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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 狄思科暗道,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条道走到黑,哪有什么派出所! 否则那些人也不会在这里劫道了。 不过,他还是沿路观察着,出了这条碎石路,转上省道时,终于找到了一个只有三两人值班的派出所。 民警同志一听他们对那夫妻二人的描述,便对上号了。 “八成又是陈老三那帮熊蛋玩意儿!这是刚从里面出来,又想进去了!”民警同志呸了一口茶叶沫子,气道,“就他那熊样,还想学人家抢劫!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民警同志骂骂咧咧了一阵子,推出二八大杠就要去抓陈老三那一伙子人。 于童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建议道:“同志,要不还是开我们的车去吧?” 等他骑过去,歌舞团的进口设备早让人搬空了。 他们在这边商量着营救方案,即将被营救的李师傅却从门外跑了进来。 口中嚷嚷着要报案。 见到狄思科就拍腿说:“你这小子怎么跑的那么快!我那车轮子都要磨出火星子了,也追不上你!” 狄思科摸摸鼻子说:“那不是着急回去营救您吗!” 李师傅坐在椅子上,好容易喘匀了一口气,还嘴硬地说:“我走那条路都走熟了,玩儿那几个三青子完全不在话下。主要是怕你们没经验,被他们拿捏住了!真是担心死我了!” 于童和狄思科都是一脸呵呵。 要不是他们跑得快,今天十有八九得被人一锅端了。 “那什么,”李师傅被他们看得脸上挂不住,只好转移话题问,“后面还有个开小轿车的人,是不是咱们歌舞团的?” “不是歌舞团的,但也是跟着政府慰问团去下乡慰问的。”狄思科向外面望了望,“他没跟您一块过来啊?” “没有吧?”李师傅的语气带着迟疑,“我惦记咱这车上的东西,也就没管那么多。找到机会就赶紧跑了。但我在后视镜里瞧见,他们好像把那小轿车给围了。” 对于傅四海的遭遇,狄思科是半点不带心急的,还丝毫不放过抹黑他的机会,学着民警同志的口音,跟于童抱怨:“咱们都跑了,他留在那里干嘛啊?这傅四海咋能笨成这个熊样!” 第22章 傅四海并不是笨蛋。 前面的狄二狗和李师傅窜得比兔子还快, 他当然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但他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 之前他一直开着北京212,新买的进口轿车只开了几天。眼瞅着那帮人带着锯子和斧头冲向了自己,他忙中出错, 挂了几次档都挂不上,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把他包了饺子。 所以, 当于童带着民警同志返回事发地点,并与闻讯赶来的傅大姐汇合时, 见到的就是一辆被砸破了车窗的小轿车, 以及满脸是血的傅四海。 狄思科觑着他的惨样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些人还真敢动手,幸亏他们跑得快! 不过,那些扮成村民的车匪路霸主要是谋财,并不敢害命, 傅四海脸上的伤是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剐蹭的,在左眼的眼角处有一道很深的伤痕。 于童虽然讨厌他做事手段极端,年纪越大越与他三观不合,但是两人是一起长大的发小, 念在小时候一起和尿泥的情分上, 也不可能对他的伤势无动于衷。 怕他真的伤到眼睛,于童帮忙将人转到傅大姐的汽车上, 保证会帮他处理车子和下乡慰问事宜,就催着傅大姐送他去医院了。 这次跟随政府慰问团下乡,傅四海是带着任务来的。 他倒腾批文的事情被人捅给爷爷后,老爷子勒令他停止利用自己的人脉,好好经营服装厂。 所以, 为了摆正改过自新的态度,傅四海这次给扶贫办赞助了很多服装厂生产的衣服。 一部分跟着慰问团的运输车走, 一部分放在他自己的车里。 那些劫匪抢走了他身上的现金、手表和后车座上的两麻袋新衣服,但是后备箱里的东西却被遗漏了。 抓车匪路霸由民警同志负责,于童将大卡车交给狄思科,自己则开着那辆没有玻璃窗的小轿车前往桃源县。 经过途中的几番波折,原本应该提前抵达的两辆运输车成了最后到的。 酝酿了一天的暴雨倾泻如注,狄思科等人冒着大雨搬运设备,被浇得透心凉。 县城里只有两栋小二层招待所,一栋住着包括企业家在内的社会爱心人士,另一栋则被歌舞团的几个领导和资历比较深的演员瓜分了。 其余人都要住进当地政府为他们安排的临时宿舍,也就是大通铺。 男一屋,女一屋那种。 狄思科他们到得最晚,本来已经没有选择住宿条件的余地了。 但是傅四海这人心眼儿多,早就跟慰问团负责后勤事宜的工作人员打好了招呼。 将他跟于童的房间安排在了招待所里。 这会儿他人已经进了医院,提前定好的房间自然就便宜了无处可去的狄思科。 与于童每人分到一间房,做了门对门的邻居。 狄思科提着他的五大包行李进房间时,心里还在偷着乐。 不知傅四海知道这个结果后,会不会被怄死! 他跑去浴室洗了一个热水澡,在房间里稍作整顿,便前往桃源县为慰问团举办的招待会。 招待会被设在了招待所食堂,形式朴素,气氛热烈。 