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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春淅淅沥沥总不见停的连绵雨,只可惜被淹没于墨门乱事的滔天罪海中,有所耳闻者大抵寥寥无几。 第51章 晁柣 “许二公子,好生硬气,见不得血…… “几位公子当心脚下。”, 裴桁领着一行人曲曲绕绕地走,似乎绕了不少圈子。 严卿序平日练功练得勤快,纵看不见路却也步步行得稳当, 顾於眠将手搭在严卿序肩上,在他引导下走,便也没要侍从来缠。 那阶长得似往地府去, 虽有意去数, 顾於眠依旧算不清自己下了几级台阶, 倒是眼前愈发暗了。 似是到了一门前, 众人停下脚步, 只听得前头窸窸窣窣传来几人交谈之声, 又听得“轰隆”巨响, 石门打开来。 那时几人还不曾意识到即将看到的是多么不堪的、不属于圣明十五族的污浊,那被埋入尘灰的历史将青石墙上的斑驳血迹尽数反照。 因果轮回,报应快马加鞭至。 于欲念中滋生的,被万世人所唾弃的罪恶, 不多时将撕扯下那净澈外衣,抽出血淋淋的屠刀。 今后种种,是往日荒唐的报应亦是来日赔无可赔的凶险。 开门的刹那间,刺鼻的腥臭味混杂着药草味直向外涌,顾於眠深吸一口气, 只觉每一缕空气中都满满当当地挤满了血与药。 顾於眠本不是对气味敏感之人,他自小不是往家中医师常柎的药房跑便是在密林里同鬼怪厮杀,无论是药味还是血腥与他而言都不过浮云一抹。 然而这屋中味也太重,顾於眠忍不住蹙起眉,没见过这场面的许二公子更是一阵反胃。 因是感官都变得敏感,他听过的话本里剖肠破肚的景象皆被推上前头, 一时间只觉喉中异物上涌,堪堪忍住了要吐的冲动。 “许二公子,好生硬气,见不得血么?” “你一刻不骂人,心里就不舒坦?”许昭安咽下恶心,因脚下走得不稳,一只手顺着声音搭上白裴趋的臂膀,“扶着小爷我,我摔死了要你偿命!” 白裴趋冷笑一声,甩开了,“我为何要听你的?小矮个还想搭我肩?” 言罢,白裴趋给一旁跟着的尹烽递了个眼神,尹烽便赶忙过去扶住了许昭安,“许公子,我来扶您吧。” “多谢……”,许昭安在昏暝中朝尹烽点了点头,口里还在骂,“天杀的白裴趋。” 白裴趋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他。 “風卫都留在外边。” 裴桁言罢,将一铁门打开,领着几人进了门。 众人方踏入屋中,阴气便带了寒风穿衣过,顾於眠还没施法便知道,就是这了。 严卿序依裴桁之言取下黑布,然而眼前之景令他霎时间拧紧眉头。 七八条手臂粗的锁链单缚住一人的手足,玄铁造的链在晦暗中隐隐闪光。那人面色铁青,亳不动弹,倒真似死人,可惜其瞧着容貌俊秀,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 “不必管他是谁,做好你们的事便是了。”,裴桁语声中尽是淡漠。 “几位公子莫要多虑,这人是戴罪之身,他本就该死了,我们不过加以利用罢了。”,裴彴又补了句。 顾於眠走近前,仔细瞧,发觉那人的眼眶内陷,双目已然被剜了去,单留两道血痕挂在面上,再细细忖量,便知其眼尾微扬,若双瞳尚在,因是更加俊逸。 “什么玩意,也太瘆人了……”许昭安也靠近去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们到底做什么呢?” “制毒。这人便是炼毒的容器。”,顾於眠在他耳边轻声道。 “什么?” 顾於眠没再回答他,只将手贴近那人的面,驱动体内术法,阴邪黑气霎时间如受其所引,一股股往外冒,皆聚在顾於眠掌心方寸之间。 见状,顾於眠忍不住蹙起眉来,常人阳胜阴,倘体内邪气外溢至此,已然成为怨鬼寄生之容器。 于是顾於眠启唇,带了些无可置疑的决绝,“若想保住这城,他必须死!” 裴彴不知如何是好,竟扯住裴桁的衣袖,“这……” 裴桁面上冷漠,默默甩开他叔伯道:“依几位公子所言便可,救民水火,在所不惜。” 听罢,顾於眠暗念几句,手一抬便一掌拍在那人胸脯之间,盈盈蓝光如若湖起波澜,片刻间那人都笼入若有若无的飘渺雾气中。 一时间,随顾於眠发力而自男子体内外涌的黑烟皆尽聚作虎狼状冲他奔来,严卿序焚痕本已出鞘,谁知顾於眠单抬眸瞧了一眼,那邪气便散了个干净,焚痕于是默默归回鞘中。 只是那黑烟散作土,又缓缓拼凑成人形。 墨疏檩垂头立着,相较方才的激愤,这会已沉默许多,他半晌不言,至最后一刹,才终于开口。 “世人都道我有不孝子,谁又知是遇了虎狼敌?” “天不公。” “又来……”顾於眠撇撇嘴,谁知墨疏檩散去的刹那间,束缚那男子的锁链都断裂开,男子重重摔倒在地,竟有了几分生息。 顾於眠见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有话要说,于是忙在地上趴下,将自己的耳凑近他嘴边。 禮间顾家的嫡长子,如蜉蝣贱奴般跪着。 “顾公子这……”,裴彴瞧着慌了神,竟要几步上前,也不知他是怕这污浊地脏了公子面还是怕那人口中话引出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裴桁伸手将裴彴拦下了,“无妨。” 那瘫倒于地的男子缓缓张口,话似游丝一般,却带着笑意,“多谢。” 空荡荡的眼中复又淌出血泪,浓黑的血掩盖了干掉的印记,又添几抹腥臭。 那人死了,十几年前就该死之人终于得以解脱。 顾於眠盯着那人的面瞧,总觉得格外眼熟,然而同龄人里边分明没有生得这副模样的。也许他若是能睁眼,让顾於眠看见他的眼,他便能猜出像谁吧。 顾於眠轻轻挪开他刻意遮掩之处,用手将那血写的“句”字给抹花了。 恰这时,一人自牢房阴影中走了出来。 “晁……晁城主?”,裴彴一时间舌桥不下,双目圆睁。 满面沧桑的晁柣没有瞧他,只是向前走几步,先是推手作揖,继而“咣当”一声朝几人跪下了。 他颔首叩拜,不知磕了几次头。 “我有罪……我无法阻止疏檩,他不该害民……我偿不了,亦无命偿。” 言罢,他自散魂魄,化作了一缕轻尘,随风而去,再不见踪影。 裴彴眼望那城主散去,竟红了眼眶。 “走好。” ------------------------------------- 裴彴其实没说,那晁大人是他“恩人”的事。 不过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故事,掉入水中便化开来,寻不到一星痕迹。 二当家,裴城主,好生威风啊! 但他自幼是个没人疼的二儿子,爹在他十岁那年纳了个妾,妾是早春入的门,还没入秋便有了身孕。 待那弟弟出生后,他本就少言寡语的性子令他更如履薄冰。 那弟弟有出息,为人伶俐擅讨人欢欣,连后来生的孩子都会术法,那侄子更是厉害,才十六岁便成了裴家的顶梁柱之一。 他这一生,倘不是他大哥要管族内事,而那弟弟又对这裴家事不感兴趣,这城主位子根本轮不到他。 但就算如此,没多久,估计也得让位。 酒池肉林之事他干不得,他也曾颓废得往秦楼楚馆里头钻。 但,他没那欲念,坐里边也受不得女子身上的娇软香,更忍不了她们有的没的碰触。 真他娘的烦心! 一年年积攒下的烦躁与不满后来都成了老后的怪脾气。 但他心间还是有块地搁着自己最干净的苍生心,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在那些惹怒他的百姓身上,但大旱之年宁可自己没饭吃也要让百姓不挨饿。 二十年前,尚是他年少轻狂时候,奈何性子冷薄,却又不被族里人看好,郁闷之情无处发泄便成日同那群狐朋狗友厮混酒家。 也是那一年某个腊月日,他坐在酒肆门口待伙计温酒时瞧见了那晁大人。 大人雪地间行,披了一身的薄雪。 “真傻,都是城主了,连辆车都不懂叫。” “欸话不是这么说的,小彴你不知道,这城主是个出了名的疯子,想来怕也想做个青史留名的清官!你可知他家徒四壁?他所有银两都被他自个拿去赈灾扶困去了。” “那他妻小不怨气冲天?”,裴彴禁不住又抬眸瞧了他几眼。 “那大人不纳妻妾,也不知道是不是好那一口!”,身侧坐着的酒友对着两人挑了挑眉。 “欸欸欸!嘴放干净点!人家是忙的!” “为何?” “他是贫苦家出的富贵子,自然惜那些可怜人。” 裴彴听了那话莫名觉得不是滋味,兀自咀嚼那言语,不觉已是深夜。 身侧好友早都返家了,彻夜打灯的酒肆里零零散散几个人而已。他闷头喝酒,却在欲醉欲醒中端出些思绪来。 “真傻!” “小公子,你可好?”,一人在他面前放下几碟小菜,也不管什么便坐下了。 他不等裴彴说话便又继续道:“可是和家里人吵架了?” 裴彴蹙眉抬眼,模模糊糊地勾出个轮廓来,“晁……柣?” “欸!是我!”晁柣发间夹杂着不少雪,他借着一旁的火炉暖了暖手,面上带笑,“这天也忒冷了!” 闻言,裴彴的眉心拧得更紧,他从桌上爬起来,不知礼数的少年郎于是问,“你为何坐我的桌?我又没邀你。” “这倒是……那小公子,我可以坐这桌么?”,晁柣笑着,面上终于暖得带上些红润。 裴彴不说话,只埋头喝酒。 