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郑守业一下子就泄了气。 他们连享受福利租房的待遇都没有,更别提买房了。 李萍凑到他身边耳语道:“我干娘说,这房子只能由本单位的职工购买,你知道是啥意思不?” “嗯?” “有几个人已经辞职下海了,还占着单位的房子,那肯定不行呀!以前是没人敢管他们,现在要房改了,单位要是认真查了,怎么会让已经离开的人霸占单位自建房?” 郑守业在心里默默盘点了一下,不确定地问:“这样的人能有十个吗?” “管他有没有呢!只要有人从单位福利房里搬出去,咱们就有机会呀!你别忘了,虽然你的工龄少,但咱爸的工龄多,咱爸当年没分房,现在由你接班了,他的工龄也算在你身上,那你就有将近三十年的工龄了,咱厂里有几个三十年还没分房的?” 郑守业摇摇头:“厂里分房可不是只看工龄,这里面的事情复杂着呢。” “但这是个机会呀,我干娘说,单位自建房的房龄高,能比商品房便宜一半,折旧以后比房管局管辖的公房也便宜一些。”李萍这才想起询问男人今天的任务,“你去交易所打听的怎么样?” “不到三十米的房子,不挑楼层和朝向的话,最便宜的也要四万多。” “咱单位自建房普通户型都是十几二十米的,要是按照商品房的一半计算,不到两万块应该能买下来。”李萍翻出自家的存折,“咱俩有一千五的存款,只要你能拿到分房名额,哪怕去找亲戚挨家挨户借钱,我也能把这个钱凑齐。” 郑守业想想那天价商品房,如果错过了单位福利分房,他们家恐怕一辈子也买不起房。 他一咬牙承诺道:“行,这回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弄到一个名额来!” 像郑守业夫妻这样私下商量的人不在少数。 日化厂要进行房改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住,厂领导也没想着瞒谁,虽然没正式通知,但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正如搪瓷厂徐厂长所言,房子的话题,就是老虎屁股,一点也摸不得。 职工们刚听到点似是而非的风声,就登时炸庙了。 已经拥有福利住房的人,四处打听买断自建房的房价。 没有分到房子的,就盯着有可能空出的房子打主意。 更有的人家是几代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的,厂里还没放出消息,他们已经因为各自的出资比例在家闹翻天了。 而提出房改建议的狄思科,对这些是完全不知情的。 他下个月要带队去广交会,现在主要负责的是进出口业务。房改工作由曾浩田和庄有德来跟进,还需要厂职代会和市房改办批准,这项工作才能推进下去。 然而,房改只是露出点苗头,尚未正式开始呢,厂领导班子里就闹出了一个大丑闻! 有人将实名举报信送去了集团,把日化厂的一众厂领导一锅端,全给举报了! 举报内容就是厂领导集体收受贿赂,违规为职工分房。 这种无差别攻击的行为,别说在东轻集团了,放在全市也是相当炸裂的! 把厂长副厂长全都点名道姓地举报一遍,无异于在说,厂里蛇鼠一窝,沆瀣一气,没一个好东西。 若是匿名举报,徐叔阳也就只当没看见了,毕竟可信性不高。 但这是一封实名举报信,举报人是原日化三厂的退休职工,一个叫宋花花的老太太。 退休以后没事干,就盯着这件事呢。 这宋花花已经七十多了,不知她那消息是打哪儿来的,但是事情被她说得有鼻子有眼,谁谁谁是这个副厂长的亲戚啦,谁谁谁是走那个副厂长的门路啦。 特别举了一个例子,副厂长庄有德不但自己住着厂里的房子,还给不在本厂工作的亲戚安排了三套住房,挖社会主义墙角。 而且人家宋花花特正派,厂里正在房改的节骨眼上,她跳出来举报,还把自己摘得挺干净,“我自己有房住,就是看不惯厂里这股歪风邪气。” 集团要是不管,她就拄着拐棍去市里告状。 徐叔阳哪有时间跟老太太耗下去?你举报是吧?那就查一查吧,查完大家就都安心了。 所以,尽管这封举报信的可信度并不高,但徐叔阳还是把曾浩田、狄思科和庄有德喊来了集团。 曾浩田看了一眼那封举报信说:“徐总,我跟狄厂长都是在三个厂重组以后来到日化厂的,这两年厂里工作千头万绪的,还没顾得上分房子的事,所以,除了给新来的大学生租了三间宿舍,厂里没给职工分过住房。” 至于庄有德的事情,他是不敢打包票的。 东轻集团旗下的分公司和工厂有数十个,徐叔阳能有时间看看各单位的财务报表就不错了,哪会关心分房这种事情! 从狄思科那里也得到了同样的答复后,徐叔阳点点头说:“那你们回去自查自纠吧,举报信的内容核实以后尽快报上来。房改过程中牵扯到巨大利益,做这项工作一定要慎之又慎。相关既得利益者尽量避嫌,不要再闹出国有资产流失,或是监守自盗的传言。” 曾浩田暗自琢磨徐总这话是啥意思,怎么就扯出监守自盗了? 而后他猛然记起,他这个厂长已经从电视机厂的家属院离开,搬进日化厂的房子了。 若是房改的话,他也有资格购买正在住的这套将近七十米的两室一厅。 如果购房规则和价格由自己制定,那就好似让裁判上场踢球,确实容易被人诟病。 厂里一共五个厂长副厂长,只有狄思科因为有私房,没住进单位的房子。 所以,房改,以及核实举报信内容的工作,就这样莫名其妙落在了他的头上。 