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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可惜, 那干干净净的纪氏子尚未至殒命之时, 他也绝无可能要纪千弦给他陪葬。 这会, 纪千弦阖着目, 眉心紧蹙,魏长停却悄悄睁了眼,怔怔盯住了纪千弦。 那未含情的吻说不上缠绵缱绻,魏长停没敢妄行放肆僭越之举, 毕竟十万火急时候,即便他再色胆包天,也万不敢拿纪千弦性命开玩笑。 可要说没有一丝半点悸动也是假的,怀中君子到底是他的心上人,他这货真价实的登徒子本就龌龊, 又怎可能平心静气? 这么一遭,叫他把自己的性子摸得更透:他魏长停就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所幸他并非毫无分寸,一经瞧见纪千弦面色恢复了些,便领着他往渊深处游去——向上无门,便只能向下索路。 他紧牵着神色迷惘的纪千弦,面上笑意早已被重重虑色给吃了去, 他眼望那深不见底的昏渊,神色却是阴郁得发紧,倘使叫纪千弦瞧见,大抵会被吓一跳。 也是没办法,他卖笑卖得累了,这会实在笑不出来。 潭渊百丈深,昏似乌墨,亦有刺骨寒,冻得魏长停躯身僵硬,咬牙切齿。 而自打入了水,纪千弦便深陷于一片虚无的迷惘之中,他半梦半醒,所能感受到的温度皆来自于魏长停。除却那人温暖的掌心,便只剩下了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贴近前给他送气的唇。 他觉得自己有点不清醒,源源不断灌入肺腔的气没能叫他行动自如,他的眼本是微微睁着,很快眯作了一条窄缝,不多时便彻底合上了。 在他阖目的那一瞬间,他听见了魏长停因呛水而发出的剧烈咳嗽声,而后,他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 纪千弦稍醒过神时,隐约能感觉到有一股股气顺着口涌进身中。他费力睁开眼,在瞧见那人紧蹙的眉心,而彻底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后,便吃力地抬手推搡那人。 察觉微弱动静,魏长停匆忙将两唇分开。他垂了垂眼睫,目光躲闪,像是不敢看纪千弦,只还默默以袍袖擦去了纪千弦嘴角涎液。 纪千弦木木樗樗盯着魏长停,唯见那魏氏子不自在地摸着脖颈,耳垂发红。他这会将额前碎发皆掀了起来,只还有几缕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面边,有鲜见的飒沓之感。 他扫视着魏长停,又见其一身薄衫都被水浸得很湿,劲壮的躯身若隐若现,稍一动作,便漏出胸膛处的几道长疤。 “千弦,实在对不住,我并非有意那般对你,只是适才情况实在危急,我真的没办法……” 魏长停在他身侧跪坐下来,神情很是沮丧,长睫微颤,不时向上抬起又匆匆落回去。 “你不必这般……此番多谢了。” 纪千弦本也没想过要骂他,他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谢还没来得及,怎可能骂?这会见他可怜巴巴的,只得无可奈何地别过头去,用手撑地坐起身。 他垂首瞧了眼自个被浸透的薄衣,只稍稍攒眉,魏长停便慌忙解释外衣皆已拿去烤了,又讪讪笑着催促他去火边坐着暖身子。 魏长停的目光只在纪千弦身上匆匆一扫,便迅速挪开来:“今春寒峭,我忧心你穿着湿衣裳受了冻,才自作主张……并非故意要扒你衣服……” 纪千弦没说什么,只默默在篝火边坐下,他蜷起身子,将手置于明焰旁烘烤:“这是什么地方?” “莫要担心,我们已出了凶关,大抵再候一个时辰便能出去了。” 魏长停本是不敢看纪千弦的,但他忽然敛笑凝眸,像是有话要说。 纪千弦没抬头,却问:“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那从来嘴快之人吞吞吐吐好一会才启唇:“千弦,现下可以告诉我,你为何不会灵气法了么?此乃世家术法之基本,你的术法造诣如此深,怎会不懂?” “学不会。年少时无意落水,烧了整月,后来便如何也学不会了。” 魏长停“啊”了一声,随即乖乖闭了嘴,可这毕竟是纪千弦头一回同他讲私事,他心头难免悸动,一时间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真好啊,再近一些就更好了。 再多说一些吧? -------------------------------------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轰然一声巨响后,石壁上破开了一个大口。