因着接下来一周的时间都要一起工作,所以后勤人员在安排座位时,是将几方人员打乱了安排在一起的。 狄思科所在的这桌,有歌舞团的演员和领导,也有企业老板和扶贫干部。 他只是个服务公司的临时工,这种场合自然轮不到他出面交际。 负责活跃气氛的,主要是歌舞团的外联副主任。 这位王副主任十分八面玲珑,时事要闻、国际政治、文学杂谈都能跟人聊开。 半顿饭的工夫就让造纸公司的老板有了合作意向。 王副主任一高兴,便指派坐在他旁边的陈玉娇,代表歌舞团给各位老板敬个酒。 在王副主任看来,交际场上相互敬个酒,说几句场面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出去谈业务的时候,偶尔也会带上两个演员作陪。 陈玉娇人如其名,人美歌甜气质佳,只安静坐在那里就是发光体,造纸公司的陈总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女演员,听了王副主任的话,便主动端起了酒杯。 被点名的陈玉娇则有些手足无措,握着面前的酒杯不知该不该端起来。 她能在舞台上挥洒自如,但是私下的性格却很内向。 于童从不带演员去饭局应酬,演员们领了工作,安心演出就是完成了任务,虽然赚得不是团里最多的,但是日子清净。 过惯了清净日子的陈玉娇,冷不丁地被王副主任要求给客户敬酒,脸都被急红了。 狄思科跟她一起参加过健美操比赛,也算是熟人,不由出言提醒道:“王主任,咱们明天还有演出,团里不是要求演员不许喝酒嘛!” “这场雨不小,明天未必能按时演出。” 也就是说,这酒还是可以喝的。 陈总之前是开矿的,最近两年赚了钱又开起了造纸公司,对外一直维持着儒雅知识分子的形象。 发现了陈玉娇的局促,陈总语气温和地说:“咱们都姓陈,也算是有缘。这样吧,我喝三个,玉娇同志陪一个就行了。” 说着就先干为敬,仰头干了三盅55度的二锅头。 陈玉娇:“……” 就这么被架了上去,好像不喝都不行了。 于童洗完澡,又去安排傅四海那辆车和车上的慰问品,其他人都酒过三巡了,她才姗姗来迟。 没想到,刚一到场就发现一群老男人在对她手下的女演员劝酒。 她走到陈玉娇身后,接过她手里的酒杯,板着脸训斥道:“明天还有演出,谁允许你喝酒的?” 陈玉娇见了她,好像见到了救星,连忙起身站到了她身后。 三队的另几个演员,也很给排面地纷纷喊着于队。 王副主任一直觉得这个下属挺牙碜,不想跟她在外人面前起冲突,就主动介绍起陈总的身份,以及即将到手的合作机会。 于童暗道,你联系的业务,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演出机会最终落在谁手里还不一定呢,凭什么让我的演员帮你敬酒? 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满含歉意道:“陈总,真是抱歉,玉娇是我们团里最好的苗子,最近刚得了华北六市歌厅茶座歌手大赛的第一名,工作已经排到了年底,我可不敢冒险让她喝烈酒。” 闻言,陈总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不咸不淡道:“我以为能在歌舞厅和茶座混得开的女演员,都是酒中豪杰!没想到玉娇同志原来还是个艺术家,那就别喝了!艺术家嘛,总要有些艺术家的气节的。” 不过,你都去歌厅走穴了,还矜持什么? 陈总再不提让女演员敬酒的话题,当然,请歌舞团去公司演出的事,人家也不提了。 王副主任这个气啊! 他捧着这位前任煤老板,聊了一个钟头的《菜根谭》,好不容易聊出了眉目,竟然就被一个敬酒的插曲搅合了! 于童并不是真的想搅黄领导的好事,所以瞅准了时机,她就打听起陈总公司的底细,琢磨着帮老王再往回圆一圆。 扶贫办的工作人员早把这些老总的身家背景摸清楚了。 为了缓和气氛,便着重介绍道:“陈总的造纸公司算是咱们市的明星企业,他们厂生产的卫生纸在整个华北的市场占有率都是数一数二的。” 他指指餐桌上的一包餐巾纸说:“咱们今天用的餐巾纸,就是陈总公司提供的。” 于童特意瞄了一眼那餐巾纸包装袋上的商标。 金鱼牌。 这个牌子的市场占有率确实挺高的。 歌舞团每次发过节福利,都会发几大包的金鱼牌手纸。 自打这个金鱼牌跟团里有了合作,他们家就没再买过卫生纸,全是单位发的。 扶贫办的工作人员继续介绍:“陈总既是企业家,又是慈善家,这次来桃源县,带了不少物资。而且陈总也堪称儒商,据说家里有整整一屋子的藏书呢!” 陈总摆手谦虚地说:“儒商算不上,那些藏书就是装点门面的。” 大家只当他是客气,毕竟不是哪个商人都能随身带着一本《菜根谭》的。 这得多爱读书呀! 于童点点头,她就说嘛,老王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碰上个造纸公司老板,就急三火四地要跟人家谈合作。 原来人家陈总还挺有实力的。 她也不是放不下架子的人,往杯子里倒了点桃源县特产的水果酒,就想跟人家碰一个,缓和一下关系嘛。 陈总却用手盖住杯口,摇头笑道:“我向来只喝白酒,这种水果酒可喝不惯。” 想跟我喝,就只能喝白的。 于童心说,你不是只喝白酒,你是只想跟陈玉娇喝酒呀。 “看来我们女同志不适合跟陈总喝酒,”于童轻笑,“陈总只喝白的,那就让王主任陪您多喝几杯吧。” 她没有哪个业务是在酒桌上谈成的,不喝就算了。 陈总和王副主任:“……” 你到底有没有诚意啊? 