狄思科:“……” 核实举报内容的活儿可不好干,要是太有针对性,以后还怎么跟其他领导相处啊? 而且那宋花花的举报信上虽然把时间地点事件列得挺详细,可是送礼是在私下进行的,谁会让人目睹行贿受贿现场啊? 双方当事人更是不可能承认,他查了也是白查。 至于被人直接点了的庄有德,狄思科没打算放任不管,但也不能直接上门查人家。 不过,房改的事情一直悬而不决,很容易影响大家的工作效率。 于是,厂里相当雷厉风行地成立了房改办,成立当天就向全厂通知了即将房改的消息。 经过市房改办,厂房改办和厂职代会的多次商议,决定将日化厂自有房屋出售给职工个人,凡已享受福利分房待遇的职工,均有资格购买正在居住的这套住房。 原日化一厂的家属院,每平米280-380元。 原日化二厂的家属院,每平米450-590元。 原日化三厂的家属院,每平米420-560元。 原日化二厂和三厂都在北京市区,家属院也在厂区附近,价格相对要贵一些。 而一厂在郊区,比市区的房子便宜很多。 具体购房价格以工龄为准,厂房改办将每个工龄段的购房价格列出了表格。 工龄在二十年以上的,可以按照最低价购买。 比如日化一厂的老职工,如果工龄已经达到二十年,那他就能以每平米280元购买,面积在二三十平米的户型,九千以内就能到手。 房产证到手五年内,房屋不可在市场上流通,五年后职工若有售房意愿,日化厂有优先购买权。 厂里鼓励个人购买住房,但购房全凭自愿原则,若是没有购房意愿,可以继续租住现有房屋。 与此同时,厂房改办又张贴了第二张通知——厂里将对现有住房的真实情况进行核实! 夫妻双方均不在本厂工作的。 办理停薪留职手续超过两年,默认自动离职的。 从张榜之日起向前推算,无故旷工十五天及以上的。 请立即主动搬离本单位宿舍,非本厂职工无权享受本厂福利待遇! 两张通知一经张贴,甭管有房没房的,全都坐不住了。 有房的人家需要赶紧筹钱,还有的在犹豫是否要买房,毕竟这房子太老了,即使折旧后的价格很划算,但是以后的房屋维修和管理由谁负责? 没房的人则紧盯着第二张通知上的内容。 要是有人从单位家属院里搬离,其他人不就有机会了嘛! 领导未必了解各家职工的情况,但是职工彼此间可太熟悉了。 宋花花举报信中的内容根本不用狄思科亲自核实,各种举报信和证据就像雪片似的,落在了狄思科的案头。 别人的情况还不明了,但对庄有德的举报是半真半假的。 庄有德是原日化三厂的副厂长,他的堂叔、弟弟和外甥,也都是原日化三厂的职工。 这种一大家子在同一单位上班的情况,在国营工厂里非常普遍,没什么可指摘的。 他这三个亲戚均被分配了住房。 当年分房时,是否合规已经不可考了,狄思科觉得以庄有德的本事,即使不合规也会让事情在大面上过得去。 所以,他也没去纠结领导亲戚全住上了福利房这件事。 问题的关键在于,除了庄有德的堂叔已经退休,弟弟和外甥都在三个厂重组以后,离开日化厂下海了。 他弟弟是在90年3月办理的停薪留职手续,到今年3月时,已满两年,默认自动离职。 他外甥曾是厂供销科的业务员,供销科去年定了销售指标以后,就从供销科转岗去包装科了。 但是这位同志只在包装科干了两个月,就开始频繁请假,病假事假探亲假被他请了个遍,有人说他跟着叔叔下海做生意去了,刚开始还有请假记录,近半年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工资照拿,房子照住,就是无故旷工,约摸是有副厂长舅舅撑腰,有恃无恐了。 集团和曾厂长都很关注举报信的核实情况,狄思科这边有了眉目以后,就把手头的证据都交了上去。 要怎么处理,自然由上面决定。 然而,他刚把几位副厂长被举报的情况汇报清楚,他的办公室门口就被人给堵了! 一共十多个男同志,看起来还挺能唬人的。 打头的男人四十来岁,花衬衫皮带BB机,生意人的标配一样不少。 狄思科对这些人面生,但他认出了混在其中的王小川,庄有德的那个外甥。 “您就是狄厂长吧?”打头的男人问。 “你们不是日化厂的职工吧?”狄思科反问。 “怎么不是呢?我们就是日化厂的!” “哦,你们是哪个部门的?厂里的职工都认识我这个副厂长,你们居然不认识?” “……” 男人不想跟他纠结认不认识的话题,客气地笑道:“狄厂长,我们都是日化厂的职工,只不过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今天就想来跟您谈谈那房子的问题。” “您怎么称呼啊?”狄思科问。 “我叫庄有为。” 哦,庄有德那个下海的弟弟。 “你们都是办了停薪留职的?办手续的时间一样吗?” “不太一样。” “那你们的情况不一样啊,一起谈能谈出什么来?”狄思科看一眼手表说,“我下午还有点时间,你们一个一个进来说吧。” 这帮人其实都是停薪留职到期以后自动离职的,大家一起来厂里说和,就是想壮壮声势。 要是单独谈话,未必能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因此大家都不肯单独谈,聚在走廊里闹闹哄哄的,引得不少职工从办公室里探头张望。 听到动静的曾浩田和尹甘露也出来问,出了什么事。 “没事,几个离职的职工想找厂领导聊聊。”