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自己留下遗憾,她还是在朋友们的鼓励下,走向了站在场边的狄思科。 为了避免让女士难堪尴尬,男同志们基本不会拒绝女士的主动邀舞。 哪怕他已经有了固定舞伴,并且不喜欢面前的姑娘,也会保持绅士风度,接受邀请与对方共舞一曲。 许攸觉得以狄思科的人品,应该不会在毕业舞会上拒绝自己。 这才鼓起勇气穿过了舞池。 然而,狄思科今天是有重要任务在身上的。 于童多半不会计较他跟女同学跳一支舞。 但是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名分的追求者,他得有点追人的自觉。 察觉到许攸的意图后,以防让双方尴尬,不等对方走近,他就抽走了于童握在手里的汽水瓶。 “你干嘛啊?”于童抓着吸管问。 这汽水是草莓味的,她才喝了小半瓶。 狄思科往左侧偏了一下头,再次做出邀请动作,“我再请你跳一支舞吧?” 于童下意识望向他的左后方,有个穿藕荷色连衣裙的女生,正向他们走来。 她心思一转,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提前回避可以避免许多尴尬。 她停顿片刻,还是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重新走入舞池。 舞池里的学生越来越多,音响里播放了一首慢四舞曲。 狄思科拥着她小步腾挪,低声道:“给我上课的老师说,两个人一起跳舞的时候,就成了彼此唯一的焦点,你可以感受到对方是否有修养,是否关心你。” “嗯,他说的有一定道理。”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还不错。” 要是眼神可以别这样肆无忌惮就更好了。 “于童。” “嗯?” “要不那一百块的赌资,我替你还了,”狄思科的目光始终追着她,“你帮我完成一个心愿吧?” “什么心愿值一百块?” 音乐响起的时候,会产生跳动的荷尔蒙,于童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偷偷加快。 “其实,这个礼拜我已经完成毕业答辩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狄思科靠近她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莓香。 于童答:“你马上就要毕业了。” “没错,再有半个月,我就要离开校园了。我的大学生活其实还算精彩,”狄思科笑着细数,“认真读书、勤工俭学、参加竞赛,遇到你以后,还登上了更大的舞台,出磁带拍广告,积攒了足够我衣食无忧的财富。但我对这些并不满足,还有一件事,一直没能找到心仪的人陪我完成。” 于童听得认真,明明能猜到大概内容,但她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问:“什么事?” “我二十一岁了,没有早恋,没有初恋,没有校园恋,”狄思科以目光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描摹,“于童,半个月后,我就要毕业了,咱们谈一场校园恋爱吧!” 于童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问:“我要是拒绝了你,会不会成为你一辈子的遗憾?” “没发生的事,我也说不准。”狄思科直直望着她,语气肯定道,“但我以后会跟咱们的孩子讲,你们妈妈年轻的时候,特别不解风情,明明可以抓紧时间跟爸爸谈一场校园恋爱。但是,就在她的犹豫徘徊间错过了。” 新的舞曲在此时响起。 “……”于童试图稳住呼吸,别开脸说,“你的脸有点红,要不咱们先休息一会儿?” 再继续下去,她可能真的要输掉一百块了。 “我这个月几乎每天都要在培训班练习一小时,跟人跳上七八支曲子也能脸不红气不喘。”狄思科顾不上什么绅士风度,搂在她腰上的手臂不自觉收紧,“是因为舞伴换了人,我才变成这样的。” 于童脚下的步伐随着他的呼吸一起凌乱了。 狄思科带着她调转了方向,才免于跟身后的一对情侣撞车。 重新调整舞步后,两人都没再说话,视线和呼吸时不时地触碰到一起。 音乐再次变换时,他们像是有了某种默契,脚下踩着节拍移动着,没多久就挪到了礼堂那厚重的绒布窗帘后面。 窗外是婆娑树影和昏黄灯光,身后是热情舞动的青年男女。 于童抬手在他滚烫的耳廓上轻捻了捻,矜持地命令:“低头。” 狄思科喉结滚动了一下,心有所感地服从。 刚将脸颊贴过去,便感觉自己的下唇被两片柔软含住了。 “二狗,”于童语气含混道,“姐姐决定帮你圆梦了……” 第48章 于童的圆梦行动, 既轻柔又短暂。 狄思科感觉鼻息间那股草莓汽水味,似乎只停留了一两秒便瞬息飘散了。 他嗓子发干,像被蛊惑一般, 双手急切地箍住对方的腰, 欺身去追逐刚刚离去的嘴唇。 于童偏脸要躲, 抬手挡在自己唇前。 “是你先亲我的!”狄思科的呼吸都带着委屈,低头在她手心里啄了一下。 于童低声说:“赶紧出去, 这个帘子不顶事, 从外面能看到咱们的身形。” “看就看嘛,我有办法对付他们!”狄思科将挡在面前的手臂环到自己脖颈上。 略显生疏地覆上对方的嘴唇,贪婪地回吻过去。 幽闭狭小的空间,让一切感知都异常清晰,帘外欢声笑语, 帘内意乱情迷。 衣物与幕帘擦拂,发出短促的窸窣和晃动。 