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容失色的狄厂长。 狄思科若无其事地接过那颗头颅, 在上面闻了闻,感觉留香时间并没有她俩介绍的那么玄乎。 按照她们的说法,昨晚七点钟给模特洗的头,而后一直暴露在空气里, 现在还不到下午三点, 顶多过了二十小时。可是香味已经不怎么浓郁了,要凑近闻才能闻到。 香味倒是挺特别的, 他媳妇算是日化大户,各种洗发水、香皂、护肤品换着用,弄得被窝里都香喷喷的,但狄思科尚未闻到过这种香型。 他撩起模特的头发,在空中晃了晃, 略带遗憾地说:“这个留香效果已经不错了,但跟你们说的30小时还是有些差距的。” 吕蒙再次弯下腰, 从另一侧的塑料袋里,拿出了被称作2号标本的真发模特。 “人体温度对香气的浓郁程度和持续时间也会有些影响。不过,您可以再看看这个!” 狄思科其实并不需要接过2号标本,隔着一张桌子,他都已经闻到那股香气了。 2号标本的留香效果显然比1号优秀许多。 不待领导询问,顾小菲就主动解释说:“我们最初为穆科长展示的那款洗发水,确实能留香三十小时左右,但穆科长说添加花香精油的洗发水制作成本太高了,要考虑市场的接受度,建议我们调整配方。所以我们就调整了配方,单独使用洗发水的话,留香在17-20小时。如果能配合免洗护发素使用,留香时间则能达到24小时以上。” 吕蒙将2号标本向前推了推,“这个模特就是使用洗发水清洗后,又使用了同一香型的护发素。护发素没有冲洗这一步,留香会更持久,而且护发素也能让头发更加亮泽顺滑,弥补了洗发水在功效上的不足。” 狄思科:“……” 为了节约成本,反而增加了一个新产品吗? 他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虽说市面上大多数的洗发水都打着无性别的旗号,声称男士女士都能用,但是从现实角度来看,其实洗发水的最大消费群体是女同志。 不知道其他男同志什么样,反正老狄家的男人,还有他大学宿舍里那帮男生,都没用过洗发水。 所以,他很难评判这样一款只有香味出众,再无其他出色功效的洗发水是否会被市场认可。 像是去屑止痒,修复烫染发质之类的,最起码有明确功效和目标人群。 可是,香味好闻,算是什么功效啊? 他心里没谱,就询问眼前的女同志:“尹厂长,你觉得呢?” “如果一款洗发水以留香作为卖点的话,我可能会因为好奇香味购买一次。但是否回购,还不能保证。” 尹甘露刚四十出头,厂长的工资也不低,百货商店里那些洗发水,甭管国产的还是三资企业生产的,她基本都用过。 而且非常喜新厌旧,没有哪一种产品能让她购买两次,除非是同一个牌子,不同系列功效的。 所以,她很赞成厂里多开发新产品,逸丝洗发水只有一款修复型的,给消费者的选择太单一了。 投产新产品不是一两人拍脑袋就能决定的,狄思科对这种只有香味出众的洗发水拿不定主意,就只好把其他厂领导也拉进来。 结果一群中老年男同志对着那两个真发模特面面相觑。 谁也拍不了这个板。 工会汪主席发言说:“女性用品还得由女同志来研究嘛,我觉得两位技术员的思路非常好!留香持久的洗发水,虽然卖点简单,但是不挑发质,不区分受众,可以覆盖所有女性消费者。” 她其实早就想建议厂里,让女技术员来负责这类女性用品。 一群大老爷们儿根本不懂女性需求,让他们研发个牙膏肥皂洗衣粉还行,美容美发产品还得多听听女同志的声音。 曾浩田是一把手,一款产品能否立项,最终还得由他做决定。 可是,他对女同志的了解还不如狄思科呢,在他心里,香味只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怎么能作为唯一卖点呢? “首先要肯定两位新同志对工作的积极热情,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刚来厂里没多久就带来了新研究,这是非常值得鼓励嘉奖的。”曾浩田停顿片刻说,“不过,一款产品从立项到上市是需要严谨调研论证的,这样吧,咱们先组织一次市场调研,看看市场反馈再说。” 看到几位女领导和车间女工们的反应,狄思科猜测这种卖点单一的洗发水,可能会受到一部分女性的喜欢。 所以,他转向两位技术员问:“这个是你们在学校的小组作业?” 吕蒙和顾小菲忐忑地颔首。 “小组成员有多少人?其余人现在在哪个单位?” “一共四个人,还有两个女生,都是我们宿舍的。一个留校读研究生了,另一个回老家当高中老师了。” 狄思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如果项目能顺利立项,厂里恐怕还得支付一笔转让费,买断这个配方。 * 产品还没做过安全性测试,狄思科不敢把这种半成品拿给媳妇用。 但还是跟吕蒙要了一小瓶样品,带回家给于童闻闻。 “你觉得这味道怎么样?” “挺好的,花香里好像还有点酸唧唧的香味儿。”于童不太确定地又闻了闻。 “嘿嘿,那是柠檬草的香,”狄思科现学现卖,“我们厂新弄出来的配方。” “你们厂出息了,可算弄出了点有格调的东西。” “……”狄思科觉得她媳妇在美容美发方面见多识广,不由问道,“要是出一款这种香味的洗发水,你会买吗?” “可能会吧,还得看看其他功效。” “没有其他功效,就是留香持久,配合护发素使用留香在24小时以上。” 于童毫不犹豫地说:“会买。” 狄思科:“你太有钱了,说的话不具备参考价值。” “……”于童将刚解决了人生大事的狄嘀嗒塞给他,“给你儿子洗屁股去。” 