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问谢尘吾见过这场面吗?谢尘吾答怎可能见过,死人才能看见,现在不也是半死不活才得以一见。 “我见过。” 江念与有意将手中火把朝旁倾斜,欲照清身侧浓雾中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攒动,可那火光被伸入昏黑处,却愣是连五指都照不明,他只得默默收回手去。 “渭于各类祭祀不少,当初在陆氏地也曾听陆滕远讲朝黔人祭河神,你当初不还来赴我江氏的祭礼么?” 谢尘吾当然知道他说的是数年前那场丹枫灼灼的祭天宴,也自然不会忘记白玉阶下屈膝俯首、叩拜天地鬼神的江念与。当初那面如傅粉的公子恭敬递来一张祈愿红符,他漠然接入掌心,不欲费口舌攀谈,单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去。 如今想来,却是连那人的一双桃花目都没能装入眼底,意味不明的趋避当下引出他心底几分浮躁。 见他不言,江念与便继续道:“渭于坊间有炬火下山的传说,大意是流亡野魂不识归乡路,便有慈悲仙人以千万盏明烛引魂归去。当年墨门之变烽火停息,各地皆有无数死不见尸者,故无数百姓自发地手持火把,从江氏主城的东山顶往下走,望能籍此引迷途的家人归来。” “同碧血灯有何分别?”谢尘吾看向江念与被火光映得忽明忽灭的银面。 “碧血灯乃鬼神之宝,是要引卫国将士安渡黄泉;而炬火上山寻的是不归人,要他们活下来,二者岂能混为一谈?不过先前我也只当那是坊间传说,未曾料竟能在此地瞧见。” “所以适才那坑中碧血灯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江念与摇头:“我不确信。适才理了思绪,猜是我们误惊了那牢中傀儡,触发与其相连的怪物下落砸穿了石地,这才落入碧血坑中,我也不过是恰恰好知道那碧血灯要什么才得以过关……” “照你的意思,此处便是第二关?”谢尘吾神色冷淡,他冷峭的目光银针一般扫过去,却为面具所阻,更寒几分。 江念与颔首:“总之小心为上,你好生跟紧我,连我们都走散便不好了。” 听他这么说,谢尘吾将手朝前一伸便攥住了江念与较寻常男郎稍显纤瘦的手腕。 “不必握着了吧……”那谢尘吾面冷,体温却很高,饶是掌心都烫得江念与一激灵,江念与端着副从容模样,只不慌不忙将手往外抽,“不当心叫你犯了洁疾,又该如何是好?” “区区手上动作,我何时同你计较过?忘了我是如何将你抱回五大营,还是记不清你当初因蛊毒昏迷瘫在我怀中几日了?”未出鞘的罹难剑挡去一朝旁横插的、锐如薄刀的枯枝,谢尘吾乜斜着眼,“旁人尚且不确信,但至少在你身上试了个遍……” “我不会犯病的。” “哦……”江念与干笑几声,“好事。” 他屏息忍了话,片晌耐不住,又道:“轻点儿,别像是要折了我的手腕似的圈着,你不疼我疼,你不难受我难受……” 语罢,谢尘吾果然卸去一半的力气,纵使亦步亦趋地跟在江念与身后,却还是耐不住说几嘴讨他嫌的风凉话:“你究竟有几分劲?连这般都受不住,早让你寻医添点补药。” 银面具略微朝后偏了几寸,江念与毫不闪躲,只问:“想试试?再如虚妄山那般打几个回合便清楚了。” 谢尘吾略微眯眼,难得“让步”:“等这些破事都结束了,再比试不迟。” 尽管江念与丝毫不畏那人的挑衅,但他也并不真想同谢尘吾比试。往昔那谢氏子便是个下手不知轻重的主儿,本性到底难移,他才不乐意互相打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想着,忽有什么东西落于眉心,江念与仰首,恰见密密雨帘垂下了。说是雨也不全对,细密的水滴触及肌肤就好若隔着皮肉结结实实敲在了骨头上,引起连心的剧痛。 空气被抽离一般迅速变得稀薄,江念与胸膛的起伏随之愈发剧烈,彼时队伍前头已有不少人倒在了山路上。江念与原打定主意藏在亡魂之间伺机而动,这会儿觉着不消多时便要窒息而死了,这才抬手变出个堪堪能罩住他与谢尘吾的屏障。 那雨比他料想的要更厉害,落速愈发快的雨滴穿透屏障打在身上如寒刀透骨。谢尘吾忍无可忍,于是变出把灵伞,将二人遮在了伞下。 他一向厌极雨日,随身带把能收入囊中的灵伞已成习惯。不过试了一试,没成想术法无用,灵器倒是如常。 “水刑。”谢尘吾言简意赅,眼下他心口抽搐,猜是体内未央灯裂痕更深了,“这千刑山克我。” 