于童不敢有过多动作,只好让彼此的身体紧贴,昂高下颌回应着他放肆的横冲直撞。 呼吸交缠间心跳狂乱, 不知过了多久, 于童终于推了推手下的肩膀,虚贴着他的嘴唇轻声说:“可以了, 外面有人呢。” 狄思科克制地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着失控的心律。 而后将脑袋埋进了她的颈侧。 过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低低地问:“你喝酒是不是上脸?” “嗯?”于童疑惑低头。 “这里,”狄思科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 又轻触锁骨说,“还有这里, 都红了。” 像醉酒一样,从脸到脖子泛起大片酡红。 于童在他的大脑袋上拍了下,“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赶紧出去!” “嘿嘿,咱们一起出去嘛。”狄思科握上她的手问,“你还想跳舞吗?要不咱们去校园里走走?” 于童在颊边扇了扇,再次催促:“赶紧出去,这里太热了,我得缓一会儿。” 她顶着这副样子出去,任谁都能看出端倪。 若是被狄二狗的同学们撞破,她恐怕这辈子都不想进入这所学校了。 狄思科在她的发顶亲了亲,提议道:“我陪你吧。” “不用你陪。” 让他留下只会适得其反。 于童将人推出去,又将紧闭的窗户大敞。 有新鲜的晚风送进来,终于吹散了她脸上的热意。 狄思科从窗帘后走出来,迎面就碰上了同宿舍的几个朋友。 几人站在距离这边四五米的地方,每张脸上都是意味深长地坏笑。 葛磊冲他勾勾手指,见他不肯上钩,只好带着人溜达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狄思科:“……” 看起来好像什么校园霸凌现场。 葛磊像个小流氓似的问:“干嘛呢?干嘛呢?刚才躲在窗帘后面干什么了?” 纯纯地痞流氓做派,丝毫看不出这是个新时代的大学生。 “没干嘛。” “没干嘛要在窗帘后面呆那么长时间?”陈旭跟着起哄。 狄思科老神在在道:“我对象裙子拉链坏了,我找个没人的地方,帮她调整一下。” “嚯!”几个光棍儿立时就酸了,“这么快就有对象啦?你下午才说正在追人,居然这么快就追上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狄思科当然不能说就在刚才。 这不是不打自招嘛。 他们在帘子后面呆了半天,刚一出来就多了一个女朋友。 那刚才肯定没干好事啊。 所以,狄思科一本正经地胡扯:“就是晚饭那会儿的事,我们还碰见甄主任了呢。” “哦——”几人拖长音调。 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十分明确地传达了一个意思——“我们不信”。 “哎,咱们狄思科同学长大啦,”葛磊拍着他的肩膀感慨,“不但有了对象,还学会撒谎骗人了!” 出师不利的狄思科心想,他说得挺真的呀,这几个光棍儿怎么就不信呢? 他们要是真有这种洞察力,早就脱单了。 于童打理好头发和衣着,也从帘子里闪了出来。 发现了将狄思科围成一圈的几个男生,便大方地过去打招呼。 狄思科将自己的朋友一一介绍给她,然后牵起她的手,心花怒放地为大家正式介绍:“这是我女朋友,于童!!!” 男生们齐声喊:“弟妹好!” 于童:“……” 头一回被人喊弟妹。 葛磊及时纠正:“别瞎喊,人家是歌舞团的领导!” 他其实也摸不准应该怎么称呼于童。 只看外表的话,人家时髦漂亮,看起来跟班里的女同学没什么年龄差。 但他清楚对方的底细,这位可不是普通姑娘,人家是管着上百号演员的歌舞团领导! 狄思科在人家跟前就是个弟弟。 “也不算瞎喊。”陈旭说,“狄思科在咱们宿舍排行最小,不叫弟妹难道要叫嫂子啊!” 于童对一个称呼无所谓,而且这“弟妹”还挺新鲜的。 “大家随便叫吧,喊我名字也行。”她望向大锛儿头,转移话题说,“葛磊,你这发型真不错,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帅多了。” 葛磊收起刚刚的嚣张神色,不好意思道:“为了参加舞会,特意去王府井那边理的头发。” 狄思科诧异地望向于童,问:“你跟葛磊认识啊?” “嗯,之前经过这边,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认识的。” 于童正想介绍两人的相识经过,转眸回望时,却正好瞧见狄二狗的嘴唇通红,而且下颌那里,赫赫然有个唇形完整的口红印子! “!!!” 狄二狗居然丝毫没察觉出事情不对,被他同学当猴耍了,还傻乐呵呢。 这个大傻帽儿! 好在于童并不是个没经过事情的小姑娘,在心里捂了下脸,就若无其事地问几个男生:“你们今天打扮得这么精神,怎么不去找女同学跳舞啊?” 几人摆手说:“我们交谊舞跳得不好,照着狄思科差远了。” 于童瞟一眼得意洋洋的大傻帽儿,笑着建议:“舞池里那些人也不是个个跳得好,主要是氛围嘛。赶紧去邀请女生跳舞吧,大家都等着你们呢!” 狄思科积极道:“那我再陪你跳两曲?” “我明天早上还有事,咱们早点回吧。”于童笑着跟几位男同学道别,拉着二狗子就离开了。 狄思科一头雾水地问:“明天是周末,你还有什么事啊?” 于童将人带出礼堂,用拇指在他下颌的唇印上蹭了蹭,“带手绢了嘛?赶紧把下巴擦一擦。” 为了跳舞时没有累赘,她今天是空着手来的,背包钥匙手绢统统没带。 狄思科从裤兜里掏出一条香喷喷的手帕递过去。 “这手绢好像是我的?”于童在兰花图案上瞄了一眼,一边帮他把唇印擦干净,一边吐槽,“总算找到了我手绢越来越少的原因,居然全被你顺走了!” “我就拿了两条。”狄思科本能地想搂住她的腰,又怕在外面影响不好,只好硬生生忍着,心不在焉地提醒,“这手绢已经归我了,你别用脏了,我还没舍得用呢!” 于童将自己的红色指腹亮给他看,“你要是不嫌丢人,可以不擦。” “哦,口红啊!我就说嘛,那几个光棍儿怎么突然变聪明了!”狄思科将手绢收好,噙着笑看她,“这有什么丢人的?他们肯定都羡慕死我了!歌舞团第一大美人跟我好上啦!” 他一点也没有丢人的自觉,今天办成了一件大事,正心情飞扬呢。 飘飘欲仙说的就是他当下这种感觉了。 “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啊?”狄思科决定趁热打铁,敲定下一场约会,“要不咱们一起去天坛吧?” “我想找人把团结湖那边的房子翻新一下,不过”于童疑惑问,“你怎么突然想去天坛了?” “明天是端午节啊,端午节当然要去游天坛!” 于童这才恍然记起,前几天单位工会还发了两包金鱼牌手纸当节礼。 这种手纸时不时就要发两包,她都忘了还有过节这码事了。 狄思科摸着下巴想了想,又转了口风:“不过,明天天坛的人肯定特别多,要不咱们早上去什刹海踏青,顺便在那边的农杂商店买点装修用的材料,中午去帮你翻新房子吧?” “翻新房子的活儿,你会干吗?”于童不确定地问。 “这种活儿男同志都会干!”狄思科显摆道,“我在北海公园的那个院子,除了家具是在乡下找木匠打的,所有房间都是我们兄弟几个自己翻新的。” 于童心说,也不是所有男同志都会干这种活儿。 她爸和她哥就不会干。 爷爷倒是会干,但她不敢使唤啊! 狄思科送她回家的一路上,为她讲解了翻修房子的大致步骤,以及需要用到的材料和工具。 甚至还帮她估算了这次翻修的大概花费。 “你那个房子是自带装修的,地板地砖都不用换,材料费几十块钱就能搞定。花费的大头主要在人工上。”狄思科笑眯眯道,“不过,有我在,人工钱也省了。找我当对象,挺值的吧?” 于童不吝夸赞:“小狄同学能文能武。” 狄思科将人送到单元门口,又想为自己争取福利,“既然我能文能武,那咱们亲一个再走吧?” “不亲,我嘴唇痛。” “我亲亲就不疼了。”狄思科终于搂上她的腰,低声说,“不亲一下我今晚肯定要失眠。” “我怕你亲了以后更要失眠。”于童在他的下颌上摸了摸,扭身挣脱出来说,“明早来接我,不许迟到啊!” 说完就将眼巴巴索吻的二狗子留在原地,潇洒地进了电梯。 她今天没带钥匙,上楼以后刚在门上敲了一下,大门就被打开了。 来为她开门的,竟然是表姐。 “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回家?”于童惊讶道,“让我姐夫独守空房啊?” 郑雪茹的视线在她嫣红的嘴唇上停顿两秒,笑着说:“不放心你呗,特意等你回来的。” “你是想打探八卦吧?”于童无情戳穿,“公共汽车都收车了,要不你今晚住下吧?” 本就没打算离开的郑雪茹点点头,跟在她身后挤进了房间。 “快跟我说说!结果怎么样?”郑雪茹跳上床,焦急地问。 “你不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已婚人士嘛,这么兴奋做什么?”于童将裙子换下来,拆开盘发,松松地扎了一个马尾。 “我就说小狄今晚一定会有大动作!”郑雪茹在她嘴唇上点了点,恨铁不成钢道,“你俩亲了吧?当时看你信誓旦旦的,还以为你能再坚持一阵子呢。” “不是你说的嘛,顶不住就答应,早答应早享受。” “那你享受到没有啊?”郑雪茹见她那副满含春色的样子,不用她回答便自问自答道,“肯定是享受到了。我就比较好奇,这小狄都干了什么啊?让你这么快就松口了?” 于童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不可能三两下就被人拿下了呀! “没干什么,就顺其自然嘛。”于童回忆了一下今晚的整个经过,似乎没有哪个环节是能够拿出来分享的。 只好将事情含混过去,挑起其他话题问:“明天端午节,你有什么安排啊?” “我要陪姥姥姥爷去天坛,”郑雪茹邀请道,“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小狄约我去什刹海踏青,顺便帮我翻新团结湖的房子。” 郑雪茹咂咂嘴说:“小狄同志的动作可真够快的,今晚刚抱得美人归,隔上几个小时,居然又安排了约会!” 这个办事效率,她真是服气的。 岑深当初要是有人家这股冲劲,他俩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她从客厅拎进来一袋子五彩丝线和纸壳,倒在桌子上说:“既然你跟小狄已经谈上了,那你干脆跟我一起做五彩粽子吧。明天送给人家,也是一个意思。” “时间太晚了。明早踏青的时候顺便买两个就成了。”跳了一晚上的舞,于童已经累了。 “来吧,去年我给岑深做了一个,他一激动就送了我一块雷达坤表做回礼。”郑雪茹将她拉起来说,“咱倒不是图他的钱,主要是他也没什么钱,但是这收到礼物的反馈非常不错啊!” 于童眯着眼睛作沉思状,既然二狗子的身份已经从追求者变成了男朋友,似乎确实不能让他单方面付出了。 要不她也做一个? 于是,于童这个女朋友在上任的第一天,就熬了半宿做手工活。 次日早上,狄思科开着二哥的小面包来接人时,手腕被绑了一串用丝线制作的五彩粽子。