大家下乡的主旨是扶贫献爱心,其他企业家看不惯老陈总跟女演员较劲,便主动岔开话题,拉着他说起了金鱼卫生纸的分销问题。 狄思科拿起餐桌上那包餐巾纸,对着包装袋上的厂家信息蹙眉看了半天。 此时便忍不住插言问:“陈总,您这造纸公司是私营还是国营企业啊?” 桌上的老板们都笑了起来,“这公司是陈总一砖一瓦建起来的,你说是私营还是国营?” “既然是私营的,那我就得提醒陈总几句了!”狄思科将餐巾纸展示给大家看,“据我所知,这个‘金鱼牌’卫生纸的商标归咱们市轻工业进出口公司所有。如果没有他们的授权,您就大肆使用他们的商标,以后可能有麻烦呀!” 经贸大学的毕业生,每年都会有不少人被分配去各大进出口公司。 除了国字头的八家,市属外贸公司也是不错的分配单位。 他有两个直系师兄分别在去年和前年被分配去了市里的轻工进出口公司。 其中一个还是日化部的,手下就管着“金鱼牌”卫生纸的委托生产。 这种国有企业即便是将商标授权给工厂,也只跟下属的国营厂合作,绝不会让肥水流到外人田里。 老百姓只认“金鱼”这个牌子,至于是哪个工厂生产的,谁也不会管。 所以市面上有很多假冒的“金鱼牌”卫生纸。 人家根本就没有商标侵权的意识,并不会把“金鱼”改成“全鱼”或者“宝鱼”之类的,直接就用“金鱼”这个商标。 反正没人管。 于童意外地问:“陈总,这金鱼牌不是你们公司的啊?” 陈总打哈哈,无奈笑道:“我们的卫生纸都已经销往全国各地了,怎么可能不是我们公司的啊?” “陈总,并不是您产品卖的多,这商标就是您的!”狄思科无语道,“如今市面上使用‘金鱼牌’的工厂不少,人家轻工进出口公司以前不管,不代表以后也不管。之前西城的一个副食品采购供应站就因为销售了假冒卫生纸,被他们找上了工商局,开了九万九的罚单呢!” 你把假冒产品做得比真的还真,都销往全国了,要是被人捅出去,肯定也是天价罚单。 其他企业家只知道老陈是生产卫生纸的,而且金鱼牌在市面上确实出名。 还真没人意识到,这个商标可能不是他的! “老陈,那你可得小心了。”有个跟他关系不错的老板,劝道,“你现在买卖做得挺大,万一被他们找上来,麻烦可不小。” 陈总当然不可能真的白用人家的商标。 事实上,他曾得到过轻工进出口的商标授权。 但是,只用了不到一年,就被收回了。 他如今卖的卫生纸上,印的生产日期都是一年前的。而且很少在市区销售,要么分销到乡镇,要么给外市发货。 不过,这事经不住查,要是真被人盯上了,巨额罚单是跑不了的。 狄思科好心提醒:“陈总,您得提前做好准备呀,像您这样有爱心的企业家,我们老百姓希望您能长长久久地发展下去,可别阴沟里翻船,因小失大了。” 那一屋子书给他收藏可真是一点不浪费。 不但能装点门面,还能装文化人。 带本《菜根谭》在身上,就敢说自己是儒商。 什么东西! * 这回好了,演出合作没谈成,王副主任也不用觉得可惜了。 陈总哪还有心思组织文艺演出,当晚就驱车离开了桃源县。 狄思科在饭桌上打假,一战成名了。 不少人都在打听他的情况,唯二知道他底细的于童和杜金金,对外统一口径,都说那是歪打正着。 并不想让他因为打假而被大家关注。 次日,天上还在下着小雨,天气预报说,下午就能放晴。 所以歌舞团的演出队还得继续准备演出事宜。 狄思科在选歌上比较犯难。 他一直在音乐茶座和西餐厅演出,唱的歌都比较洋气。 但是这种流行音乐,放在乡下的文艺演出中,并不受欢迎。 老乡们不吃这一套。 大家比较喜欢美声和民族唱法,流行歌曲的话,只能接受热播电视剧的主题曲和片尾曲。 所以,于童就让他跟闫丽君来一个男女对唱,合唱一首《射雕英雄传》里的《世间始终你好》。 应该会受到老乡们的欢迎。 事实也的确如此,第一天下午的演出,即便是冒着小雨,他们也能感受到乡亲们的热情。 演出舞台前的那片空地上,挤满了从十里八乡赶来看演出的村民。 这首电视剧主题曲的前奏刚一响起,台下就立时传来了掌声。 在选曲这方面,狄思科对于童是服气的。 他白天在舞台上唱得挺痛快,可是晚上回到招待所,就彻底趴窝了。 吃饭的时候一直咳嗽。 “你是不是感冒了?”于童问。 “好像是。”狄思科一边咳一边用手摸脑门,“没事,我平时很少生病的,睡一觉就好了。” 他身体底子好,从小到大确实很少生病。 但一旦病起来,便来势汹汹。 睡到半夜的时候,狄思科感觉自己身上好像特别冷。 夏天的招待所里并不提供棉被,他将床单和褥子全都裹在了身上,却仍在打寒战。 第二天早上,于童按照早前的约定,喊他一起吃早餐。 然而,敲了半晌却始终没人应答。 她直觉情况不对,便推开半合的房门径自走了进去。 这一看不要紧,卧室的单人床上,狄二狗正可怜兮兮地缩在上面打哆嗦。 额头触手滚烫。 “二狗,醒醒!” 于童返回自己的房间,从行李袋里翻出退烧药给他喂进去。 在房间里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一圈后,又匆匆找来一条湿毛巾,帮他物理降温。 若是一直不退烧的话,就得将人送去医院了。 结果她刚把狄思科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液擦干净,就莫名其妙地被床上的人一把搂住了脑袋。 她只觉自己眼前一暗,鼻子竟直直撞上了对面光裸又滚烫的胸膛…… 狄思科高烧了大半宿,早被烧糊涂了,这会儿正觉口干舌燥,浑身难耐。 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自己脸和脖子的位置胡乱划拉,窸窸窣窣地没完没了。 他被闹得心烦,便下意识将那作乱的东西按住了。 