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白,当言而不言便是圣贤十五族该死的规矩。参与虚妄山试炼者,无论是生是死,都不能探究其因,这是十五族明争暗斗的代价,也是护十五族相安无事的保命牌。 族中人的嘴一张一合,他们高谈亡魂作乱,悲叹陆家子死得凄惨。死因是什么,他们根本不在乎。 可怜那陆家长公子凄入肝脾,大雨如注,他跪地叩首,只求十五族彻查虚妄山之事。 重板打碎他的脊柱,溅开的鲜血污了陆家圣贤阶。 他被关入陆家狱整整一年。 “十五族是天,逆天而行,便是罪。” 陆倾行之死成了青史悬案,一句“寻無十三年,虚妄山事发,陆家嫡次子因邪祟肆虐,身死山中”盖棺定论。 顾於眠攥紧拳,重重将头磕在地上,他双目通红,却愣是流不出一滴泪来。 他早已无泪可流了。 “倾行……我有罪……我一定替你好好活。” 一语既出,他浑身震颤。他如何配呢?他一假仁假义之徒要如何替一善人活着? 白璧青蝇,江许二人皆是无辜入局的可怜人,他们是“白壁”,而顾於眠这恶人则是“青蝇”。 二人以为陆倾行是被藏在雨中的奸人所杀,而他却清晰记得那瓢泼大雨中,他的血刃是如何刺入陆倾行的胸膛,将那跳动的心翻搅着拖出! “阿眠!”江念与的惊呼将顾於眠从恍惚中扯出,他直视着顾於眠如血通红的双目,一阵令人颤粟的骨寒又弥漫开来。 只是许昭安未发觉,他兀自哽咽着,用衣袖擦去面上泪:“倾行,你别怨我们一年来不了几次,念与人在渭于,不能像过去那般常陪着我俩,我们俩个也不愿总来打扰你的清净……” “你们两个收起那些怨苦。”江念与强忍心中悲怆,故作坦然,“怎能让倾行看见这副样子?” 他扼住颤抖,深吸口气,这才缓缓道:“倾行,年岁尽时,我们会去陪你,只是还不到时候,还恕我们让你寂寞了……” 一边说着,江念与开始斟起酒来,又一杯杯地倒在碑旁,口中道:“倾行这杯敬我们四人友谊地久天长。” 他又倾倒了一杯。 “这杯敬你护我们安康。” 再倒了杯。 “这杯祝你在那边依旧过的顺意。” 紧接着,许昭安也跟着倾了几杯酒,只说了几句话,又将自己说得泪眼婆娑。顾於眠则边说边低垂着头,像个半死之人。 三人在那碑前絮絮叨叨地同已逝的故友说了好些话,出密林时却都闭口不言,林中响着的尽是鸟雀之音。 那冢上斑斑驳驳地爬了好些青苔,只是冢下无棺,恍若无主的碑葬的是找不到尸身的十五岁少年,亦是三个幸存之人一辈子挥之不去的梦魇。 ------------------------------------- 待三人回到禮城时,已是正午时分。 四地中,禮间不同于其他三地,禮间四地呈向心状布局,禮城便是中心,四族府邸汇集于此。因而,李、顾、许、若四族相较于其他三地内部宗族要更加融洽和睦,平日里相交来往多,自然也都作一家人来待。 因渭于江陆二家同禮间顾许二族关系不错,故原本四位年龄相仿的公子也顺理成章成了至交,奈何不过十六年光景,四人之交生生变作了三人之谊。 江家在禮城也有一处府邸,江念与离了林便“打道回府”了。许昭安被家中大哥催促着归家,亦没敢久留。顾於眠笑着送走他俩,那僵在面上的笑便逐渐发苦,他掩面舒气,却愣是带出一口血来。 摧心剖肝之痛自见了那青冢起便离不了他身,方才强忍已至极限,他于是忙扶住一无人巷中的青石墙大喘粗气。他疼得浑身震颤,却是无计可施。 然而,堆砌心底却不知是怒是悲。他发了疯般用手砸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直把指骨砸出血来。 可惜他到底不是个疯子,顾於眠强咽下心底苦怨,沿着那墙面下滑,继而瘫坐在地。 他琢磨了半晌,如何都得不出回府的理由,闷在那府邸里,终究太过难耐。他于是起身,匆匆至一成衣铺里买了新衣裳,将一身狼狈给遮去后便钻入了禮城人海中。 他漫无目的在其中游走,无非是厌倦了家中人的嘘寒问暖,然而哪怕是他垂头不言,一路上认出他而招手问好的人也太多太多。 “顾公子”或“顾小公子”之言像惊雷在他耳边不时炸开,不知他名姓的女子见他生得玉树临风,还总羞红着脸上下打量他,让他自己也些许不好意思起来。 只是这会他心情实在阴郁,实在不愿虚伪地扮笑脸看人。思忖片刻,他闪身入了禮城那最热闹的醉云楼。 见他进门,那醉云楼掌柜便满面喜色地迎上前来:“哎呦!顾小公子,几日未见,怎愈发俊秀了呢?