狄思科:“……” 这臭小子可真是让人扫兴。 他在儿子的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就不能忍忍?去了你二伯家再解决!” 到时候人手多,就不用他这个当爹的亲自上手了。 狄嘀嗒无辜地喊:“忍不住啦!” 于童已经换好了裙子,化好了妆,还给闺女换上了蓬蓬的公主裙,为了出去串门,母女俩都打扮得美美的。 她拉着女儿的小手,站在距离这对臭烘烘父子八丈远的地方问:“你们好了没有,小六已经过来催了!” 二哥家搬进了新买的大别墅,今天办乔迁宴,全家人都要去他那边暖房。 狄思科给儿子收拾利索,穿上短裤和背心,在他脸蛋上嘬了一口说:“我儿子现在又香又干净,你们站那么远是啥意思?” 狄嘀嗒并没有被人嫌弃的自觉,背起小书包就想去牵妈妈和姐姐的手。 不过,他那个机器猫书包被他背了好几次都纹丝不动,最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将书包背了起来,可惜刚走出两步,就被那大书包坠得向后仰倒了。 像个被掀翻的小乌龟似的,在地上苦苦挣扎。 狄思科:“……” 他将人拉起来,打开书包看他在里面放了什么。 有童话书,四五个小玩具,两个香瓜,六个桃,还有一双花仙子凉鞋。 狄思科无语道:“你带这么多东西干嘛?” 狄嘀嘀松开妈妈的手,跑过来将东西重新放回书包说:“送给嘟嘟姐姐。” “那怎么全在狄嘀嗒的书包里?” 狄嘀嗒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拍拍手说:“姐姐穿裙子啦!” 入夏以后,狄嘀嘀去幼儿园的时候,偶尔会穿裙子,这丫头爱臭美,怕漂亮裙子被大书包盖住,每次穿裙子上学都不背书包。 他们上学原也不需要带什么,吃喝都由幼儿园负责,只要把人送去就行了。 但他俩为了显摆那个机器猫书包,每人往书包里放了一条手绢。 所以,狄嘀嘀穿裙子的时候,就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弟弟书包里。 不过,她今天要送给嘟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这才导致狄嘀嗒承受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狄思科帮姐弟俩把东西装好,包括那两个香瓜和六个桃子,一样不落地提上了车。 全家人一起出门时,郭美凤还在抱怨:“你们二哥真是有钱都不知道怎么花,把房子买到机场那边也太远了,谁没事总往顺义跑啊?” 狄思科拉开车门笑着说:“那片别墅区都是外销房,要不是我二嫂有门路,有钱也未必买得到呢!人家搬新家挺高兴的,您到了地方可别给我二哥泼冷水!” 北京市内基本没有什么商品房别墅项目,唯一一个就是这两年刚在首都机场附近开发的。 在这里买别墅的,大多是各国外交官和外企高管,住处距离机场近,反而是优点。 但是,对二哥一家而言,最突出的优点就是邻居素质高了。 二哥的录音带生意,在周边几个区县都有仓库和门头,住在郊区不耽误他做生意。 但二嫂上班就麻烦多了,每天开车进城要花费一个钟头在路上。 郭美凤念叨了一路,有这个钱应该在城里买四合院,上班上学都方便。不过到了别墅区,见到老二两口子以后,人家立马转了口风,将这依假山傍小河的别墅区夸了又夸。 直夸得二哥牙花子都咧出来了。 真情实感劝了一路的狄思科:“……” 是他天真了。 兄弟姐妹都拖家带口来为新家暖房,让二哥红光满面的。 带着大家楼上楼下参观了一圈,给郭美凤看了为她准备的阳光大床房,就张罗着去院子里架炉子弄烧烤了。 二哥这套别墅的装修走的是欧式风格,虽然郭美凤欣赏不来,但也知道这是时下最流行的,有钱人都这么装。 瞧着老二的日子过得挺红火,她不由自主又想到了老三身上。 这小子可怎么办呀? 趁着今天能抓住他,郭美凤招来还在参观房子的老三问:“你跟苏晓的事,打算什么时候办啊?” 三哥像是全不放在心上一般,仰头观察正中央的欧式吊灯,“时机合适的时候就办了。” “我看今年就挺合适的,你都三十了,苏晓也不小了,你拖得起,但人家苏晓拖得起吗?”郭美凤神色不渝地问,“你不会还有其他花花肠子吧?” “……”三哥被几个好奇的小豆丁盯得面上窘迫,“我能有什么花花肠子?” 郭美凤哼道:“男的六十多还能生呢,你看那个老徐,都退休了还能老来得子。你拖来拖去,把人家苏晓拖成老姑娘了,回头再找个更年轻的生孩子,那也太缺德了。咱家可不兴这么办事啊!” “我哪是那样的人呀!” 屋子里有孩子有嫂子弟妹,三哥宁可出去干活,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支支吾吾地招呼一声就想去院子里帮忙弄烧烤,谁知大嫂林桐却在这时插话了。 “老三,你这样一直不结婚确实不是办法,全家人都跟着你操心。有什么问题就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嘛,是苏家不同意,还是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看见有人声援自己,郭美凤愈加来了精神:“苏家要是不同意,能让闺女跟他处了这么久的对象?肯定是他自己的问题。” 老三的工作放在老狄家其他几个兄弟间,不算多出色,但是在外人看来也是人民教师铁饭碗。 而且这小子确实热爱自己的职业,进了中学以后,一边工作一边考了教练证,现在已经是正式的助理教练了。 