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言罢,顾於眠又移目瞧了瞧那被缚住的墨邹,耸了耸肩:“都是死人了,却依旧有血有肉,这唤魂再塑肉身的术法当真阴邪……若是这样,同起死回生又有多大分别?” “可他失了魂,已无意识。活死人,同死何异?”那伤对严卿序而言不算什么,这会他已经像个没事人似的站起身了,“阵眼既已被缚,这阵不多时也该解了。但他不过一个亡魂,必不可能有如此大的本事,怕便怕其体内真的有墨家法器,背后推波助澜者更不知从何查起。” 顾於眠点点头起身,却隐约瞧见严卿序身后有什么东西,于是将他摁住站定。 严卿序见状也回过身去,只见一个斑驳的大门已贴近脊背。那迷雾中赫然显现一个破败的府邸,两人又后退几步,扫视周遭,发觉那门边不知何时散了几具白骨。 鎏金的牌匾碎了一地,府门前白梨满地,枯黄的瓣蜷起,沾满尘泥,脏得不像样。 突地“轰隆”一声响,那红漆脱落的大门缓缓敞开,顶梁积压的尘土簌簌下落,呛得顾於眠咳嗽不止。他掩住口鼻,毫不犹豫踏了进去,严卿序则牵着墨邹跟在身后。 府内比外头要更凄凉,灯火阑珊,堂前覆满尘灰的红条已然残破,那红条上依稀可见一“封”字,力透纸背,恨都入了墨里。 顾於眠贪婪地吸了一口府邸中的凉气,这才小心推开堂门,在看清了其中景象后便愣在了原地,后至的严卿序也只能蹙紧眉,别过头去——七八条白布绕过高高的屋梁垂落,断掉的蛛丝缠绕其中,白布上挂着几个泪痕未干的女子与死不瞑目的孩童。 因是那屋中阳气阴气皆不重,俩人知道寻不到有用的东西,便默默退出去,沿着院子往府邸深处去。 穿行于那只剩尺椽片瓦的长廊,倒像极走于荒凉古陌,败叶随风落,满身都是离人十余年都散不去的怨。 两人一言不发地向前走,谁都没有开口。若是环堵萧然、室如悬磬倒还不觉悲怆,偏偏这里一副人去楼空,繁景远逝之感,悲凉曲声和着不知来处的哭喊声齐齐入耳。 顾於眠掩住耳,不愿再听,再抬眸时已停在了一屋前。 两人默默踩过白玉铺成的阶站在了主屋前——空荡无人的屋子内十三连枝青铜灯侧翻在地,黑黢黢的浓血附着在物什上,而今都在风中干透了。 严卿序先走了进去,瞧见散落一地的书卷上写满游云惊龙般的墨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心中一动。 连向来对这笔墨纸砚不感兴趣的顾於眠都忍不住叹了句: “如此笔力,也太为精绝……” 严卿序没有感慨,只讷讷道:“墨无伶……” 屋外突地送来阵凉风,一阵迷蒙间,眼前竟已变了番景象。 灯火通明的屋中,十三连枝的青铜灯灿灿生辉。烛火摇曳,不吝勾勒着男子伏案挥墨的俊美模样。那男子柔软的乌发散在肩头,一身薄衣,眼底笑意深深。 二人本小心翼翼地在屋中挪动步子,见他并无反应,这才大着胆子走近前去。那人执一支狼毫在画的右下角署名,顾於眠凑过去仔细瞧了瞧,画的也是个俊逸非凡的男子。他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那副样子在何处见过。 那男子笑着将那画拉起来,自己欣赏了会,却又垂了垂眼睫,黯淡下去的眸子里氤氲着莫名的悲伤,他叹了句:“怎还是画不出他的神韵来。” 