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于童并不是默默付出的性子,恨不得将自己的辛苦放大一百倍。 “真的啊?做手工挺费工夫的吧?”狄思科抬起手腕观察,“我都多少年没戴这玩意儿了,上一次戴它,还是小六完成的劳动课作业。” “嗯,我也好多年没做了,之前都是买现成的。”于童给自己手腕上的小粽子调整了一下位置。 她等着看狄二狗的反馈呢。 然而,岑深收到礼物后,给表姐回了一块雷达表,狄二狗收到礼物后,却把她按在车里亲了半小时! 等他终于可以发动汽车出发的时候,于童刚恢复一些的嘴唇又肿了。 看来这种手工活,不是谁都能轻易尝试的! * 今年的端午节正逢周末,不但天坛公园里人满为患,什刹海这边也被踏青的人们围的水泄不通。 两人随着人群挤到湖边时,排队等待划船的人已经排出了蛇形。 “要不咱们回吧?”二人默契地同时开口。 约会时间有限,不想把宝贵时间浪费在排队上。 狄思科载着她去农杂商店买了要用的装修材料,放上车就直接开去了位于团结湖的那套公寓。 这套两居室的位置不怎么样,但硬件设施是一流的。 两间卧室,厨房和厕所,没有客厅。 但双水双气带阳台,南北通透,阳光正好。 这种硬件条件,即便是跟近几年新建的楼房相比,也并不逊色。 狄思科在屋子里巡视两圈后,得出结论:“把厨房的水管和水龙头换一下,两间卧室刷两三遍石灰水,用油漆补个墙围子,再把阳台开裂的地面用水泥填一填,大面上基本就差不多了。” 这房子的主要问题就是墙面太脏了。 上一任主人似乎有在屋里生炉子的习惯,熏得墙角都黑黢黢的。 两人合计一番后,决定今天先给两个卧室刷石灰水,以便有充足的时间通风晾房。 让于童去屋里唯一的那张破沙发上坐等,狄思科将刚买来的石灰块放进大塑料盆里,然后往盆里倒了半桶水。 没过多久,石灰块便一点点散开,塑料盆里渐渐冒出了气泡。 “你早上几点吃的早饭,”狄思科回身问,“现在饿了没?” 于童摸了摸肚子说:“好像还真有点饿了,你弄完了吗?我带了红枣粽子,要不咱们先吃点?” 狄思科从带来的篮子里摸出四个鸡蛋,随手就扔进了正在冒泡的塑料盆。 于童:“!!!” 她快步走过去问:“你怎么把鸡蛋扔进去了?” “咱们煮几个鸡蛋吃。”狄思科将她拉远一些,“石灰水沸腾起来温度特别高,小心烫到你。” “……”于童蹲在旁边等着,“这鸡蛋还能吃吗?” “能啊,我们每次刷房的时候,都要往里面扔几个鸡蛋。熟了以后放在清水里面过一下就能吃了。” 等待煮鸡蛋的时间里,狄思科也没闲着,他拿出一件军绿色的雨衣给自己套上,“我先去隔壁扫扫房,那边全是灰,你暂时别过去。” 临出门前又不放心的提醒:“这石灰水的温度高,你可别伸手去捞鸡蛋啊!” 于童挥挥手:“我又不傻!” “嘿嘿,那是,您精得很!” 特别精明的于主任,在塑料盆边干等了十分钟,见那盆里没有要开锅的意思,便一点点转移到了破沙发上。 她昨晚凌晨一点才睡下,早上六点就起来踏青,精力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人往沙发上一靠,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身上盖着一件雨衣,不见狄思科的身影。 “二狗?”她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狄思科从隔壁走出来,将水壶递给她说:“醒啦?先喝点水。” “你怎么不喊我?”于童嘟哝道,“我还没吃鸡蛋呢。” 狄思科觉得她有点可爱,脱下身上沾满白灰的雨衣,便挤上沙发仰躺在了她身上。 于童刚睡醒本就没力气,还被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给压住了,险些被他气死! “你给我起来!” “我都快累死啦!”狄思科诉苦,“你睡觉的这会儿工夫,我已经把那间大屋刷完了!” 于童诧异问:“这么快?” “嗯,第一遍已经刷完了,等到墙壁干透以后,再刷第二遍。”狄思科抬起手臂邀功,“我胳膊酸得都抬不起来啦,你快给我捏捏!” 于童在他汗津津的手臂上捏了捏,不过她这副小身板,被一个将近一米九的壮汉压着,连气都快喘不匀了,哪还有力气给他按摩! 而狄思科还在那里不停挑刺:“你怎么跟没吃饭似的?就这么点力气啊!” “我快被你压死了!”于童推着他的肩膀命令,“赶紧给我起来!” 她只见过男人环抱女人的,像狄思科这样“小鸟依人”的真是从没见过。 狄思科赖在她身上不肯动,还提起了条件:“要不咱俩换换位置?我在下面,让你在上面怎么样?” “……”于童已经懒得计较他那些小把戏了,喘着气说,“那你赶紧的吧。” 得逞的二狗子跟她调换了位置,径自坐好后,拉着她躺到自己身上。 浑身轻松的于童懒洋洋地提议:“房子翻修不是一天能做完的,咱们今天只刷一遍吧?” “我听你的。”狄思科也不想让第一次约会在干活中度过。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于童躺在人肉靠垫上不愿动弹。 她拉过狄思科的右手,在食指的指腹上按了一下,并配音说:“这是录音机的播放键,你可以播音乐了。” “……”狄思科发现于小姐还挺会玩儿的,笑着配合说,“那我给你唱一首英文老歌《seven lonely days》吧。” “Seven lonely days make one lonely week ~” “Seven lonely nights make one lonely me~” “……” 曲调欢快,旋律动听,于童专心听着,觉得这台人肉录音机真的很好用。 