他们整好衣裳往外走,远远可以望见熟悉的雪山石窟。 只不过这会风势更盛,狂雪载途,他们每向前一步都会深陷雪泥中。魏长停特意迎风走在纪千弦身前,纪千弦几乎每一步都踩着那公子的脚印,省了好些力气。 行至半途,他眼前不知怎么倏地一花,步子偏离了本来的方向,一脚踩在一摊松软厚雪上。雪中好似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绊住了他,他于是垂首去瞧,却只窥见了青石一角。 他心生执念,执拗地想将那玩意从雪中挖出来。回过身来的魏长停也并未拦他,单默默盯着他的动作。 方方正正的玩意很快露出了完整形貌——那是个青石冢,冢上刻字寥寥,惟有名姓。 纪千弦凑近前,仔细辨认模糊的字迹——“墨荀”。 熟悉的名字叫俩人都为之一怔,却是纪千弦先开了口:“他不是林矜煙之父么?其冢怎会出现在此处?” 近来,许辞闲将林矜煙的身份散播各地,“墨荀”之名也已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了。 纪千弦言罢抬首,不曾想呼啸的风雪遽然凝滞,显露出此地林立的荒冢。 魏长停耸了耸肩:“那看来这处是墨氏坟地。当初我叔父入此金佛阵时所瞧见的,尚且是钱氏坟。大抵你无心这类市井闲谈,也有所不知,距今约莫二十年前,渭于出了桩惨绝人寰的‘钱氏灭门案’。” 他走至纪千弦身旁,不紧不慢继续道:“那钱氏本是渭于有名的富户,不曾想一夜之间,全家上下百余人均被发现惨死于自家府邸。虽说后来查明那事是陨懔阁干的,却到底没能查出是何人指使了陨懔阁。由于担忧钱氏是遭仇家报复灭门,因而当初无人敢为他们立冢,也因此那无辜殒命的百余人都成了天地间的游魂。” “你意指钱氏含冤而死,故而亡魂长聚于此金佛阵,生碑立冢。可墨氏喊冤,如何说得过去?” 纪千弦走近另一块石碑,那石碑很干净,字迹也尤为清晰,似是新立的,只是上头人他并不熟识,却不由念出了声:“墨怜言……” “难道我还能为墨氏喊冤么?”魏长停冁然一笑,“我原以为,这处的碑至少会是我们魏氏的,没成想竟这般无耻。” 话及惨痛往事,纪千弦没再多言,只默默沿着忽然出现的一条石径向前。未料,先前数里犹未至之处,他们用了不及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那尊面苦的金佛在他二人停下步子时遽然睁目,硕大的眼骨碌碌转向了足下蜉蝣一般的来客:“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陌成纪氏,纪千弦。” 纪千弦撑起了自个那柄怜昀伞,魏长停不禁斜目瞟觑几眼,惟见伞下人面容清冷绝伦,双瞳色浅,以至于凝望那佛时,目中好若空洞无物。 那并非他平日里观佛的神色,魏长停忆起当初同纪千弦一齐拜佛祈安的场面——那佛徒虔诚,眼底情丝不比俗人少。 “区区怨鬼,胆敢扮佛,好大的胆子!” “黄毛小儿,胡言乱语!吾不是佛,你是么?” 纪千弦没再同那鬼佛废话,脚踩一青石块,旋即飞跃而起,稳稳停于半空。 他显然欲速战速决,在魏长停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时,便听得他语声清朗—— “清池浸月。” 倏忽间地动山摇,茫茫雪原登时下陷,一潭清池水显露其形,粼粼波光倒映空中忽然升起的一轮皎月,清辉如碎银漫洒,在魏长停眼底皆尽化开来。 “瘪犊子!你竟妄图操纵吾之法阵?” 纪千弦没回答,只将手掌一抬,又猛然将手掌一翻,泠泠月色登时化作锋刃刺穿佛像金身。 那苦面佛见状却咧开金口,一笑便是地裂山崩:“就凭你?!” 纪千弦平静地望着那佛,见其掌心间飞出几只魍魉也不惊怪。旁观已久的魏长停欲趁金佛分神,御剑升空,不曾想,那大佛一弹指,登时飞来块巨石压上他身。 听闻声响,纪千弦却没看向魏长停,仅以怜昀伞指月,叫那刃似的明月光击穿了眼前那几只虾兵蟹将。 金佛见状又笑起来,纪千弦一怔,赶忙后退,然而自魍魉体内散出的黑烟已然灌入他口鼻。 他觉察身子逐渐发麻,面上神色却依旧未改。他复以怜昀伞尖指向雪原上那池清水,恰是抬伞的刹那,那魏长停擦着嘴角血从崩裂的巨石下走了出来。 满池清水接天引。 魏长停仰首,瞧见了空气中飘浮的盈盈水露。 仅刹那之间,目之所及的流水皆归于一伞之下。狂流霎时被他纵着击散黑烟,没叫那东西散至魏长停身侧。 接天水浪涌向金佛,纪千弦却在倏忽间掩嘴咳嗽起来。腥红自指缝间下淌,他只垂手,任由身边过去的激流洗净脏污。 然清池水尽,仍未能除掉那金佛。 金佛一哂,遂聚作人形,他无有五官,通身冒着金光,灼得人眼花。 还不等纪千弦做出反应,魏长停已挡至他身前。