,亚洲最大,太平洋地区最大的公司,八成都是骗子!你不要跟他们浪费时间!” “我听他的口音,还挺像华侨口音的,”狄思科转着手里的名片说,“万一人家真是全球最大日化公司的代表呢?” “哪个全球最大公司的代表,会自己一个人拎包来谈业务啊?” 曲涛也指点道:“咱们公司是专门跟外商打交道的,从没见哪家公司的代表这么寒碜过!不说前簇后拥吧,至少得带两个跑腿的助手在身边吧?像他这种拎着皮包到处找门路的,十有八九是想骗出口资质的皮包公司。” 其他人也分享经验说:“对,你别听他口音挺像华侨,就信以为真,其实好多骗子都能伪装华侨口音呢!” “咱们公司每年能遇到上百个这样的骗子,时间长了你就明白了。”刘翠薇提醒,“再遇到这种人,你让他去找业务部门的同事,没有直接找经理的道理。” 狄思科暗道,如果人家真的是全球最大日化公司在亚太区的代表,来他们公司找吴副总谈业务,也算身份对等吧? 曲涛随手将那张名片扔进垃圾桶,摇头叹道:“他说的那个产品也古古怪怪的,什么巾,听都没听过,生产出来卖给谁啊!” “曲主任,你是不是还没结婚啊?”狄思科问。 “我儿子都五岁了,你说我结没结婚?” 结了婚竟然连卫生巾都不知道? 还不如狄思科这个新婚的呢! 刘翠薇隐晦解释:“这种产品在内地的商场里很少见,南方那边有少量进口,也有工厂生产,但产量很低,价格比较昂贵,所以一般人基本都没怎么听说过。” 那么贵的消耗品,一般的妇女同志都不舍得买。 狄思科受教地点头,这就可以理解了。 大家都没把这个全球最大放在心上,狄思科下午按时下班。 他到家时于童还没回来,只有郭美凤和轮休的小六在家。 郭美凤见了他就问:“童童不是说要安装电话机吗?安装师傅什么时候上门啊?” “不确定呢,那得看人家的安排。”狄思科提着包往后院走,“钱已经交了,电话机也给了咱们,就等着安装师傅上门呢,您再耐心等等吧。” 于童的业务比较多,家里没有电话太不方便。 如今每次需要打电话,都得去胡同里的公共电话排队。 所以,小两口一商量,索性在家里安装一部电话吧。 尽管安装费贵得离谱,但是他俩都能用得上,还是物有所值的。 狄思科返回房间换衣服洗澡,脱裤子的时候,有张名片从裤兜里掉了出来。 拾起来一看,是中午那位“全球最大”给的。 他将名片收好,又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前几天见于童拿出来过的那个什么巾。 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怎么可能卖得那么贵呢? 那个“全球最大”要是真能在内地建厂,岂不是赚大发了? 狄思科翻了半天,终于从梳妆台旁边的小柜子里,找到了目标。 外包装已经被打开了,他随手从里面抽了一个出来。 打算好好研究研究。 于是,当于童下班回家,带着婆婆和小姑子来房间参观电话机时,一推门就看到她家二狗子像个变态似的,翻看她的卫生用品。 面对三位女士的瞪视,狄思科握着那玩意儿沉默了一瞬。 “那什么,你们听我解释……” 第76章 狄思科偷偷研究妇女卫生用品, 被家里的妇女同志们当场抓了包。 若是只被自己媳妇看见,他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但是,老妈和妹妹也在场, 这就有点尴尬了。 “你一个大小伙子, 好奇心怎么这么重!”郭美凤在他脑袋上推了一下, “什么东西都敢乱看!” “我都结婚了,有啥不能看的!”狄思科狡辩道, “再说, 我小的时候,您还经常指使我去供销社买卫生纸呢!我什么没见过呀!” 他记性好,小时候的事还记得清清楚楚。 