然而,唱着唱着,录音机口中的英文歌词就自动变成了中文的。 “给我一个吻~ 可以不可以~ 吻在我的脸上~ 留个爱标记~” 将他凑过来的脑袋推开,于童无情拒绝:“不可以。” 嘴还肿着呢。 狄思科继续唱:“纵然瞪着你眼睛~你不答应~ 我也要向你请求~ 绝不灰心~” 于童有点想笑,但憋住了,继续推开。 “纵然闭着你嘴唇~你没回音~我也要向你恳求~绝不伤心~” 再次被无情拒绝。 二狗子这回退了一步,接着唱道:“给我一个吻~ 可以不可以~飞吻也没关系~ 我一样心感激~”[1] 于童觉得这个请求是可以的。 于是,大方地给他抛了一枚飞吻! 人肉录音机接连播放好几首求爱歌曲,奈何于主任郎心似铁,丝毫不肯退让。 狄思科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帮女朋友干了一天活,最终以收获数枚飞吻结束。 * 告别单身的狄思科,就像早市上最水灵的小白菜,整个人都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的。 再次去上班的时候,看到办公室里多出来的两个陌生同事,笑吟吟地跟人家打完了招呼,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啊,这俩人好像不是他们翻译组的啊? 之前都没见过。 大家都在准备早读,办公室里安静极了。 他给对面的汪妍妍使个眼色,询问那两人是怎么回事。 汪妍妍也正憋得难受呢,冲他做了一个手势,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 “那两位是从下面的省商业厅借调来的!”聚在走廊拐角,汪妍妍小声说。 “怎么突然从下面调人啊?最近有什么重要活动吗?” “没有,刘莉要走了!” “啊,她也要出国啦?” 刘莉也是水平很高的翻译,经常陪同领导出访。 要是像陈诚那样被派去驻外经商参赞处,还真有可能。 不过,这要是真的,庞庆祖可能会被气秃吧? 汪妍妍语气微妙:“不是升职,也不是调职!她要辞职走人了!” 狄思科一愣,“不能吧?这么好的工作,刘姐为什么要辞职?” 他们这些毕业生挤破头才能争取到一个实习生的名额。 过五关斩六将,经过层层筛选才能顺利留用。 这么难得的工作机会,哪有人会轻易放弃? “真的,她早就提交了辞职申请,只不过崔组长一直压着没向外透露。”汪妍妍感慨道,“老崔也是怕她一时冲动,做了错误的决定。不过,刘莉铁了心要走。现在已经开始走流程了,工作交接一个月,七月份就正式离开了。” “她离开以后要跳槽去哪里啊?” 部委这么好的条件都留不住她,八成是有更大的诱惑在等着她。 汪妍妍露出一个“还是你小子懂”的表情说:“听说要去上海的一家外资企业任职。” “哦。”狄思科点点头。 外资企业有啥了不起的,我们可是根正苗红的大衙门干部! 汪妍妍继续补充:“月薪上万。” 狄思科:“……” 这比他出录音带还赚钱呢! 除了走私和卖粉,恕他眼界有限,实在想不出啥工作能月薪上万了。 “她去了哪家外企?还招人不?”狄思科自荐道,“我会说英语、法语、日语、广东话,还会点简单的俄语。月薪不用上万,有五千就行。” 汪妍妍不客气地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提醒道:“这话你可别在崔组长面前说,否则她能直接把你开了!她最近都被刘莉跳槽的事愁死了!” 走了一个刘莉不要紧,关键是人心不稳啊! 这个消息一旦被爆出来,稍微有点能力的人都要将自己代入一下。 毕竟都是一个处室的,水平也都差不多。 凭什么刘莉能拿上万月薪,我们却只拿一两百块的工资啊。 连狄思科这样的实习生都要想一想呢! 狄思科连忙说:“我开玩笑的!我家老太太就等着我进咱们部委工作光宗耀祖呢!别说只给一万了,哪怕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去呀!我就坚守在咱们英语组。” “嗯,小狄这个思想觉悟够高,”崔组长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你们能稳得住就行了,年轻人不能好高骛远,即使想求高薪,也要有能够与之匹配的能力才行。你俩都是翻译室的新人,还是收收心,好好提高业务能力吧!” 狄思科拍着胸脯表忠心:“崔组长,您放心!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是绝对不可能腐蚀我的!” “嗯,上班去吧。” 刘莉的辞职风波,对狄思科造成的直接影响就是,崔组长对他更严格了。 刘莉是拿出来就能直接用的熟手,而狄思科和汪妍妍这样的新人还只是小菜鸟。 领导不可能放心把重要工作直接交给毫无经验的新人。 所以,无奈之下,崔组长从省商业厅征调来两名经验丰富的资深翻译,以便应付越来越多的外事活动。 而狄思科等一众年轻人最近的工作量直接加码。 自从刘莉要走的消息公开后,狄思科没有哪一天是能准时下班的。 这就导致了,刚摆脱单身人设的人,十分悲催的没有时间去见女朋友! 这天再次加班回家后,狄思科找去了郭美凤的房间。 “你这么晚跑过来干嘛?”郭美凤已经准备入睡了。 “妈,您那里有多少钱啊?先给我救救急。” 郭美凤一下子就清醒了,“出什么事了?在外面欠债了?” “您怎么不盼着点好啊?”狄思科无奈道,“我想买辆小轿车,手头的钱不太够。” 那三间门面房的租金,他只去收过一次,后来就由郭美凤负责收租了。 “你才刚上班就买车?有钱烧的吧?”郭美凤躺回去,“不买!骑自行车挺好的!” “等我买了车,可以每天接送您上下班啊?”狄思科诱惑道,“您想想,到时候您那些老同事,得多羡慕您啊!” 反正她那个班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应该不用他天天接送。 “不买,我用不着他们羡慕!”郭美凤捂住钱袋子。 “等我买了车,能带您出去踏青,去景点旅游!您不是想爬长城嘛,我开车送您去!” “我坐大巴,或者让老二用小面包送我也是一样的。你怎么突然就要买车?”郭美凤坐起来问,“你给我说实话,我还能考虑一下。” “我现在工作太忙了,每天至少加班到八点,等我骑车回到家都九十点钟了,又累又耽误时间!” “你一个年轻大小伙子,居然好意思喊累!”郭美凤不屑道,“你们徐叔,都快六十了,还每天骑自行车往返呢!人家也没喊累啊!” “哎呀,我要买车真的有事!”狄思科权衡片刻说,“我告诉您,您先别跟别人说啊!” “嗯。” “我最近正在追您未来儿媳妇呢,”狄思科无奈道,“您说我整天加班到那么晚,哪有时间跟人家见面啊!等我骑着自行车跑去人家家里的时候,人家都洗洗睡了!所以我就打算想办法,缩短花在路上的时间嘛。” 郭美凤盯着他问:“你不会为了买车,就编个媳妇出来吧?” “那不能。” “那你买车还差多少钱啊?” 第49章 狄思科尚不确定买车的缺口还差多少。 如今小轿车的价格, 有几千的,也有几万块的。 以他的经济实力,买一辆二哥那样的国产小面包, 或是一辆进口小土豆就差不多了。 几千块就能搞定。 按照老百姓的普遍认知, 只要条件允许, 还是更倾向于买进口车的。 小土豆是波兰产的菲亚特,既是进口的, 又价格实惠, 是许多万元户的首选。 作为一个新晋暴发户,狄思科也相中了它。 若是按照官方定价,只要四千多块就能拥有一辆小土豆。 然而,这两年小土豆的价格早被万元户们炒了上去。 有人五六千块就能买下来,有人却得花上万块。 狄思科不敢把价格报给郭美凤, 只含含糊糊地说:“您给我一千块就行!” “一千块能买什么车啊?”郭美凤不懂行,但也知道这点钱不顶用。 “我手头还有些存款。” 狄思科这个月刚收到新阳音响出版社的汇款,录音带首发的五千块,加上写真集的酬劳, 交完税以后到手将近六千。 再加上他之前走穴和出录音带攒下的一千来块存款, 总共有七千多。 听说电影厂的一位女演员通过厂里的司机牵线,花八千块买了一辆小土豆。 所以, 狄思科也打算准备八千块的预算。 郭美凤将存折交给他之前,又不放心地问:“你买那车到底多少钱啊?” “四千多。” “妈呀,咱家攒了几十年也没攒下四千块。”郭美凤心疼地说,“你现在有点钱,可真是烧包了, 什么都敢买。” 在她看来,老二买车是因为业务需要, 老五买车就纯属是穷人乍富的报复性消费。 “我这是为了节约时间成本,把精力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狄思科试图说服她,“租金按月进账,我第二张录音带如果加印的话,另有半个点的分成。过不了多久,您这存折上的数字就恢复了。” 郭美凤嘟哝:“别人没有车照样娶媳妇,你媳妇怎么那么金贵?” “跟我媳妇没关系,人家时间挺多,主要是我抽不出时间。” 郭美凤打探道:“你找这媳妇是做什么工作的?家里是干嘛的?” “她是歌舞团的干部,全家基本都是文艺界的。她爸是国画院的副院长,亲妈是舞蹈家,还有个后妈是我们单位的处长,奶奶是著名作曲家,爷爷退休前是干嘛的我也不清楚,不过,他们家跟徐大爷住在一栋楼里。” 郭美凤拧眉思索片刻,迟疑着问:“你说的这姑娘,不会姓于吧?” “您认识啊?” “在老徐那边见过几次。” 而且在青歌赛直播上也见了,但她当时没敢往那方面多想。 人家是正经的干部家庭出身,他们家除了老五,就再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人物了。 她家攀不上。 狄思科觑着郭美凤的神色问:“妈,您对这儿媳妇人选不满意啊?” 不满意也不能换了。 “人家条件那么好,能看上你么?”郭美凤很清醒。 老五学历高长得好,但干部子弟里也有学历高长得好的小伙子。 以人家的条件,肯定能找到门当户对的。 “所以我得多花点心思追人家啊!别的不说,于童长得漂亮吧?” “嗯,”母子俩审美一致,“要是真能娶进门,以后你俩的孩子差不了。” 但是,人家家里能同意吗? 齐大非偶,她觉得老五有点悬。 儿子正在兴头上,郭美凤并没讨人嫌地泼凉水。 将存折递过去,她情绪不高地说:“你追媳妇也别耽误了工作。打铁还得自身硬,早点做出成绩,以后去老丈人家也能多点底气。” 狄思科并不知道亲妈正在心里唱衰他,接了存折就乐颠颠地去找二哥了。 二哥在外面的门路广,兴许能帮他买到更便宜的小轿车也说不定。 * 买车的事一时半会儿没有眉目,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经贸大学的八三级毕业生,迎来了大面积的毕业分配。 狄思科宿舍里的八个人,有三人被分配去了国字头进出口公司,一个去了海关,剩下三人回了生源地。 发小儿葛磊如愿去了进出口公司,工资高、待遇好、工作体面。 教他学会了广东话的陈旭,返回老家进了省商业厅。 狄思科没什么悬念地被分去了经贸部,虽是所有单位中牌子叫得最响的,但同宿舍的另外七个人,谁也不羡慕他。 他在部委实习大半年,日子过得有多悲催,所有人都看得见。 高强度的摄取知识不难,难的是每天都要维持这种强度。 