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开启已有十日,他们穴鼠一般边藏边打,早已是筋疲力竭。若非适才柳浔鸢力挽狂澜,他们恐怕已是死无全尸。廉遂礼本不是如此没轻没重之人,援兵究竟为何迟迟不到,至今仍无从得知。 谢尘吾仰首凝视空中盘旋的鬼鸟,道:“你术法不是很厉害么?就不能算出究竟还有多久才能结束么?” 江念与斜觑他一眼,伸手将差些往前倒的谢尘吾挡了回去:“这么打下去,哪怕再花十日也望不着头。” 闻言谢尘吾冷笑道:“我没力气了——也罢,反正你这人单嘴上说的难听,不论我变成什么鬼样,你都会救我……” “什么?”江念与没听明白,蹙眉看向谢尘吾,这会儿他掌心血将掬苓剑柄濡得很湿,有些发滑。 谢尘吾也侧过首看他,斩钉截铁道:“翻开右掌。” 鬼使神差一般,江念与没有多问,乖乖照办。哪曾想下一刻,谢尘吾竟将自个那把罹难剑放入了他手中。 始料不及的江念与罔知所措,谢尘吾却从容将手盖上江念与握剑的手,贴在他耳畔念—— “借血引黄泉,未央灯两盏灭,两命归阴,一魂入定。” 倏忽间,江念与的手被谢尘吾压着向前伸去,罹难剑就在那一刹捅入谢尘吾的心口。浓血自谢尘吾的躯体间喷出,顷刻溅了江念与满身。 浓血滴滴答答地沿着江念与的发梢往下落,短短一瞬,他的心好似被人剜出个大洞,其间腌臜与羞惭皆展露无遗。 “谢……尘吾?” 寒风卷起江念与的发,谢尘吾自刎的场面有如鬼魅之幻梦,并不真切。 谢尘吾适才究竟做了什么? 还活着吧? 为什么不说话? 江念与忽觉喘不上气来,可当他颤抖着捧住耷拉向地面的脑袋之刹,谢尘吾倏然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只是谢尘吾那一对浅色的瞳子已变作新浆过的白纸一般惨白。 逼人的威压叫江念与不由地松开手往后退,偏偏这时,两行血泪沿着谢尘吾的面颊下落。 说来也怪,瞅见那般诡谲场面,江念与却挪不动步子了。他下意识要伸手帮谢尘吾擦血,谢尘吾却是恭顺地屈腰低下头来,将眉心黑红的花钿贴在他冰凉的指尖。 江念与一怔,忙缩回手去,谢尘吾却默然盯住他晃动的双眼。谢尘吾微垂长睫,而后张嘴,伸出半截舌头,其上赫然浮着道乌黑的咒印,那墨色同其白瞳相互映衬,更是说不出的古怪。 “你……说不了话?”江念与迟疑着又往后退了一步。 谢尘吾颔首,随即转身离开。 他确乎不是人了,江念与认清这事实并未花费太多时间——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崩裂,围绕于谢尘吾周身的黑焰灼烧万物。不断涌来的怪物张牙舞爪,却皆在谢尘吾抬手覆掌间湮灭殆尽。不光天雷弱去声势,连鬼哭声都消弭于无形。 江念与原打算替他分担些尸鬼,往前奔了数步后才发觉谢尘吾那黑焰同样会伤他。谢尘吾察觉其动作,反手便将他打回原地。 天地间独谢尘吾一人傲立,血雨腥风打落他的发冠,然发冠未落地,起伏的山峦已被他夷作平地。 他拾起錾金冠,白瞳犹恶鬼目徐徐扫过八方。确认已无尸鬼留存后,这才回身往江念与的方向去,不料行至半途,天边却倏然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婴啼。 一只两颊长角的巨鸟忽地展开六尺长翼,自谢尘吾头顶长啸而过。