晁柣又呵呵笑起来,他一笑,胡须便跟着颤,几小抹未来得及化尽的雪随之抖落在桌。 “小公子,咱们呐,可以醉这一日两日,但不能一辈子都不清醒。”,晁柣边吃菜边说,他嚼得很慢,因而常常隔很长时间才继续说。 “借酒浇愁可以,但不能总这样,懂吗?我瞧你自日中起便在这了,你爹娘可知道?还是快些归家去吧!莫要让他们担心嘞!” 裴彴闻言冷笑一声,“他们才不管我,我就是死在外边他们也都只会冷着脸收尸。” 晁柣闻言放下酒杯,面上的笑都敛去了,“我不知道你家里边什么情况,我也不多猜。只是……小子,甭管他们怎么对你,你不能先认输听到没?” “认什么输?”裴彴冷冷瞧着眼前人,“我什么时候认输了?” “你现在不认输,日后也不要认输。苍天老爷一直都不公平呐……”晁柣仰头望了望愈来愈大的雪,“这天下苍生受苦受难的太多了,我们不为他们想想,他们就会先死在不公的天手中。 晁柣见裴彴满脸不解,笑着耸了耸肩,“你听来觉着可笑吧?但苍天无情,如若不是我靠着自个的毅力吊着口气,二十几年前我就死在这么个大雪天了。” 晁柣咂咂嘴,眼睛盯着那雪地,只一味地看,眸子都不转一下。 “凭什么老天的罪要我们来替他还?” “因为咱受了老天的恩呐。我若这么说,你定要呸我!”晁柣哈哈大笑,“自然是为了心底舒坦,为了死而无憾!谁不自私?我也自私!看百姓的笑面我开心,我就多干好事!我贪心,我想多开心些,我就干得愈卖力!” 晁柣将杯中热酒一饮而尽,“小公子,这世上烦恼多着哩!‘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时候早该去咯!” 一言一句都再素朴不过,但每个字都说到了他心上。 自从那日起,裴彴便将酒肉朋友给抛在了一边,一心琢磨起救世济民的学问。 他后来还常常光顾那酒家,只是再没和那晁城主不期而遇。 四年后,墨门之变爆发,那城主被愚民绑上血祭坛。烧焦的尸首被扔入乱葬岗,他本想去寻回来,给他好生下葬。然而,那时候兵荒马乱,墨家铁骑兵临城下,他困在城中出不去。 十日后,援兵至,那晁城主的尸身已被积成山的新尸给盖住了,他如何也找不回了。 那日,暴雨如注,他一人立在乱葬岗那巨坑前,眼前是成堆的尸首。他却立得麻木僵直,像是丢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心底寒凉悲怆更胜死人。 自那时起心缺了一角,再也补不全了。 ------------------------------------- 趁着晁柣将几人目光引了去,顾於眠自一旁的锅炉里装了些余灰。 因是清楚那是毒药,夜里他查看时,也只得小心翼翼的,那药刚熬不久,气味还很浓烈。可惜其中混杂的药草太多,他认识的药草到底有限,辨认不得。 只是其中一味药的气味太过浓郁,叫人不想认也得认。 那药草名唤“冷殣草”,其喜阴惧热,独株难成活,需得大规模种植。 是药三分毒,这草毒占九分,已不属于药草之列,较谢地的暮海棠要阴邪得多。只是连暮海棠都要人血灌,这冷殣草又怎可能只是寻常溪水灌出来的? 冷殣草喜人血,但人肉才是最好的养料。 白家炼毒草做什么?为何四地疆土上,偏偏毒草阴云不散? 冷殣草至少需要两年才能长成,何况其浓香又烈,裴家究竟要在何处种才可能逃过每年的苍巡? 四年前,许辞闲清剿家中叛党;三年前虚妄山乱事以及西北事发;两年前,萧暮然入安晏以及白裴趋“十里火燎”。 十里火燎…… 只若是阵雨淋入平静湖面中,搅得一池清水波澜起伏。 纵夜已深,顾於眠推开门却毫不犹疑地往裴桁府邸去。 第52章 冷殣 圣贤十五族的脏血腐蚀万里山川,…… “顾公子这是要拿自个的胡猜来要挟我?”裴桁伏案写字, 头都没抬,“夜已深,顾公子当快些回屋休息才是。” “所以冷殣草之事您不认?” 裴桁闻言挑了挑眉, “什么冷殣草?未尝听闻。” “裴趋就是为了你们背上那恶名?你当真对得起他?”顾於眠步步逼近,“你们将那牢中人作炼毒容器一事,你还是不认?” “我说了吧?昨日所见, 你们权当没听闻。”, 裴桁一挥手将屋中烛火都熄了, 霎时昏黑的屋中只余两人四目相对。 “我自然当没听过, 也万不能给流言蜚语作证。只是, 裴公子, 四地风风雨雨多了, 这消息不胫而走,倘闹得沸沸扬扬,百权四府终究要来查的。” 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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