在她顺滑的头发上抚弄了两把,又抱着脑袋在发旋儿的位置上亲了亲。 于童被他这番动作揉搓得脸色爆红,正试图从他的魔爪下挣扎出来,却听他在自己头顶嘟哝一句:“思佳,我再睡会儿,别胡闹啊!” 闻言,于童登时便撂了脸。 第23章 向来身强体健的狄思科会突然病倒, 是有迹可循的。 他这两天接连淋雨,身体疲惫又来回奔波,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这般折腾。 而且他只是二十岁的年轻人, 普普通通的肉体凡胎, 看完那本《粉红大亨》以后, 他的所有行为看似与往常无异,其实内心深处还是恐惧的。 长久以来被他刻意压抑的负面情绪在此时趁虚而入, 骤然爆发, 让病势来得又急又猛。 他发烧的时候昏昏沉沉,隐约感觉自己被人扶起来喂了粥,吃了药。 半梦半醒间还看到有人影在自己房间里走动。 所以,当他反反复复高烧了两天,终于清醒以后, 见到房间里的老黄和杜金金时,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被他们照顾了。 “黄哥,金姐,谢谢你们啦!”狄思科哑着嗓子跟二人道谢。 老黄把他扶起来, 递了杯热水过去, 没好气地问:“谢我干嘛?” 以为他还在为没能拍广告内页的事闹情绪,狄思科笑道:“谢你照顾我呗!” “要不是于童让我过来, 我才不想照顾你呢!”老黄轻哼。 狄思科身上软绵绵的,靠着床头给杜金金使眼色,这胖子又咋了? 做了好事还别别扭扭的。 “别理他,”杜金金将感冒药塞给狄思科,“因为你给陈玉娇出了头, 这人抽风呢。” “我啥时候给陈玉娇出头了?”狄思科烧了两天,脑瓜没有平时灵光。 隔了半晌才想起来在招待会上发生的事。 他把药片吞下去, 咂咂嘴问:“黄哥,你瞧上人家陈玉娇啦?” 他就说嘛,这胖子之前那么抗拒穿紧身裤跳健美操,怎么会因为三首英文歌就轻易答应陪他一起丢人呢! 原来是去盯梢的。 老黄不承认也不否认,杜金金却说:“他瞧上了没用,得人家陈玉娇也瞧上他才行!” 歌舞团女演员的眼光都挺高的。 她们见过大场面,日常开销又大,用的化妆品,穿的时装,动辄就是几十上百的进口货。 尤其像陈玉娇这样,既漂亮又会赚钱的,眼光基本不会停留在同单位的男演员身上。 狄思科管不了人家感情上的事,忍着嗓子痛尽量简洁地说:“要说出头,我那是替咱们于队出头,跟陈玉娇可没关系!黄哥你别误会啊!” 老黄面色稍霁,却并不跟人谈论陈玉娇,瞥他一眼说:“算你有良心,咱于队没白疼你!” 狄思科大窘。 “你那是什么表情?”老黄在他脑门上试了试温度,“要不是于童帮你,你早烧死过去了!为了晚上方便照顾你,还把我弄来跟你一起住。我这可是冒着被你传染的风险,来伺候你的!” 杜金金也接茬说:“童姐这两天好像心情不太好,估计就是被你淋雨感冒给闹的,她要是批评你,你可千万别顶嘴啊!童姐最心软了,你跟她撒个娇,保管什么事都没有!” 狄思科囧囧地躺回床上,高度怀疑自己的耳朵被烧坏了。 你们自己听听自己说了啥,这像话吗? 他病后体虚,囧着囧着就把自己囧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已是傍晚。 夕阳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几束光线穿透云隙,形成难得一见的“耶稣光”。 狄思科赖在床上,半阖着眼欣赏了许久。 “醒了?”于童的声音打破房间里的静谧,“粥还是热的,先起来吃饭。” 狄思科在房间里快速了一眼,不见老黄和杜金金的踪影,估计是去吃晚饭了。 这次醒来,他身上轻快了不少,从床上爬起来说:“于队,听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辛苦你啦!” “知道就好!等你身体恢复以后,看你表现吧!” 于童并没有做好事不留名的意思,她这两天既要跟着演出队伍跑,又要分心关照狄二狗,确实被累得不轻。 这狄二狗要是不给她赚个十万八万回来,她可真是亏死了! 她把白米粥从保温桶里倒出来,看他脖子上还有汗,便想伸手去试一下他额头的温度。 不料,狄二狗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狗子似的,身体向后一仰,又重新坐回了床上。 “我试试温度,你躲什么躲?” 狄思科继续后仰,跟她拉开距离说:“那什么,我没洗澡,身上不好闻。” 他烧了两天,又捂着棉被出了好几身大汗,自己都有点受不了这味儿。 他家郭美凤爱干净,床单被罩外衣内衣都洗得勤。 家里的兄弟几个也被强制要求讲卫生。 毕竟五个大男人住一屋,要是不爱干净,那屋里根本就没法呆,全是汗臭跟脚臭味。 这会儿他身上馊得跟豆汁儿似的,而人家于童身上香喷喷的,一抬手自带香风。 两厢一对比,让他有点尴尬。 他接过白粥灌了两口,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听杜金金说,你这两天心情不好?出什么事了?” 他并不觉得跟自己淋雨发烧有关,很有可能是因为被伤了眼睛的傅四海。 于童靠进单人沙发里,抱臂问:“你发烧时发生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狄思科仔细回想了一下,他都烧糊涂了,应该惹不到人家吧? 于是,老实地摇摇头。 于童盯着他打量好半晌,快要将人看毛时,才幽幽地说:“你前天亲了我……” 的头发。 “咳咳咳——”狄思科被米粒呛了气管,发出惊天动地的呛咳声。 一碗粥被他弄撒了一半。 不知是被呛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血液从脸蛋冲到耳朵,又从耳朵蔓延到脖颈,要是找来扇子冲他扇一扇,兴许还能扇出些白烟来。 “不,不能吧?”狄思科被这神展开弄不会了,难得结巴地说,“于童,咱得实话实说,不带骗人的啊!” “我为什么要骗你?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于童仰起下巴,嫌弃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心情不好吗,就是因为这个。” 被嫌弃的狄思科有点伤自尊了。 “我可从来没亲过人,那会儿我人都糊涂了,根本就没印象!” 两人相对而坐,于童将对面的表情尽收眼底。 见他竟然连胸膛都是红的,不由在心里啧啧了两声。 “那我问你,思佳是怎么回事?” “什么思佳?” “你说呢?”于童状似气愤地一拍沙发扶手,“你抱着我喊思佳的名字,你说什么思佳?” 褶子了! 狄思科只觉得眼前的大坑真是一个连一个,他可能跳不出去了。 亲了人家,还喊错了名字,这得罪加一等吧? “你别误会啊!”狄思科人已经麻了,“思家是我家猫!” “谁家会给猫取个人名儿?” “真是我家猫!”狄思科僵着脸解释,“原来的名字更像人名,叫狄爱国,随着我大哥取的名。但是这猫老爱往外跑,经常一两个星期都不回家,我妈说是名字取得不好。就给它改名叫狄思家了,让它记着回家。” 听了这个奇葩解释,于童有点想笑,又憋住了。 房间里陷入诡异的安静。 隔了不到一分钟,于童起身将保温桶里剩下的一半白粥倒给他。 “先吃饭吧。” 狄思科觉得自己生了一场病以后,脑容量可能不太够用。 确实需要补充点能量。 一边没滋没味地喝着粥,一边回顾事情的整个经过,他放下饭碗,怀疑地问:“我真亲你了?” “你说呢?” “那我亲你哪儿了?” “亲哪儿了你自己没数啊?” 狄思科嘟哝道:“您可真是把反问这招玩儿得炉火纯青了。就您这段位,去派出所审个嫌犯也尽够了。” 于童被他说得又有点想笑。 “亲就亲了吧,”狄思科也不想浪费剩余不多的脑细胞了,“虽然我没什么印象,但您好歹是全团第一大美人,人美心善能力强,亲了您我不吃亏。您要是想让我负责,那就更好了,谁娶了您,那可真是祖宗显灵,祖坟冒青烟了!” 于童被他奉承得挺舒坦,见他生着病还被吓得不轻,终于良心发现决定放他一马。 “行了,这美事儿轮不到你,你还是躺下养病吧。” 狄思科放下饭碗,漱了漱口就依言躺上了床。 “我真没亲你吧?你刚才忽悠我呢吧?”他枕着胳膊问。 “嗯。” “啧,这不是逗闷子玩儿呢么!”狄思科换成大字形平躺在床上,故作遗憾道,“白高兴一场啊!” 于童并不接受糖衣炮弹的腐蚀,轻哼一声就要起身走人。 她累了一天,也该休息休息了。 狄思科跳下床,客气地将人送回对面。 等到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了,恢复了些功能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了。 他们俩应该是没亲到一起的。 不过,于童既然挑起了这个话题,必是他生病的时候,做了什么唐突人家的举动,让人心里有芥蒂了。 狄思科七拐八绕想了挺多,自我反思一番后,得出一个结论——被涮也是他活该。 * 狄思科年轻,身体底子好,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不慢。 又休息了两天后,除了还有些咳嗽,身体各项机能基本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自觉康复以后,他又立马加入了歌舞团的演出队伍。 只不过他嗓音还有点沙,唱歌是不成的,只能混在后勤队伍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保障工作。 演出队要去不同乡村巡回演出,连演六天,而且这六天几乎场场爆满。 演到最后一场时,桃源县突然涌来了好几批记者。 有电视台的也有报社的。 狄思科以为这是歌舞团请来做宣传的,询问于童是否要做些准备,让演出看起来更正规一些。 于童却蹙眉摇头说不用。 “咱们团每年都有慰问演出,除了让团里的宣传干事出过简报,从没搞过这么大的宣传。那些记者可能是奔着社会爱心人士来的。” 于童所言不错,这次慰问团的规模是近几年来最大的,不少企业家参与了进来。 做慈善这种事,有的人论心不论迹,也有人论迹不论心。 有人想趁机扩大影响力,算不上多稀奇。 只不过,除了安排演出队的演出,于童还答应过,替傅四海的服装厂做好慰问工作。 当扶贫办的工作人员询问她是否要加入派送物资的队伍时,她还是欣然应允了。 桃源县贫困村的数量在全市范围内都是排得上号的,这里景色优美,山好水好,但是耕地少,山林多,交通不便又发展不起旅游业。 半个县的经济都被困在了崎岖的山路上。 贫困村镇数量庞大,慰问物资却是有限的,所以经过扶贫办和慰问团商议后,决定将这批物资发给在册贫困户,以及没有劳动能力的七十五岁以上老人。 于童这些天跑了不少贫困乡镇,心里有不小的触动,她不是企业老板,并不想在媒体跟前露面,只想出于本心做些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所以,她没选那些方便记者和采访车进出的村子,反而选了一个最远的,即便是腿脚最麻利的记者也不想去的观山村。 