尽管工资不高,但郭美凤对他肯踏实工作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 林桐也觉得是老三自己的问题,而且就是钱和房子的问题。 他因为没有房子结不成婚,其他人还没怎么样,她跟狄思国两口子,先因此吵了好几架。 想想两人提前商量好的事情,林桐在心里盘算了好几个来回,还是没能顺利说出口。 前些天,狄思国居然跟她商量,将自家的两间房空出一间来,让给老三结婚用! 林桐当然不能同意了! 要是让出一间房子来,五口人挤在一个屋子里,不是又过回老狄家原来的日子了吗? 她疯了才会答应这种提议。 狄思国也知道自家居住条件紧巴巴的,林桐不会同意,所以他又提了第二个方案。 “当初老五搬去新家时,咱妈给我们兄弟几个分了家,这两间屋子虽然由咱们住着,但其实是属于我、老二、老三、老四,四个人的,要是动迁的话,这两间房由我们四个平分。” 林桐警惕地问:“狄思国你想干嘛?当初咱妈可是说了,拆迁的时候才分,不拆就由咱们住着!” “此一时彼一时,老二老四都有了房子,不用咱们操心,但老三现在不是没房子结婚嘛。” 林桐知道他跟兄弟感情好,要是小事,也就顺着他了,可是房子对他们这种普通家庭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怎么能说给就给出去! “就算他没房子结婚,还有咱妈管呢!老太太不是拍了电视剧和电影吗?她平时吃住都在老五那里,还有保姆伺候,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手头总会存下了给儿子结婚的钱吧?” “我自己就是电影厂的,当演员有多少工资,我能不清楚吗?咱妈又不是知名演员,剧组能给她多少酬劳?” 林桐一时有些哑火,她其实也不觉得那老太太拍戏能赚什么钱。 但攒下几千块的工资应该是没问题的。 大哥继续说:“这房子里有老三的一份,咱们早晚得给老三,等到动迁的时候再给,不如在他用钱办事的时候给他。” “你到底什么意思?”林桐冷声问。 “我去打听过房价了,商品房挺贵的,一平米一千八,两千四的都有,像咱们这样老公房拆迁改造的,要是想额外增加面积,有的单位每米加收一千二,有的收三四百。” “咱就按照一千块钱一米计算,两间房二十来米,总共两万多块钱应该有了吧?我们四兄弟平分,每人能得五千块钱,我想先把这五千块钱给老三,让他去应应急。” 林桐心里的火气,蹭一下就窜到天灵盖了。 她被气的胸脯起伏,平复了半天才说:“你想兄友弟恭,我不拦着你!但咱家存折上的存款,总共才五千块钱,你把这笔钱给了老三,你让我跟孩子去喝西北风啊?” 他俩复婚五六年了,抠抠搜搜攒下这点钱。 有了钱,她心里才有安全感。 结果狄思国倒是大方,大手一挥就要把全部家当送给他弟弟! 大哥挠挠头说:“咱们不是把钱白给老三,给了他五千块,以后这间房子就没有他的份了。老五说了,现在房价长得这么快,等到咱们动迁的时候,没准儿得翻倍呢!” 林桐冷静下来,说:“他只有五千块钱,买房子根本不够,还是解决不了住房问题。” “老三手里肯定会有点存款,到时候再跟老二老五借点,先买个单间凑合一下嘛。”大哥怕她不同意,又劝道,“老三在学校照应彬彬,给咱俩省了多少事?他们学校游泳队有上百个小运动员,凭什么只有咱家彬彬游出了成绩,中考能加五分?还不是有老三这个助理教练天天给他开小灶!彬彬再有一年就中考了,要是能在全国比赛里游出成绩,中考加分更多……” 林桐理智上已经认可了男人的办法,现在把五千块钱分给老三,对双方都有利。 算得上是雪中送炭了。 可是想想存折里攒了五六年的钱,她情感上还是无法接受。 这五千块里,有她给演唱会卖票赚的一千块提成,有她的工资,还有狄思国偷偷摸摸出去干私活的钱。 每一分都是血汗钱,有这张存折在,她才觉得生活有底气。 原本夫妻俩已经商量好了,趁着今天大家伙都在,将房子和五千块钱的事跟老三商量商量。 可是,临到节骨眼上,林桐又改了主意。 她笑着将他们夫妻的决定告诉了屋里的几人,只是金额并不是五千块,而是四千块。 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上学,上补习班,总得让她手头有点存款吧? 何况一千块一平米是狄思国估计的,那不是也有几百块一平米的房子嘛! 不过,她将自己的话说完后,大厅里除了几个孩子打打闹闹,大人们都没发表意见。 似是都是在琢磨这个决定的利弊得失。 狄思科在院子里生烧烤炉子,被热得满头大汗,寻思进来喝口水,却发现大厅里的气氛不太对,便给媳妇递了一个眼色,询问出什么事了。 于童并不与他交头接耳,当着大家的面,又把大哥大嫂的决定为他重复一遍。 狄家的老房子如果拆迁的话,两间屋子还有一个加盖的厨房,至少能拆出三室一厅来。 即使按照当前的市价,根据这几年的房改政策,老公房转卖个人也要两三万块。 四兄弟平分的话,每人能得个五六千块。 大哥两口子只给三哥四千块,说不上是雪中送炭还是趁火打劫。 狄思科一拍手说:“这是好事啊!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大哥大嫂这事办得讲究!你们要是不主动提,我估计二哥三哥他们已经忘了老房子这一茬了。” 三哥点点头,他确实已经忘了。 潜意识就觉得那房子是大哥两口子的,早忘了自己还有一份在里面。 狄思科跑出去,把还在院子干活的大哥二哥四哥喊进来,将大嫂的话重复一遍,其他人还没什么表情,大哥却沉了脸。 