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矜煙当作个暖身的汤婆子搂着。 “从哪里开始讲好些呢?啊,还是从天無九十一年开始吧,一个烂透了的开局才叫故事听着有意思嘛!” ------------------------------------- 天無九十一年,墨氏嫡长子墨无伶弑父杀弟,起兵造反,墨门乱事爆发。 同年,百权严氏拟墨氏追杀名单,十五族共同添补,算得上面面俱到、纤悉无遗。从墨氏直系、旁系乃至早已不在墨氏府中办事的家仆,皆册上有名。 此外,那册上还特别注明,凡同被追杀之人有所牵连的氏族,不允追杀相关对象。比如,我父亲同禮间许氏家主许暮炤乃至交,许氏便不允追杀我们。 也是从那时起,墨氏同十五族的厮杀拉开了序幕。 可我们本也是墨门乱的受害之人呐!主家的嫡子墨无伶疯了,领着一群阴兵大杀四方,根本不在乎我们是不是墨氏,人挡杀人,鬼挡杀鬼,你可知他手上沾了多少墨氏族人的血? 奈何无人听我们的哭诉,百权严氏嗜杀成性,恐怕也不过借此满足心底血欲罢了。 我们还是成了被追杀的逃犯,没有人愿意帮助我们,顶多放我们一马。那时,我听得最多的话便是——“我只能给你们这一回机会了,下回再碰上,便是你死我活……” 天無九十二年春,我们好不容易熬过了严冬,家中五口身子都弱了不少。 可人祸当前,天公仍不作美。那年春寒料峭,薄雪未融尽,天便开始响雷了,桃汛成灾,四地之上闹起了饥荒。 兵荒马乱之时,我们既要提防明枪暗箭,又要担心冻死或者饿死在那早春。 乱世背井离乡之人不少,路上总能碰见饿得眼冒金星的流民,易子而食之人逐渐扩大了范围。那时候,我们都很怕人,每个在村中游荡之人皆面黄肌瘦,一副欲茹毛饮血,食人肉的模样。 只是,我们一家不能去领十五族派发的赈济粮,爹娘的通缉令更是贴得到处都是,爹娘一辈子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日子,自然说不出口叫孩子出门讨食之言。 可人要吃饭,再不吃,我们都会死。所以,我和他们说—— 我说,爹娘啊,尽儿饿,我们出去乞食吧?到处都是爹娘的通缉令,爹娘没法出去寻活干,便让我们去要饭吧? 我安慰他们说,没事的、没事的。 但凄晚啊,你说,这乞儿能好过么? 我和弟弟俩个男孩还好说,阿姊一个女孩,怎能叫她冒这个险?要知道那时候惦记着牡丹花下死的人也真真不少。 干了不过一日,我便不要阿姊同我们一块乞讨了,我弟弟年纪小、胆子也小,弯不下自个的脊梁骨,我怕他出事,也不要他再继续。于是,每日的饭便只靠我来讨。 我跪在街边,给路过的大人们磕响头,给穿得不错的老爷们卖笑。有时候,我可以收到还算能填饱肚子的食物,有时候,我只能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空手归家。 我还记得,那是个下着淅沥小雨的夜,夜愈深,雨愈大。我讨食归来,一块发霉的大饼掰成三份,阿姊、我与弟弟一块吃,仨人其实都没吃饱,可我们还是笑着同忧心忡忡的爹娘说今夜难得饱餐一顿。 爹娘其实已两日未进食了,可他们还是在笑,他们摸着我们三人的头,笑说——“没事的,都会结束的。” 是啊,都会结束的。 当夜,我们一家的藏身之处便被苏氏发现了。 禮间苏氏乃练武之人,传人自有一套独门拳术,弟子众多,在许氏地还算小有名气。但近些年来,苏氏最为出名的便只剩那一营大将军苏缭亦了,你恐怕不知为何苏氏遣散了所有弟子吧? 那是因为——他们犯了罪。 阿姊比我年长三岁,她是我的表亲,因其父母早亡,爹娘便将阿姊收入家中作了亲女儿来养。我很喜欢阿姊,在弟弟没出生前,皆是阿姊在陪我玩。爹娘担心阿姊心中不安,疼她胜过疼我,我也并不在乎,我希望那般温柔的阿姊真的是我的亲姐姐,弟弟甚至不知道她不是我们的亲姐姐。 可那一夜,阿姊让我藏到了堆满杂物的床底下。而她便在那个屋中,当着我的面,被几个苏氏弟子玷污了。我清晰听见了我那冰清玉洁、善解人意的阿姊痛苦的呜咽与夹杂着泪的喘息声。 可我不能出去,我出去了,阿姊就白白牺牲了。 我不愿辜负她一番苦心,所以我也沦作了罪人。 我听见那个待任何人都温柔的阿姊,在临死前愤愤咒骂那群人,她说—— “你们不得好死。” 他们确实不得好死,我长大些后,便四处搜罗苏氏做过的脏事,叫他们声名狼藉。苏氏的弟子,但凡留有名姓的,心有愧意的遭人唾骂,苟活而痛不欲生;死不悔改,毫无歉疚之意的,我便找上门,一寸寸地剜了他们的血肉,叫他们尝遍酷刑,制为人|彘,要他们慢慢去死。 当然,我也不会放过当年不知管教弟子的苏氏族人。