狄思科握上庄有为的手说,“庄有为同志,我知道你们来厂里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房子嘛,也知道你跟庄有德厂长的关系。可是,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我才不能答应大家的请求。” 庄有为握着他的手,低声说:“狄厂长,大家停薪留职以后自己做买卖都挺忙的,谁还能数着日子生活呀,人都难免有个疏忽的时候,大家逾期的时间都不长,厂里就通融通融嘛。” “瞧大家伙的打扮,生意应该都做得不错,即使停薪留职手续没过期,你们也不会再回厂里上班吧?当初大家办手续时是签了合同的,根据国家规定,停薪留职时间是两年,超出两年,就算作自动离职。” “各位离职后空出的岗位已经招工填补了新人。今天厂里要是真的给你们通融了,不但我要犯错误,庄厂长也要犯错误的,你们都是庄厂长的亲人,应该多为他考虑才是。” 庄有为跟他商量道:“大家都是厂里的老职工了,也为厂里做了贡献,不能因为我们离开工厂,就把房子收走呀!这让我们怎么生活!厂里多少也要关照一下老职工吧?” 狄思科惋惜道:“厂里也很想照顾大家,但是没分到房的老职工太多了,厂里今天照顾了你们,又该怎么跟没分到房的在册职工交代呢?” “就是呀,你们不是已经下海赚大钱了嘛,花钱出去租房或者买更好的商品房去呗!干嘛窝在家属院的小屋子里呀!” 围观人群纷纷附和。 “话可不能这么说……” 狄思科已经不想跟他们掰扯了,他望向从走廊另一边快步走来的庄有德,招招手说:“庄厂长,您来劝劝这几位同志吧,您的话他们应该会听的。” 庄有德最近刚被人举报到集团,正坐在火药桶上,早就跟外甥交代过了,不要冲动行事,这次先把房子还回厂里,然后赶紧回厂里工作,他再另外想别的办法。 可是,这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但不听话,还撺掇他二舅带人来厂里闹,现在正是敏感时期,他胡乱闹能闹出什么好结果? * 这些人当然是闹不出好结果的,不但没把房子保住,集团纪检部门还派了调查组下来调查庄有德的问题。 庄有为是所有停薪留职的人中靠山最硬的,连他都得从家属院搬出来,其他人就更没有商量余地了。 哪怕有商量的机会,也因为调查组的介入,无人肯帮忙了。 厂里一下子就空出来二十多套空房。 排队等待分房的职工们顿时就激动了,这就是他们的机会呀。 厂里暂时还没有分房的意思,狄思科正跟房改办商量新的分房章程。 不过,有机会分房的职工们已经蠢蠢欲动了。 狄思科这天下班回家时,在自家客厅里见到一个陌生老太太。 郭美凤热情地陪着人家聊天,旁边沙发里还有大嫂林桐作陪。 他没弄懂这是个什么组合,大嫂最近经常带着孩子过来,但这老太太是谁家的啊? 郭美凤很快就帮他解惑了,“狄厂长,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们厂的宋花花,宋大娘!” 狄思科:“……” 宋花花,这名字如雷贯耳啊! 连锅端,将他也一起举报的那位女英雄! 宋花花拄着拐杖站起身,握着他的手说:“我听说举报信已经核实了,多亏有您这样的干部在,才能还咱们厂一片青天呀!” “您言重了,我只是按规办事。” 宋花花颤颤巍巍,神情激动地说:“咱们厂就需要像您这样按规矩办事的领导呀!” 狄思科心说,这老太太至少退休二十年了吧,对厂子发展还怪上心的呢! 宋花花慢腾腾地俯下身,从腿边的沙发上拿起一面暗红色的锦旗,锦旗下面长长的穗子在半空中荡啊荡的。 “狄厂长,您为职工们办了一件大实事,我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但是为了表达我的谢意,我特意做了一面锦旗给您。” 然后,唰一下将锦旗展开,上书七个大字——“再世青天狄思科”。 狄思科:“……” 这可太突然了。 刚带着孩子进门的于童好悬没当着众人笑出声来。 她强忍着笑跟大家点点头,就赶紧带着孩子回后院了,趴在大床上独自笑了好半晌。 狄嘀嘀和狄嘀嗒不知道妈妈在笑什么,但捧场王不是瞎吹的,妈妈笑他们便也跟着傻笑起来。 前院那边,宋花花送完锦旗就很快离开了,大嫂林桐自告奋勇帮忙送客。 狄思科就问郭美凤:“宋大娘来多久了?跟您说她家里的情况没有?男人儿子什么的。” “来了一个钟头了,她儿子也是日化三厂的,已经去世了,倒是有个叫郑守业的孙子。她说自己儿子和孙子都是老实头,老实巴交地在厂里干活,两代人都没能分到房子。” 狄思科暗道,她儿子可能是老实头,孙子就未必了。 老太太退休这么久了,除了孙子,谁能跟她提厂里的事? 他将郑守业的名字记下来,打算回厂里问问情况,发现郭美凤像被狗撵似的,快步往自己房间走,忍不住笑问:“您跑什么呀?我大嫂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哎呀,快让她带着孩子回去吧,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不用儿孙绕膝。” 狄思科将那面青天锦旗卷起来,笑着建议:“我过阵子要去广州出差,要不带您出去散散心吧,也让我大嫂和孩子歇歇。” 第136章 宋花花同志送来的那面锦旗, 被于童挂在了自家墙上。 