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人缓缓将船靠岸时,皎月已然拨云而出,灿灿银光覆于倒在船头的少年郎身遭,反为他添了些一辈子都没能拥有的的净澈。 他穷了一辈子。小的时候困在渂璘城东,有上顿没下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后来被孟落戟抓了送到百权充妓,日入斗金的小倌自然饿不着,然而钱都入了老鸨囊,他连赎自己出去都没可能。 穷是罪么?为何苍天待他如草芥,他却得叩拜苍天求其降福祉? 为何有人生来锦衣玉食而他非得是泥潭里扑腾的废人? “救不得。” 那载着可怜罪人的小舟愈飘愈远,逐渐化作黑夜里的一星白点,很快被上涌的潮水给淹了。 若讱垂头瞧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兵符碎片,莫名将拳头攥紧来。 “已经太多了……”顾於眠蹙起眉,“本来不是说墨家兵符碎片只有六块么?” 严卿序有些迟疑地摇头:“我也不清楚。” 若讱抬起眸瞧了二人一眼,便将兵符抛到严卿序手中:“卿序,你们收着吧。我成日跑四地,保管不得。” 严卿序握着兵符,见上边还沾着些血,倒真似从活人体内生生取出似的。 一时间无人再多言,似乎都缺了叙旧谈天的兴致。 魏长停本慵懒倚栏,无所事事,远远瞧见安然回返的仨人后方勾唇。但眼见他们面色凝重,他识趣地敛去笑意,翻身下桥。 他快步近前,终于听清顾於眠口中话。 “我总想,我们要护的究竟是苍生还是善人而已,有时候死人比活人可怜太多了。” “自然是道义。不分生死,不论贫贱。”若讱将额间红绸扯下,抛入湖中,并不解释,权当是祭奠那苦了一辈子的亡人。 他额间那道穿眉浅疤随之显露,只是那伤并不似玉上瑕,反衬出若家少公子满眼苍生的侠之大者模样。 他用腰间短刀在自个素衣上割下个长布条,又熟练地给自己腕上来了一刀,旋即将腕上血都抹至自己那把南从剑上。他没喊人帮忙,单颔首咬住那短刀,将那长布条一圈圈缠上手腕,长指灵活一拉一扯,长条便扎紧来。 继而他才不慌不忙将短刀从口中取出,眉目中写满不甘:“这天下乱事,单凭你我之力根本平定不了,但总得有人去做。” “暂不提这天下……你现下做什么呢?!”魏长停瞧见他以血洗剑,惟觉惊诧。 “辟邪。”若讱将沾了血的南从剑抬起,受了润泽的剑戾气逼人,虚缈黑烟直往外冒,“南从有灵性,奈何是把邪剑,喂它些血,到底妥当些。” “怎会有这种说法?寻常剑可不会如此阴邪。” “自然不会。”若讱耸耸肩,分明并不当回事,“许是我杀了太多恶人,他们的魂灵附了上去。” “真不是你想太多了?” “谁知道呢?儿子随爹走四方,它也跑不了!” “你要一辈子走四方,怕一辈子也就这个儿子了。”魏长停笑着拍拍他肩,“阿讱,你好生收拾收拾自己吧。风华正茂的年纪,生生把公子貌藏住,扮了个兜里没几两银子的游侠,你可还是十五族的公子么?可莫要再往脸上添疤了!” 若讱听了只是笑:“皮囊金银皆是身外物,这心里头装的才是最要紧的!” “哦?你心里装了什么?” “天下苍生。” 第83章 长蔺 “谁的嘴都想堵,痴心妄想!”…… 他们已在云雾间行了太久太久, 抬眸瞧不见眼前路,回头看不清来时途。 都是报应吧? 陌成柳地孟落戟之罪惹得百权严地穆沄城民不聊生,十五族种下的恶因终究生出了恶果。 顾於眠是十五族中人, 却并不怜十五族,他面上瞧着热,心却较常人要更寒凉, 如若不是陆倾行, 他不可能为了这天下负了自己。 他从来只信善恶有报, 十五族犯了错, 自当挨些罪。可惜高位者依旧安枕而卧, 受了苦的尽是无辜之人。 他四望, 周遭是堆成山的白骨死尸, 黄沙漫漫,他分明已无路可走。 他将被埋在沙土中、已然残破的旌旗拾起,见那沾了血的破旗上单写着一个“墨”字。 寒凉风卷起满地沙携旗而去,顾於眠独立风尘中, 攥紧了拳。 墨家鬼十余年都没在这世间散干净,他又能怎么办? 顾於眠昏昏沉沉地自梦中醒来时,床沿正坐着早已清醒的严卿序。他莫名移开目光,扫了眼那窄屋,这才坐起身来。 “天怎寒了?”顾於眠嗓音微哑, 他擦了擦泛红的眼角,苍白的手最后停在拧紧的眉心间。 “阿眠。”严卿序轻轻给他披上氅衣,牵起他的手走至窗边,“下雪了。” 顾於眠的眸子霎时间瞪大来,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雪白的天地,冰棱悬于老树, 盈盈薄雪铺洒枯枝,反照曦光的冰面闪闪发亮。 