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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 三哥往地上啐了一口:“那就管好你家老太太的嘴!再让我发现她往我妈和我妹头上扣屎盆子,我还来揍你!” 狄思科闻言挑挑眉,在郑老大刚爬起来的屁股上又补了一脚。 “你们别想仗着人多就欺负人!我这就去派出所报案!” 郑家大娘,人称“快嘴婶”,听说儿子被打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骂骂咧咧就跑了出来。 “我哪句话说得不对?郭美凤就是不要脸,一把年纪了,还在公园勾搭男人。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的就是她们娘俩!狄思慧表面像个正经人,还不是让酒店里的男人摸屁股……” 话没说完,就被儿子捂住了嘴。 “妈,您胡说什么呢!快闭嘴吧!” 狄思科冷眼瞧着快嘴婶,面无表情地说:“既然您觉得自己的每句话都对,那我就得当着各位街坊邻居的面,跟您掰扯两句了!什么事总得说出盐从哪儿咸,醋从哪儿酸吧?” “您在新社会生活了大半辈子,思想怎么比古人还封建?如今哪条法律规定寡妇不许再嫁?我爸走了近十年,您见我妈跟哪位男同志走得近过?什么时候有过作风问题?如今我们兄妹都能独立了,她想再找个老伴正经结婚,怎么就不要脸了?” 快嘴婶梗着脖子反驳:“她找的那个后老伴儿要是没有蹊跷,你二哥为什么把人打出去?” “我二哥向来脾气倔,刚得知亲妈要改嫁,甭管今天换谁来,都得挨这顿揍!” 狄思科尚不清楚自家妈二婚内情,不想多言,便转而说起妹妹狄思慧。 “我妹妹才十七,跟您家闺女一般大,也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您带头给她造黄谣,这事儿您占理么?” “那可不是我造谣!” “这么说,是您亲眼所见的?”狄思科不给她接话的机会,冷冰冰地说,“大家都知道我妹妹在中专读外事服务班,今年三月份开始在对口合资酒店实习。那家酒店是市里跟港商合资办的,消费水平很高,住一晚就是您一个月工资。您还挺舍得花钱的?” 快嘴婶瞟向大儿子,其实这事还是他去酒店送货的时候撞见的。 不过,此时说出来,少不得让儿子再挨一顿揍。 狄思科顺着她的视线循过去,口中继续道:“既然是您亲眼瞧见的,那您说说,小慧当天穿的什么衣裳?梳着什么样的头发?” “时间那么久,谁还记得清。再说服务员能穿什么,穿白工作服呗!” 快嘴婶只当狄家闺女那个外事服务员,跟国营饭店的服务员差不多,穿白色工作服,戴套袖。 人群里已经有年轻人不客气地嗤笑出声了。 合资酒店咱没去过,电视总看过吧?那边跟国营饭店可不一样。 “哦,那她被骚扰的时候,您就干看着?”狄思科叹口气,“虽然您说话难听,但本质上还是刀子嘴豆腐心,遇上咱胡同的姑娘遭遇这种事,您不说把那男的挠个满脸花,也绝不会站在岸上看热闹吧?您要是还为上大学那事对我有意见,就冲我来,别给我妹造这种黄谣!” 快嘴婶:“我说几句话怎么就成造黄谣了!” “婶子,您惯于把蚂蚁说成大象,在胡同里嚼舌根,大家伙都不当真。但是万一被不了解小慧的外人听见,您让她以后怎么工作,怎么嫁人?”狄思科刻意板起脸说,“您刚才不是要去派出所报警么,我陪您一起去,顺便问问诽谤罪怎么判。” 快嘴婶脸上青白交加,正想反驳两句,却被婆婆死死攥住了手腕。 “门口过辆粪车你都要出来尝尝咸淡!这都几点了,赶紧回家做饭去!” * 快嘴婶被婆婆领回去了。 因着方才这一出,胡同里的街坊又聊起了这两家的八卦。 大家住在一个院儿里几十年,别看他们今天闹得凶,其实两家的孩子关系还不错。 狄思科跟快嘴婶的小儿子郑楷是十多年的同学。 郑楷打小儿勤奋老实,德智体美全面发展,而狄思科却是出了名的淘气包,每次被老师叫家长,总有他一个。上中学以前,花在电影和杂书上的时间,比课本还多。 不过,后来老狄意外没了,狄家兄弟几个一合计,决定全力供最小的三个弟妹读书。 供出一个有出息的,亲妈后半辈子就能挺直腰杆儿了。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三人中最会读书的,不是刻苦上进的老四,也不是机灵漂亮的小六,反而是小时候最淘的老五。 高三的时候,狄思科的成绩已经能排进班级上游了。 奈何两家家长的文化水平实在不高,填报志愿时,面对那些陌生的院校名称,全都两眼一抹黑。 快嘴婶当时给儿子支了一个歪招儿——照抄同班葛磊的志愿。 大家平时成绩差不多,葛磊他爸还是个处长,照着抄准没错! 没想到,狄思科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与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于是,郑楷抄葛磊的,狄思科抄郑楷的,三个高考生报了同样的志愿。 最终,葛磊和狄思科被对外贸易学院录取,快嘴婶的儿子被农校收走,也算皆大欢喜。 然而,谁能料到世界变化会这般快呢! 填志愿时还叫对外贸易学院的学校,刚一开学就改叫经贸大学了。 次年高考,由于外贸正处于改革开放的前沿,属于当年的热门专业,录取线也像坐了火箭似的直线飙升,甚至比北大还高出了八十分。 