他下意识往林桐那边望过去,不是说好了吗,给老三五千块钱,怎么突然就变成四千了? 狄思科看到了这对夫妻的眉眼官司也只当没看见,拍着大哥的肩膀说:“哥,咱老狄家向来是拧成一股绳的,你跟大嫂能为弟弟们的婚事操心,我们心里都承情。” 三哥被这个突然的决定弄得有点蒙,下意识点点头。 确实,大哥不声不响地为他的婚事操心,还挺让他感动的。 狄思科笑吟吟地说:“当年我结婚的时候,哥哥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三哥也给我帮了大忙。眼瞅着三哥也要结婚了,但我和于童单位都有一摊子工作呢,让我们出力也是有心无力。” 三哥正想说,结婚的事还没影呢,你先别操心了,却听老五又道:“力我俩就不出了,还是出钱吧。我跟于童商量过了,三哥结婚,我们出两万块钱。到时候我们就空着爪子去吃酒席,别的就不管了。” 三哥被两万块的礼金震在当场。 谁知二哥紧接着也说:“老五说的对,咱们老狄家向来是劲儿往一处使的,兄弟结婚都要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既然大哥大嫂今天带头了,那我也表个态,老三结婚,我跟晓莎也出两万块钱!” 他能给外面的兄弟分钱买房,对自己亲兄弟当然也没什么不舍得。 但是,正因为是亲兄弟,才会顾及得多一些。 他跟老五每人分到一百多万的时候,就商量好了,等老三结婚时要是还没有住处,就每人给他出两万块钱,帮他把家业置办起来。 可是送钱也是要讲时机的,老三不主动开口,他俩如果上赶着把钱塞给老三,没准儿还要伤了老三的自尊心。 今天这个机会正合适,甭管老大两口子是出于什么目的,反正先把老三的大事解决了才是正经。 三哥被四万块钱砸得晕晕乎乎的,喃喃道:“我怎么能收你们这么多钱呢?” 二哥在他脑袋上削了一下,“以前你带回来的干馒头和游泳票,大家都没少用,谁跟你客气了?咱一大家子都是从穷日子过过来的,也就这两年才有了点钱。你算是赶上了好时候,要是去年结婚,我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给你!” 狄思慧拍着傻掉的三哥说:“三哥,你有这么多钱了,什么时候买房子啊?到时候我帮你布置新房!” “我再看看吧。” 知道二哥和老五不差钱,三哥没有跟两兄弟推拒,他现在确实需要钱买房子结婚。他用了哥哥弟弟的钱,以后再找机会还吧。 但是,他望向最初提议的大哥大嫂,“大哥,嫂子,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养,一下子给我拿四千块钱,你们还怎么过日子啊?你们的心意我领了,钱就算了吧。二哥和老五的钱,也够用了。” 大哥没去看媳妇的脸色,忙说:“既然有了钱,你就买个两室的房子吧,四万可能不太够,我给你添五千!” 三哥还在犹豫是否答应,旁观了全程的郭美凤终于开口了。 “老大,你们攒点钱也不容易,先自己留着吧,过日子总要在手里留点钱的。我名下有一套两室的楼房,是我刚从港岛回来那年买的。那会儿的房价便宜,我没花多少钱就买下来了。房子不算新,有一对小夫妻租户住着呢。老三也别出去找房子了,你把四万块钱给我吧,我将那套两居室转卖给你。” 众人齐齐一脸震惊地望向她:“……” 这老太太什么时候给自己鼓捣了一套房子? 瞒得够严实的呀! 而在这所有人当中,最震惊的人莫过于林桐了。 狄老三,上午还因为没房子娶不起媳妇呢,怎么突然就拥有一套两室的楼房了? 这不就相当于把老太太的房子白白送给老三了吗? 凭什么呀? 林桐今天穿了新的连衣裙,胸口有点紧,本来就觉得气闷,被这接二连三的事情一刺激,便有些情绪不稳,喘不上气来。 她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时,只觉眼前一黑,忽地被气晕了过去。 大家被她这突然的晕厥吓了一跳,狄思科焦急道:“大嫂这是中暑了吧?赶紧掐人中,风油精在哪儿啊?给大嫂抹抹!” 第134章 林桐只晕了十来秒, 领口的扣子被人解开两颗后,嗓子眼堵着的这口气也就喘匀了。 听着大家吵吵嚷嚷,为她找药、叫救护车的声音, 林桐一点也不想动弹。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她的预期, 她心里乱糟糟的, 需要时间缓缓神。 可是,小儿子有礼被吓得哇哇哭, 这孩子的感冒刚好没几天, 再哭下去又得反复咳嗽。 林桐只好捂着胸口缓缓睁开了眼睛。 “大嫂,你怎么样?先送你去医院看看吧?”钟晓莎边问边用扇子给她扇风。 林桐晕倒时听到了狄思科喊的那句话,便轻喘了两口气,揉着额角说:“可能是中暑了,不用去医院, 我凉快一阵就好了。” “那就先进屋躺会儿吧,要是还不舒服,咱们立马去医院。” 彬彬安抚好弟弟,又把不安的妹妹交给二婶, 跟爸爸一起将人扶进了一楼的客房, 而后满眼担忧地望向躺在床上的妈妈。 刚才大人们突然提起给钱的话题,然后妈妈就晕倒了, 他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这是中暑的症状,你之前不也中过暑么,喝了藿香正气水就没事了。”狄思科搂上彬彬的肩膀,对大哥说,“哥, 你陪嫂子待会儿吧,开饭的时候我来喊你们。” 说着就将一长串萝卜头赶出门, 把空间留给了大哥夫妻。 大哥握上媳妇的手问:“你怎么突然就晕倒了,把大家吓了一跳,咱妈都要叫救护车了。” 