每份慰问品里有十斤大米、十斤白面、五斤豆油、一斤红糖,以及包括卫生纸、肥皂、服装在内的生活用品。 整合下来,每份物资都能装半麻袋。 去观山村得穿过一片密林,不能开车只能徒步,这么多东西靠她一个人是绝对不成的。 等到慰问演出彻底结束后,于童便在队里询问有谁想跟她一起去慰问贫困户。 狄思科刚被人家照顾了病号,当然要投桃报李。 当仁不让地第一个举起手,并帮室友老黄也报了名。 老黄刚结束演出,已经跟团里的另几个男演员约好,要去参观桃源县内的一座很有名的古刹。 一点也不想陪他给领导捧臭脚,拍马屁。 但是陈玉娇是于童的迷妹,在外演出时一直跟着于童,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老黄听说后,很痛快地临阵倒戈,放弃了禅音袅袅的古刹,选择去给领导捧臭脚了。 反正他做这种自打嘴巴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大家并不在意。 观山村有三户符合条件的贫困户,其中两户是孩子生得太多,越生越穷。 另一户是中年失独,此后的几十年一直没再生过,如今家里只有八十多岁的老两口。 他们开车找到一片密林,要从这里的小路穿过去,才能找到观山村。 新雨初晴,日色斜照,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松香味,四个人加上一位县政府派来的向导,在一片蝉鸣浓荫里,走上了泥泞湿滑的小径。 两位女同志空着手在前面带路,三个男同志一人扛着一个麻袋走在后面。 不过,老黄这胖子心眼儿不少,一边呼哧带喘地往前走,一边找机会跟陈玉娇搭话。 陈玉娇长着一副聪明相,却是个挺单纯的姑娘,见他走得吃力,便伸手帮他扶着身后的麻袋,两人聊着聊着,就落到后面去了。 狄思科不想当电灯泡,快走几步赶上了于童。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于童挥手说,“最好一直跟老黄在一起,别给他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我才不跟他们一起走呢!老黄总掐着嗓子说话恶心巴拉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狄思科将手臂抬起来给对方看,又问,“于队,你不同意他俩搞对象啊?” “倒也不是不同意,但是能避免的话,就尽量避免吧。” 两人从外形来看完全不是一路人,陈玉娇配老黄,那就是鲜花插进了一坨翔。 但谈恋爱又不能只看外在。 老黄无论是自身还是家庭条件都非常优秀,否则他也不会那么嚣张,在团里横着走不说,偶尔还敢跟她大小声。 作为承包队长,于童并不看好同队演员谈恋爱,能开花结果还好,一旦中途闹崩了,两人之间必有一个会从她手下离开。 到时候风险全转嫁到她身上,何苦来哉! 于童一边小声跟他拆解其中利弊,一边注意着脚下的路。 然而,哪怕已经十分小心了,她还是被一块凸起的碎石绊住,冷不防便向前扑去。 狄思科走在她斜后方,发现情况不妙,本能地薅住她的衬衣下摆,将人一把拉了回来。 “于队,你没事吧?” 于童后怕地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说:“没事,幸好你反应快,否则我就得摔泥坑里去了。” 老黄也跑过来说:“还好有你跟在于童身边,咱于队没白疼你,这山路不好走,你就一直跟着她吧。” 别来给我当电灯泡。 狄思科:“……” 可以考虑送老黄一本新华字典,督促他精确用词了。 于童没受什么伤,但一只运动鞋被绊掉了,脚上的小白袜一不小心就踩进了泥里。 她脱下脏袜子,蹲下身去系鞋带,狄思科就顺手把袜子接过来,团吧团吧揣进了裤兜里。 都是从小接受勤俭教育的,谁也不会因为袜子沾了泥就随手扔了。 洗洗还能穿呢。 有惊无险的一场小插曲过后,大家再不敢掉以轻心,认真看着脚下的路,赶在午饭前,穿过重重密林,来到了观山村。 县政府的工作人员找上村干部,由村干部先将他们带去那两户儿女众多的贫困户,送上慰问品,说些客气话后,没怎么多留,就去了两位失独老人那里。 相比于无处下脚的特困户家,两位老人的院子被拾掇得很干净。 农具、草垛、厨具都井然有序地排列着。 据说男主人是个老教师,八十多岁了还能帮村里做些抄抄写写的工作,偶尔也去村小学教孩子们认认字。 自打独子在三十年前的战场上牺牲后,两口子就守着这个院子过,他们属于烈士家属,政府和村里人都多有关照。 所以,日子虽不富裕,但也平平淡淡地过下来了。 两位老人的精神面貌特别好,见到于童一行人来送慰问品并不推辞,热情地将人请进屋里后,老太太就张罗着去院子里抓大鹅。 要给大伙儿炖大鹅吃。 于童他们是来送慰问品的,怎么可能吃了人家的大鹅! 但是老两口一辈子与人为善,他们不算正经的贫困户,却收了这么多米面油,心里过意不去,就想招待客人吃顿好的。 几人在院子里谦让着,引得邻居家的小孩跑出来,偷偷爬上墙头眺望。 狄思科见于童的鼻尖都急得冒汗了,终于帮着解围。 “爷爷奶奶,真不是跟您二老客气!瞧你们把日子过得这么好,就知道您二位不心疼一只大鹅。但我们几个都是歌舞团的演员,除了那个胖子,都得保持身材,真不能吃大鹅!” 胖子老黄:“……” 刘奶奶收回了抓大鹅的手,为难地问:“这都中午了,得招待你们在家吃顿午饭啊。