因为这八十分,郭美凤逢人便吹她家老五是未来国家干部,外贸精英,要为国家赚刀乐儿。 街坊们肯给面子,知道她独自拉扯孩子不容易,经常顺着她的话夸赞狄思科是大知识分籽儿。 对比还在农村试验站种红果的儿子,快嘴婶当然不痛快了! 这两年算是恨上了当年横插一杠子,照抄他儿子高考志愿的狄思科。 不过,这小子经常不着家,即便编排也没多少素材。这才将火力集中在最爱显摆儿子的郭美凤身上。 而刚从医院回来的郭美凤,听说了下午发生的事情,已经气炸了! 抄起墙上的红缨枪,就要去找快嘴婶算账! “妈,该报的仇我们都报了,您就别再节外生枝了。”老三狄思民拍拍身旁的位置,“还是跟我们说说那个徐大爷吧,您这突然要再婚,为什么呀?” “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这几个不省心的混球儿!老徐在文化局是个副局长,我打算请他给小慧安排个工作。” 狄思慧立马急了:“妈,您想结婚就结婚,我肯定不反对。要是为了我,那就大可不必了。我下个月就能分配到合资酒店正式上班,不用您操心!” “要不是发现你半夜偷偷抹眼泪,你以为我乐意操心呢!” 快嘴婶确实不修口德,但闺女被客人骚扰过也是事实。 “我已经跟老徐打听好了。他们文化局新盖的家属楼那边,要招电梯司机。我闺女长得漂亮,又在外事服务班学习两年,负责按个电梯还不是手拿把攥的!” 几个儿女:“……” 竟然真的找了工作。 郭美凤用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说:“别小看了电梯司机,人家可是有编制的!到时候小六好好表现,我找机会让老徐把你调进局里干个后勤,你这辈子也就不用我操心了!酒店的环境还是太乱了,让人悬心。” 打死狄思慧也想不到,她妈一把年纪要再婚,竟然是为了给她找工作! 一时间小脸被憋得通红。 “您这是干嘛呀!上次那男的已经被我抽了一嘴巴,领班也教我们再遇到这种状况要怎么应对了!” 狄思慧不是娇气姑娘,从小到大也没怎么哭过,此时见她急得眼眶发红,几个当哥的慌忙出言安慰。 二哥最不想老娘改嫁,趁机表态说:“妈,小妹的工作包在我们身上了,您要是只为这事儿,就别再提那个徐大爷了。” “你们能找到什么工作?说出来我听听。” “……” 郭美凤轻哼一声。 五个儿子的情况,她最清楚。 老大思国,离异带娃,知青返城顶了他爸的班,在电影厂当灯光师。但这孩子打小就是菜包子,让他去求人比捅他一刀还难受。 老二思强,民警见了都头疼的刺头。二十好几的人了,整天与人茬架插盘,不务正业。钱倒是孝敬了不少,但她心里不安稳,一分没敢花。 老三思民,在工体游泳场当救生员,干半年歇半年的临时工。结识了一个排的姑娘,却从没往家带过一个正经对象,与耍流氓无异。 老四思安,是个书呆子,打着高考复读的旗号,在家里蹲了四年。他弟弟都快大学毕业了,他的分数却是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老五嘛,家里唯一的大学生,可惜还没正式工作。而且这小子的胆子比老二只大不小,郭美凤生怕他剑走偏锋,影响了大好前途。 思前想后,五个儿子一个也指望不上,只能由她亲自出马了! 儿子们被老娘调侃得哑了火,尤其是狄思国,作为长兄,本该由他先表个态。 但他平时没什么社交,即使想帮忙也找不到门路。 屋子里陷入难挨的安静。 狄思科沉吟许久,拉过还在晃神的妹妹问:“我记得上次去帮你开家长会,有个家长说,从你们外事服务班毕业的,可以被推荐去当空中服务员,真有这回事么?” “嗯,但是好像需要另外培训两年。” 郭美凤在她背脊上拍了一巴掌,“有这么好的事,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呢!” 再培训两年,毕了业也才十九,这不是正合适嘛。 “一年的培训费相当于咱家一年多的收入,我说了也没用。交了培训费,咱家不吃不喝啦?” 上了班的哥哥会往家里交工资,老妈手里有些存款,但她五个哥哥早到了娶媳妇的年纪,这钱不能乱花。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狄思慧在很小的时候就无师自通了如何取舍。 狄思科问:“就说你想不想当这个空中服务员吧!” 即便不想,狄思科也得让她想。 在那个合资酒店工作,确实不是什么好选择,书里的狄思慧在那上班时,被一个南方客商疯狂追求,直到两人在北京扯了证生了子,她才辗转得知对方在南方还有个家。 与其让她年纪轻轻就被渣男骗婚,还不如多上两年学呢。 “当然想了!”狄思慧双眼晶亮。 空中服务员也是服务员,但人家有正式编制,改革开放以前,甚至是有军籍的。 在普通老百姓眼里,空中小姐就是神秘、美丽、高端的代名词! 二哥做主:“你想就行,培训费二哥给你出了!” 他们亲爹死得早,这个妹妹就是在哥哥们背上长大的,听了她在酒店的遭遇,谁心里都不好受。 要是真有让妹妹当空姐的机会,他们无论如何也得抓住。 狄思科警惕地问:“二哥,你有这么多钱?” “那你就别管了,我带着人去南方跑一趟,开学之前一定让小妹进培训班!” 狄思科一直觉得书里那个参与走私的直系亲属,极有可能是他二哥,此时心里不由警铃大作。 “哥,去培训只是入门,最关键的是分配工作。录取空中小姐需要政审,直系亲属绝不能有违法犯罪记录,你可别给小六拖了后腿!” 