江念与瞥了眼他左肩的一小摊湿,于是将伞往旁推了推:“未淋着我骨头便不妨事,倒是你别因湿了衣犯病。” 大概是觉着有理,谢尘吾一只手搭上江念与的肩,将二人贴得更紧,江念与轻叹一声,没再躲开。 走在前方的人接连倒下,过窄的小径不容他俩往旁躲,一路上不知踩了几人的尸首过去。雨未止,山下又忽然烧起了接天巨焰。火势骤大,烤得过路人汗涔涔事小,跌下去摔入火海作了一抔灰事大,可俩人皆视若无睹,神色平淡。 山路陡峭,谢尘吾却如履平地,他的步子又快又稳,搭于江念与肩头的手总在操纵着其方向与脚步的轻重缓急。即便江念与没踩稳,趔趄几下,也总能被谢尘吾及时拉回去。 “山下是炮烙之刑。” 江念与压低语声,暴雨中叫谢尘吾听不大清,双肩相抵,轻微的吐息又贴近几分,直纠缠着江念与的耳,带起若有若无的痒意。 他于是稍提高了音量:“柳大小姐先前说这第二关多酷刑,愈是往山下走便愈是艰难,也不知她当下如何了。” 火星随着不幸坠山者的躯身飞溅起,谢尘吾看向那火海,却笑起来:“你信不过她?” “柳大小姐有勇有谋,自然无需我等为其焦……我只是觉得惭愧。” “还有闲心游思妄想,你身子真没事?”谢尘吾将他打量几下,“你比虚妄山时弱得多了,怎才这年纪术法便退化了?” “江氏人皆是如此,别乱猜……”江念与知道谢尘吾不刨根究底绝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又说,“我江氏有一祖宗得道成仙,庇佑我江氏百余年了,那十年一度的祭天宴不单是祭天,也有祭祖之意。” “成仙?你真信?有那等神仙哪来的众生疾苦?有那等人物,你江氏不早该黄袍加身,作了九五之尊?”谢尘吾言辞讥嘲。 “信不信由你。” “……生的什么样?” “鹤骨霜髯,仙风道格。” “他和你的术法有何干系?” “江氏年满十八者皆需向祖宗讨一印……”江念与指了自己的心口,“有契印加身,术法皆会有所遏制,但这般养着,日后术法能更上一层,也能延长寿命……十五族人不都短命么?” “可这般若逢险事该如何是好?”谢尘吾抬剑接了一滴落雨,剑上雨水如今已泛起了薄薄的血色,“何时能解?” “祖宗心底有数,到时候了自然也就解开了。有所得必然有所失。” “人若死了,那契印便是百无一用,你江氏愚昧。” “我不觉得,驽钝者才不知其中奥妙。”江念与并不苟同。 双足终于踩上平地,陡峭山路被二人抛在身后。原先浩浩荡荡,足有成百上千人的长队这会儿只余下了稀稀拉拉几十人,即便是勉强留下了,祂们面上也多带着被雨浇出的瘆人孔洞,以及被烫得褪去表皮、露出内中粉肉的双腿。 队伍最终止步于一破陋宅邸前,蓬户瓮牖,石墙上附着好些熏烤出的黑烟,站在门边的江念与探进脑袋,却只闻里头一片哇哇乱叫。 亡魂同活人的叫声多有区别,虽然皆是嚎哭,然鬼魂的气息是没办法随喉头与长舌的震动传出来的,因而皆自腹腔中来,听来瓮声瓮气,很是闷沉。 “费这么大劲,不就是想逼我们尝尝酷刑的滋味?也罢,我自有应对之策……”谢尘吾收伞看向江念与,“我能帮你挡下酷刑,但从此地出去后,你答应我的要做到,不许自食其言。” “什么?” “和我堂堂正正比一场。” “我何时答应过你……怎么,你是胜券在握了?”江念与一哂,“我从不觉得我会输给你。” “不知胜败才要比试。”谢尘吾说得认真。 “我平白陪你打?图什么?” “若你赢了,只要我能给的,都会给你。” “好大方。”江念与笑了笑,没再说话。 按规矩,需两人一齐入屋,这会儿恰轮到他俩了。二人随了那领路小鬼跨过门槛,只见屋内烛火半明不灭,角落里有三个被置于灶上、咕咚冒泡的瓦罐。至明处站了个提油灯的三目莽汉,祂眨着三只眼睛,手里油灯怼着石床,映照着一个为铁索束缚四肢与躯干的亡人。 那人前额的骨头凹进去两个大坑,猜是适才屋外水刑造成的。他显然连气都还没来得及喘就又被绑上了行刑石台,这会被照亮的面部一片青紫。 江念与和谢尘吾正立于其脚底,能清晰看见那人被烧焦的脚心已无一处好肉。 男人忽而咳嗽几声,三目莽汉却是猛地刮去一巴掌打在了他的面上。 “啪——” 男人的牙齿应声掉了几颗,粘稠的血丝牵在石台边上,却在那一片红中显得尤为不起眼。 灶上火星喷溅,嘶嘶作响。随后,滚烫的铅水如灰绸一般被灌入个陶罐之中,捧着宽肚罐的老头也没喊烫,慢腾腾起身。 祂先是斜觑江、谢二人一眼,皱巴巴的嘴角扬起点似笑非笑的蔑意,这才不紧不慢走到那几乎被折磨得半死的男人身前。 手一歪,铅水便灼了那男人的眼。周遭小鬼见状都嘻嘻笑起来,那老头这才很得意似的扒开男人的嘴,将铅水尽数灌了进去。