我也让苏缭亦、苏衔慕尝了恶果,叫那大将军也尝了至亲被人玷辱后死不瞑目的滋味,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年阿姊死后,我在发觉四处无声时,我才小心翼翼地出去。 然而方绕过拐角,我便看见了瓢泼大雨中立着好些玄衣侍卫。这才意识到,十五族的刺客杀人一向是悄无声息的,愈是安静,愈可能有诈。我瞧见了倒在血泊中的爹娘,没看见弟弟。 那领头侍卫的神貌像把刀似的剜出我的心,叫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若是让我逮到了,我定会叫他生不如死,那人是——白氏的看门狗“风鹤冻醪”盛昶。 他比其他侍卫要敏锐得多,雨帘密密,隔着很远的距离,他还是冲着我藏身的方位努了努嘴,旋即有人踩雨追了过来。我疯了一般往前跑,冷雨拍着我的身子,我一直跑到手脚疲软,再不能动弹,跌在了惨遭墨氏屠杀的村人尸堆中。 大约是我天生命硬,当时暴雨如注,那侍卫并未发觉他的刀一直偏离我的要害,多是捅在我身旁一还热着的尸身上,淌出来的血几乎不是我的血。许也是那场雨把我淋得太湿,他摸我的时候,我身上已经冰透了。 他以为我已经死得尸骨都寒了,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毕竟白氏大名鼎鼎的風卫,岂能将功夫耗在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身上? 我受的伤不轻,但侥幸留了半条命。 我不能回那个家了,只挑着荒僻小道走,走着走着便昏死过去。我原以为我的命数便到此为之了,没成想再醒来时,却是躺在个干净的榻上。 有两个忧心忡忡的人立在床头,他们见我醒了,这才舒开眉头。他们自称是医师,无奈刚死了女儿,受不得再看如她那般大的孩子死在眼前,于是将我救了。 他们问我,若我不嫌弃,要不要跟了他们? 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我怎会不答应?他们面容温和,只还问我叫什么名字,说是尽量不动我的名姓。我不敢说我叫“墨尽”,我说我名“尽煙”,那煙字也不过是我从他们翻开的药本里随意选了一个字拼凑上去的。 他们听错了,以为是陌成常见的“金”氏,于是说,若要冠上他们的姓,便叫“林金煙”。我说金字太张扬,改成“矜”吧,他们并未拒绝。 我从此成了他们的“独子”,也很快知道了即便新爹娘皆是仁善之辈,可他们还是在暗中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们因战乱而四处游走时,是步氏给了他们庇护,步氏也自然而然成了他们的恩公。纵使他们心力交瘁、不欲与其同流合污,也仍不得解脱,只能应下为步氏炼毒的苦差事。 这一忙活,十余年就过去了。 我并不在乎他们是好是坏,无论他们是做什么的,他们都是我的再生父母。我那时就下定了决心,我会帮他们登高位,恰如现在。 但我并非已全然放下了,血浓于水,我还是心心念念着家人们。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四处搜罗家人消息,到头来却只得到了满门被屠的噩耗。 我仍旧不信弟弟死了,因而从未停止寻找。 该说是幸运么?当我近乎绝望而放弃寻找时,他自己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一辈子忘不了他的容貌,可他连我的相貌都不记得了,许是因为那时他的年纪太轻,又或许是因为不愿记起那年惨事…… “喂,林矜煙……”步凄晚打断他的话,在他怀中仰起头,却仍旧看不见他面上表情,“你弟弟他……” “我的弟弟名唤‘墨怜言’。”林矜煙蹭了蹭步凄晚的发,“凄晚,梿厌是我的亲弟弟哦。这个秘密,就帮我带到坟中去吧,拜托了。” 步凄晚的神色僵了僵,他拧起眉,微微垂下眼睫:“对不起,前几日是我对你说话太重了……” “在你眼中,梿厌过得应当不差吧?可‘纤凝寒鸦’脚底踩的尸骨已然不可计量。自从认出他后,我夜里常常在许氏府邸附近徘徊,也无数次撞见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躯身一瘸一拐走回府中的模样,他每走一步,就在我眼底留下一个清晰的血脚印。分明许氏可以要他做些别的,偏偏要他去做杀人的刺客,你可知道,比起练武,他本更喜欢琴棋书画?” “更何况,许辞闲那畜生……”林矜煙咬紧牙关,脖颈见青筋暴起,“他娘的疯子……” “还冷么?” 