二哥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应承着。 狄思科知道仅凭这三言两语,根本劝不住他,在心里天人交战一番后,咬咬牙说:“你最近别去南方,小六的学费我包了!我认识了一个演员穴头,答应带我出去走穴,她手下那些演员,唱一场至少能赚五十块!” “人家请你去唱歌?”郭美凤不信,“你会唱什么呀?要是真能靠唱歌赚钱,那还不如让我去呢!别看我上了年纪,基本功可没落下!完整唱一出《三休樊梨花》和《穆桂英挂帅》轻轻松松!” 狄思科:“……” “再说了,我虽然心疼闺女,但也不能坑了儿子,你一个大学生,不等着国家分配工作,跑去唱歌算怎么回事?” “先去试试吧,反正我暑假总得找活干。开学前要是还凑不够培训费,您就拿出点养老钱贴补给老闺女吧。” 狄思科怕她还想去歌舞厅唱大戏,扭头对妹妹叮嘱:“明天让四哥陪你去学校找老师,问问报名条件,除了准备学费,要不要面试体检什么的。” “五哥,你不跟我一起去呀?”狄思慧在大事上向来依赖二哥和五哥。 “……”狄思科心情复杂道,“我明天去歌舞团报到。” 第5章 四方文化服务公司是隶属于歌舞团的集体企业,最近两年开始向社会提供伴宴、伴舞、大型演出、服装设计、布景制作等服务。 公司的办公室位于歌舞团二楼。 狄思科伴着走廊里抒情女高音的歌声,找到了于童所在的办公室。 接待他的是一位名叫杜金金的内勤姑娘。 “于队去勘探局拉业务了,正好咱们三队今天开例会,你先进来跟大家认识认识吧。” 办公室里零零散散坐着六女一男,都是歌舞团歌队的正式演员。 六位女同志对狄思科亲切友好地表示了欢迎,只有那个梳着爆炸头的胖子,一直哼哼哈哈不冷不热的。 爆炸头用一种近乎挑剔的目光,将狄思科从头端量到脚,“看你年纪不大,以前是哪个单位的?先随便唱一段,咱们切磋切磋。” 狄思科被他的爆炸头吸引,倒是对他的态度不甚在意,“我不是专业演员,还没正式演出过呢。” 闻言,爆炸头颇觉没趣地靠上了椅背。 他是男高音,之前就觉得秦勉那种半吊子能走红,纯粹是老天爷不开眼。 没想到今天又来了一个比秦勉更业余的! “老黄,昨晚的酒还没醒呢?”杜金金轻斥,“不许欺负新同事啊!要唱你自己唱!” “唱就唱!” 爆炸头像个自我意识过剩的叛逆少年,摆出一副“老子最屌”的表情,立马便清唱了一段蒙古语的《敖包相会》。 中音稳,低音沉,转音流畅自然,狄思科一听就知道人家在专业选手里也算是拔尖儿的。 当即便毫不吝啬地献上掌声,并附送无数钦佩的小眼神儿。 当演员的,多少都有点自恋,黄炜更是个中翘楚。 接收到对方敬佩的信号后,便有些技痒,对几个女演员说:“于童不是让咱们与时俱进,学点新歌嘛,我最近照着她给的歌单,学了一首外国歌曲,先唱给你们听听怎么样?” “行啊,反正于队没来,你先给我们露一手。” “你学的哪首歌?” “《蒙瑞瓦》。”老黄语带得意。 杜金金翻出歌本儿,前后翻了两趟,愣是没找到什么《蒙瑞瓦》。 不由与其他人面面相觑。 狄思科率先打破沉默,随口清唱了两句电影主题曲,忍着笑问:“是这首《Moon River》吗?” “对头,就是这首。” “……”女演员们哈哈笑,“您这英文歌还带津门口音呢?” “就是《蒙瑞瓦》嘛。”爆炸头被姑娘们起了哄,说什么也不肯露怯了。 转而问狄思科,“你不是说自己是业余的吗?刚才唱得不错啊,有老外那味儿了。再来一段儿我听听。” 狄思科经常给老妈搭戏,并不惧在专业演员跟前班门弄斧,遂大大方方唱了一整首的蒙瑞瓦。 一边唱,一边腹诽,我唱歌是业余的,但学英语可是专业的…… 歌舞团是个讲实力的地方,或许是发觉狄思科尚有可取之处,爆炸头的态度稍有改善,也舍得打开话匣子了,为他介绍起歌舞团的基本情况。 谈到演出费时,他是这么说的。 “演出费的高低因人因时而异。给你举个现成的例子吧,我们这儿有个从县城剧团调来的演员,以前在歌舞团就是透明人,常年给其他演员当替补,根本排不上号。他最开始出去演出时,唱一场才三块钱,来了咱们三队以后,你猜怎么着?人家被重点培养了,后来的演出费直接翻五番!” 狄思科听出来了,这位小透明就是男主秦勉。 快速在心里乘以2的5次方,得出了男主演出费将近一百块的结论。 连续唱仨月,就是妥妥的万元户呀。 狄思科实名羡慕了! 爆炸头再次将他扫视一遍,点点头说:“咱们三队正缺你这种类型的,于童眼光独,你好好干,保证大有钱途!” 不多时,刚被提到的于童就踩着高跟凉鞋,一阵风似的进了办公室。 见到狄思科,于童简单打过招呼,便对其余人拍拍手说:“咱们抓紧时间把下礼拜的工作调整一下。团里已经把勘探局的演出谈下来了,到时候咱们跟着大部队走,音乐茶座的演出暂停几天,歌舞厅那边尽量协调。” 沉默瞬间被哀叹声取代。 对演员来说,给钱最大方的甲方是歌舞厅,其次是音乐茶座,最没油水的就是这种团体演出了。 于童不受影响,在办公室里环视一圈,像是刚发现有人缺席似的,突然问:“今儿秦勉没来么?” “人家要出国了,正准备签证材料呢。”爆炸头嘲讽脸。 “那行,让他先忙吧。”于童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曼哈顿歌舞厅正想增加演出时长,我看他最近恐怕是忙不过来了。老黄,以后曼哈顿那边由你顶上,没问题吧?” 狄思科不禁为男主默默点蜡。 爆炸头果然面露喜色,口中不依不饶地念叨:“早知道秦勉要出国,当初何必把最好的资源都浪费在他身上!