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要不我给你们炒几个鸡蛋吧?” “鸡蛋也不用炒,”狄思科笑道,“听说咱们这盛产白薯,我们在城里,也就冬天能吃顿烤白薯,夏天根本就吃不着这好东西。我看您灶房那边堆了几个白薯,您要是舍得,就匀给我们几个吧。撕开烤脆的皮,白薯瓤被烤得香甜酥烂,这玩意儿真是百吃不厌!” 刘奶奶捂着缺牙的嘴笑:“我们这白薯多得是,你们随便吃!走的时候再给你们背一些!” “那成,我们今天就在您这儿蹭饭了!”狄思科恍然记起还得征求于童意见,便扭头问,“领导,可以在奶奶家吃饭吧?” 于童颔首,“那就麻烦爷爷奶奶了!” 烤白薯不算难,大家小时候都用家里的灶膛烤过白薯。 女同志负责把白薯洗干净。 狄思科想着要用人家老两口的柴火,而且柴火垛那里已经没有多少劈好的细柴了。 于是便将后院的大柴拖过来,拾起贴墙放着的斧头,打算帮老两口多劈点柴火。 他家住在四合院里,一直都是煤球和柴火混着烧的,他们兄弟几个隔三差五就得劈点柈子,所以劈柴对他来说就是闭着眼睛也能完成的活儿。 于童将白薯收拾干净了,就坐在门槛上,旁观他干活。 不知不觉思绪就又飘到了工作上,《健美十分钟》那边似乎有意向从他们这支冠军队伍里挑选一个领操员,男女皆可。 她还没想好将谁推荐过去,论发展前景的话,陈玉娇、闫丽君和狄二狗都可以。 但是狄二狗的情况特殊,实在太不稳定了。 她眼睛望着狄二狗的方向,脑海里却信马由缰地想着心事。 陈玉娇跑过来坐到她身边,悄悄推推她的手臂说:“童姐,那小狄的病是不是还没痊愈啊?”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见他背着麻袋走那么远的路都轻轻松松嘛!” “哦,那可能是劈柴太累了!你看他,从脸到脖子都红了!”陈玉娇指指他背心下的胸膛,小声说,“要不还是别让他干了,你瞧连胸口都累红了!” 第24章 对于陈玉娇的疑惑, 于童给出的答案是,狄二狗身娇肉贵。 别看人家名字取得土,却有个少爷身子, 稍微干点体力活就皮肤泛红。 陈玉娇对此深信不疑, 他们团里有几个男演员比她还注重保养呢, 化妆品都是她没见过的外国货。 要说狄二狗比较娇贵,那还真是极有可能的。 被也许、可能、差点跟他亲过的于童盯了一刻钟的狄思科, 并不知道自己风评被害。 在观山村这一下午, 总感觉陈玉娇看他的眼神透着审视和古怪。 离开观山村时,刘家老两口给他们的半袋子白薯,也被她主动放到了老黄的背上。 “小狄,你病还没好,这种体力活还是交给老黄做吧。”陈玉娇好言相劝, “跳健美操能强身健体,虽然比赛结束了,但你平时也可以跟我们一起跳一跳。男同志可不能太娇气了!” 狄思科:“……” 您从哪儿看出我娇气的? 他转身跟一旁的罪魁祸首确认:“我淋雨感冒就是娇气啦?” 于童坚定摇头,“淋雨生病那又不是你能控制的, 算不上娇气。但是我想给你一个真诚的建议。” “什么建议?” “你平时可以多晒晒太阳, 习惯紫外线的照射,”于童原本还挺正经的, 说着说着就绷不住笑了出来,“别动不动就脸红,让人误以为你太娇气。” 狄思科:“……” 被女同志评价娇气的狄思科,从桃源县回家的当天,就进行了一次大扫除。 把他从乡下穿回来的衣裳全洗了。 顺便跟郭美凤商量了给小姨祭扫的事。 在观山村的时候, 刘家老两口曾提过,马上就是七月半, 中元节,他们要准备祭品给逝去的儿子扫墓。 经他们提醒,狄思科也想起了自己小姨。 既然已经跟姥姥承诺过会帮小姨办事,那他就得说到做到。 “她那坟里就放了一套衣裳,你去祭扫什么啊?”郭美凤不太想让他去。 狄思科正坐在院子里挫衣服,闻言便好笑道:“你们以前不是年年去吗,怎么换了我就不用去了?” “以前那是为了掩人耳目没办法,如今都改革开放了,谁还揪着以前那点事不放!”郭美凤不怎么痛快地说,“你姥姥就是瞎操心,万一你小姨还活着呢!鬼节去给她扫墓多晦气呀!” 郭美凤有点迷信,而且是市里各大寺庙的常客。 她觉得过年的时候去祭扫一下,意思意思就得了。 其余时间,尤其是清明和中元节,根本就不必去。 狄思科将洗好的衣裳放进空盆里,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过两天要去姥姥家一趟,把小姨的事情办了。 郭美凤不想去就不让她去了。 他正琢磨着怎么岔开话题,院门口便传来了邮差老张的自行车铃声。 “狄思国在家吗?有挂号信!” 狄思科将手上的水珠甩干,趁机跑去了门口。 “张大爷,我哥不在,您把信直接给我吧。”他随口问道,“这信是从哪儿寄来的啊?” “从上海来的。”老张笑道,“肯定又是你大嫂!” 狄思科忙摆手:“这话可不能乱说!他俩都离婚七八年了,我大哥现在可是单身!本来就不好找对象,这话要是被其他人听了去,我大哥再婚就更难了!” 他那个未曾谋面的大嫂是上海知青,插队的时候跟大哥领了证搭伙过日子。 但是两人的孩子刚落地半年,国家就出台了知青返城政策。 前大嫂知道老狄家的情况,兄弟多不说,还是五个兄弟住一个屋。 要是真的跟大哥来到北京,不但落实不了工作,过的也是挤在鸽子窝里的憋屈日子。 自认过不了这种日子的上海小囡,决定长痛不如短痛,毅然跟大哥离了婚。 因为有个共同的孩子,两人每年会有一两次的书信来往。 但是,这好像是今年的第四封信了吧? 狄思科搞不懂大哥跟前大嫂算是个什么关系,帮忙签了字,就将这封信拿进了屋里。 