小雪飘飘洒洒,山河尽染素色。无有浸血的白骨肉汤,无有死尸腥臭,恍惚刹那间万籁俱寂,他的眼中惟余一片净澈雪白。 不等严卿序反应过来,顾於眠扶在窗上的手一使力,那木窗便大展而开。 寒风携着飞雪朝其面扑来,他受了冻,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严卿序见他冷,忙从背后将他拥住。 严卿序之举突如其来,顾於眠却也不惊不怪,反往他身上又贴近了些,似乎竭力索取着身后人的体温:“我们这是……昏了多久?” “一月有余。”严卿序自有分寸,他缓缓松开手,帮顾於眠把身上氅衣掩紧了,“阿眠,我……” 然而顾於眠突地想起什么,也不等严卿序将话说完,便匆匆去将房门打开,谁知因他太过着急出门,差点迎面撞上一人。 他忙扶住门停下,抬眼仔细一看,这才发觉外边候着不少人,领头的正抱臂倚墙站着,嘴里叼一根不知何处寻来的草,挑眉瞧他,很是轻蔑。 “四……四爷……小辈不知您在此,还恕小辈无礼!”顾於眠着急忙慌后退几步,堪堪稳住身子便颔首行礼。 严长蔺摆摆手:“你才初醒,怎见着个人又行礼?免了免了。” 只是他挑挑眉,又笑道:“对咯,顾公子,我见你身子并无大碍,有些话想说,隔日不如撞日。外边风声满城,我也就随口一问,你莫放心上。” “您尽管问!” “听说你是我好大侄的小情儿?” “叔父!!!”严卿序哭笑不得,推开门便要去拦严长蔺。 怎料顾於眠并不慌张,反笑得灿烂:“是,您所闻非虚。” “欸!你这小子愈大愈没规矩!你想拦着谁呢?”严长蔺一把将严卿序推开,目光稳当落在那一语铿锵的顾於眠身上。 当真是剑眉星目,肤白胜雪,轩然霞举,貌胜潘安,不似凡人。 尤其是那双眸子,也太清澈明亮,恍若月下剑影照寒星。皓齿明眸,着实神清骨秀。 “也怨不得这小子动心,顾公子您这生得也太出尘了。” “叔父……” “生得也高,颀长笔挺,当真出众……”严长蔺本来嘴一张便准备埋汰自家好大侄,怎料扫了严卿序一眼,又觉这大侄也是画中人,“行……般配!” 他哈哈大笑,拍了拍俩人的肩:“莫要多虑,四爷我非看不得断袖之人,这门亲事四爷我替你们说去!” “叔父,您莫着急……我们还不打算和父亲说。” 严卿序苦笑,顾於眠也陪了个笑脸。 闻言,严长蔺又挑眉瞧了严卿序一眼,这才撇撇嘴道:“也罢,热水已备好,你们沐浴后下楼来,我给你们讲讲这一月来发生的事。” 俩人恭恭敬敬推手作揖。 然而眼见二人之耳皆染了红,严长蔺还不忘嘲一句:“那木桶虽宽绰,但也莫要两人挤一个桶哈!” “……” “叔父所言……极是。” ------------------------------------- 顾於眠下楼时,一袭玄衣的严家兵已经候在底下了,因是他们皆穿戴齐整,肃然直立,远远望去竟有些许森严不可冒犯之感。 他没在阶上久停,见严卿序和严长蔺正对坐饮酒,又扫了眼楼下摆设,心中疑虑丛生。 一切皆如初如常,层层堆叠的酒坛浓香外溢,忙着招呼稀客的小厮四处奔走,他已然分辨不出那夜所见是虚是实。 “别客气,坐吧,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严长蔺远远瞧见他,便招呼他过来,长腿一踹又帮他将桌底木凳踢了出去。 见顾於眠兀自忖量着什么,严长蔺勾唇笑了。 “怎么?还做着梦呢?别在幻梦里待久了,真真假假都辨认不得。” “四爷,对不住,我能否求问这一月来都发生了什么?” “一月前,恰逢暴雨,你二人被店家发现昏死在客栈门前。认出卿序的人报给了严家,我便带着人来了。你们可昏了一月有余,我无计可施,就差帮你二人收尸了。” “怎不见其他客?” “这客栈连十五族人都能撞鬼,可还有人敢住?” 顾於眠浅浅一笑,他扶着桌却也不急着坐下,单狐疑地瞧那掌柜和小厮,一时间只觉面生。那小厮端着茶过来,也是怯生生地垂着头,不敢瞧他。 “怎么了?”严长蔺问,“你这孩子怎还疑神疑鬼?” 顾於眠笑着摇头,因其余光瞥见那墙面上沾着什么东西,于是又装着散步的模样,凑近去瞧。 风干的血迹藏在影中泛着紫光,并不清晰,却又分明交代了这客栈的不寻常来。 顾於眠恭恭敬敬走至严长蔺面前,拱手作揖:“还望您能如实相告。” 严长蔺闻言冷笑一声:“我这是为了你俩好,怎地一个个都不懂领情?” 他也站起身来:“自然是你们看见如何便是如何。一月前,这荒郊客栈血流成河,前来避雨的马夫见你们瘫倒门前,已然不省人事,入屋后更见满地死尸。