大概在他六七岁的时候,老狄跟着剧组出差,家里就由郭美凤负责做饭。 她偶尔忙得抽不开身了, 就交代他去供销社跑腿买那种一尺长的粉色绉纹卫生纸。 他用三角布兜子将卫生纸一缠,拿回来交给郭美凤,就能得到五分钱的奖励。 可以买根冰棍吃。 尽管当时的大环境很保守,一男一女在马路上举止稍稍亲密点, 就能被定性为作风问题。 女性卫生用品更是女同志的隐私。 但是, 因为家里有一个心大的妈,狄思科早早就认识妇女用纸了。 郭美凤抢过他手中那片卫生巾, 又削了他一下说:“你那时候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毛孩子!现在跟小时候能一样吗?那么大的人,一点不知道害臊!” “我这是为了工作!”狄思科讲述了他中午的经历,“那位谭先生说他是卖卫生巾的,我对那玩意儿没了解,当然得好好研究一下啦!” 狄思慧咧咧嘴说:“五哥, 你涉猎还挺广泛的。” 女孩的卫生习惯会受到母亲的影响,她现在每月用的还是妈妈用过的那种绉纹纸。 而她哥一个大男人, 竟然已经开始研究卫生巾了! 郭美凤不屑道:“你还真信了他的鬼话?那个什么谭先生,肯定是他编的!哪个正经男人会上门兜售卫生巾!” 狄思科将“全球最大”的那张名片展示给她们,以示清白。 “谭先生确有其人,至于他是不是骗子,我就无从得知了。”他不想再继续这个尴尬话题,下了逐客令,“我要洗澡了,妈,您带着小六出去玩吧!” “你小时候光屁股的样子我天天见,洗个澡有什么了不起的!”郭美凤嘟哝,“我们是来看电话机的!” 狄思科将电话机塞进她怀里,“电话机给您,您回自己屋慢慢研究去吧!” 说着就将老妈和妹妹一起撵了出去。 唯一没被撵走的于童,似笑非笑地说:“你这是恼羞成怒啦?要不是拥有这房间的一半使用权,我是不是也得被撵出去?” “那不能,你对这屋子拥有完整使用权!”狄思科讨好地打听,“童童,你买这卫生巾多少钱一包啊?一个月得用多少包?” 于童可以与他被翻红浪,却不愿跟他讨论这种话题。 “仙女的事情,你少打听!” 狄思科:“……” 那就算了吧。 狄思家不知何时从门缝里溜了进来,悄悄跳到沙发扶手上,对着于童咪咪咪。 恶心得狄思科想把它也撵出去。 这臭小子对着他时,向来都是嗓音粗犷的喵喵喵,如今面对肯喂它吃小鱼罐头的于童,居然开始恶心巴拉地咪咪咪了! 连老猫都学会了看人下菜碟! 望着它逐渐圆润的屁股,狄思科没好气地想,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吃了一辈子折箩的狄思家沾了他的光,如今也算泡进了蜜罐儿里。 于童将思家抱进怀里,不知从哪弄来一把梳子,一边给小猫梳毛,一边回望过来问:“咱家最近有谁急需用钱吗?” “没有吧,怎么了?” “下午魏陈洲给我打了电话,据说有个姓狄的亲戚去了卡拉OK厅,想找我借钱。” “姓狄的?谁啊?多大年纪?” “老魏说,看样子二三十岁,”于童挠挠小猫的下巴,皱着眉问,“会不会是你哪个哥哥想找我借钱啊?” 狄思科摇头:“不能,借钱不会回家来说一声啊?再说,我哥他们都知道你最近忙着方菲的事,不在歌舞厅那边。” 方菲这个月来北京演出的时候,遇上了点麻烦。 她在内地没什么朋友,唯一有背景和实力的就是于童,所以就打电话向于童求助了。 于童最近都在处理方菲的事,很少在歌舞厅露面。 “那人想借多少钱啊?”狄思科问。 “一千块。” 一千块跟卡拉OK厅的日流水相比,只是九牛一毛。 但放在寻常百姓家,绝对是大钱。 魏陈洲瞧那人神眉鬼道儿,怕他是打着亲戚幌子来骗钱的,就以没有权限支取公账为由,将人打发了。 狄思科仔细想了想,摇头说:“应该不是咱家人,你那个歌舞厅赚钱了,兴许是什么人想趁着你不在的时候,浑水摸鱼呢。” 