屋外冷不丁传来一声惊雷炸响,震得屋子都在晃,那人困惑地起身,却见一道闪电倏忽间入屋,恰劈在烧得正旺的火烛之上。烛火突然熄了干净,漆黑中严卿序拉住顾於眠的手,将他引至身侧。 又听得几声巨响,烛又燃了起来。 那伏案的男子这会已经立在窗前,霜白月光散在那人毫无血色的面上,他扶着额,一副头疼欲裂模样。可当他再抬头时,面上却带了个扭曲至极、近乎疯癫的笑,他扯着嘴角,双目通红,突地哈哈大笑起来,而后将案桌上的笔墨纸砚一并挥翻在地,砚台里的墨将那人面图染得极脏。 “哈——哈——哈——” 听到屋中动静的侍卫穿过回廊入了屋,却是面面相觑,愣在原地,不知如何。 “公子?” 语声未落,那疯魔的男子已经拎起长剑砍上了侍卫的脖颈。不过刹那间,本沉静的大殿上缀满了将士血开出的花。 他提剑入院,娇怯的侍女皆成了刀下鬼。 冤死者的血都溅在了院中白梨上。 几道虚影又“唰”一声掠过眼前,他快步入殿,一剑刺入老父的胸膛,任母亲痛哭流涕,不知如何。 院中白梨薄瓣如雨坠。 “你干什么!?” 他又几剑砍下拦路的胞弟的头颅,污脏的黑血沾了他一身。 白梨落,尘泥染。 众将跪倒于地,不磷不缁者自刎而死,苟且偷生者接过六块玄色兵符,持剑上马,杀出血路。 墨门之变,一夜屠魏家,两日埋樢城,饿殍遍地,肝髓流野。 烽冼、泸昇等八座城的布衣白骨积成登天之山,魏家、萧家等十五族的尸首成了战马蹄下尘。 将军说:“誓死效忠墨家。” 于是混沌噩梦,领头的便是第一将军墨祯与第二将军墨邹。 哭泣呜咽伴着惊声尖叫都融在了血水中,那男子倒在了他费尽心思一笔笔欲画出神韵的人刀下。 他说:“对不起。” 霎时间天旋地转,昏天黑地间,顾於眠在狂风中握紧了严卿序的手。俩人再醒来时,已躺在那荒凉的院中,庭前白梨落了他们满身。 “方才那是墨无伶?”顾於眠觉得嗓子有些发哑,他发觉不妥,在严卿序反应过来时先松开了严卿序的手,“没成想竟是个美人,戏本上的他可青面獠牙……” “他怎突然发了疯?”严卿序将眉拧的很紧,“十六年前的事,如今若再想说有隐情,恐怕……” “不好说,若他本来便心术不正,走火入魔是片刻的事。”顾於眠拍落身上的白梨瓣,“弑父杀弟,残害无辜。不孝,不仁,不义……” 十六年了,距离那场人祸已经十六年了。只是疮疤还在,只是苦恨难减。 十六年前墨氏战败,满门遭屠,老幼妇孺一个都没放过,怕的便是卷土重来,惧的便是没休没止的寻仇报怨。十五族无人敢替他们喊冤,也无人会替他们喊冤。 墨家为何突然发动战争——因为墨家想一统天下,因为墨家想重新做四地的王。 “重新”之言从何说起? 那已经是这代人在史书中读到的事了。 平意之争以前,这疆土之上还是四国鼎立,李、魏、墨、白分别为四国皇族。然而百年前,一场天灾令千万平民百姓之怨火烧到了四姓皇城,起义者揭竿而起,皇族终入凡,自此过往的十二姓臣族与皇族同位,再无附庸之意。 又因四地十六族子孙自古窥得天机,天生受上苍怜爱,获鬼神术法,百姓为得庇佑以维持盛世太平,故尊十六族为贵,也因而十六族至今尤为望族。又因十六族分属四地,故各地均划四区而分治,无高低贵贱之分,以大族名号存世,史称“平意之争”,自那时起纪年称“天無”。 