滚烫的铅堵了男人的喉腔与鼻腔,倏忽之间,一切罅隙都被填满了。 与此同时,江念与瞧见男人浑身裸|露的皮肉上出现了细而密的刀痕,肉片随之脱落。 “灌铅与凌迟。”谢尘吾神情冷漠。 在瞧见束缚那男人的锁链猝然收紧的刹那,谢尘吾蓦地攥住江念与的手腕,将他转了个方向摁入怀中。 “哧——” 须臾间打开的灵伞挡去了喷溅的血肉,江念与听见谢尘吾在耳畔淡淡说了一声——“车裂。” 三目莽汉笑起来,手上沾的血都被长舌舔着送去了胃里。祂仰天哈哈大笑,三只弯作窄缝的豆子眼却冷不丁瞪大来,直直盯在二人身上。 “到你啦!” 第355章 破关 “铁石心肠的榆木疙瘩。”…… “我先来。” 谢尘吾向前一步, 迎了狞笑的鬼目。他将受抽筋剥皮之酷刑,然长身鹤立,神情冷峭, 浑若山巅不老苍松,便是那三眼莽汉将手推上脊背依旧巍然不动。 江念与的喉头蓦地停了滚动,他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拽了身前谢尘吾的衣袖。一派阒然间, 谢尘吾略侧首, 可那目光斜着落地, 并未分给江念与一瞥。 “我都不怕, 你怕什么?” 他抬手, 人便甩了开。 恰这时, 江念与体内的剧毒发作了。 乏软的双腿再也支不住震颤的骨肉, 江念与倏然跌倒在地,他开口啊啊叫唤几声,却连自个究竟含糊不清地喊出什么东西都不清楚。 有肥大的虫在他身上爬动,密密麻麻的尖齿撕咬下他的皮肉, 经由腹部破开的血洞往内钻,直啃烂了他的五脏六腑。 鲜血淋漓。 他奋力仰首,却在难忍的剧痛之中垂首将前额砸向地面,裂纹喀嚓嚓爬上面具,被血填满的罅隙间霎时漏出几股殷红。 “江念与, 清醒数着,拢共三刑。”谢尘吾下通牒般道,而后再不开口了。 数? 江念与无力地掀起被血糊住的上睑,痴痴看向了谢尘吾。 “灌铅……” 眸底清明混沌两相杂,江念与的手指插入满地碎石中,前额滚下豆大的汗珠。 他理该相信谢尘吾。 可为何他又止不住地怀疑? 滚烫的铅水确乎自谢尘吾口鼻间灌了进去, 那谢氏子痉挛不止。他弓起的腿被猝然抻直,铁锁哐铛乱响,瓮鸣震得江念与头晕眼花。 还活着吗? 还能活多久? 额角胀痛,如有万针切肤。江念与抱首蜷缩,被那莽汉用力踩了小腹却无知无觉。 是体内毒发,还是心痛欲裂? 江念与不清楚。 抠入沙砾的十指逐渐渗出猩红,浊了衣襟。都言十指连心,急痛霎时逼出浑身的冷汗,他喉咙嘶哑,气音如游丝。 “谢、尘吾……” 长袍上有血花绽,莽汉的手压上了谢尘吾的胸膛,白蚁一般被摇抖下去的,是那人上身的皮肉。 “凌迟……” 江念与又冷又热,好似失足落入冰河又猝不及防摔进火海。溃烂的五指吃力地扯开领口,旋即狠命收紧掐住了喉头。 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窜动,好似要穿破他的躯身而出。 “谢尘吾……” 游移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谢尘吾身上。 他死了吗?为什么不动弹? 为何不反抗? 血都要流干了,他究竟要如何解决? 他又不是神仙,怎可能起死回生? 理智催江念与平心静气,可入脏腑的毒却迷乱其意识,以至于七捞八攘,倒三颠四。 当秦逝舟的音容笑貌又一次浮现于他面前时,隐忍了两月的情绪顿如洪潮倾泻,一时五内俱崩,血泪洗面。 栓于谢尘吾颈上的、足有手腕粗的锁链开始晃动,震得地动山摇。江念与没听见谢尘吾的呜咽,也不知那人能否再发出一声哽咽。 “车裂……” 西北高山巍峨,有终年不化雪。 千金难买真心笑。 自始至终,他皆是如此。 谁人妄图捂热冰霜?又何苦痴心不可得之人? 江念与抽噎着,欲向前而不能,他喘不过气,胸膛不再起伏。他窒息,迷闷,面色焦枯,几近昏厥。 他忽然忆起了当初在屋外撕心裂肺的谢尘吾,想起了双目作白瞳的谢尘吾。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他跌跌撞撞地起身,而后失魂落魄一般倒向了石台,大抵是那人已死透了的缘故,那莽汉再不阻拦他。 被施刑之人身首异处,石台上仅余下个未能瞑目的头颅,被划花的脸上留有凝固的灰铅。 他真的死了? 江念与将手摁在心口,不明白先祖为何不能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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