而且她每次从旁经过时,都要被上面的内容逗笑。 狄思科被她笑得内心窘迫,抓过乖乖在白纸上乱画的狄嘀嘀, 将闺女的两只小手举过头顶, 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 “您快饶了我吧, 赶紧把那玩意儿摘下来!” 于童抱臂在锦旗前欣赏片刻说:“这是你第一次收到锦旗吧?多有纪念意义啊,挂着吧。” 狄思科:“……” 被扰了作画兴致的狄嘀嘀不太高兴, 挣脱爸爸的钳制后, 重新趴回弟弟身边乱涂乱画。 安静了没两分钟,就捧着她的大作让爸爸点评。 狄思科状似认真地盯着那坨乌漆嘛黑的不明物体,装模作样地评道:“不错不错,我闺女画的这只小乌龟真是活灵活现!” 狄嘀嘀被他说得一愣,坐进他怀里, 一起欣赏了自己的大作后,噘着嘴说:“这是小猫!” “……”狄思科丝滑地转换口风,“我就说有点像囔囔嘛,看这大眼睛和毛毛花色简直一模一样!” 狄嘀嘀仰头瞅了爸爸一眼, 长睫毛呼扇着, 满眼都写着“你怎么那么笨”,而后很认真地纠正:“这是囔囔的妈妈家家呀!” 狄思科:“……” 艾玛, 哄孩子可太不容易了。 先不说你把猫画得跟乌龟似的,人家狄思家明明是只公猫,咋就成囔囔的妈妈了? 再说,狄思家无论是年龄还是体型,都跟小猫不沾边儿呀! 他只好把这只乌龟, 假设成狄思家重新夸了一遍。 于童被这对父女惹得发笑,一边用指腹按摩眼角皮肤, 以防长出笑纹,一边向二狗子传授经验:“你下次别点评得太具体了,笼统地夸一夸就行。” 专业点评由于宝塔负责,他俩这种业余人士,只负责鼓励孩子即可。 狄思科哄着闺女去继续创作了,然后拿着那幅画凑到媳妇身边嘀咕:“我都没看出她画了个啥,咱爸可太厉害了,连这种画都能点评得头头是道,比我还能胡说八道。” 要不人家怎么能当副院长呢! 于童好整以暇地说:“咱俩看不懂,未必其他人也看不懂,艺术鉴赏是有门槛的。” 狄思科吐槽:“你可真不愧是于院长的千金,就咱家姑娘这坨小乌龟,也能算是艺术啊?”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还有点心虚。 老人们总说女儿随爹,他家狄嘀嘀在长相上还是有点随他的,除了发色和那双欧式大双眼皮不太像他,其他地方能看出点他的影子,是个漂亮小姑娘。 但他可没什么艺术细胞,尤其是美术方面。老狄家从前只能勉强混个温饱,谁会特意培养孩子学艺术啊?他能潜移默化学会唱戏,就算是有文艺特长了。 所以,瞧着闺女的那坨小乌龟,狄思科觉得也许是他这个当爹的拖了后腿,毕竟他岳家那边的艺术细胞简直多到溢出来。 “你小点声,万一被她听到了,多打击孩子的积极性!”于童在他腰侧软肉上拧了一把,转而说,“咱家宝宝还不到三岁呢,能画成这样就很好了,你别用大人的眼光去评判孩子的作品。” 狄思科乖乖受教。 于童则将始终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狄嘀嗒喊来:“儿子,你画了什么呀?让妈妈看看。” 狄嘀嗒画完最后一笔,手脚麻利地从地毯上爬起来,提着他的大作给父母展示。 相比于一张白纸上只画了一只小乌龟的姐姐,狄嘀嗒这张纸上倒是挺满的,上面的两只小动物有点像他家狗子。 可是,有了闺女的前车之鉴,狄思科权衡半天才说:“嗯,这两只小猫画得挺像的。” 狄嘀嗒瞪着大眼睛急道:“可我画的是小狗呀!” 狄思科:“……” 艺术上的事以后就不要为难我了。 于童:“早提醒过你,点评不要太具体。” 被误解的狄嘀嗒急得不得了,急忙解释说:“姐姐画的才是小猫,我画的小狗!” 狄思科将闺女的那只小乌龟展示给他,问:“你看出这是小猫了?” 他闺女要是不主动介绍,谁能认得出来呀! “对呀,”狄嘀嗒肯定地点头,“这是跳舞的小猫!” 怕父母不理解,他还忽一下坐到了地上,表演了一个劈叉,意思是,小猫之所以会像块地毯似的四只大张地趴在那里,是因为它在练习劈叉。 狄思科:“……” 他媳妇偶尔会在家里压压腿,练练基本功什么的,两个孩子从小就知道。 但他儿子这个发散力可真是不一般,跟他姥爷一样会忽悠,艺术鉴赏门槛就是被这样的人拉高的。 于童捧着儿子的小脸蛋亲亲,“宝宝真聪明呀,画得好,理解得也好!” 被表扬的狄嘀嗒美滋滋地举起自己的作品显摆,指着右上角说:“我还画了爸爸的旗!” 狄思科:“……” 他刚刚还在琢磨,那个长方块里还画了一个硕大的“天”字是啥意思。 原来是青天的天。 于童再次抚上自己的眼角,对笑纹严防死守,笑了好半晌,才将墙上的锦旗摘下来,塞进二狗子手里。 “给我干嘛?”感觉自己被嘲笑的狄思科臭着脸问。 “我给你们拍张相片留念。”于童从抽屉里取出照相机,然后将闺女儿子都喊了过来。 她帮三人安排了一下队形。 狄思科端着他的锦旗站在中间,狄嘀嘀和狄嘀嗒各自举着画作,像王朝马汉一样站在爸爸两边。 于童提示:“要拍了啊,都笑一笑,露出小白牙!” 双胞胎经常给奶奶当摄影模特,闻言就大喊了一声“茄子”,露出刚长齐的两排小乳牙。 随着“咔嚓”一声响,笑容灿烂的小朋友和一脸假笑的狄青天,就这样被记录了下来。 于童将照相机和锦旗都收起来,笑道:“那位宋花花老太太真不错,她家的事能帮你就帮一把嘛。” “她家这样的事,想找我帮忙的人可太多了。” 