于童在小猫纯白的毛毛上夹了一只粉色蝴蝶结,反复打量后,对这个新造型很满意,抱着小猫脑袋亲了亲说:“你明天给大哥二哥打个电话吧,别是他们着急用钱。” “嗯。”狄思科提醒,“它是公猫,戴着粉蝴蝶结干嘛?” 于童欣赏片刻说:“那我明天再给它买个蓝色的。” 狄思科:“……” * 翌日去上班时,狄思科记着媳妇的叮嘱,打算给大哥打个电话。 然而,还没走到办公室,他就发现门口已经有人守候了。 “新姐,今儿这么早啊?”狄思科打开办公室的门,请人进来。 “徐总上午要用的演讲稿,我刚改完,你先看看吧。”施小新的眼里有红血丝,显然是熬夜了。 演讲稿内容不算多,只有两页半的纸,狄思科将徐总要求修改的地方仔细检查了一遍。 徐总的演讲稿其实应该由他这个秘书完成,但总经办里有专职给领导撰写稿件的文员。 一份稿件从初稿、校对、定稿,到誊抄,需要三个专职文员每人负责一个环节合作完成。 他要是接了写稿子的活儿,总经办里就会有三个人无事可做,这就等于抢人家的饭碗了。 施小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问:“怎么样?这回没问题了吧?” 狄思科大致浏览后,合上稿子说:“新姐的稿子向来是一稿过的,我看不出什么问题,一会儿让徐总过目吧。” 施小新是北大中文系的才女,以她的水平,其实早该当上领导的专职秘书了。 但她吃了外形条件的亏。 脸小,身子圆。 上一任总经理看她档案照片的时候,觉得这女同学长相还算清秀,所以毕业分配时,就亲自将人要来了公司。 可是见到本人以后,却发现对方是个矮胖姑娘。 不是微胖,是真的胖。 外贸公司的领导经常要与外商碰面。 总是带个胖妞在身边,不好看呀! 因此,施小新进单位六七年了,始终没被几位经理挑中,只在总经办做个耍笔杆子的文员。 她本人倒是看得开,该吃吃该喝喝,继续当她的胖妞儿。 施小新打着哈欠说:“我回办公室睡会儿,有事你就去总经办找我。” 狄思科笑着答应,送走施小新后,就拿出了一沓外商资料阅读。 今天上午是国际轻工纺织品展销会的开幕式。 公司改制以后即将自负盈亏,需要拓展新的外贸业务。 所以,徐总对这个展销会非常重视,代表主办方进行发言后,还要与几个参展的外商洽谈。 狄思科今天要在徐总身边担任随行翻译。 他看了一早上的展销会资料,眼瞅着再有一刻钟就要跟着领导出发了,门卫那边却打来内线电话。 通知狄思科有访客。 “刘大爷,我马上要跟领导出门工作,要是没什么急事,您让他明天再来吧。” “这位狄同志说是你二叔,有急事找你!” 二叔一家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狄思科以为是两位老人出了什么事,跟徐总报备一声就往单位门口跑。 “二叔,你们怎么突然来了?家里出事了?” 狄二叔是带着大儿子一起来的。 狄思科一看这父子俩的状态,心里就是一沉。 二叔一辈子啃老,五十岁的人保养得像四十出头,连根白头发丝都没有。 这才多久不见,怎么一半的头发都白了? 不过,尽管白了头发,二叔说话还是不怎么着调,见了狄思科就抱怨:“你不是在部委工作吗,怎么换了地方也不说一声?我去那边找你,才知道你换地方上班了,让我白跑一趟!” “我结婚的时候就跟爷爷奶奶和二婶说了,他们没告诉您啊?” 婚礼那天二叔父子俩在单位加班,都没能出席他的婚礼。 狄思科看一眼手表说:“二叔,您突然跑来,是有什么事啊?我还得跟领导出门工作呢。” 狄二叔搓搓手说:“我想跟你借点钱。” 狄思科着急离开,一边摸裤兜,一边问:“您需要多少?” “你先借我一千块吧。” 