我这就给您寻个楼上的上等座。” 言罢掌柜的就要唤小厮来给他领路,只是顾於眠进门时目光便落在了一楼西北角的两个贵客身上。 于是他对掌柜轻轻摇了摇头,笑道:“多谢,今日便不必了,我有朋友在里边落了座,我同他们凑一桌便成。” 继而他穿过一桌桌人,到了那桌边。 “卿序,尘吾!”顾於眠见了俩人不知怎地倒觉心情舒畅几分,他勾唇笑得灿烂,“禮间的吃食可还合二位的胃口?” 严卿序闻言抬头,恰直直对上顾於眠那双弯弯笑眼,笑靥明媚得令他挪不开眼来,只可惜他那泛红的眼角也太过扎眼。 他于是颔首,谁知垂眸时恰又瞧见顾於眠沾了血的指骨,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没多言,只是起身轻轻拉开了一旁的木凳,请他坐下,笑道:“我们方才已拜会过令尊,刚在街上转了会便入了这酒楼。禮城果然名不虚传,属实热闹繁华呐。” “凑合吧……”谢尘吾淡淡道,“这酒倒还算别有一番风味。” 谢尘吾言罢便要给顾於眠斟酒,怎知顾於眠轻摁住他的手,讪讪笑道:“尘吾……你知道的,我这酒量实在……” 闻此,谢尘吾先是一愣,继而又冷笑起来,“都三年还是那样么?” “喝一些倒是没什么,只是喝醉了耍起酒疯来,怕酿成大祸呐……”顾於眠一边笑,一边接过严卿序斟好的茶。 “也是,当年你每次耍酒疯,回回得揽着卿序喊江念与的名号,逼不疯他,倒逼疯江念与了,也不知哪像了。”谢尘吾想来觉得可笑,又偏头盯着严卿序仔细瞧了几眼,又回想了下江念与的模样,果真是毫无关联! “哎呀,醉后之事当问醉时人,我怎知道呢?大抵天下美人都有相似处吧。往事可莫要再提了。”顾於眠用一只手撑住面,微微歪头,又笑问,“二位公子似乎还没同我说过此次禮间之行所为何事呢?” “已至暮春,今年的四地‘苍巡’该开始了吧?”严卿序端起酒杯,轻轻抿了口,才继续道,“今年不同于往昔,四地怪事层出不穷,连有关十五族秘术秘宝的谣言都在各地传开来。虽辨不得真假,但无风不起浪,这背后使绊子的人一旦触及了任何一族的底线,怕是十五族间的争斗又要摆上明面来了。” 所谓“苍巡”指的是每年十五族中都有一族要派族内子弟到四地去巡查,瞧瞧四地有没有欺压百姓,或是鬼魂作祟一类的事,也算是正儿八经的互相督察,既能够保证百姓不被世族压迫,又可以防止邪祟作乱。 “我们此番前来主要是为了征求顾家主许可,将往后三年的‘苍巡’合一,借四族之力,一起探查怪事。毕竟现在四地乱象不断,此举终究稳妥些。” “这是……十四族不信顾家?”顾於眠把玩着新买来的玲珑骰子,纤长的手指拂过那錾刻着花叶的表面,又抬起眼来对上了严卿序从未离开自己的视线。 严卿序也没闪躲,只是无奈叹了口气,依旧温和道:“於眠,你别再试我了,十五族的关系非我们小辈可以左右。何况今朝不同往昔,多个人终究是多份力。” 顾於眠听了这话,倒爽快直起身来,笑道:“是了,父亲前几日还同我说起‘苍巡’之事。但顾府人丁不及许家那般兴旺,我还正愁无人相伴同行呢!如今这般自然再好不过了,那便提前谢过几位公子相助了!” 严卿序微笑着同他摆了摆手:“此事我已和令尊商讨过了,只是百权有我们严家,陌成有谢家,禮间有顾家,这渭于倘不派一族参加,恐怕不妥。不知於眠意下如何?可有合适人选?” “渭于无人?魏长停可是死了?他是要烂在秦楼楚馆么?”谢尘吾闻言不屑讽问,只是他一愣,又嘲道,“怎么,他不愿意来?” “……倒也不是,前几日我同他比试骑术,他不慎坠马,被踩了几脚,恐怕受了些伤,不方便。”严卿序叹了口气,面上尽是无奈。 “他好样的。”谢尘吾艴然不悦,他斜目瞧着那酒杯,整张脸都写了“不满”二字。 “卿序这是想让我去唤念与吧?”顾於眠听出严卿序话外意,笑了笑,“廉公子和陆大哥早已接管了部分族内事务,也来不了吧?” “於眠既已猜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三年前虚妄山试炼,江公子同你争的都是术法比试的榜首状元,此番乱事,自然是术法高强者位居首选之位。” “我知道了,明日我便亲自上门去问问。” 正事说罢,久别重逢的三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起天来。 醉云楼本便是处热闹地,楼内碗筷敲打声,亦或是歌女抚琴唱乐声不绝于耳。