再出来时,正准备将洗好的衣服晾上,却见他家郭美凤站在洗衣盆前,正拎着一只袜子端详。 “……” “我把你洗的衣裳都晾好了,”郭美凤甩甩手上的袜子问,“这不像小六的袜子啊,怎么只有一只?” 这白袜子尺码小,袜口带点鹅黄花边儿,明显就是女式袜子。 不过,小六的袜子都是她帮着买的,这种一看就不便宜的袜子,她是绝不会买的。 所以,这袜子打哪儿来的? 狄思科脸不红气不喘地撒谎:“就是小六的。” 郭美凤不信,当即便抻着脖子喊开了:“小六!小六!你出来一下!” “干嘛?”狄思慧从窗里探出脑袋。 “这袜子是你自己买的吗?”郭美凤提溜着袜子问,“另一只哪儿去了?你这孩子怎么乱扔东西?” 狄思慧接收到了五哥的眼神暗示,但是兄妹俩的心意在此刻未能相通,没能正确领会五哥的意图。 无辜地摇头,“不是我的!” 郭美凤立马用怀疑的目光打量起狄思科。 “你洗衣服就洗衣服,为什么要洗女式袜子?还只有一只?” 狄思科被她盯得几近炸毛,他亲妈不会是把他当成偷袜子的变态了吧? “这是我同事的袜子。” “你拿人家的袜子干什么?” “她袜子脏了,换下来以后又没地方搁,”狄思科自己都觉得这理由有点扯,但还得继续说下去,“我暂时帮她保管,但是回去以后忘还了。” “这女同志多大岁数?” “比我大三岁。” “也就是说,这是年轻姑娘的袜子。那你还给人家就是了!”郭美凤步步紧逼,“干嘛给人家姑娘洗袜子?你不害臊啊?” “那我也不能把脏袜子直接给人家啊。到时候我就说是您帮忙洗的!” “她是咱家什么人啊?我就给人洗袜子!”郭美凤收起审视表情,突然喜笑颜开道,“老五,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谈对象了?” “没有。”狄思科无奈道,“就是一只袜子的事,您怎么那么能展开想象啊!” “谈了最好,没谈就尽快谈。”郭美凤神情愉悦道,“你的眼光妈信得过,如果有眉目了就赶紧带回家来!大三岁挺好的,稳当!” 家里这么多光棍儿,早就成了她的心病。 能解决一个是一个吧! 狄思科:“……” 要是按照郭美凤的意思,他明天就能领证,后天就能办酒。 本来挺坦荡的一件事,被她一搅合,瞬间就没那么坦荡了。 甚至让狄思科本人也觉得,给女同志洗袜子这个举动,似乎确实经不住推敲。 所以,原想晾干以后,第二天就还回去的袜子,愣是被他遗忘了。 直到大四第一学期正式开学了,这只袜子也没能还回去。 * 放暑假之前,狄思科在学校里只能算是小有名气。 而且这点名气主要是靠他在课余时间的“多种经营”,以及专业能力打响的。 但是经过一个暑假后,重新走进校园的狄思科突然就变成了全校的红人。 从学校门口走到宿舍楼的一路上,有许多认识或不认识的学生跟他打招呼。 他抱着新课本走进宿舍时,甚至还得到了全体舍友的夹道欢迎。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葛磊鼓着掌说,“咱们宿舍的大明星来啦!” “……”狄思科搓搓笑僵的脸,“我暑假的时候,几乎天天住宿舍,我欢迎你们几个还差不多!” 陈旭语气夸张道:“我在电视上看见你呲着大白牙那会儿,还以为眼花了呢!跟我妈说这是我同班同学,她都不信!” “人家不只拍广告,还当歌星了呢!报纸都上过好几次!”葛磊好奇地问,“你这是要转行当明星了啊?” “没有,勤工俭学临时工,跟其他工作一样,就是为了赚钱。” 葛磊跟他是发小儿,又是他们班的班长,不由提醒道:“咱们这学期的专业课特别多,而且有甄主任的课,你可得安排好时间,别让她抓住你的小辫子。” 越是临近毕业,他们的专业课越多,尤其是翻译班的,学校特意从经济英语培训中心,请了美籍外教来给他们上口语课。 而且甄主任只在高年级开课,这学期正好有一节她的《科研论文写作》。 甄主任的课,向来以课堂作业多,课后阅读量大著称。 上过她的课以后,基本就没什么课余时间了,所有课余时间都要用来阅读文献。 尽管狄思科已经在甄主任那里将唱歌的工作过了明路,但甄主任对学生的课业抓得严,他确实不敢造次。 不过,空乘培训班在十月份就正式开学了,即使加上二哥三哥凑的钱,小六的学费仍还差一部分。 他还得继续演出赚钱。 但他时间有限,反复权衡后,决定放弃白天的声乐课,以及西餐厅的演出。 他在心里大致安排好了时间,便找上了于童。 并且带上了她的那只袜子。 “于队,袜子还你!”狄思科将那只香喷喷的白袜子展开,邀功似的说,“这袜子可是我亲自帮你洗的,你看看,洗得跟新的似的!” 于童的视线在那袜子上停驻几秒,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旁观的老黄却先受不了了! 这个狄二狗也太不要脸了! 你平时给领导拍马屁就算了,大家有样学样勉强也能学着说几句奉承话。 但是如今竟然发展到了给领导洗袜子的地步! 其他人是不是也要跟着学? 这种带坏职场风气的人,真是太可恶了! 于童其实已经忘了这只袜子。 不过,有些东西就是见不着的时候想不起,见到以后立马就能唤醒记忆。 “从桃源县回来都多长时间了?你怎么现在才给我?”于童斜他一眼,将袜子塞进包里。 “最近太忙了,我给忙忘了。”狄思科笑眯眯地说,“今天正好有事跟你商量,就一起带了过来。” 于童:“……” 不会是想用帮她洗过一只袜子的交情,跟她谈条件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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