天天都是考试周,这样的日子有几人吃得消? 所以,听说他跟袁媛都留在了部里,而且还是技术难度很高的翻译室。 班里的其他人羡慕,这些见证他每天熬到半夜的室友却有些同情。 毕业季到来,学校宿舍和大树上都挂起了各种欢送横幅。 “为祖国的外贸事业贡献青春!” “服务祖国人民实现自身价值!” “热烈欢送我校八三级毕业生奔赴祖国各地!” “此去万里,一程风雨一程歌!” 诸如此类的条幅被挂得到处都是,也唤起了大家离别的伤感。 宿舍聚餐,班级聚餐,各种小团体聚餐,几乎每天都有。 狄思科非常珍惜最后的这段相聚时光,只要时间允许,所有饭局他都应邀了。 全班聚餐的时候,张新华端着酒杯走到了狄思科跟前。 自从被举报亲属走私以后,狄思科与他就没怎么说过话。 两人似乎都在有意回避与对方接触。 但这次不知张新华是怎么想的,居然主动找到他解释了之前那封举报信的事。 “其实我本人在事业上没什么追求,但我父母都希望我能进体制内工作。关于你哥哥的那封举报信,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是我家亲戚写的。”张新华举起酒杯说,“狄思科,马上就要各奔东西了,针对那件事,我郑重跟你道个歉,希望能得到你的谅解。” 狄思科对这番话并不怎么相信,但他已经回敬对方一封小作文了。 也就无所谓原谅不原谅。 一杯酒而已,喝就喝呗。 是否真的能够一笑泯恩仇,他们彼此心里都很清楚。 反正马上就要分开了,以后又同在一个系统工作,就这样吧。 * 毕业分配方案公布,同学们彻底离开了校园。 走出校门的当天,狄思科就无缝衔接,带着报到证去单位报到了。 英语组的三个新人不用像其他毕业生那样进行岗前培训,所以正式入职没两天,崔组长就给他们安排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工作。 后天要紧急接待一个外国企业家考察团,领导临时安排了宴请。 虽然只是吃顿饭的事,但外交无小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交际司这边要马上拿出接待方案来。 崔组长大方地派出了狄思科、袁媛和方堃,配合综合处和外宾接待处的同事,完成这项任务。 翻译菜单和行程安排的工作,通常只用一个人就能搞定了。 但谁让他们仨都是新人呢,每人负责一小部分,两天的时间无论如何也能做完了。 方堃是高翻班的研究生,又比狄思科二人的年纪大点,分配工作的时候,就主动选了难度最高的菜单翻译。 狄思科翻译行程安排。 而袁媛的工作简单却最琐碎,她得帮忙打印几十个来宾的名牌,以防出现弄错客人名字的情况。 综合处很快就把行程单交给了狄思科。 一页纸上没多少内容,几百个字而已,他几分钟就能翻译出来。 但是临时接待任务之所以难办,就在于行程和人员的不确定性。 狄思科上午九点翻译完第一稿,正准备送去打字室打印正式稿,综合处的同志又把新的行程单送来了。 人家说了,上一份不算数,以这一份为准。 狄思科便将第一稿收起来,重新译了第二稿。 这次他有经验了,工作完成以后没有马上去打字室。 等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他果然又等来了改动后的第三份方案。 一份行程安排修修改改好几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算正式确定下来。 狄思科打印了正式稿,在底部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拿出印章和印泥,郑重其事地在旁边盖了章。 类似的工作他已经做过几次了,但这是他第一次有资格在上面签字盖章。 而且这个印章是于童送给他的。 印章材料是号称四大印章石之一的寿山石,从于宝塔那里搜刮来以后,就被于童送去了琉璃厂雕刻。 所以,当狄思科将沾了印泥的白色印章盖在定稿底部时,好似决定了什么国家大事。 那种仪式感堪比皇帝握着玉玺。 将定稿送去综合处,他的任务就可以正式完成了。 不过,截稿时间是今天下班前,刚出校门的狄思科还记着老师们“不许提前交卷”的要求。 所以,他没着急往上送。 下午袁媛去宾馆送铭牌的时候,他也跟着去了。 反正他没什么事,就按照外宾的行程路线走一遍。 然而,这样走了一遍后,他却有了新的疑问。 按照行程单上的安排,外宾们要在明天中午直接从会场前往冷餐会。 两处相聚不远,步行一刻钟左右就能抵达。 所以,行程单上将冷餐会安排在了会议结束的半小时以后。 不过,狄思科实地走过后发现,会议在贵宾楼三层,冷餐会在迎宾楼顶层。 两栋楼里的客梯都只有三部。 这次会议有上百位来宾,若是有人不习惯走楼梯,固执地等待电梯,那半小时的预留时间必然不够。 有些外宾恐怕会迟到。 反正他搭乘电梯走这条路线的时候,因为是第一次来,不熟悉路径,步行用去了三十五分钟。 从宾馆返回单位,他就想给外宾接待处的吴勇提个醒。 吴勇是对接行程安排的,之前给他送了五个版本的行程单。 然而,都快走到人家办公室门口了,狄思科又顿住了脚步。 他虽然没啥工作经验,也没有闻笙箫那种从小耳濡目染的眼力,但他直觉这种事似乎不该由自己开口。 在翻译室呆了这么久,他经常见到大家配合业务部门反复修改翻译稿,却从没见谁给人家的工作挑过毛病。 何况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万一人家在两栋楼间安排汽车接送了呢? 