狄思科顿住掏兜的手。 他往大堂哥身上瞄了一眼,看来打着亲戚旗号,去他媳妇那里借钱的,就是这对父子了。 “您借那么多钱干嘛?” “要是日子好过,我也不能舍下老脸,跑来侄儿单位借钱!”二叔满脸苦相地说,“我们厂里现在揭不开锅了,我跟小政每月都只能开30%的工资。小政今年好不容易谈了对象,但是不买冰箱彩电人家就不跟他结婚。我现在就想给他凑个彩礼钱,等我们手头宽裕了就立马还你。” 如今年轻人结婚,男方出三大件是趋势,没有三大件,确实容易被岳家挑理。 郭美凤前两年经常念叨,为了给儿子结婚,愁得她头发都白了。但她那是夸张说法,头发还是油黑的。 狄二叔这次可真的为儿子结婚愁白了头。 他在兜里摸了摸,摸出了全部家当,四十块。 “您先把这些拿去用吧。” 四十块就当给堂哥结婚随礼了,这钱撒出去他就没打算要回来。 然而,狄二叔却瞧不上这四十块钱。 “你二叔好容易跟你张一次口,你就拿四十块打发我呀!”二叔嚷嚷,“果然是王八有钱出气粗,侄儿有钱不认叔。你媳妇开着卡拉OK厅,一上午就能卖一千块的门票钱。我跟你借一千块,又不是不还,这都不肯借啊!” “您也说了,那是我媳妇的,不是咱家的生意。”狄思科将钱重新放回兜里,“我又不是倒插门女婿,不能随便用媳妇的钱。我每个月这点工资还得上交一半呢。” 他总觉得二叔借钱这事透着蹊跷。 二叔潇洒了一辈子,口头禅就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用他操心。 说他为了儿子结婚愁白头,真是怎么想怎么离谱。 狄二叔又伸手从他兜里掏出那四十块,退一步说:“没有一千块,先借我五百也行啊!” “我随身只带了这些钱,而且马上就要出门了。要不您今晚到我家里去?” 到时候让郭美凤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下午就着急用钱,朋友帮我联系了有折扣的电视机,今天就得交钱。”二叔焦急道,“要不你先跟同事借点钱,让我周转一下!” 狄思科扭头问一直旁听热闹的门卫,“刘大爷,您身上有钱吗?暂时借我一点。” 刘大爷翻遍了身上所有口袋,翻出了八块钱。 “你再找其他同事借一借也行啊!”二叔急了。 狄思科指了指正在驶来的黑色轿车,“领导要出发了,我得赶紧走。二叔,买电视机不急在一时,您晚上到家里来吧。我再想办法帮您凑点。” 刘大爷帮腔:“同志,您这侄儿真不错了,这么多钱竟然说借就借。这五十块是我一个多月的工资呢,一般人谁舍得借呀!他这会儿还有工作,您晚上去家里找他呗!” 汽车缓缓停在门口,徐叔阳放下车窗问:“小狄,可以走了吗?” 狄思科答应一声,留下一句“晚上回家商量”,便与二叔父子告辞,坐上了副驾驶。 望着汽车驶离,大堂哥愁眉苦脸道:“爸,钱还是不够,咱怎么办?晚上真去他家啊?” 狄二叔转身就走,“去什么去!有你大伯娘在,甭想借出一分钱来!” * 另一边,狄思科随着徐总来到展览馆,参加完开幕式以后,就由展销会的负责人陪同,在会场里进行参观。 参观路线是早就定好的。 徐总要趁着参观各展区的机会,与一家美国公司,一家土耳其公司,以及两位港商代表会面洽谈。 每个洽谈即将结束时,会有工作人员跑去下一个展位提前通知。 所以,林桐所在的港资公司,在徐总被记者和干部们簇拥着前来展位时,就已经严阵以待了。 展销会派来的两名工作人员,望着人群里最内圈的人,低声交谈:“那个好像是狄师兄吧?” “就是他,”男生语气里透着兴奋,“他不是在翻译室工作吗?怎么来展销会了?” “可能是被派来给领导当翻译的吧?”女生显然更沉稳一些,但也频频向人群里张望,“你看他跟在最大的那个领导身边呢。” 