步凄晚莫名其妙问了一句,旋即坐起身来。 林矜煙其实喝完药后身子已缓过来不少,也不觉得冷了,可一见步凄晚要走,又赶忙扯住他的袖摆,匆忙道:“冷,我好冷,你别走——” 步凄晚白了他一眼:“谁说我要走了?这可是我的房。” 他将林矜煙的手甩开,走去熄了屋中烛火,叫房中登时暗了下来,没能瞧见林矜煙藏不住的喜色。 步凄晚很快又上榻缩回了被窝中,任由林矜煙蛇似的缠了一身。 “别乱摸,快睡……” “可睡醒了,不是又要干些龌龊事了么?” “少废话……” 步凄晚不再说话,林矜煙只在他耳边轻轻笑了笑,旋即阖了眼。他讲的故事无有半个假字,只不过略去许许多多他这辈子都不会诉诸旁人的脏事。 他认识步凄晚十五年了,但那人到底只能算他这辈子中一个足迹颇深的过路人罢。 他们的关系很怪,算不上挚友,更说不上眷侣,似乎只不过俩个互相舔伤止欲的无情人,不期而遇,也终将不期而别。 “凄晚,对不起……” 步凄晚假装没听见耳边那闷闷的低语声。 第150章 金佛 “你佛慈悲,找上门来了。”…… 寻無十七年二月初, 西北安晏三大营。 昏暮浊色弥漫,如是暴雪将至。然而二月春酣,往常此时早该见万般盎然生机, 今岁却叫那多情子窥不得半分春光,心里头难免郁闷。 游丝一般的叹息声被那浪荡儿作了细碎轻咳,一柄乌木雕花扇微掩其面, 只露出那一双狭长而含笑的眼。 二人相对而立, 魏长停只慵慵往下稍垂首, 扬起尾音, 道了声:“千弦, 久别重逢, 甚是想念。” 一袭白狐裘的纪千弦微颔首, 神色淡漠,像是并不愿同眼前人多费口舌。他手中撑着自家那把“怜昀伞”,却仅用那宝贝挡去纷纷扬扬的大雪,颇有些大材小用的意思。 他偏首避开了魏长停, 只望向南边如卧龙脊背起伏的太祁山脉,一双清明的瞳子里没能盛下那脏人的片影。 当真是尘外孤标,不染一尘。 魏长停倏地想笑。 自从那夜荒唐后,纪千弦便视他如卑鄙龌龊的蝼蚁。他其实并不非得死皮赖脸黏过去,只是他这人像是天生就贱, 非巴巴地贴着一自命清高的云中白鹤。 岂非存心找打找骂? 可即便明知自讨没趣,他还是没能放手,就好似,他真的深陷情网、不可自拔;就好似,他真的能随心爱上一人般。 “千弦,来此地前, 定同佛祖祈福了吧?也不知你所拜的高佛是单庇佑你纪氏族人,还是也能叫我们沾点光呢?”魏长停莞尔站至纪千弦身侧,“我可听说纪地的香火近来名声大噪。” 纪千弦闻言睨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而今乃多事之秋,纪地梵音长缭,待佛祖最是虔诚,自然一香难求。我们渭于距安晏最近,百姓们过得自然最是艰辛,病急乱投医而烧香拜佛之人多如牛毛。可你说心诚则灵,哪怕不烧香,佛祖那般悲悯,也该普渡众生吧?” “世尊之意,岂容你乱猜。”纪千弦艴然不悦,甩袖而去。 “欸——别急着走啊!我话没说完呢!”魏长停本欲扯住那公子的手臂,想起什么后便急急收回手去,只快步至他身旁,“这三大营士卒众多,没有空余的营帐了。恰阿讱赴二大营,我和吟离的帐中还有一空榻,若你不嫌弃,与我二人同住如何?” 见纪千弦不说话,魏长停体贴道:“你不必委屈自己,若仍旧觉得同我一屋膈应,我可以同副将松承换位子。” 酥雪恰落于那纪家公子的眼睫,随着细微的颤动而抖落几分。容如玉,面无瑕,神貌淡然,观去倒真若无情无欲的仙人。 “无妨。” “是么?”魏长停合扇于掌,“虽说是那夜酒浓,叫我神志不清。但毕竟情意不假,要我乖乖扮个圣人君子绝无可能。” “你当真不知廉耻!时过境迁,便叫你连当初那点歉疚之意都消磨殆尽了么?!” “并非无愧,只是情非得已。千弦,爱一人何错之有?你无心于我,便不容我心悦你了么?” “你疯了!?”纪千弦握伞的手一颤,他赶忙扫视周遭,见无人朝他们这处瞧,方压低声骂,“你究竟有没有半分身为十五族嫡长子的意识?!”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何样才嫌恶我的么?但你若真的厌极了我,便千万莫再让我瞧见一丝半点机会,必须将我推得远远的,毕竟我可是个死不悔改之人。” “我从未给过你半分机会,别再自作多情了。” 纪千弦怒不可遏,言罢转身离开,不曾想,魏长停凝视着他的背影,却勾起了唇。 走吧,走吧,莫要回头。 缘分清浅,便任其散尽,莫再犹疑,莫再驻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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