他快马加鞭,顾不得躲雨便奔去穆沄城报了案。” “我从沈家回去,刚至穆沄城,听了这消息,屁股还没坐热就往这荒郊客栈来了……严家兵清了五六日才勉强将一屋子的死人给清理干净。那么多富贵家的大人们,头和身子都配不成对,却硬让各家人自个来领了去。啧,我派人知会他们都已不错了,谁知那群不知恩的畜牲们还反咬一口,日日去严家闹,倒像是我严长蔺杀了人似的。” “叔父……”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差人随意找个乱葬岗将他们埋了,让他们连自个祖宗的影都找不到!” 见二人皆沉默不语,严长蔺无可奈何将话收敛了些:“你们再好好歇几日,我帮店家好好除除阴气,剩得最后成了个阴宅,又让严家背上莫须有的恶名。” 闻言,顾於眠也并未露惧色,只是笑问:“可有查到原因?” “这事太邪门了,不似寻常鬼魅。杀了那么多人,却偏偏留了你二人的性命……但你们无需放在心上,这事我自会处理。” “多谢四爷!” “别老四爷四爷的叫,也太生分了……你便随卿序叫我叔父吧,反正早晚得是一家人。” “恭敬不如从命。” ------------------------------------- 一行人在客栈里边又歇了三日,因二人伤势并无大碍,收拾好行囊便快马加鞭赶回严家。只是两地东西之遥,车马走走停停,却依旧望不见渌洺城的边,夜里也只得在铺满雪的荒郊扎营歇脚。 严长蔺早便习惯浪迹天涯的日子,他没唤人在身侧候着,兀自生了团火,烤着他那双冻得发疼的手。 严长蔺琢磨着沈望延那夜所言,莫名不快,他将酒袋里的烈酒倒入喉中,暖了暖身子,这才抬眼去瞧那模糊近前的人影。 “哟,卿序!来,坐我旁边!”严长蔺给他在枯木上腾出个位子,“同我聊聊你心上人呗?你们可是逢场作戏,亦或一夜生情?” 严卿序闻言一愣,只得无奈笑道:“自然不是,您怎会如此想?” “我瞧你们这年纪的孩子,动了春|心再正常不过。纨绔公子浪荡儿,富贵家里一抓一大把,长停那小子不就这样?” 严长蔺瞧见自己好侄儿面上尴尬,不由得蹙起眉,竟难得结巴:“你……不会还没……碰过他吧?” “……” “啊还真是……”严长蔺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又突地揽过严卿序的肩,压低声问,“这……你不行还是他不行?” 见严卿序苦笑,他又是一惊:“不会是你不行吧?!” “叔伯……您别乱猜。”严卿序很是无奈,“只是现下不到时候,我并不愿污了他眼目,也不愿让他自觉受了折辱。” 严卿序愈说头垂得愈低,怎料严长蔺闻言一巴掌重重拍在他背上:“臭小子……你傻不傻?!你自个没欲念,还硬把人家遛着陪你吃斋念佛呢?折狗屁的辱,洞房花烛污了你眼了?” 严卿序瞧了那怒火中烧的四叔一眼,只敢点头:“是我考虑不周。” “黄毛小子!小心到手的肉飞了!” “也不知父亲会如何想……” “大哥那边你莫要担心,我自有法子对付他。”严长蔺胡乱揉着严卿序的发,“莫惆怅多虑,苍巡已经够难了……有我在,只要你自个心里头别再有些乱七八糟的鬼想法,这佳话我自会帮你们唱下去。” “多谢叔父!” 严卿序笑得灿然,一时间,严长蔺竟忘却了他已是及冠的少年郎。 他木木盯着严卿序,小声念叨:“真是……连你都要为了这红尘事谢我了……小崽子怎长这么快……” 严卿序任他乱揉,也不反抗,晃荡火光映照他面,那温润君子玉面上浮着些斑驳影,反勾出他的硬朗轮廓来。 “你大了,会自己做主了。严家那堆破事别误了你自个的路,我替你挡不该受的苦,你也得争点气,跑得愈远愈好。”严长蔺碎碎叨叨,却并不看严卿序。 严卿序点点头:“再次谢过叔伯。” 严长蔺将严卿序赶回营帐休息时已至深夜,他兀自在那长木上仰面躺下,一动不动地瞧着空中一轮皎月。 他不笑时才会真正像传言里那般暴虐的严家儿郎,寻常时候,他眉目间带着的阴郁总被他的笑给遮去。因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本就不是个落拓洒脱之人。而今困着他的囚笼一层层叠加,他再不能逃出去了。 严长蔺翻身坐起,从地上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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