林桐并不想搭话,偏头望向窗外,但她胸脯一起一伏的,任谁都能看出她在生气。 见状,大哥叹气说:“你也别气了,老三结婚的房子有了着落,那五千块钱就不用给他了,咱们还能自己攒着。” 他觉得今天媳妇火气大,除了天热,还有眼热的原因。 老二这套大别墅,任谁看了都得在心里羡慕一下的。 “我气的是五千块钱吗?”林桐在床上拍了一下,压抑着怒气说,“我气的是你们老狄家办事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了?” “白给老三一套两居室的楼房,你觉得这公平吗?” “老三干了十来年的临时工,最开始那几年,还得每月往家里交五块钱,他没存下什么钱,靠他那点存款和工资根本买不起房子。现在老二老五出钱解决了问题,又没用你的钱,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 林桐语带讥诮:“你的意思就是谁弱谁有理呗?他没钱,老二老五就能拿钱贴补他,老太太就能把名下的房子转给他!像咱们这样靠自己努力的,反而什么也得不到!” 老三年轻的时候拈花惹草,交了一打女朋友,长到三十岁时要收心结婚了,才发现没钱没房。 然后一大家子人就帮他张罗着凑钱买房。 他自己不用努力,就能把好处占尽了。 大哥收了脸上的笑,蹙眉问:“你还想得到什么?当初家里只有我结了婚,养的孩子又多,咱妈把全家唯一的房子给了我,全家唯一的铁饭碗也由我捧着,这些年也不用咱们给老人养老,你还想要什么?” 林桐抿着嘴不说话。 “至于老二老五出了四万块钱的事,你也不用眼红。我们家一贯如此,爹没得早,兄弟有事都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要不然这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林桐扯了扯唇角,“当初咱们结婚的时候,你这些弟弟谁出钱出力了?” “你当年是挺着肚子进门的,没办婚礼。我那几个弟弟,在你带着佳佳,又挺着肚子的时候,把唯一的房子留给咱们住,就是出了大力了。你去别人家打听打听,谁家分家的时候,会分得这么心平气和,房子说给就给了?” “我弟弟妹妹有出息,自己有本事弄到房子,还能帮衬家里,你就知足吧。你看隔壁老王家,为了一间房打成什么样了?那日子还能过吗?” 大哥没什么大志向,不会做生意,也没有当官的本事,去厂领导家送个礼,在门外站了半晚上都不好意思进门。 他就想过这种老婆孩子热炕头,小富即安的生活。 林桐抱臂说:“我没不知足,但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你家就是办事不公平。” 闻言,大哥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耿直地问:“你是不是嫉妒老三啊?” “……”林桐脸上表情一僵,而后索性点头承认,“对啊,我就是嫉妒,嫉妒犯法吗?” 她不仅嫉妒,还憋屈,而且越想越憋屈。 凭什么老三什么也不做就能白得一套两居室啊? 她以为狄家兄弟和老太太,顶多给他贴补四五千块钱,或是借他一两万买个一居室。 谁知老二老五居然一下子拿出四万块,还换了老太太手里的两居室。 这性质能一样吗? “那要不咱们跟老三换换?让他去住四合院的两间屋子,咱家搬去住楼房的两居室?反正咱们跟老三是一样的,都没花自己的钱就住上房子了。” “你要是觉得不公平,那就把老五的电子琴还回去吧,这是人家中央台发给全国第二名的奖品,一台进口电子琴价值好几千块,在当年也值小半套房了。当时是以暂时借用的名义拿回来的,但你一直让佳佳用着,佳佳用完有礼用,老五不提,咱们就一直霸占着。” 林桐:“……” “还有明星学校的钢琴培训班也别去了,老五媳妇办个学校,只有两个免费上课名额,没给嘟嘟,也没给她娘家亲侄子,只给了咱家佳佳和有礼。你算算吧,一节钢琴课25块钱,佳佳和有礼天天去上课,一个月给咱们省了1500块的课时费,一年就能省下一万八,这就是一套房钱了。你自己也说了,每天学琴,跟一个礼拜学一次,效果不一样。” 工薪阶层的人家,谁家能一下子给三个孩子培养特长?反正他们那个四合院里,只有佳佳和有礼每天去上特长班,回家还能练钢琴,院儿里不知有多少孩子羡慕呢。 被他这样提醒,林桐因为房子而失去的理智,终于回笼了。 “我已经是奔四十的人了,没脸让老二和老五也一人给咱分两万,你要是还钻牛角尖,以后就关起门来过日子,少跟我弟弟妹妹接触吧。” 林桐嘟哝:“我就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人家都住那么大的房子。” 院儿里的快嘴婶一家已经搬进楼房了,老五住着两进院子,老二买了大别墅,眼瞅着老三也要住两居室了。 身边的人都在向上发展,只有自家还蜗居在那两间小屋子里。 大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听说很多单位都要房改,没准儿哪天就能轮到我们厂了。我最近多出去接点私活,给咱家多攒点钱。要是能赶上房改,咱就跟老二几个商量商量,把房子的钱补给他们,到时候咱也能住干净的楼房了。” 大哥在客房里勉强将媳妇哄好了,而郭美凤却攥着一把青菜种子站在窗外怔怔出神。 于童在心里叹口气,接过她肩上的锄头,将人带离了窗边,笑着说:“我看您还是别给二哥种菜了,这一片地正挨着客房窗户,施肥什么的会有气味,不如让二嫂种点花呢。” 