喧闹中又属旁桌人交谈最为尽兴,侃天侃地,眉飞色舞。 “大家可知道若地东边那块有个榕村?最近死了好多人嘞!本来好好一块宝地,现在整得阴森森的,俺有一个兄弟就住那村!听他说呐,村里人半夜可都不敢出门,因为那林间每到日落后就有哭声传来,怕是恶鬼在寻命嘞!” “竟有这种怪事?!” “只是咋叫它宝地呢?” 这话一出,严、顾二人都登时感兴趣起来,连一向万事不入耳目的谢尘吾都将手中酒杯轻轻放下了。 “求的啥呀?富裕还是长寿?” “姻缘!” “……” 三人都默默将面前杯中酒茶喝了个干净。 “暮然和吟离倒需要了……”顾於眠对他俩勾唇一笑。 这萧家公子萧暮然和沈家公子沈吟离三年前在虚妄山试炼时相识、相恋,可谓是神仙眷侣情投意合、如胶似漆。 只是羡煞旁人的同时俩人也招引了不少闲言恶语。萧暮然作为萧瑜大哥萧炆的遗孤,若无子,恐会断了萧家的后,要知道在此之前坊间传的沸沸扬扬的便是萧瑜为了保证萧家能够完完整整地回到萧暮然手中,这才至今无妻无子。 更何况,沈吟离也是家中独子呐,一桩所谓美谈,要的可是十五族中两大宗族绝了直系嫡长子之后! 但顾於眠从来坚定站在支持一方,所谓“情不自已”,爱便是爱,强求不得,也强拆不得。 顾於眠是信缘的。 然而只听谢尘吾冷笑一声:“他俩这是要萧家和沈家绝后。” “尘吾,人这一世能遇一良人是缘也是福,是你不解风情啊。”严卿序摇了摇头。 “两个大男人如何嫁娶,如何传宗接代?”谢尘吾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仰头又饮下一杯酒来。 他从来不信缘,也不觉得自己会爱一人爱得刻骨铭心,红尘同他相隔的恐怕不是一山一海的距离。 “就是有尘吾这样的人,暮然和吟离他们才难行呐。”顾於眠摇了摇头,将那玲珑骰子抛至半空中。 “那两人行得艰难?他们三年前尚且在虚妄山时不就‘大大方方’眉来眼去了?我看容易得很吧?” “世人何知他人苦,世间倒有千千万万的他们呢!”顾於眠接住落下的骰子,见这回正面刻的是朵芍药,于是轻吟道,“赠之以芍药呐……” “尘吾连男女桑间之约都不识不认的,何能懂男子分桃断袖之情?”严卿序听二人拌嘴觉得有趣,言罢抿了口酒笑笑,又对谢尘吾道,“你和长停太过不同。长停醉在风花雪月中,你却成日和那若有若无的尘土较着劲。” “谁和尘土较劲了?”谢尘吾蹙起眉,兀自喝了口闷酒,“魏长停那家伙属实是脏到了骨子里……” “反正呐,这事也真邪门。大家暗地里都觉得是那四离恨亡魂现身,要降灾于民!”只听那汉子又高声道。 “四离恨是啥玩意?” “嗐!四欢喜四离恨就是若地一歌谣。哎呀,我唱给你们听吧—— 歌欢喜,功成名就声名扬。 歌美满,执手相许少年郎 。 歌长安,身无重疾贵体康。 歌舒心,煮茗听雨品华章。 悲别离,笙箫余音尽绕梁。 悲无情,笃新怠旧再无双。 悲虚妄,空守楼阁不近旁。 悲生死,遗恨未绝万事伤。 反正啊,这四悲四喜是由若地的民间故事拼凑而成的,大抵是八个不同的悲喜故事!具体的你们自个了解去吧。” 只见汉子“咕咚”饮了碗酒,用手一抹嘴,又继续道:“大家伙可别不信,这事邪门得很!要知道,这榕村死的人里多数为年轻男子,若是要强说是世仇寻命吧……死的也不全是当地百姓,异乡客也不少,但我可发现了他们的相通之处!” “什么?外貌还是性子?”旁边一个江湖游侠打扮的男子翘着二郎腿,一边用手在桌上轻敲,一边极随意地问。 “是薄情!小兄弟你是不知道,这死的人里既有儿女双全之人,也有新婚不久之人,但那群人可都背着感情债呐!什么抛家弃子啊,什么喜新厌旧啊!更奇的是,若那人有妾室,他若死了,他的妾室定也活不长久……” “哈哈哈……都是道听途说吧?我怎就没听过呢?”那侠客模样的人笑着把酒碗一撂,便要起身离开。 “也是,自古民间多歌谣传说,真真假假本难以辨得,也多半是杜撰的!”顾於眠没有放在心上,只喝了口茶,然而那少年侠客一回身,顾於眠便笑着挑了挑眉。 “哎呀,这位小兄弟,这可是你见识短浅了!你可知道禮城西边那王屠户昨日怎么死的?他昨日单去榕村探了回亲,今早便被发现死了!他浑身上下那可是只剩一具白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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