一把虚翳剑猝然出鞘,煞气喷涌,遽尔叫山巅燃起烈焰。 没成想那金佛见状却是呵呵笑了起来。 “是你啊!没成想你又回来送死了!” 第185章 下山 佛徒盈欲,杀生犯戒! 寒林间陡然掠过一阵充斥血腥的长风, 魏长停倏然抬手,那风霎时凝作一柄梭枪,被魏长停握入了掌心。 他凤眸微弯, 笑意深深:“今儿个谁杀谁可还说不准。” 梭枪遽然被他抛出,刹那之间刺入那人下腹,他手中仅稍稍使劲, 一黑黢黢的血洞便显露出形貌。不料, 那金佛鬼被捅穿的脏腑间忽然冒出灿灿金烟, 躯身碎作细碎粉尘, 随风而去。 魏长停一哂, 没急着追过去, 只默默回身盯住纪千弦那一对玄静的眸子, 像是在待他开口。然而,纪千弦什么也没说,只抄起怜昀伞朝前奔去。 “聚雪狂山——” 山巅遽然浮现出一团白雾,冷冽雾气在他合掌时凝作一只白狐。那狐狸忽然仰天惊嗥, 凄凄哀鸣登时叫万丈雪山崩塌,滚滚雪浪如洪灾滔天。 雪涛将淹至佛像周遭时,那佛的大掌上开始爬出细密的裂纹。只可惜,下一瞬万丈金光乍起,耀花了二人之目, 也止了洪水猛兽般的大雪。 纪千弦没有停手,倏忽间,魏长停好似窥见他眼底一抹淡而无情的蔑意,那神色同其当初跪坐蒲团,虔诚屈腰俯首的模样已是大相径庭。 佛徒盈欲,杀生犯戒! 白鹤翅羽添腥色。 绛红的血, 一滴、一滴落于莹白春雪上,敛韵沉香被突如其来的煞气给击散了。 魏长停嗔目回首,只见那佛家的朗清君子竟以刀割了自个的腕! 纪千弦目色平静,只并了二指,沾了腕上血抹在眼下。两道猩红自下睫延至下颚,他凝眸视鬼,不卑不亢,却自携清高者常有的冷意。 雪又落了。 只是这回,纷扬万里而来的是焰似的赤雪。 雪烧烂了金佛的足,熔金缓缓下淌,铺在了密密白骨阶上。火星又很快攀上佛像上身,欲焚尽一切。 然而,那金佛鬼久久凝视着纪千弦,叫人摸不透其中情绪。 不过倏忽间,一柄方天画戟猝然自半空冲纪千弦飞来。纪千弦将那攻击视作雕虫小技,仅随心朝左一躲,不料恰是这时,那金佛出现在了他右侧。 两柄三锋戟霎时刺入纪千弦的胸膛,灼目金光又拦去心焦如焚的魏长停。一时间,魏长停只能听见自个清晰的心跳声。 然而,待金光褪去,他看见的,却是纪千弦面上笑意。 笑了? 魏长停愕然间,纪千弦已用双手握住两柄长戟。胸膛处本已鲜血淋漓,可纪千弦见那人要逃,反而向前一步,叫那兵器戳得更深。 血肉被翻搅的声响萦绕纪千弦耳畔,他只不咸不淡开口念—— “我血,为刃。” 三锋戟捅穿之处,有浓血涌出,断线血珠蓦地凝聚成刃,钉入眼前人的脑门。 “垂死挣扎。” 眼见纪千弦额前冷汗涔涔,那金佛鬼更猖狂地仰天大笑起来。它猛一抬脚便要踹在纪千弦身上,没曾想,这么一脚,却叫它僵了动作。它一时间犹断线偶戏,只还吊着个脑袋瞧血刃。 几个写满咒的黄纸符赫然入目,叫他惊得魂儿一颤。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你非佛,万不……不能扮佛……”纪千弦一语罢,口中登时喷出一股浓血。 那鬼一哂,却是逐渐生出五官——慈眉善目的老头着一身金袈裟,倒隐约有几分圣人模样。 “当真是后生可畏呐!” 老头一甩袍袖,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可纪千弦却一瞬手足掸软,于半空跌落。 金光消散,魏长停匆忙赶去,方奔至金佛脚底,便见那公子发间玉簪子已砸碎于佛手处。 他仰首,只见纪千弦恰落在了那金佛莲似的掌心间,一时间金光朗旭生万道金辉,莲上君子却是血袍垂破,奄奄一息。 可叹青丝散乱,肤色惨白,薄手却还紧握着胸膛处的三锋戟,玄铁寒光映得纪千弦指节泛青,血色全无。 纪千弦深明这会并非能轻易闭眼之时,可他筋疲力竭,只若被掏去了五脏六腑,仅靠所剩无几的气力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躯身。 头晕目眩间,他好似瞧见了佛像底站着俩人,其中一人正仰首望他,神情困惑。 “原来当时看到的,是我啊……” 他正讷讷时,虚无的鬼神幻象已逐渐蔓延开。 长空昏晦,大夜弥天。千万恶鬼围簇其身,密如蚁群。 可他微微斜目,仍旧能自空隙间窥见那一身大红袍的魏长停。纪千弦不心焦,也无气躁,只似一潭镜似的水,叫人难猜情绪。 “到此为止吧……疯子……”魏长停冲着鬼魂吼了一声。 奈何隔得太远,纪千弦听不清魏长停喊了什么,欲开口问,却发觉声都哑在喉底,只呼出了一口血腥。 他没再试图说话,只怔怔盯着魏长停不寻常的举动。那公子正作剑指,可那只手没朝外,反而朝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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