这回好了,煮熟的鸭子飞了吧?” 于童轻哼一声,“你要是能把八个月的肚子减成三个月的,我何苦费心培养别人?” 不愿在秦勉的事情上多做纠缠,她利索地安排好其他工作,很快便宣布散会了。 唯有狄思科被留了下来。 于童人年轻,也没什么领导架子,随意往破写字台上一靠,就跟他聊起了服务公司的情况。 “公司的业务范围挺广,但咱们三队主要是靠伴舞伴宴赚钱,凡是从公司得到的演出机会,演出费都要被公司抽成,这一点你明白吧?” 狄思科点点头,毕竟用了人家单位的演出资源。 “公司今年的用人指标已经没了,想要编制得看明年的情况。你跟闫丽君,就是我新找的另一个姑娘,目前都按临时工的待遇安排,没有基本工资,收入跟演出数量和质量挂钩。” 狄思科“嗯”了一声,他本来也没想要人家单位的编制。 最关心的还是演出定价和抽成问题。 “近几个月,我们公司的演员出场费最低十元,点歌费和小费另算。你是新人又没有演出经验,公司要在你身上做不少前期投入。演出分成暂时按四六分,你四,公司六。小费归你个人,公司不抽成。” 也就是说,起步阶段,他唱一场只能拿到四块钱。 比心理预期低很多,但也能接受,至少比服务员的日薪高点。 何况四块钱只是暂时的,既然已经半只脚踏进了这行,总得动点脑筋抬抬身价的。 狄思科心里有了成算,便主动问:“于队长,我什么时候能正式演出?” 于童给他一张歌单,是近期传唱度最高的二十首流行歌。 “先把这些完整背下来再说演出的事。” 两人有问有答,介绍过大致情况后,于童收起了例行公事的态度,关心起新同事的个人生活。 “这几次见面,你好像都在打零工,家里有什么困难吗?” 狄思科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实话实说道:“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得靠我自己找饭辙,最近又赶上妹妹上学需要一大笔学费,我得在她开学前攒够这笔钱。” 所以,您多给我安排点工作吧。 于童闻弦歌而知雅意,了然地笑笑。 当承包队长以来,变着法儿跟她卖惨讨要走穴机会的演员,能排到长安街。 狄二狗这招简单粗暴,但好用。 忽略他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只看那张惹人喜欢的小脸蛋儿,确实能激起女性无限接近于母爱的同情心。 没看到杜金金已经把招待他的白开水换成咖啡了吗? 这可是团长待遇。 “金金,他最近不能喝咖啡。”于童把那套充门面的咖啡杯撤走,瞅了眼手表说,“走吧,先给你选一套合适的衣服换上,下午咱们到电视台去一趟。今天那边要选广告男主角,我带你去试试。” 狄思科对于那个牙膏广告的选角早有疑惑。 “这么好的机会,就没别人竞争?直接落在我头上了?” 毕竟广告选定的女主角是知名度极高的大明星,当初《电视报》搞投票的时候,连他家郭美凤都为其投过宝贵的一票。 “跟你竞争的人嘛,肯定会有那么几个。不过,你到时候只要露齿微笑就可以了,其他的我会帮你争取!” 杜金金将一张职工信息登记表递给狄思科,见缝插针地说:“于队,你可得上点心呀!我听说江珊已经送去好几拨人了!” 最近外联主任即将退休的消息,让几个承包队长之间的竞争进入白热化。 为了这个主任的位置,二队队长江珊不惜浪费一个出国名额,也要把三队最赚钱的秦勉调走。 江珊这招釜底抽薪玩得漂亮,但也着实让三队恶心了一把。 杜金金给新同事加油打气:“小狄,你到了电视台好好表现,绝不能让江珊占了这个便宜!” 听她介绍了来龙去脉,狄思科不由怔忡出神。 没记错的话,这个江珊,就是在书里导致白月光坠亡的元凶之一。 高台上两颗松动的螺丝,一张有裂隙的踏板,以及随时能够更改演出顺序的特权,就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制造了一场意外事故。 狄思科心不在焉地填好登记表,递给杜金金时,顺带保证:“我一定尽力争取。” 提前报个仇,不算犯规吧? 第6章 狄思科斗志昂扬地来到电视台后,恍然发觉自己好像被于童忽悠了! 走廊里等待面试的人足有二十多个,与对方口中的“几个人”相去甚远。 于童淡定地挪开视线,毫不心虚地说:“他们都是来凑数的,你先在这等会儿,我去隔壁找制片主任聊聊,最终用谁不用谁,由他说了算。” 狄思科答应着,自己寻个空位坐下,旁观其他人的试镜。 这条牙膏广告要拍的是一个合家欢场景。 家人团聚,举杯共饮,每每谈到尽兴处,总要开怀大笑。而常年吸烟的男主角,因为牙齿上的烟渍,一直不好意思露齿大笑,显得格外拘谨。 这时,会有扮成医生的女主角出现,为观众介绍这款“乐洁特效牙膏”的神奇功效! 使用了乐洁牙膏以后,男主角彻底解决了烟渍烦恼,从此轻轻松松,想笑就笑! 拍摄这场家宴需要男女老少共八位演员。 此时正在面试的,是两个四五岁的小朋友。 似乎是在陌生人面前有些害羞,两个小朋友进门后一直腼腆地躲在家长身后,不但没能按照要求露出欢快笑容,还被心急的家长训哭了。 走廊里突然回荡起孩子的嚎啕。 坐在狄思科身侧的大哥心疼道:“就说不能让小孩来拍广告嘛,看把孩子委屈的。” 他的同伴接话说:“可不嘛,孩子还太小了。” 狄思科也听不得小娃娃的哭声,跟着附和:“其实这个牙膏广告完全没必要让小朋友出镜。” “那可不行,既然是家人团聚,总要有一两个小孩子充数的。” 狄思科就顺嘴提起自己听到广告创意后,感觉违和的地方。 “男主角不敢在家人面前露齿大笑这个情节,并不贴近生活,把背景换成公务饭局还差不多。” 大哥沉吟片刻,跟同伴说:“导演也说过类似的话,我想了想,还是不能为了让自家孩子上电视就耽误了厂里的大事,要不就让丁丁他们回去吧。” “厂长,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拍摄方案是厂里开会,集体讨论通过的!丁丁他们长得漂亮,多适合拍广告呀!” 正在哇哇哭的那俩孩子是厂长的侄子,特意从东北带过来上电视的。 深知自家厂长要面子的属性,王秘书口中劝着,心里不由埋怨这个年轻人没眼色。 狄思科:“……” 谁能料到,随便搭个话,竟能搭到日化厂厂长身上! 这回好了,于童还在帮他争取角色,他却因为扯闲篇儿,先把甲方得罪了…… 狄思科轻叹一口气,在心里快速权衡后,决定再抢救一下。 “这位大哥,我这人有什么说什么,您别吃心啊!这个家宴的设计确实不太合理,普通人在亲人跟前哪会这么拘谨?要我说,你们厂的牙膏既然是针对吸烟人群的,与其让孩子出镜,还不如由您亲自上阵呢!” 胡厂长笑着摆手,“我都是老头子了,还拍什么广告呀!不行不行!” “我看您牙齿条件挺好的,而且从您的面相来看,方头阔脸,很有领导派头,坐在公务饭局上就是本色出演。” 厂长秘书:“……” 其实厂长还真动过亲自上阵的心思。 在他们当地,很多本地报纸的广告版上,都印着各厂厂长的大幅全身照。 不过,胡厂长好面子,担心会被人说吃相难看,最终还是花大价钱请了明星拍广告。 这回有了这小伙子递来的台阶,厂长那颗想要披挂上阵的心,恐怕要按捺不住了。 果不其然,只听胡厂长假意谦虚:“我这牙口确实还行,就怕没经验影响了导演的拍摄进度。” “拍广告很容易的,没经验也不怕。”同样毫无拍摄经验的狄思科讲得头头是道,“咱们这个广告要拍的主要就是大笑镜头,到时候您听导演口令,他让笑的时候,您跟着大家一起笑就成。” “哦,看来你以前拍过广告?” “那倒没有,不过我爸以前是电影厂的灯光师,我小时候经常被他带去片场……” 接下来,狄思科与这两人东拉葫芦西扯瓢,谈起了他为数不多的片场见闻,愉快地翻过了小朋友那一篇儿。 * 于童从制片主任办公室出来,面色并不好看。 她刚才进去的时候,江珊已经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听制片主任话里话外的意思,她竟然打算让二队的演员做白工! 零稿费出演这支广告片! 于童倒也能理解对方这么做的用意。 最近几年,药物牙膏的市场占有率很高,诸如中华牙膏、两面针牙膏,甚至是广东那边最新上市的黑妹牙膏,已经纷纷北上,逐渐抢占北方市场了。 这让北方的一些本土牙膏品牌十分被动。 乐洁特效牙膏是乐洁日化厂十年磨一剑的全新产品,与市面上走俏的药物牙膏不同,这款牙膏具有一定的美白功效,算是填补了美白牙膏市场的空白。 日化厂的领导对这款牙膏寄予厚望,不但请来了知名度极高的女演员,还孤注一掷地花了大笔宣传费,打算一天三遍地在电视上播放这条广告。 到时候广告男主角一定会有超高曝光度! 说实话,如果他们三队有合适的演员,在竞争激烈的情况下,于童也会同意其零稿费出演。 但是,狄二狗初来乍到,又早已言明经济上的困难,她哪能第一次合作就让人家出白工! 她在心里盘算着,打算先带狄二狗去见见制片主任再说其他。 在走廊里找到人时,正好听到狄二狗跟一个寸头汉子说:“大哥,您听我的准没错,到时候导演的镜头都集中在主角身上,您和王秘书只要保持微笑就行。跟您平时一样,对,就是这种既威严又亲和的笑容!”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她刚想招呼狄二狗走人,却被从后面跟上来的江珊搭了话:“小于,这是你新找的那个演员吗?模样看起来还不错。” 于童戴上假笑面具,点了点头。 江珊自动忽略旁边那两个穿汗衫出大汗的土包子,视线直直落在阳光清爽的青年身上。 外形确实比她带来的那两个好一些。 “不过,这支牙膏广告的重点在女主角身上,男演员大面上过得去就好,没必要在这方面浪费预算。制片主任好像也更倾向于使用免费演员呢。” 狄思科看清她那张带点异域风情的面孔后,立马就猜出了她的身份,不由接话说:“这位同志,一听您这话,就是外行呀!” 江珊:“……” 咱俩谁外行啊? 狄思科呲出一口小白牙,“您没看过剧本吧?人家这个广告可是有特写镜头的!要是弄一牙口不好的演员来拍广告,不是擎等着费二遍事,另外花钱雇替身嘛!” 江珊自有她的一番道理,“现在大多数电视还是黑白的,清晰度不高,荧光屏尺寸又小,拍了特写也看不出什么。” “说您外行,您别不乐意!”狄思科不赞同道,“一条广告可能会在电视上播放好几年呢,以咱们当前社会的发展速度,兴许三五年后,家家户户都能用上大彩电了。若是现在不注意细节,以后返工重拍岂不是花费更多!” 江珊不愿跟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演员多费口舌。 演员的最终人选,由制片主任说了算,其他人怎么想并不重要。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毛头小子针对,让她有些没面子,皱着眉说:“就算找个替身,也花不了多少钱,电视台拍广告也要考虑成本。” 