它那模样同话本里的“蛊雕”有些相似,比起鸟却更像人面兽身的长蛇。 巨鸟振翅,一阵狂风随即将谢尘吾掀翻在地。谢尘吾没有半点迟疑,握紧手中罹难剑,蓦然起身飞奔过去,他一跃而起,堪堪踩着蛇尾跃上其身。 黑火遽然自巨鸟之尾烧至头顶,那大鸟尖啸一声,张口便将谢尘吾吞入口中。 江念与再看不下去,正欲迈腿冲过去,然短短一瞬,半空爆响乍起。熠熠明光忽闪,谢尘吾一句咒诀出口,巨鸟随即碎作数百截。 惊雷又起,巨妖应声而倒,谢尘吾带着满身血落地。他踩着浓烟归来,最后停在了江念与的面前。见江念与立得僵直,他歪了歪头,白瞳木木樗樗地盯着江念与那张银白面具。 他说不了话,只用沾血的食指轻抚在江念与的面具上。白瞳间闪着星点血光,眉峰却压下去,露出个好似有些悲怆的神情。 江念与正欲开口,谢尘吾却猝然向前倒入他的怀中。 “安心睡吧……我会带你出去的……”江念与以术法仔细查探了一番,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至此,这鏖战便算结束了。 先祖收了他的法术,只凭他那点灵力是决然不够破关的,若非谢尘吾和柳浔鸢相帮,恐怕连杀几只巨兽都要他半条命,更莫要提无休无止的尸鬼…… 依柳浔鸢所言,仗打赢后,还需翻过一座山。江念与觉着此地不能久留,也没犹豫,速速帮谢尘吾擦干净面上血,便咬牙将他背了起来。 他的步子慢却很稳,奈何不过往前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一声哀嚎。江念与惊回首,却只见开裂的地缝中赫然转着一对硕大的鬼目。 “呜呜——呜呜呜——” “还吾命来!!!” 第351章 千刑 渭于江地乃琅嬛福地,江氏脉有仙…… 视野已被温热的血模糊去, 可江念与的目光依旧固执地在谢尘吾身上逡巡。他想,谢尘吾倘在此刻抬眸,大抵会讶异于他此刻丑态。 眼下, 他正身处一头巨妖之口,细如银针的锐齿刺穿了他的右半边身子,乌黑的涎液经由浑身孔洞浸入躯体, 身下浓血已作泉流汩汩淌去。 他并非不想逃, 只叹百种术法皆如土石无用。纵竭尽所能冥思苦想, 到头来也不过得出个要想离开, 除非先狠心将自个砍作两半的定论。 他不是不痛, 恰相反, 他太痛, 以至于几乎忘却了疼痛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躯体在怪物的吐息间缓慢褪去温度,渐趋麻木,江念与唯一能动的是一对充血的眼。他模糊瞧着自个灰青僵硬的手,连其上究竟有多少齿牙戳穿的血洞都数不清。 他其实不在乎生死, 仅仅觉得对不起谢尘吾。 谢尘吾是太信他才安然阖目倒下,可恨此般错付或许要叫谢尘吾赔上性命。而在他俩死后,千刑山鬼阵将迅速扩大范围,并最终叫人间化作炼狱。 江念与在心底叹息,他似乎总这般辜负信任, 不论是当初酒醉失礼,还是当下无力回天,都是他的错。 真不中用啊,江念与。 什么都没能留住。 他有什么资格斥责秦逝舟? 他不也失信了么?又要绪壹痴等不归人,又叫池逸成了没爹的孩子。 可要怎么办才好? 他究竟还能做些什么? 祈求先祖可怜可怜他,把自个的法术还回来? 但先祖为何要答应他?他有什么资格叫先祖听他使唤? 明知亡羊补牢百无一用, 江念与还是默默地想:晚辈求先祖了,怎样都好,哪怕是要我破阵后随即灰飞烟灭也没关系,就容我救下谢尘吾,容我破了这千刑山鬼阵吧?