宋花花只是一个开头,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有职工来狄厂长家送礼做客。 起先狄思科还客气地出面接待一下,可是他家最近算得上门庭若市了,他实在接待不过来了。 这些职工就像商量好了一样,家里有客人时,其他人就在胡同的某个角落里猫着,等到上一个客人离开后,下一个再提着礼品敲开狄厂长的家门。 狄思科下班后还得写研究生论文,哪有时间天天接客? 正好大嫂林桐最近经常带着孩子来玩,他就索性将待客的工作委托给了大嫂。 林桐在港资公司干后勤,工作内容中就包括为领导准备礼物,给各方关系送礼。 对于迎来送往那一套,林桐还是很拿手的。 按照老五的要求,不收礼,不透露家事,态度热情地与每位客人聊上10分钟即可。 如果有人想打听分房规则,就说厂领导还在研究,但可以稍微透露,有五年以上工龄的职工,均有分房资格。 林桐在北海公园这边迎来送往,如鱼得水。 她以往都是陪着领导出门送礼的那个,这次角色转换成了收礼的那一方。 尽管仍要笑脸迎人,但这心情不一样了嘛,算是间接过了一把当官太太的瘾。 狄思科私下跟郭美凤念叨:“我大嫂能在外企站住脚还是有些本事的,您看这工作做得多漂亮,把客人都高高兴兴地送走了,我这也是人尽其才吧?” 郭美凤撇嘴说:“你早点把分房的事给人家落实下去,哪还用得着躲躲藏藏的?” “我也想落实,但这事急不得。一是因为分房规则确实还在研究,二嘛,也是想避免发生冲突。厂里给了人家一个月的搬家时间,要是现在就把房子分给职工,这些人肯定会三天两头去看自家新房。要搬家的人本来就心气不顺,再碰上这些去看房的,打上两架都是有可能的。” 郭美凤疑惑:“分房的事多简单啊,按照工龄从高到低一分就得了嘛,当年咱家那套房就是这么分的。” 狄思科叹道:“那不是大锅饭时代嘛,按照工龄分房就行。现在哪能这么干啊?照顾老职工也得安抚年轻人。国营单位相比于三资企业,也就是工作稳定和福利分房能吸引年轻人了,那些大学生要是在厂里看不到分房希望,拍拍屁股就能直接走人。” 不过,分房的事确实不能再拖了,等到房改办和职代会制定出具体分房规则后,很快就将通知张贴了出去,并在礼堂举办了一场答疑会。 “狄厂长,所有工龄超过五年的人都可以申请住房嘛?男的女的都可以呀?” 这可是以前没有的。 从前的国营单位分房,以防出现重复分房的情况,各厂都是默认分给已婚男同志的。 “当然了,通知上不是写了么,只要是正式编制的职工,工龄超过五年,已婚,且夫妻双方名下均无房产,没有分房记录,那么无论男女都可以提交分房申请。离异后独自抚养未成年子女的女同志,与已婚职工享受同等待遇。” 这让一众等着分房的男职工忍不住唉声叹气。 本来房源就紧张,如今还男女都能参与分房了,这无疑是再次降低了他们分到房子的几率。 郑守业和媳妇李萍坐在礼堂的角落,竖着耳朵听着台上曾厂长和狄厂长的答疑。 李萍忍不住道:“我要是正式职工就好了,女同志也能分房呢。” “每户只能分一套房,咱俩肯定得按我的工龄来,加上我爸的一共有29年呢。这就是29分了。” 李萍心里紧张得怦怦直跳,这次分房是按分数计算的,一年工龄算作1分,他家有29年的工龄,就是29分。 如果只参考工龄的话,这批的分房名单里一定会有他们家,毕竟厂里即将空出来二十多套空房呢,即使要留下几套作为临时宿舍,也能剩下十几套呢。 可是,这次分房,除了工龄还有其他加分项。 像是大学生,上学期间不计算工龄的,这回就可以把上学时间和工龄排到一起当做分房年限,一下子就能多加三四分。 在职中干和享受高职待遇的人员,也能多加四分。 还有那劳模、先进和三八红旗手,加分也加得嗖嗖的。 厂级奖项,每得一次就加一分,十分封顶。 区级的可以加五分,二十分封顶。 市级加十分,三十分封顶。 全国劳模和三八红旗手,直接加二十分,上不封顶! 而且先进班组的待遇与个人待遇等同,全体成员都能加分。 郑守业就是那种普通车间工人,平时只干自己的活,从没争取过什么奖项。 这几年工人们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争当劳模和先进了,反正也没多少奖金,谁也没把这种荣誉当回事。 没想到分房的时候居然会有这么大的用处! 郑守业所在的班组倒是得过一次厂级先进班组的称号,他随大流能加上1分。 所以,他这次的总分就是30分。 李萍小声说:“要是能把咱爸的荣誉分也算上就好了,咱爸当年不是得过一次厂先进嘛。” 烧锅炉是高温职业,冬天还好,夏天可就遭罪了。 所以,即使老郑不冒尖,也被推上去领了那么一次奖。 “能把工龄加上去就不错了,其他的咱就别奢望了。” 分房的打分规则和解释都已经公布下去了,之后就是职工自己回去算分写申请,然后经过初审、复核、公示,都没问题后就可以给职工分房发钥匙了。 到了这里,狄思科的工作基本结束,剩余内容可以由房改办和后勤共同完成。 然而,职工提交申请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财务科的会计上厕所时,不小心将裤兜里的钥匙串掉进了厂区旱厕。 那钥匙串上挂着保险柜钥匙和装有厂印章和重要文件的抽屉钥匙,这串钥匙如果丢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钥匙掉下去以后,会计登时就蒙了,他刚惊讶地喊了一声,蹲在旁边隔断里的郑守业就半提着裤子跑了过来。 