狄思科立即给她一个“你想多了”的眼神,乐呵呵道:“乐洁日化厂是全国知名企业,光是每天在电视上打广告的费用,就有一千多块!这种大钱都花了,人家厂领导哪里会在请演员的小钱上斤斤计较?要是有更好的演员,当然要精益求精,选择更好的!对吧,胡厂长?” 他扭头向一旁的胡厂长求证,连带着将其他人的目光也吸引了过去。 见胡厂长点了头,狄思科才笑着对于童说:“于队长,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乐洁日化厂的胡厂长,乐洁强效牙膏就是他们厂的新产品!另外,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胡厂长已经答应由我来拍这支牙膏的广告了!” 于童和江珊:“::::::” 没听说厂长会来北京亲自挑选演员啊! 于童脸上只恍惚了一瞬,就迅速露出得体笑容,“胡厂长,您办厂和挑演员的眼光都是一流的!小狄各方面的条件十分出色,选择他来拍这支广告,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虽然不知事情来龙去脉,但并不妨碍她心情极好地把狄二狗夸成一朵花。 这小子可太争气了! 男主角的面试还没正式开始,他竟然绕过制片主任,直接拿下了甲方! 出钱的是大爷。 既然厂长已经点将,导演和制片主任的意见就只能作为参考了! 江珊瞅瞅呲着白牙的青年,又瞧瞧穿着汗衫的土老帽,只觉他们在开玩笑。 为了这个男主角的演出机会,她付出的时间精力比于童只多不少,居然就这样儿戏地出结果了?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好心提醒:“小于,要是让团长知道,你用外人跟自己人抢饭碗,小心又被他在大会上点名!” “你不说我不说,团长才不会管这种小事。”于童笑得明媚,“再说,小狄加入咱们服务公司,是由经理批准的,大家都是自己人!” 江珊是场面上的人,自然不会做出“咬牙切齿”这种有失水准的表情。 当她试图与胡厂长拉关系,却无功而返时,即便心里气得要死,也仍能维持风度,体面离场。 * 胡厂长办事相当干脆,亲自选定了男主角以后,其余演员也被火速敲定下来。 次日午后就组织人手正式开拍了。 导演对甲方钦点的这个演员还算满意。 除了拥有一口健康漂亮的牙齿,狄思科还有一双笑眼,眼角上挑的弧度非常讨巧,是那种容易获得旁人好感和原谅的长相。 由这样一个人当主角,让观众感觉舒适的同时,还能提高产品的亲和力。 狄思科按照要求换上一件紫灰色条纹衬衫,与西装革履的胡厂长等人围桌而坐。 刚开始拍摄“牙膏使用后”的镜头时,过程非常顺利。 只要导演下达大笑指令,无论换多少个机位角度,狄思科都能一条过,笑起来相当亲和自然。 然而,当化妆师给他的前牙画上烟渍,需要拍摄“牙膏使用前”的镜头了,他却怎么笑都不对劲。 导演不得不将人喊过去,开小灶指导。 “小狄,你记起自己牙黄的时候,脸上要做出明显的停顿表情,但又不能显得太过刻意。笑容消失以后,也不是面无表情,而是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重新与大家谈笑风生……” 听他巴拉巴拉讲了一刻钟,狄思科脑子学会了,面部肌肉却不听使唤。 这个镜头看似简单,却不是他这种非专业人士能够轻松驾驭的。 重新开拍以后,又拍废两条。 日化厂要求制作15秒、30秒和10分钟三种时长的广告片,演员们从中午拍到晚上,笑了好几个小时,早已筋疲力尽了。 再次被叫停后,室内响起整齐的叹息。 狄思科起身跟大家连连道歉。 好在胡厂长提议休息十分钟,为他争取了出去透口气的时间。 室外暮色渐浓,夜空中散布着稀疏的星星。 于童溜达出来,将一罐可乐递给他,“喝点吧,放松一下。” “抱歉啊,耽误大家时间了。” “没事,”于童不以为意,语气轻松道,“这才哪到哪,拍几十条不过的也大有人在。大家吃的就是这碗饭,都有心理准备。” “关键是胡厂长,”狄思科低声说,“年纪不小了,被我连累得一直卡……” 于童没吱声,觑着对面的侧颜沉默很长时间。 就在狄思科以为她不会接话时,却突然听她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发现你好像挺怕我的?”用的是陈述语气。 狄思科一愣,死鸭子嘴硬,“没有的事。” “这几次见面,你从没跟我对视超过一秒。”于童笑着戳穿。 “哦,我脸皮薄,容易害羞。” “对视而已,你害羞什么?”于童抬手撩了撩肩头的大波浪,问:“姐漂亮吧?” “……”狄思科撇开视线,拉开已经焐热的可乐灌了一口,“您是把我当成魔镜了么?” 于童闻言一乐,笑眯眯地问:“那魔镜同志,你说说谁是这世上最漂亮的人?” “白雪同志就不问这种问题。” “这时候你应该说,陛下的美貌举世闻名!”于童将易拉罐抛进垃圾箱,言归正传,“拍摄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帮你搞定!” 狄思科疑惑回望,怎么搞定? “一会儿开拍以后,我就坐在摄像机旁边,你留心观察我的动作,”于童神神秘秘道,“这回我保你一条过!” 狄思科将信将疑地返回饭局,重新补妆后,特意瞄向摄像机左侧的方桌。 于童支肘托腮坐在那里,大波浪被束到了脑后,露出明艳的五官和光洁饱满的额头。 所有人各就各位,导演再次用一本《笑话三千》引得众人绽开笑容。 