他俩是被学校推荐来展销会实习的,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狄思科。 狄师兄虽然人离校了,但传说还在。 毕竟优秀毕业生常有,但能当大明星的优秀毕业生,却只有他一个。 他发行的英文歌曲录音带,在英语系里基本是人手一盘的。 听说他靠着文艺特长,在单位里混得如鱼得水,所以没出校门的大学生们有样学样,很多人都想复制狄思科的路子。 林桐听了两名实习生的对话,也发现了人群里的小叔子。 公司周经理已经迎上去与徐总握手寒暄了,随行的人里既有摄影又有摄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林桐只管展台布置,这种场合挤不到前面去露脸。 于是,她加入实习生的交谈,口吻骄傲地透露:“你们狄师兄已经从翻译室调到外贸公司了,现在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秘书!” 男生羡慕地哇了一声,“升得这么快啊?” 总经理秘书至少是副科级,才工作一年多就升了上去,这可真是坐火箭了。 而且国字头外贸公司的工资高福利待遇好,是很多毕业生的首选单位。 “林老师,您认识狄师兄啊?” “嗯,”被大学生喊了一声老师的林桐,矜持颔首,“他是我小叔子。” 两个大学生正想深入打听一下,前方人群里,周经理却突兀地冲这边喊道:“小林,把照相机拿来,咱们跟徐总合个影吧!” 林桐应了一声,抓起桌上的照相机就挤进了人群。 她以为周经理想与徐总单独合影,可是,周经理却说:“你把照相机交给记者同志,让记者同志帮咱们照一张大合照!” 说着就招呼附近的工作人员都站过来一起合影。 当然也包括跟在徐总身边的小狄秘书。 为了发宣传通稿,合作方一起合影留念是常事。 狄思科被安排在第一排,站在徐总身边,任由记者拍了两张大合照,就让到旁边,等待周经理与徐总继续寒暄。 林桐趁机跑过来,笑着与他打招呼,“老五,你要来展销会也不提前说一声!刚才在人群里见到你,吓了我一跳呢!” “我是跟着领导来的,得按照领导的行程走。”狄思科盯着徐总的方向,口中笑问,“嫂子,你有半个多月没带孩子来家里玩了吧?大哥和几个孩子怎么样?” “哎呦,别提你家大哥了,我快被他气死了!”林桐埋怨道,“我这几天忙着展销会的工作,顾不上家里。结果你大哥呦,竟然被你二叔蒙去了三百块钱!三百块哪里是那么好赚的!他说借就借出去了!那么多钱,猴年马月才能要的回来哟!” 狄思科一愣,问:“二叔找我大哥借钱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两天的事。”林桐提醒,“他要是跟你借钱,你可得考虑清楚再借给他。听说他们夫妻俩单位效益都不好,借出去可就未必还得回来了!” “他以什么名义借的钱?”狄思科问。 “据说是给你堂哥娶媳妇用的。” * 狄思科在展销会上当了一天翻译,傍晚回家见到了郭美凤,便将大堂哥要结婚的消息透露给她。 “我二叔为了给政哥凑彩礼钱,跟人到处借钱呢。前几天跟我大哥借了三百,今天又跑去单位跟我借一千块,我没有那么多,只给了不到五十。” 郭美凤翻个白眼,“小政连对象都没有,结的哪门子婚?” “二叔说他要结婚了,女方想要三大件。” “不可能,在你婚礼上,我特意跟你二婶打听了,他现在没有对象。”郭美凤拧着眉头说,“他们单位连工资都发不全,他家这两年又因为拆迁,在外面租房子住,比你们哥儿几个还难找对象呢!这才过了多久啊,不可能找到合适的姑娘!” “那他借这么多钱干嘛?还是父子俩一起去借的。”狄思科累了一天,仰躺在沙发里嘟哝道,“我跟大哥的加到一起,他借了三百五呢!” 