旱厕的蹲坑底下是连通的,钥匙串掉下去时,他在隔壁听见了。 郑守业只听会计讲了事情原委,就毫不犹豫地趴到脏污的地面上,将半个身子探进茅坑,努力伸直胳膊够向那串钥匙,眼睛也被茅坑里的气体熏得流出生理性泪水,苦苦挣扎了好半晌才用手将那串钥匙从茅坑里捞了出来。 见状,会计的表情更懵了,站得离他三步远,赶紧带着他回厂部的水房冲洗。 郑守业身上沾着脏污,手上提着那串臭烘烘的钥匙,一路从旱厕走到厂部。 很多人都知道了他不惧脏污,冒着生命危险探身抢救重要钥匙串的事迹。 这也算抢救集体财产了吧? 有人就说,得给郑守业一个见义勇为奖。 但是有人却提出反对,正在分房的关键时刻,郑守业默默无闻了好几年,怎么突然就见义勇为了? 要知道分房的打分规则里,见义勇为奖是可以加一分的。 他这明显就是投机行为。 职工们对此议论纷纷,事情越闹越大,厂领导还在工会的建议下特意为此开了一个会议。 讨论是否应该给他这个见义勇为奖。 当事人之一的会计也被叫来问话了,可是,会计也挺无奈的。 钥匙丢了就找开锁匠来开锁嘛,哪用得着冒着生命危险去抢救钥匙! 事发突然他有点蒙,还没来得及制止呢,那位郑守业就自己趴下去捡钥匙了,那速度快的,好像生怕他阻止一样。 会计权衡再三后,没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捏着鼻子认了郑守业见义勇为的事实。 大家都不容易,要不是为了有片瓦遮身,谁会主动去干这种腌臜工作呀! 曾厂长最终拍板说:“见义勇为的行为是值得鼓励的,咱们只看事情的结果,至于动机和过程就没必要揪着不放了。郑守业同志以身犯险,拯救了集体财产,给厂里省去了很多麻烦,是应该嘉奖和表扬的。” 其实,几个厂领导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大家愿意成全郑守业,也是因为这一分加分并不影响分房结果。 这次分房的计分规则制定得挺复杂,主要是想起个激励作用,让大家意识到争当先进和劳模的重要性。 事实上,大多数先进和劳模早就已经有住房了。 这次分房基本还是按照工龄排的。 以郑守业的工龄看,他榜上有名是板上钉钉的。 榜单公示时,郑守业以31分的积分排在第十三名,两代人熬了近三十年,总算有了一套自己的住房。 而且他努力争取的这一分并不是全无用处的。 他跟第十四名只相差一分。 前十三名可以分到原日化二厂和三厂的家属院,虽然离单位比较远,但那是北京城区的房子。 郑守业知道结果的时候,在水房用香胰子洗了很久的手,洗着洗着就捂上脸,呜呜哭了起来。 * 一套房对普通人来说有多重要,狄思科是深有体会的,老狄家因为没房结婚,成年的儿子都熬成了大龄光棍。 要不是沾了小姨的光,他如今的生活还真未必有厂里这些职工舒坦。 广交会在即,狄思科无法全程盯着分房工作,还没等到房改办公布最终结果,他就带着队伍坐上了前往广州的火车。 日化厂的南下队伍是跟着东轻集团一起行动的。 三节卧铺车厢都被东轻集团和下属企业包了下来。 外贸单位向来重视广交会,尤其是今年年初时,小平同志发表了南方讲话。 今年的秋季广交会办得比以往更加盛大。 东轻集团的各部门业务员,提前两个月就给各自手头的外国客户打电话,发邀请函,邀请大家来广州参加广交会。 集团在各国的分公司和代表处也按照集团要求,带着当地客户回国参展。 广交会对东轻这样的进出口公司来说,无疑是一场盛会,大事中的大事。 狄思科这次去广州,不仅要参加广交会,还要考察广东市场的开拓情况。 不过,火车抵达广州时,他想的却是他家那俩娃。 他这次来南方出差要持续半个多月,顺便就把媳妇,老妈和两个娃一起带上了。 于童自己当老板,说走就能走,而且她前几个月忙电影的事一直不得空,正好趁着这次机会出来玩玩。 有于童带头翘班,郭美凤也跟学校请了半个月的假,带着两个娃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狄思科将行李和人员安顿好,独自找去白天鹅宾馆时,这娘四个已经在酒店套房里休息大半天了。 狄嘀嘀和狄嘀嗒见到了好几天没见的爸爸,从窗台上爬下来,欢呼着跑过来抱住爸爸的大腿。 “爸爸,我们坐飞机上天啦!”狄嘀嘀兴奋地说,“天上有好多云啊!” “哇,那你们太厉害了,这么小就坐飞机了,爸爸长到二十多岁才坐上飞机呢!”狄思科询问了媳妇和老妈在路上的情况,便一手一个将孩子抱起来,坐到了沙发上。 狄嘀嗒扭着身子说:“不坐,爸爸,去看大飞机!” “看什么大飞机?你们不是刚从飞机上下来么?” “外面,”狄嘀嗒伸手指向窗外,“有大飞机。” 郭美凤从旁解释说:“不知是谁在宾馆外面放了一个大气球,长得圆咕隆咚的,看起来有点像飞机。” 狄思科听得一头雾水,于童擦着头发出来说:“不知道是哪个小开弄的,跟女明星求爱的东西。” 又是小开,又是女明星,狄思科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 抱着两个孩子去了窗边。 窗子外面确实飘着一个像飞机似的气球,不过狄思科知道,这玩意不是气球也不是飞机。 而是大飞艇。 