狄思科与大家一起笑开,笑到一半时,视线下意识转向于童。 目光甫一相接,对方微扬唇角,忽闪着眼睛轻轻一眨,便向他抛来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 狄思科:“???” 笑容僵在脸上。 像是怕他受到的刺激还不够,于童接着故技重施,在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地方,松开了托腮的手心,弯起眼睛冲他吹了一枚飞吻! “……” 狄思科做贼心虚似的扫向其他人,确定除了自己,再没人发现对面那些出格的小动作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重新谈笑风生。 “卡——”导演语气振奋,“小狄这回尴尬得很到位!这条过了!” 摄影棚里传出掌声和欢呼声,环境瞬间嘈杂起来。 于童跟导演道了声“辛苦”,便走到狄思科跟前说:“我就说你挺怕我的吧!行了,刚才表现不错,以后继续努力!” 那副正儿八经、公事公办的样子,好像刚才给人抛媚眼放电的人不是她…… 第7章 拍完牙膏广告以后,于童又变回了雷厉风行的于队长。 第二天就给狄思科塞了一沓花花绿绿的娱乐场所入场券,以供他观摩学习其他歌手的演出。 这让打小儿根正苗红的土包子,着实见识了一把有钱人的花花世界。 但是相较于夜晚的纸醉金迷,狄思科更钟意的反而是白天的声乐课。 他跟着艺考预备班的学生们进行了一星期的呼吸训练、发声训练和语言训练后,被声乐老师单独提溜出来,进行了一对一指导。 “你唱得挺准,拍子也对,但是轻松的歌被咬得太实,就失了味道。在舞台上演唱,即使唱得不轻松,也要让观众觉得你游刃有余。” 狄思科似懂非懂地点头。 “我年纪大了,欣赏不来那些流行歌,但是港台歌星的演出我也是看过的。”满头银发的气派老太太十分时髦地说,“他们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够open,有些男歌星也能扭腰摆胯,舞步灵活。” 说到这里,老太太略带嫌弃地咧咧嘴,又继续道:“咱们团里有邓小姐和陈先生的演出录像带,你去音像室借出来看看吧,既然是商业演出,还是要向他们靠拢的。” 狄思科闻言大喜,他虽然已经背会了二十几首流行歌,却从没看过歌星的演出现场。 何况“港台”和“录像带”对此时的任何一个年轻人来说,都是极具诱惑力的。 于是,他拿着老师的借阅证,每天花费十几个小时,泡在那间昏暗的音像室里,研究时下最红歌星的表演方式。 十几盘录像带在松下彩电的20吋荧光屏上循环播放了数遍,狄思科不得不承认,这些歌星的表演确实很open,台风好,有笑容,而且重视与观众的互动。 就在他模仿着电视里的舞步,即将进行不知第几次循环播放时,杜金金突然跑来音像室通知他,闫丽君将在今晚正式登台。 同样是新人的狄二狗,被要求去现场观摩学习。 演出地点在西城的红太阳歌舞厅,时间也是最黄金的八点场。 此时七点场的交谊舞刚刚散场,音响里还在重复播放着《彩云追月》。 狄思科跟随于童和杜金金,等在舞台的东侧入口。 没过多久,身后那扇写有“顾客止步”的木门便被人推开,闫丽君穿着一条酒红色的皮质短裙,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音乐戛然而止,衬得台下的掌声异常热烈。 然而,待到闫丽君在舞台的橙色灯光里站定,看清她真容的观众们却是一片哗然。 “怎么换人了?莎莎呢?” “八点钟应该是莎莎的场次吧?” “这人谁啊,画成这副鬼样子也敢上台唱歌!” 闫丽君的本职是售票员,是在大1路公交车上给乘客唱歌时,被于童挖掘的。 她的优势在嗓音,不在外形。 于童说了,只要她开口唱歌,一定能征服观众。 她没理会那群叫嚣的男客,转身将自己要唱的歌名报给乐队。 可是,前奏刚刚响起,台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起哄。 “哥们儿就是冲着莎莎才来红太阳的,赶紧让莎莎出来,不带拿糖的啊!” “下去!下去!换莎莎来!” “赶紧下去吧!这是莎莎的场子,不是谁都能唱的!” 狄思科全然没料到,歌手连一句歌词都没唱,竟然也有可能被轰下台! 心下正为闫丽君捏把汗,余光里却瞟见有个不明物体被人从观众席抛出,划出一道危险弧线,直直冲向他们所在的舞台东侧。 电光石火间,狄思科本能地张开手臂,将手心挡在于童面前,险险接住一罐冰凉的青岛啤酒。 只隔了一息,另一罐啤酒也砸在了于童脚边。 紧接着便有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台下响起:“对不住啊,劲儿使大了,扔错人了。” 于童心有余悸地抓住狄二狗的手臂,寻找伤处。 再三确认他没被砸伤后,掂起地上的那罐啤酒,望向第一排正中间的两桌客人,拧眉问:“刚谁扔的?” 两桌青年里居然有好几个人同时挥手,行止间都透着一股目中无人的大大咧咧劲儿。 这伙人奇装异服,发型凌乱,单从外表来看,绝对是青年中最让人心怵的那一撮。 不过,于童好似并没察觉到对方的不好惹。 撸了撸并不存在的袖子,确定不会伤及无辜后,随手一抛,就让那罐啤酒原路返回了。 “还你们了啊!以后练好了准头再出来现眼!” “我X!”一群小青年骂骂咧咧地各自躲闪。 杜金金见状紧张得攥紧拳头。 