狄思慧默默举手,“四百,我也借给他五十块!” 郭美凤立即坐直身体问:“他跑去单位找你借钱了?” “嗯。” “你傻啊!刚工作多久,就敢往外借五十块!你就说你没钱,他还能为难你一个小姑娘啊!” 狄思慧叹气,“您是没瞧见我二叔的样子,头发白了一大半,看着怪可怜的,反正我留着五十块也没用,先借给他救急吧。” 郭美凤气道:“你可怜他,他可怜过你吗?从小到大,连糖都没给你买过一块,你管他干嘛啊?” 老狄在的时候,狄老二跟几个侄子玩的还行,所以儿子们被二叔借钱了,她没说什么。 毕竟以前的情分还在。 可是老狄走了以后,狄老二声称要跟寡嫂避嫌,极少登她家的门,也没怎么跟小六相处过。 这老小子居然好意思跟小六开口借钱! 狄思慧摇摇头说:“算了,就当看在爷爷奶奶的面子上吧。他这样出来借钱,估计老两口还不知道呢!” 郭美凤连电视都不看了,去胡同里给另几个儿子和小姑子打了电话。 结果一圈电话打下来,气得她眼前发黑。 那老小子算是把能借到的亲戚都借遍了。 她家老二和老四竟然借给他一千块! 老三也借出去五十块。 光是他们家就给了狄二叔一千四百五十块! 另外,她小姑子也借了两百块出去。 这老小子借这么多钱,是想翻天呀? 以他目前的能力,根本无法偿还! 她当晚就带着几个儿子,跑去了公婆和小叔子临时租住的四合院。 借了这么多钱,你们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吧? 连个欠条都没打,什么时候能还钱啊? 然而,狄爷爷和狄奶奶根本不知道孙子要结婚的事,二婶也没听说那父子俩有跟人借钱的打算。 如果只是郭美凤的一面之词,他们可能还要怀疑几分,可是小女儿那边也被借走了两百块,这就必然是事实了。 一家人等着那父子俩回家,将情况说明白。 可是,二叔父子回来后,却一口咬定,借钱就是为了给小政娶媳妇用的。 郭美凤可不管他借钱是干什么用的。 你借走了那么多钱,总得给我打个欠条吧? “亲叔叔跟亲侄子借钱,还打什么欠条?”狄二叔不想打欠条。 “那你就把钱还回来,”郭美凤寒着脸说,“我家这几个孩子不欠你什么,借了钱给你,不收你的利息,就算是尽了当侄儿的本分了。你一个当叔叔的,跟孩子借了那么多钱,却连张欠条都不写,说出去不怕被戳脊梁骨啊?” 狄二叔拗不过郭美凤,被她逼着在欠条上按了手印。 他们父子借钱的事,既突然又蹊跷,所有人都知道事情不简单。 但是人家不肯交代事情,外人也没办法。 郭美凤揣上欠条就带着儿子们走人了。 这件事过了没几天,二哥突然回家透露,他找朋友帮忙打听了,总算弄清了二叔四处借钱的原因。 “他俩被人做局骗了!” “怎么回事?”郭美凤问。 “他们那片儿老四合院拆迁,不少房主都被盯上了。”二哥坐下喝了口水说,“有一伙儿人专门盯着那些拆迁户,想要他们手里的房子。” 郭美凤嗤笑:“房子是人家的,他们盯着就好使啊?” “娘诶,”二哥撇嘴说,“那些人什么招数使不出来啊?我二叔和小政都是贪玩的,被人带去娱乐。城里耍两把,内裤都被赌输了!” 狄思科惊讶地问:“二叔他们去赌博了?” “嗯,小政先跟着人去的,据说赢了五百多块。又带着二叔一起去,结果二叔输红了眼,一下就输进去一万多。” 狄思科毫不意外地问:“他们把房子当成赌资抵给人家了?” “对,房票在人家那押着呢。要是限时还不上钱,房子就是人家的了。” 听了这个消息,全家人都沉默了。 这种一掷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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