他去美国出差时见过,没想到国内也有了,而且还被人当做了示爱工具。 那飞艇里面充的是氢气,慢悠悠地在空中飘荡,艇身上印着一个港岛女星的名字,还画了一颗红色爱心。 艇身的另一侧写着“XXX我爱你,嫁给我吧!”,下面有男士名字的落款。 飞艇下面挂着一个纸袋子,随着飞艇的移动,无数玫瑰花瓣从空中落下,引得宾馆楼下的行人纷纷仰头张望。 跟看西洋景似的。 狄嘀嘀虽然不识字,但是那漫天的花瓣雨却让她眼冒桃心。 哇哇的感叹声就没停过。 狄嘀嗒紧紧盯着外面那只大气球,满眼只有两个字——想要。 别说是孩子了,大人也没见过这玩意儿啊。 郭美凤由衷地感慨:“还得是人家沿海城市呀,瞧人家发展得多快,求个婚都能搞这么多花样!” 狄思科望着飞艇问:“媳妇,这飞艇是私人的还是租的呀?这公司电话是多少啊,咱也弄一个。” “你是有钱没处花啦?不许弄!” 于童爱浪漫,但她不喜欢这种公开示爱,这会儿只是看看别人的求婚现场,她就有点替人尴尬了。 全城人见证我的爱情什么的,太羞耻了。 狄嘀嘀和狄嘀嗒才不管妈妈尴不尴尬,拍着手说:“爸爸,弄一个气球吧,弄一个吧!” 狄思科笑嘻嘻地答应:“行,咱也弄一个飞艇,最好场面比外面这个还盛大。这里能看到的人还是太少了。” 于童色厉内荏地警告二狗子:“你要是敢在飞艇上印我的名字,小心我跟你翻脸啊!” 她只是想想那个画面,就感觉头都大了。 狄思科睨着她不说话,于童跟他一个被窝里睡了好几年,只看表情就知道他正在合计什么馊主意。 只好再次警告他不许胡搞。 狄思科嗯嗯嗯,点头答应着,陪着娘四个在宾馆餐厅吃了一顿饭,就得离开了。 他是带队领导,这几天还有工作要安排,晚上不能在外留宿。 让老妈媳妇带着孩子好好玩,他先回了日化厂驻广州的办事处。 日化产品的参展企业非常多,有几百上千个品牌,北方日化厂的产品若想在这么多竞争对手的夹击下突出重围,必须得好好合计一套行之有效的宣传策略。 坐等客户上门是下下策,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必须主动出击才行。 狄思科带队去展会会场和各大商场超市忙碌了好几天,每天只能在晚饭时间抽空陪孩子们吃顿饭。 然而,在广交会开幕的前一天下午,狄思科早早就来到了宾馆,抱着两个孩子去了闹市区。 “现在外面太热了,我们下午一般不出门的。”郭美凤跟在他身后抱怨。 “哈哈,今天不一样,他俩不是想看大飞艇嘛,今天有大飞艇表演!” 双胞胎还没拍手,于童只觉眼前一黑,“你还真弄了大飞艇啊?” “对啊,都答应孩子了嘛。” “能不能取消啊?” “钱都已经交了。” “你没弄太尴尬的吧?” 狄思科拍着胸脯保证:“没有,放心吧,保管让你满意!” “几点开始呀?”虽然有点尴尬,但于童内心还小小期待了一下呢。 狄思科抬腕看了眼手表,“再有十几秒就该开始了。” 一家人站在一个广场上,傻兮兮地往天上瞅,直到两个孩子的脖子都发酸了,才终于等来了他们期盼的大飞艇。 而且这次的规模确实比上次看到的大。 上次只有一只飞艇,这次来了两只。 飞艇距离地面有点高,于童暂时没看清上面的字迹。 等到飞艇按照操作员的遥控稍稍拉近距离后,她才看清艇身上写着什么。 一侧印着逸丝洗发水的瓶身,另一侧写着“逸丝洗发水预祝广交会圆满成功!” 下面还有一行英文小字。 第二支飞艇上的花样也差不多,只不过逸丝洗发水被换成了小红帽儿童牙膏。 两只飞艇慢腾腾地从广场上方经过,确保所有人都能清晰看清艇身上的图案和文字。 就在广场上的行人在周围人的带动下,惊讶地仰头望向半空时,人群里又有人发出了惊呼声。 紧接着便有大量纸片源源不断地从飞艇下方掉落。 与前几天的那场花瓣雨还挺像的。 狄嘀嘀欢呼着跑出去,大张着小手接住了一张花花绿绿的卡片,她不识字就扭身将卡片交给了身后的妈妈。 于童接过来定睛一瞧,是广州大华超市的洗发水和牙膏优惠券。 背面还印有北方日化厂在广交会展位地址的中英文介绍。 狄思科搂上她的肩膀,一脸得意地问:“怎么样媳妇,还不错吧?” 于童:“……” 呵呵。 第137章 大飞艇在广州市区上空飘荡了三个钟头, 撒了一万张优惠券,天幕擦黑时才结束当天的飞行任务。 因着这边的广告效应太过轰动,连电视台的新闻记者都扛着摄像机跑来拍摄了。 趁此机会, 狄思科又跟媳妇和老娘显摆了一回。 郭美凤一个劲儿地喊好, 好似这场轰动全城的广告是她策划的, 心情比狄思科这个组织者还激动。 飞艇已经向其他区域飞行了,她还仰着脑袋追踪大飞艇呢。 对于这次的广告, 郭美凤女士毫不吝惜自己的溢美之辞, 恨不得把儿子捧到飞艇上去。 相比于亲妈的兴奋,于童这个亲媳妇的态度就冷淡多了。 尤其还有捧场王狄嘀嘀和狄嘀嗒的衬托,她的平静情绪就更显突兀。 他们一家五口站在一起,好似被人为地画了一条三八线,三八线那头的四人阳光灿烂, 而这头的于童却乌云罩顶。 狄思科搭上媳妇的肩膀说:“本来想让你享受女明星待遇,也给你弄个大飞艇呢,不过我看你对高调示爱什么的好像还挺抵触,想想还是算了, 别惹得你不高兴。” 于童平淡地“嗯”了一声。 虽然二狗子挺听话, 没弄那些令人尴尬的幺蛾子,但她现在也不怎么高兴就是了。 她本来对那个飞艇示爱没有丝毫兴趣, 好不容易被二狗子的故弄玄虚挑起了一点期待。 结果人家虚晃一枪,给产品打广告去了。 