也从那时起,东北部的旧李地称禮间,有李、顾、许、若四族;北部的旧魏地称渭于,有魏、陆、江、廉四族;东南部的旧墨地称陌成,有墨、纪、谢、柳四族;西南部的旧白地称百权,有白、严、萧、沈四族。 河清海晏,东风入律,十六族和睦融治,相交来往,共同绘了幅民安物阜的休明盛世图。 尽管暗流涌动,但近百年来都无人捅破相安的窗户纸,除了那自诩“天潢贵胄”,受不得成了“旧时王谢”的墨氏。 天無九十一年,十六族之一墨宗族起兵造反。墨氏动用禁术大肆屠杀反抗的宗族,致使苍生涂炭、血流成河。幸而在其余十五族的共同绞杀下,战乱于三年间平息,原墨世家管辖范围划入纪、谢、柳三族,墨氏族人的名姓被从宗族族谱上移到了一本厚厚夺命薄中,一一灭尽。墨氏术法自此尽失,史称“墨门之乱”,纪年也自此改作”寻無”。 而今已是寻無十六年,墨氏成为凡人口中的笑谈与蔑称,遗落尘世,碾入凡土。 这便是世人口中的墨门之变,血腥、残暴、十恶不赦,并无一丝半点资格喊冤。 但倘若墨门之乱尚存隐情,墨无伶本便无发动战争之意,而是受人蛊惑,亦或受术法操控,不同凡俗的其余十五宗族根本难脱干系。要有多阴邪的术法才会让十六族之一的墨宗族都无抵抗之力?顾於眠想不出来,却知道若那毒种依旧埋在四地厚土中,日后迟早结出更可怖的果。 顾於眠愈是这么想着,愈是觉得心中惴惴不安。他咽了口唾沫,瞧了眼一旁的严卿序,见他也是眉头紧拧,于是叹了口气:“严公子,我们……走吧?” 严卿序点了点头,自逐渐化作缥缈浮尘的府邸中走了出去。 顾於眠心头一动,不自觉地回望。最后一眼,他似乎隐约看见了墨无伶正站在那逐渐坍塌的屋中,地上铺了六张画。 画中绘了雾中林,山上雪,松下箫;画中还绘了布衣羽扇的书生,泼墨执笔的才子,鲜衣怒马的少年。 自那一眼起,亦或是自两人踏入府邸起,顾於眠便清楚,他们皆入了局,而且逃脱不得。他需陪不知藏身何处的对弈者下完这局棋,这局必将引来血雨腥风的棋。 而当时的他却并不知道,这场棋,他生生下了五年,而背后之人要让他用一辈子去忘却。 倘若早知命途多舛,他们又何必在这条浸满血泪的歧路上痴痴向前,也早该意识到,人生在世,蚍蜉撼树本就不可能,护得了一方,保不全所有。 天命无情,从来如此。 第5章 青冢 他们如涸辙之鲋,画地为牢,笑不…… 半个时辰的功夫,林中雾果然散尽,吵吵嚷嚷之声登时在周遭散开。说来古怪,众人相隔皆不过几步之遥,方才却如行旷野,寻不见半个人影。 顾於眠眸光微沉,本合着些见不得人的死寂,然而他抬手擦去面上尘,又笑笑盈盈回过身,推手作揖道:“严公子与谢公子此番远道而来,不曾想遇到这等怪事,如若不嫌弃,还请二位公子暂且去顾府落脚。家父若听闻二位在此,必是说什么都要留下二位公子呢。” “盛情难却,恰我二人也未定下去何处落脚,那么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顾公子。”严卿序也笑着推手作了个揖。 顾於眠远远瞧见来人,又笑道:“二位公子,可还记得昭安?” 许昭安乃禮间许家的二公子,天性活泼大方,仗着家中大哥把自己捧上天的福气,总还有些纨绔子弟的骄纵模样。只是他自小和顾於眠、江念与这俩正人君子长大,倒不染红尘风月,心静得像清修的道人。他从早到晚都挂着个明媚笑脸,是个不识愁滋味的挺拔少年郎,一颦一笑间透出的尽是干干净净的爽朗。 “怎会忘?许二公子似乎没有多大变化。”严卿序冁然一笑,“仍旧这般明朗。” “是呐,昭安像个太阳,放谁身边都觉得暖。”顾於眠说这话时想到什么,又瞥了眼谢尘吾,禁不住弯起眼睛,咬着嘴唇生怕笑出声来,“是我话说太满。” “你总看我做什么……”谢尘吾撇过头去。 见江念与和许昭安走近了,顾於眠忙朝他二人招手,而后将一身金袍的许二公子拉了过来,笑道:“昭安乖,来和严公子、谢公子打声招呼。” 许昭安许久未见这俩人了,这会还有些尴尬,只能讪讪对俩人笑:“许久未见,多加关照,有时间来我许家府上坐坐。” 而后他暗暗掐了顾於眠一把,嘟囔道:“等回了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谁料顾於眠弯指叩在他额间,笑道:“阿昭大了连我也逗!” “顾於眠!你找打!!!” “莫再打闹!”江念与见两人嬉闹不止,终于忍无可忍呵斥一声,“你们瞧瞧你们现在的样子,可还见得了人?” 顾於眠故作无辜地抬眼瞧江念与,见他依旧生气,只得站着一动不敢动任他整理:“阿昭听见没!?” “……”许昭安气得咬牙切齿,却愣是在江念与那寒凉目光的注视下消停下来。 顾於眠整好衣,又耸了耸肩,那双清澈眸子中的笑意不遮不掩:“二位还是莫再一口一个‘顾公子’地叫了,听着怪生疏的,今后便唤我名字吧。叫‘於眠’可以,叫‘阿眠’也行,这顾府尽是顾公子,也不知是在叫谁呢!” “恭敬不如从命,您也别唤我们‘公子’才是。”严卿序对他笑着偏了偏头,“这墨邹还得带到萧家在禮间建的府邸去,我们便先行一步了。” 顾於眠颔首,面上笑已敛去不少:“今日我们三人有要事需办,恕我不能陪着二位。现下顾府的马车已在密林外等候,还请二位移步。” 二人点头道谢,于是离开,顾於眠瞧着俩人的背影,面上竟逐渐冷了下来。 ------------------------------------- 草木繁盛,鸟雀轻鸣,暮春的新与旧相互杂糅,欲来不来的夏雨倒推搡着闷热的暑风先至。 骤雨初歇,散落一地的花、飘洒一地的叶相互交错着在弯弯曲曲的小路间铺开,其间掩映着一块不大的青冢,冢上刻字“陆家次子陆倾行之墓”。 那墓周遭生了许多不知名的白花,星星点点,倒是烂漫非凡,像极了旧日那天真净澈的少年郎。只可惜时序流转,这青冢已然生出杂草,那些白花中攀出些扎人的尖刺,将那青冢深深埋在荒廖与静寂的漩涡中。 三人将名剑作了锹,挖地刨土,却不觉可惜,只求将那些疯长的杂草尽数除去能换来片刻心安。 “万物有归期。”三年前那温柔少年郎望着北雁南归,语声清朗。 亦是那夜,喷薄的血海将白骨浮尸吞入深渊,他死不见尸。 三人跪在冢前,端正甚而僵直,仿若如此便能让苍天归还离人。 整整三年,他们如涸辙之鲋,画地为牢,笑不真心,哭亦不真切。 陆倾行死在他们仨人面前,他们却只能噤声不言,做个共犯,当个懦夫! 然而他们失语并非为保自个清
相关推荐:
迷心_高h
说爱我(1v1)
直男被群A环伺后
攀折(abo np)
村头寡夫
欲望夫妻奴
曲径通幽处_御书屋
你是abo世界里的万人迷
假少爷一朝觉醒
错嫁年代文大佬后[穿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