郭美凤点点头,忍不住跟儿媳妇感叹:“天底下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遭不了的罪。没钱的时候,这几兄弟挤在一块儿,什么苦日子都能过,如今有钱了,反而各有各的心思了。” “您应该高兴啊,有好日子谁想过苦日子呢!”于童挎上婆婆的手臂走出大门,去别墅区里散步。 郭美凤啧了一声说:“今天失策了呀,就防着这几个臭小子窝里斗呢,我买房都是偷偷摸摸买的,当时我高兴了好几天,还去吃了顿啃的鸡儿庆祝呢。今天一时没忍住,竟然露底了!” 于童不禁莞尔:“那您怎么突然就露底了?其实四万块钱也能买套小一点的两居室了。” 三个儿媳里,郭美凤跟于童相处得最久,也最合得来,她倒是不怕跟于童说私房话。 “我就是不想看着老三吃哑巴亏,咱家那套老房子值两三万呢,结果他们才给老三四千块钱。哪怕给个五千六千我也不说什么了,这不是一着急就露底了嘛!完蛋了,现在大家都知道我要有四万块钱了!” “有钱还不好!您看那《红楼梦》里的史太君手里有钱,儿孙们就得哄着她。”于童提议道,“您还是别把房子转给三哥了,拿了那四万块钱您又没有花钱的地方,最后估计还得投资买房。而且房产转手还要交房产税和契税,不如让三哥自己去买,要是钱不够用,您私下贴补他一点就是了。” 郭美凤有点动心,“那我就要出尔反尔了呀?” “就算您出尔反尔,大家也不敢说什么。” “那我就不把房子卖给他了,反正已经有了钱,让他自己找房子去。”郭美凤再次悔不当初,“失策啊失策,当时怎么就冲动暴露了呢?” * 郭美凤本就后悔自己冲动行事,狄思科这个促狭鬼还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乔迁宴结束以后,动不动就将狄嘀嘀和狄嘀嗒塞到她房间里,然后用全家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奶奶是富婆啦,你俩现在就得学着孝顺奶奶了,回头让奶奶给你们买车车开。” 郭美凤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你能不能教点好的?他们奶奶自己还开小土豆呢,给他们买什么车车?” “《可喜可贺》播了几个月,您已经是全国闻名的富婆了,”狄思科笑道,“您都要上春晚演富婆了,还说您没钱!” 提起上春晚,郭美凤立马来了精神,财产暴露的失误都不算什么了。 “还不一定能上呢!陈庆山有两个本子,最终哪个本子能上,得看导演组的选择。” 因着《可喜可贺》这部喜剧的票房确实挺可喜可贺的,于童打算让他们借着电影的热度,继续老少配合作一次,上春晚演个小品。 不过,郭美凤刚刚有点名气,为了确保陈庆山的节目必过,于童又给他和去年的春晚搭档准备了本子。 所以郭美凤能否上春晚,全靠发挥和运气。 除了陈庆山和郭美凤,于童旗下的金雪茜和秦勉也有争取上春晚的打算。 大家都这么重视春晚,不由让狄思科也将目光放在了春晚这个舞台上。 时间刚进入九月,他就跟曾厂长提了赞助93年春晚的想法。 曾浩田被他这个大胆的提议惹得一愣,隔了几秒问:“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狄思科总不能说是从自家媳妇身上得到的灵感,就一本正经地说:“我也是无意中看到了一篇报道,才有了这个思路。内地有一家钟表企业,85年时,每年只有45万只的产量,但是到了91年就能达到年产200万只了。” 曾浩田问:“你的意思是,这家钟表企业赞助春晚了?” “对,从84年到91年,一共赞助了七届,”狄思科停顿片刻说,“咱们做日化的对这两百万的年产没什么概念,但是他们只赞助了三年,就成为全国唯一一个年产过百万的钟表企业了。” 而且84、85年那会儿,全国的电视普及率并不高,只有少数家庭能买得起电视看得上春晚。 像他们老狄家,到了87年才看上了电视,电视机票还是他在经贸部参加比赛获得的奖品。 在电视普及率并不高的情况下,仍能让这家企业的产量成为全行业第一,足可见春晚广告的厉害了。 春晚对曾浩田来说,是个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他从没想过自己厂里的产品可以出现在春晚的舞台上。 他心里有点兴奋,背着手在办公室里闷头转了几圈,“人家钟表企业赞助,可以说’XX钟表为您报时‘,咱们搞日化的,这广告要怎么打呢?” 狄思科也不知道日化产品要怎么在春晚的舞台上打广告,但他有花钱的经验,于是很豪气地说:“只要钱到位,导演组会自己安排的。” 曾浩田问:“赞助春晚,大概需要多少钱?” “至少要准备八百到一千万吧。” 曾浩田:“……” 厂里这两年赚得不少,但花的也多。 牙膏和洗发水的市场需求大,他们又引进了两条牙膏生产线,以及一条洗发水生产线。 陆续还清之前欠下的各方债务。 各项研发投入和持续的广告宣传,也需要大量支出。 现在让厂里拿出一千万现金,还真没那么容易。 他没有一口否决这个提议,但也没当场应承,“狄厂长,你容我再想想。” 狄思科没想着曾厂长会立马同意,事实上,对方没有反对就已经很让他意外了。 像他这个年纪的领导,一般都不怎么接受新玩法。 曾浩田最开始也想反对来着,毕竟这个突然的提议对一个去年还面临倒闭的日化厂来说,实在有点异想天开。 可是,他仔细想了想,厂里的牙膏和洗发水已经在中央台打出了广告,要是再赞助个春晚,似乎也不是多么不可企及的事情。 “吃饭就吃饭,你又琢磨什么呢?”陈淑兰在饭桌上轻敲了两下。 曾浩田跟妻子算是无话不谈的,偶尔也会说说工作上的事,闻言便说:“小狄厂长说了一个提议,想要赞助明年的春节联欢晚会,至少要花上千万,我暂时还拿不定主意。” “你们厂不是刚缓过一点劲儿吗,好不容易攒下了一些家底,可别再嘚瑟没了。去年差点被绑走的事,你忘啦?” 想到当初老曾在病中好险没被外地法院的人带走,陈淑兰至今还心有余悸呢! “那已经是老黄历了,我们厂赚了钱以后就把从前的欠账全部还清了,人家法院还抓我做什么!” “那可说不准,这市场经济的变数这么大,今年畅销的产品,明年就可能滞销了。谁知你们厂能红火多久啊!” “所以,我们才需要在电视上持续投放广告嘛,这两个月牙膏和洗发水的销量比较平稳,但是日化行业,不进步就等于倒退。销量必须一直增长,一直开拓销路,才可能在激烈竞争中生存下来。” 陈淑兰不爱听这些,挥手说:“得得得,你别给我讲那套生意经了,回你们厂里讲去!官不大操的心都快赶上市长了,你可当心着点吧,别再累出脑溢血了。” “……”曾浩田低声说,“我也不全是为了厂里,到明年初,我就在日化厂干满三年了。” 陈淑兰挑着土豆丝里的葱花,起初还没听懂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隔了快一分钟,才回过味儿似的问:“领导要把你从日化厂调走啊?” 曾浩田摇摇头,“没有。” 但他就快五十了,干满这一届以后,如果不能升职,那就只能在日化厂再干一届,然后被平调去其他单位,或退居二线,到时候就不知会在哪里退休了。 要是能借着赞助春晚的机会,为厂里的产品打出名气,提高产值,无论对厂里还是对他本人的发展都有很大益处。 问题的关键就是这个广告费太他娘的贵了! 曾浩田考虑了几天后,找到狄思科问:“小狄厂长,明年春晚的广告招商什么时候进行?” “还没听到确切消息呢,估计得十月以后吧。” “咱们可以赞助春晚,但是价格方面能不能再谈一谈?一千万也太多了。” 狄思科颔首:“到时候再看吧,赞助费从哪里出,您有打算吗?” “十月份不是有秋季广交会么,之前咱们没有拿得出手的产品,已经好几年没参加广交会了。今年倒是可以去试试,先签点外贸订单填补赞助费的窟窿。” 就是外贸订单的回款比较慢,到时候未必能赶得上春晚这趟快车。 曾浩田叹气说:“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再想办法从其他地方抠点钱。咱们折腾这么一大圈,不知能不能干得过人家钟表企业。” 狄思科笑道:“三转一响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是时候让其他产品坐庄了。” * 一把手和二把手合谋了赞助春晚的大计,当然不能瞒着班子里的其他同志,接下来的工作还需要其他人配合呢。 有人想对斥巨资在春晚打广告的提议表示反对,但春晚的具体赞助金额还未披露,现在跳出来反对也是做无用功。 所以,厂领导班子最近都比较忙碌,开足马力搞生产。 逸丝洗发水的产品太单一了,要想从春晚广告中获得最大利益,就得尽快将刚研发的两款洗发水和两款护发素投产,争取在春节前正式上市。 厂子里在大搞生产,而市里和区里却会议不断,曾浩田这阵子基本没怎么在单位坐班,几乎天天在外面开会。 有些会议他没时间去,厂里又必须派人出席,就要由几个副厂长出面。 狄思科今天来市里参加的就是安全生产专项行动协调会。 台上的领导正在讲话,狄思科就感觉自己身边坐了一个人,侧头一看是搪瓷厂的徐厂长。 “你怎么刚来?这会都快开完了。” “刚从区里过来的,”徐厂长抹了把汗说,“能赶上就不错了。” “今天区里开什么会?”日化厂和搪瓷厂是同一个区的,没听说区里开会啊。 “别提了,”徐厂长一脸晦气地说,“我们厂被定为房改试点单位了。” “那是好事啊,让企业房改,区里总得出点钱吧?” 有区里帮忙协调,出钱出力,总比企业自己单打独斗强。 徐厂长挥手说:“好什么呀!房子的话题是能轻易沾边儿的吗?厂里有那么多住房条件差和没分到房子的职工,要是我这会儿回厂里提出房改的话题,职工肯定立马炸庙!” 没人主动提这件事时,还能稀里糊涂地混下去,一旦厂里提起了房改话题,这就跟开闸泄洪似的,根本堵不住! 要是企业效益好还行,但是搪瓷算是夕阳产业了,一年不如一年,搪瓷厂哪有钱给职工搞房改? 狄思科向他打听:“区里想让企业怎么改啊?” 徐厂长掰着手指头数:“提高公房租金,出售公房旧房,集资建新房或者合资建新房,反正就是要解决职工的住房问题。” 狄思科咋舌:“房租还要涨啊?现在涨到多少了?” “暂定一平米是五毛五,涨了跟没涨一样,要是二十米的住房,职工每个月才交11块钱,就算再加上三块钱的卫生费,总共也不超过15块。改来改去都一样,这点钱还不够房子的维修费呢!” 搪瓷厂那点家底是盖不起新房的,所以他们厂的房改就只能在老房子上做文章。 狄思科听他介绍了房改二三事,回到厂里以后,就让钱运旺去后勤查查日化厂自有房屋的维修和管理费用支出。 这些自有房屋基本就是职工住房了。 结果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 日化厂每年能收到15万左右的房租,但是因为房龄太高了,厂里每年花费的维修和管理费用竟然高达60万! 这就是厂里赔本补贴职工啊。 