那样的话,半小时的准备时间也算充裕了。 崔组长在会议室里呆了一天都没回来,他这会儿也没个能请教的人。 反复权衡再三后,他先将那份定稿给领导审核签字,然后把签好字的稿件送去了吴勇那里。 “吴哥,我先把这份定稿交给你吧,要是还需要改动,你随时来找我。” 吴勇刚放下电话,正忙得焦头烂额,答应一声说:“先放这儿吧,我还得往宾馆那边跑一趟。” “你们这运动量可真够大的,难怪接待处的同志都很苗条。” 吴勇穿上外套,苦笑道:“没办法,劳碌命啊。” “我下午从贵宾楼去迎宾楼,迎着太阳走了半个多钟头才找到地方。要是天天像你这样折腾,腿都得跑细了。”狄思科笑着问,“咱单位不给你们配个车啊?” “配了啊,”吴勇自嘲一笑,“配了自行车,每天可以免费去车棚打气。” 狄思科又与他说笑了几句,便返回办公室做基础训练去了。 他一直等着吴勇来送第六版本的行程单,可是等到快下班了,也没见他再次找来。 正好崔组长下会回来了,他就凑过去小声跟崔组长请教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处理。 年轻人来到新单位大多战战兢兢,做好本职工作都不容易,没什么人会多管闲事。 尤其这些毕业生是各校优中选优的天之骄子,很多人宁可自己一点点摸索,也不会主动暴露短板。 因此,崔组长很少有机会回答这种问题。 “咱们是翻译,他们送来什么,你就翻译什么。”崔组长慢条斯理道,“外交无小事,某些决定和安排可能会有其他深意,咱们不了解情况,不要随意帮业务部门修改内容。” “哦哦。”狄思科受教地点头。 “而且冷餐会大多是无人陪同的,他们迟到几分钟也无伤大雅。”崔组长鼓励道,“你今天表现不错,多听多看,别冲动做决定。不过,你下班以后多等一会儿吧,要是接待处那边有什么改动,你尽快帮他们处理一下。” 能搞接待工作的没有笨人,尽管小狄表达得隐晦,但人家未必领会不到。 果然,还差一刻钟下班的时候,吴勇匆匆忙忙送来了第六版行程单。 其中的两处改动里,就有狄思科提到的那一处,预留的时间从三十分钟变成了四十五分钟。 “小狄,还得麻烦你啊!”吴勇在他背上拍了拍。 狄思科做个OK的手势,就埋头干活了。 修改定稿以后还得重新走流程,时间紧任务重,没时间寒暄。 他要改行程单,袁媛要修改出席人员名单,俩人都得留下加班。 只有方堃提前完成了菜单翻译工作,而且他那个菜单是今天晚宴要用的,估计这会儿已经上桌了。 所以,方堃可以背着背包潇洒下班。 “小狄,小袁,你们加油!我先走一步啊!”方堃笑着招呼。 狄思科抽空摆摆手说:“难得见你准点下班,赶紧回去休息吧!” “哈哈,暂时休息不了,”方堃指了指身后的庞庆祖说,“约了庞老师打乒乓球,加强体育锻炼,估计还得大战三百回合。” “那你得小心了,庞老师的乒乓球是咱们翻译室打得最好的,小心被他杀得片甲不留。” 狄思科暗道,整个翻译室也没几个男的,这几个男的里只有庞庆祖爱打乒乓球。 矬子里拔大个儿,他也能当个冠军了。 方堃嘻嘻哈哈地跟着庞庆祖离开,狄思科将稿件反复检查无误后,便送去了打字室打印。 “中午不是刚打印过吗?你怎么又来了?”打字员不出意料地又被留下加班,看到送来的新稿件,头都大了。 “赵姐,我能等,您慢慢来吧。”狄思科自己找了椅子坐下。 虽然口中说着能等,却直勾勾地盯着人家敲键盘。 大有你不给我加急,我就不走的意思。 赵姐被这大明星看得发毛,抓起手边的一沓资料说:“没什么事你就看会儿资料,你不是已经转正了嘛,这些资料可以随便看了。” 狄思科随手翻了翻,没看到能吸引自己的内容。 不过,他倒是发现了方堃翻译的那份菜单。 虽然方堃明目张胆抱庞庆祖大腿,有点那什么,但是他的专业水平还是没得挑的。 若是将这份菜单交给他,他也未必能翻译到人家这种程度。 中餐的菜名,有时写实有时写意。 像这个菜单里的“满福六小蝶”、“金华玉树班”,只听名字根本就猜不出吃的是什么菜。 然而,方堃的译法就很直白,应该是提前跟厨师打听过菜品做法的。 英文译名虽然少了中餐取名的韵味,但根据英文菜名,可以很轻易地了解,每道菜的用料和烹饪方法。 这一点还是值得借鉴的。 狄思科伸手将方堃写出的译名挡住,自己先在心里将菜名翻译一遍,再跟方堃的译法进行比较。 来到菜单中段的时候,有道菜名叫红烧龙凤翅。 他猜测凤翅是鸡翅膀,就是不知龙翅是谁的膀子。 结果打开方堃的答案一看,却发现龙是对虾,凤是鸡肉,翅是鱼翅。 他在心里感慨中华起名博大精深,正打算继续往下看,目光却在这道菜的第一个单词上顿住了。 红烧龙凤翅,Braised Shark‘s Fin Soup with Chicken and Prawns。 但是这张菜单上的Braised 却被写成了Bruised。 一字之差,“红烧龙凤翅”就变成了“受伤的鸡虾鱼翅”。 狄思科:“……” 方堃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吧? “赵姐,这张菜单是最终定稿吗?” 赵姐头也不回地说:“那一沓都是终稿。” 将这种出了错误的菜单,拿到宴请的酒桌上,没人注意还好,万一被人看到了,那翻译室就闹了大笑话了。 可是,现场有那么多外宾,人家不可能都不研究菜单吧? 他拿着那份菜单跑回英语组办公室,但办公室里除了袁媛,以及从省商业厅借调的两名翻译还在加班,其他人早已经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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