苍生受不得此罪,谢尘吾也不该死在这儿啊…… 谢尘吾是个好人,不当丧命于此。 然而先祖并没有回应他,随着巨兽咀嚼的声响愈发清晰,江念与也愈发不清醒。碎骨横插入血淋淋的皮肉间,挤压肺腔,捅穿脏腑。他没法喘气,淤血堵在喉头,不上不下。 他大抵要死了。 恰这时,他忆起父亲曾讲过的故事—— “渭于江地乃琅嬛福地,江氏脉有仙命,先祖白日飞升,乘云驾鹤,通真达灵。” “然祸福有命,鹿走苏台,社稷为墟。家门败,考妣丧,灰飞烟灭不过须臾弹指间。” “先祖悲悯,将离时言——” “混沌还清明,死劫了逢解。” 倏忽间灵火喷涌,肉|体凡胎经其浸淬而滚沸!剧痛之下,江念与不自觉咽下了喉底呜咽。他能感受到千百根细齿蓦然自他的躯身间抽出,随之喷溅出的浓血却皆凝作锋刃捅穿了那怪物的下颚。 迷蒙间,江念与朝外抻长手臂,妄图抓住什么。然一霎铜钟轰鸣,万籁随即归于死寂。 江念与看不见也听不见,好似被包裹于一片茫茫苍白之中,连自己究竟在往深渊下落还是在朝穹庐上浮皆无从得知。他失去了所有知觉,在疑心走马灯将至时,耳垂遽然被什么东西刺穿了。 被血糊满的双眸蓦然瞪大,江念与面前,那巨兽因不得合嘴而甩尾振翼,其断齿反扎入长舌,其中已是一派狼藉。 江念与正浮在半空,并未使用术法,然通身的伤口都在愈合,断裂的骨头归于原位,破碎的皮肉拼凑成形,未尝体会到的丰沛灵力正于体内涌动。 他甫一握紧掬苓剑,凌厉剑气旋即斩断巨妖的四肢,江念与愕然,后知后觉地抱拳道谢:“多谢先祖庇佑……” 他毫无犹豫,落地在谢尘吾身遭划出一道金圈,这才剑指巨兽,怒喝一声。 “万物同涂——” 天上地下,千百狂流皆自百丈深地奔涌而出,猛浪更比天高。那巨妖口吐黑烟欲击退涛澜,未曾想逃无可逃。江念与的长剑引水朝巨妖一落,那怪物登时被砍作两段。 江念与还来不及舒出一口长气,那怪物的头颅已龇牙飞来,大嘴一张,万水皆入口,八方猝然干涸。 见状,江念与仅面不改色割破掌心,任血自剑柄落至剑锋,而后聚血为刃,纵之刺向巨妖四目。 江念与的皮肉紧贴着巨妖火燎一般的黑甲,巨妖不让寸步,江念与更不退反进——此战,他哪怕堵上性命也要打赢。 掬苓剑寸寸向前,终于捅入那对硕大的浑浊瞳子。 顷刻间,万物湮灭。 血日垂坠入地,漫空赤红间轰然巨响后碎出星星点点明光。巨妖应声倒地,转瞬便连同一众尸鬼化作尘灰散去。 筋疲力竭的江念与随风落地,索性仰躺在了谢尘吾身侧。他大喘粗气,带血的掌心将摸向谢尘吾时又默默缩了回去。 谢尘吾呼吸平稳,江念与却在竭力缓下呼吸,他用左手背挡住畏光的双目,喃喃道:“再等等我……我缓缓……就带你回去……” ------------------------------------- 穹顶血色褪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寥的墨空,好在一轮皎月映照万里,看路不至于艰难。 依柳浔鸢之言,他们不能在此地久留,需尽快翻山而出。奈何山路本不好走,更莫要提背上多了个比他更高更沉的男儿郎。 江念与吃力向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腿脚打颤,一路上磕磕绊绊,走了不及一炷香的功夫,背上人便醒了。微弱的呼吸烫着江念与的颈子,他能明显感觉到谢尘吾的虚弱。不知怎么,江念与就是觉得,只要谢尘吾睡过去就再醒不过来了。 “你别睡了……”江念与紧蹙眉心,“忍忍吧?” “嗯……”谢尘吾一口气根本吸不进肺中,说的话既短促又无力,可他还是费劲张口,“你累的话……” “我不累,要真把你放下,恐怕就站不起来了。”江念与话说得很直白。 晚风中飘着浓烈的火星味,被俩人烧秃的野地里翻滚着枯朽的焦草。鏖战歇止,江念与却只觉与千刑山鬼阵相关的记忆大抵这辈子都忘不干净。 谢尘吾的心脏隔着俩人的皮肉贴近他的心脏,他能感觉到那冷面人的心跳搏动愈发有力,这无疑叫他感到安心,可谢尘吾的心跳还在加快,这又不由叫他有些忧虑——当灵力冲撞七窍之时,亦或个人难以掌控灵力之时,心跳便会加速,直至内脏不堪忍受而破裂。 “你没事吧?心跳得也太快了……” “嗯……”谢尘吾不咸不淡应一声。 江念与察觉背上谢尘吾动了动手指,正轻敲在他的面具上,猜他有些力气了,于是道:“若你说话不费劲,再不乐意也耐着同我说几嘴。” 谢尘吾停下手上动作,微颔首,思忖良久才道:“对不住……” “别白费力说废话,你没有对不起我。”江念与一语未罢,谢尘吾已将头歪在他颈边。江念与怔了怔,以为谢尘吾又觉疲累,于是放低声才继续道,“你先救我一命,我还没来得及道谢,若你非要明算账,权当还你一次了——别有事没事都低头道歉。” “我不轻易向人低头。”谢尘吾话音很冷。 “是啊,你什么时候肯听我的?顾於眠、许昭安也这样,轻易不听我的。”江念与莞尔一笑。 “别把我和他俩归于一类。”谢尘吾攒起眉。 江念与听了那话却是不自禁笑起来:“他二人是陪我长大的,你怎会觉得我能把你同他俩放一块?”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冷笑,江念与随即听闻谢尘吾低声不知骂了什么,他没听清,也不去计较,只又笑问:“洁疾可还受的住?” “无妨。”谢尘吾嗓音发闷,他略微调整姿势,叫江念与轻松了些,“还有多远?你喘得也太厉害了。” “不必太过焦心,我便是累死,也绝不会将你抛下的。”江念与仰首看向前方陡峭的山路,道,“还远着呢……” 见谢尘吾又不搭理他了,江念与自顾道:“你别睡,若你不乐意开口便听我讲。” 听得谢尘吾应允,江念与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少时,我父亲每月皆会带我至山顶采几簇鲜见的花,回府仔细擦净花上泥,这才送给母亲和妹妹,亲手采花而后赠花在江地有祝愿之意。但后来父亲的腿生了点毛病,不堪久行,便只我一人去采花。可惜自打虚妄山试炼后,琐事缠身,连我也没再坚持给她二人送花了,前几月回府瞧见绪壹给池逸采花才想起还有这桩事——啊,忘了同你说,池逸将花晒干后插到狐狸的脑袋上了,你怀里那只应该也有。” 谢尘吾问:“你觉得愧疚?” 江念与答:“我觉得可惜。当初她俩每回收到我采的花都很高兴,叫我心情好。” “池逸也高兴?” “上回见他笑得那般欢喜,应是很高兴,我打算回江府时也顺路去给他采一束。” “你收到也会高兴?”谢尘吾垂下长睫。 江念与笑了笑:“自然,江地送花不单是给女儿家的,也有给男儿郎的。当初父亲没法陪我同去,我也会给父亲捎一簇,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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