而且狄思科对这60万的支出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他很怀疑这60万花费的合理性。 他将关于房改和自有房屋的资料整理好,考虑了两天后再次找上了曾厂长。 曾浩田刚从市里开会回来,还没来得及吃午饭,三两口解决了一个面包,就问他找来有什么事。 “咱们区最近正在几个试点企业间搞房改,您听说了吧?” 曾浩田颔首:“有所耳闻,几个试点厂长的日子都不好过,职工都要闹翻天了。” “我这两天查了一下咱们厂自有房屋的情况,连年入不敷出,”狄思科将自己查到的资料放在他桌面上,“我觉得咱们厂可以主动加入房改试点的队伍。” 曾浩田:“……” 你是太平日子过够了吗?非得去捅这个马蜂窝? “我看咱们不用像其他厂那样给职工涨房租了,涨得那点房租根本堵不住维修和管理费用的窟窿。与其给职工涨房租,闹得怨声载道,不如采取自愿原则,将这些老房子卖给职工个人。” “……” “房子归个人所有以后,就是职工自己的房子了,职工们高兴,厂里也能省下不少麻烦。”狄思科笑吟吟地说,“最重要的是,拿到职工买房的这笔钱以后,咱们还能把春晚的赞助费交了。” 第135章 北方日化厂近一年的效益大幅提高, 大多数职工对当下的工作生活还算满意,但这其中并不包括郑守业。 郑守业是85年接了父亲的班进厂工作的,如今已经有了七年工龄, 若是在人少效益好的单位, 他这七年工龄, 早就能排队分房了。 但是,在北方日化厂, 七年的工龄即使有排队资格也分不到房。 分房是“天字号”大事, 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 跟领导的关系亲疏,在同事间的人缘好坏,都将决定他能否分到房子。 就像他亲爹,在当初的日化三厂烧了二十多年锅炉,也没能分到房子, 一辈子跟父母兄弟挤在一间十五平的小屋里。 郑守业是在那十五平的小屋里长大的,不想让自己的儿女也在那里出生,所以他结婚后就从爷爷家搬了出来,在单位附近租了一间私房。 这年头有私房又肯向外出租的人并不多, 他找朋友帮忙牵线, 才从一个老太太手里租到一间违建小窝棚,每个月40块。 不过, 即使是这种40块的小窝棚,也快没有了。 老太太的儿子儿媳要从外地回来,这间住了三年的小窝棚,得尽快给人家腾出来。 他们夫妻都不能享受单位的福利分房,又联系不到其他便宜的出租房, 几天时间就急出了满嘴水泡。 因为上火,他媳妇的奶水也受到影响, 儿子喝了奶以后口腔溃疡,整夜哇哇哭。 夫妻俩在小窝棚里对坐着,恨不得也抱头痛哭。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终于开了一回眼,就在一家人坐困愁城的时候,突然接到了媳妇娘家的来信。 老家县城的房子卖了两万五,父母留五千,姐妹俩各分一万! 老丈人叮嘱他们,赶紧用这笔钱改善一下居住环境,能买就买,买不了就租。 郑守业当然想买房了,所以突然成为万元户的他,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天坛北门对面的市房地产交易所,打算为自家掂量一套商品房。 然而,他走进二楼大厅,看到北墙上挂着的《第三批商品房售价表》时,却愣住了。 他看好的那个小区在丰台,算是郊区了,可是每平米售价竟然在1600-2300元! 价格跟楼层朝向户型有关,单价1600的房子是条件最差的,一居室建筑面积29.2平米,两居室56.44平米。 即使是最便宜的一居室,也要四万六左右,而两居室要九万多。 按照他跟媳妇的收入,十几年后才可能买得起一套一居室。 围在售价表前面看房价的人很多,看到上面的数字后,都忍不住咂舌。 “这房价怎么这么高?” 有比较懂行的人就解释说:“商品楼附近的学校、商店、道路之类的市政建设费用国家不管,政府出不起这个建设费,当然就要摊到房价里。” “太贵了,除了做生意的大老板,什么人能买得起这种房啊?”有人抱怨。 “那些有海外关系,或者平反冤假错案的估计能买得起。” “我们厂的高工退休以后去私企打工了,人家就在这里订了一套两居室。” “有钱就尽快买吧,再不买又该涨啦,今年就比去年贵了两百,一套房差价小一万呢。” 郑守业在人群里听了好半晌,才失魂落魄地挤了出来。 本以为老丈人给的一万块能帮他们在北京安家,谁知还是痴心妄想了! 他回家时早已没了之前的精气神,不过妻子李萍并没注意到他的脸色,见他回来就赶忙迎了上来,一脸神秘地说:“你猜我今天听到了什么消息?” “嗯?”郑守业接过儿子,答得心不在焉。 “我听说,咱们厂要把单位自建房卖给职工个人!” 郑守业顿时瞪大眼睛问:“你从哪打听来的?消息可靠么?” “我下午回了趟食堂,听干娘说的。” 那这消息八成就是真的了。 李萍是日化厂的临时工,因为面食做得好,在食堂当白案帮厨,并且认了白案大师傅当干娘。 能在大厂食堂立住脚的,必是有些背景的,她干娘是后勤科长的亲姐姐,单位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总能在第一时间掌握消息。 “知道是怎么个章程吗?”想想交易所里那离谱的房价,郑守业又赶紧问,“多少钱一米?” “不知道多少钱,这件事还没正式开始呢,只说会把职工正在居住的房子卖给个人。” 闻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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