显得她好像自作多情似的,这会儿心情能好才怪! 她自己调整了一下情绪,转移话题问:“你租飞艇打广告,花了多少钱?” “没花钱。” 郭美凤惊诧地问:“人家单位能免费给你弄这么大阵仗?” “今天这三个小时算是白送的, ”狄思科笑了笑说,“他们这个广告公司刚开始经营飞艇业务, 第一次飞行就是老板向女明星示爱求婚,不过那老板挺倒霉,婚没求成,还被公安局罚款了。” “公安为什么要罚他?”于童也好奇了。 “还能为什么,他手续不全呗。” 大飞艇的最高飞行高度是一百米,高空领域归省航空管理站管辖,为了其他飞机的起降安全,飞艇在飞行前需要跟航管站报备。 而且这种活动容易造成交通拥堵,交管部门那边也需要进行报备,有了批准才能让大飞艇上天。 但这个老板什么手续也没办,就敢让飞艇飞去宾馆跟女明星示爱,一度造成宾馆门口的拥堵,相关部门发现后当然要罚他了。 不但罚了钱,还被要求整改一个月。 “既然让他整改一个月,今天这次活动是怎么回事?”郭美凤担忧地问,“你们不会是违规飞行吧?” “那哪能啊,我们这飞行手续齐全着呢!日化厂驻广州办事处的主任有些门路,这事是他办的。”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主任是本地人,平时属于只吃饭不干活那一伙的。 找经销商开拓销售渠道这类工作全由下面人去做,他只拿一份工资。 但是,像这种需要跟有关部门打交道的活儿,就要由他出面了。 这不就把大飞艇的麻烦解决了嘛。 时间不早了,狄思科揽着媳妇往广场旁边的冷饮店走,“大飞艇没弄成,我给你买个大冰糕吧,只给你买一份,咱妈和闺女儿子都没有!” 郭美凤被荣大夫指点后,热衷于养生,平日里不吃冷饮。 狄嘀嘀和狄嘀嗒年纪还小,怕他们拉肚子,也从没给吃过冰的。 所以,真正能吃冷饮的也就他们两口子。 于童明知这一点,可是听他说只给自己买一份,心里的火气倏地就降了一半。 “妈妈,冰糕是什么味儿的?”狄嘀嘀坐在于童对面,两只小手扒着冷饮店的桌沿问。 “没味儿。” “好吃吗?”狄嘀嗒问。 俩孩子不说想吃,就那么直勾勾瞅着当妈的,然后小嘴一鼓一鼓的,像两只嗷嗷待哺的小鸟,就等着于童投喂呢。 “不好吃,”于童面不改色地应付孩子们,然后推了推身旁的二狗子,“你让他俩吸一口椰子水。” 别只盯着她了! 狄思科吸着椰子水,望向广场对面,心不在焉道:“他俩一会儿还有活动呢,不能喝太多水,上厕所麻烦。” 郭美凤和于童一齐扭头看他,“什么活动?” 他们娘四个天天呆在一起,有什么活动是她俩不知道的? 狄思科抬手指向广场正对面的舞台,“他俩一会儿要去参加卡拉OK大赛。” 于童:“你让不到三岁的孩子去跟成年人一起参加歌唱比赛?” 他们一家人看完大飞艇以后还不离开,就是等着看对面的卡拉OK大赛呢。 这个比赛是日报社组织的,在报纸上预热了好几天。 于童有看报纸的习惯,当然也看到了卡拉OK大赛的广告。 虽说这比赛不限年龄,但你也不能弄俩三岁小儿上去胡闹呀! “我提前问过了,他俩自己说愿意参加比赛的。”狄思科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于童:“……” 两个小崽连比赛是什么都不知道,还不是任你忽悠。 既然已经报名了,她也不是临阵退缩的性子,开始询问两个孩子要表演的曲目。 然而,俩小孩一问三不知,就是两个被亲爹卖了的小傻子。 郭美凤抱怨道:“咱狄嘀嘀和狄嘀嗒第一次上台表演,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呀!我们提前做个准备!” 现在表演曲目没准备好,服装和造型也没着落,这哪是要去比赛的样子! 狄思科嘬着椰子水,不以为意道:“初赛而已,随便上去唱一首在幼儿园学的儿歌,不用过分准备。评委对小朋友不会太苛刻的。” 这次的参赛选手中很多都是业余的,但评委很专业,每个评委头上都有一长串头衔。 所以,这比赛看上去还挺正规。 于童没心思吃冰糕了,把闺女抱过来,为她重新扎了两根羊角辫,琢磨了又琢磨才问:“你们在幼儿园学了不少儿歌了,今天想唱哪首啊?” 东轻幼儿园是双语教学的,所以中英文儿歌都教过。 但这俩孩子平时在家唱的儿歌基本都是老师近期教的,如果老师不带着复习之前教的儿歌,他们隔上几个月就忘了。 狄嘀嘀对学习儿歌相当热衷,有事没事就能哼上两句,听妈妈问了,她就唱两句《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还有别的吗?”这边讲粤语,估计多数人唱的都是粤语歌。 狄嘀嘀堪称儿歌点歌机,又随口唱了好几首中英文儿歌。 于童要是不叫停,她能一直唱下去。 “儿子,这些歌你都会唱吗?”俩孩子一起表演,得选一首两人都会的。 狄嘀嗒推着一个汽车玩具在桌面上来回跑,点头表示会唱。 广场上早已聚满来看卡拉OK比赛的市民,郭美凤再想看舞台上的情况,已经看不到了。 “咱家宝宝是第几个上台啊?你说你,这么大的事也不通知我们一声,现在真是两眼一抹黑。” “第九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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