那边有七八个大男人,而这边只有小狄一个。 真要是起了冲突,吃亏的还是己方。 她偷偷拉了拉于童的手臂,劝对方见好就收。 又未雨绸缪地悄声问狄二狗:“小狄,一会儿要是打起来怎么办?” 狄思科笃定道:“打不起来。” 帮二哥擦屁股的次数多了,他一眼就能看出这帮人的成色。 这就是一群倒爷。 如今争雄竞勇的是他们,曾经落榜待业的也是他们。 让他们在胡同里茬架斗狠有可能,但是在歌舞厅里砸场子嘛,八成没戏。 “再说,打就打呗,本来就是他们先找碴的。”狄思科将自己手里那罐啤酒也递给于童,无所谓道,“歌舞厅这地界儿,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你们天天在这些场所进出,不会连这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吧?” 杜金金咽了下唾沫说:“那,那一会儿可就靠你了啊!” “嗯,您看我眼色!”狄思科一脸高深莫测道,“到时候咱把他们叮咣五六一顿爆cei,今儿非得搁这几个!” 第二罐啤酒不出意外地被于童以同样的方式还了回去,再次引来青年们的咒爹骂娘声。 因着这里的混乱,观众们暂时停止了起哄,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两方矛盾一触即发。 当然,所有人里并不包括狄思科。 他眼尖地发现那罐啤酒已经被人稳稳接住了。 趁着对面尚未来得及反应,狄思科“啪啪啪”鼓了几下掌。 双手比作喇叭状,高声吆喝: “好球!” 杜金金一时忘了他那通叮咣五六的豪言壮语,在他的眼神暗示下,赶紧配合着喊了一声:“漂亮!” 歌舞厅里的男服务员们都是提前培训过的,显然也对这种场面应付自如,配合默契。 该鼓掌的鼓掌,该吹口哨的吹口哨。 “盖啦!” “带劲嘿!” “牛逼!” 成功营造出天下太平,全场狂欢的假象。 社会青年们:“……” 被这嘻嘻哈哈的场面弄得不上不下。 想挑事吧,不够火候。息事宁人呢,又有点下不来台。 在他们犹豫不决时,于童向僵在台上的闫丽君比个撤退的手势。 直接将人带去了后台休息室。 歌舞厅经理紧跟着跑进来,抹着汗恳求:“于队长,您看外面还有那么多客人等着,您可不能让我开天窗呀!” 于童憋着一肚子气没处撒,不由冷笑道:“那些客人是等我们的吗?那不是等陈莎莎的吗?喝倒彩的情况我不是没见过,但是对演员使用暴力的却是头回见。老徐,咱们合作也有一年了,你这么摆我一道,不厚道了吧?” “哎哟,您可冤枉我了!”徐经理义愤填膺地说,“外面那些人都是陈莎莎的穴头找来拆台的!他一个月跟我提价三次,我实在没辙了,才想着先冷冷陈莎莎,换个人来唱。哪想到那小子玩儿得这么黑!” 于童并不想听那些狗屁倒灶的纠葛。 “那您打算怎么解决今天的事?丽君是我手里最好的苗子,以后还要参加歌唱比赛。您要是早点跟我交个底,我就安排更有经验的演员过来了!今天丽君第一次登台,就差点被人轰下去,要是留下心理阴影了,我们的损失找谁赔?” 闫丽君想说,她没那么脆弱。 但是被于队长眼神警告后,又及时闭嘴了。 徐经理搓着手讪笑。 这姓于的小妞儿可不是什么善茬,若是让她抓住机会,非得从他身上扒下一层皮来。 他心里琢磨着,要不今天就算了,没人唱就不唱,让乐队伴奏,改跳交谊舞也行。 狄思科旁听了半天,这时插话说:“于队,要是闫丽君不唱了,我去通知刘哥他们把乐器收了吧?” 徐经理这才记起,乐队也是于童带来的,慌忙摆手说:“九点半还有一场演出呢,乐队可不能撤。” 这回轮到于童唇角带笑不吭声了。 徐经理没办法,只好跟她讨价还价,最终闫丽君的出场费从每场十块,涨到了每场十五,演出场次也从每周三次,增加到了五次。 “外面那些男的都是二五眼,你不用理他们。”于童理顺闫丽君的刘海,鼓励道,“一会儿上台轻松唱,以你的水平,随便唱两句也能撑住场子!” 闫丽君尴尬地揉揉鼻子,拎起自己断了跟的高跟鞋晃了晃,“童姐,我头一回穿高跟鞋,刚才把脚崴了。” “还能走吗?” 闫丽君迟疑着将逐渐红肿的脚踝亮给他们看。 徐经理:“……” 感觉被骗了。 留意到徐经理的表情,于童停顿片刻,便云淡风轻地说:“我手头的好歌手多得是,丽君唱不了,还有别人呢!小狄,一会儿先由你上场顶个班,没问题吧?” 被点到名的小狄,心里压根儿没谱。 但是对上徐经理怀疑的目光时,却硬着头皮说:“要是被哄下了台,我分文不取!” 徐经理倒也没挑剔,催促着他尽快上台,就去前面安抚客人了。 于童则留下来给狄二狗打气,“声乐课的白老师说你最近进步很大,我原本就打算让你下周去音乐茶座演出的。这次就当上去练胆儿了,只要能完整唱完全场,演出费公司不抽成,全归你个人!” 感受到了金钱带来的蓬勃力量,狄思科点点头,任由杜金金手脚麻利地为他换装。 面料垂坠的黑色港衫上覆着碎钻似的亮片,黑衣黑裤黑皮鞋,再加上斜梳背头,让他看起来像个颇有姿色的浪荡子。 不过,狄思科暂时没精力关心自己的打扮,一边按照声乐老师的办法快速开嗓,一边琢磨着接下来的曲目安排。 临出门前,他回头跟杜金金耳语交代了几句,得到她的点头保证后,才挥挥手大步走出了休息室。 * 作为顶替莎莎的歌手,还是个男的,狄思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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