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如今,战场上剩下的人已不及半数。所有人都在咬牙死撑,甚至有痛不欲生者放言此仗结束便要自戕而死。 也恰是在多数兵卒锐挫气索之时,人潮中忽地传来一声低哑的闷声—— “转日回天。” 远山轰然坍塌,包裹着萧暮然的鬼虫与阴兵忽被自内窜出的接天烈焰烧作灰烬。毒燎虐焰烧得四面一派灰暗,烧破了苍天老爷的面皮,活似往穹顶泼了碗脏血。 一切灰飞烟灭,一切消失殆尽。 众人仰首,只见披头散发的萧暮然临空独立,捂住胸膛的手背上筋脉青紫浮凸,心口往右几寸处却赫然开出个黑黢黢的大洞。 他倏地阖目下落,苏燎亦见状狂奔过去,不曾想沈吟离却先他一步将萧暮然抱入怀中。 “暮然!”沈吟离的手颤抖着盖住萧暮然胸口大洞,因是疗愈术法失效,一时泫然欲泣,“你怎能如此……” “我信、你……你、你会、会救我……” 当下萧暮然七窍流血,已是奄奄一息,可他依旧强抬起目,不顾浓血灌入眼中,他说:“吟离,等、等我……” 沈吟离表情僵了僵,没有看向萧暮然的眼:“我会把你安全带回兵营的。” “兄弟们!萧将军以性命为我们开了胜路,只差最后一击了!!!”殷盛将沾满鲜血的旌旗奋力朝天一扬。 安晏兵霎时犹雄狮怒吼,术法与刀剑齐发。萧暮然枕在同意精疲力竭的沈吟离怀里,他嗅着沈吟离身上香,嘴中嘟囔,好似呻|吟,又恍如温言软语。 沈吟离将耳贴近他的唇,这才听清他在磕磕巴巴重复着相同的话—— “我爱你。” 他还未能听清沈吟离的答复,便彻底昏死过去。 ------------------------------------- “嗬!” 萧暮然猝然起身,动作太猛腰以至于腰腹间一阵剧痛。他嘶声抬首,却只见营帐内一派昏暗,他并未如愿看见沈吟离的脸。 仗打赢了吗? 伤亡如何? 沈吟离为何不在他身边陪着? 其他人呢? 仓皇失措间,萧暮然狠摔下榻,却全不顾撕裂剧痛迈腿往外奔,不料竟直直撞在一人身上,撞得二人都差些跌翻在地。 “将军!!!”一营副将史兆惊呼一声,赶忙伸手扶住要往后倒的萧暮然。 哪曾想萧暮然额前赫然滚下几滴冷汗,他面色惨白,一副心慌意急模样,话音里尽是迫切:“战事如何了?!” “当然是咱们赢了!您放心吧!快回榻上躺着,容我同您慢慢说,千万莫要扯到伤口了!” 史兆催促,却见萧暮然只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跟着萧暮然这么多年,他自然清楚那将军什么脾气,于是无可奈何叹出口气。 “仗是今早打赢的,满打满算,您昏了也不及一日。这场仗伤亡最严重的是二营和四营,接着到咱们一营……天杀的,就连咱一大营都死了过半的兄弟啊!”史兆的脸涨得通红,他顺了顺气才继续,“二营少了祝将军和解副将的统率,战力难免削弱;四营被步氏重创不及半载,且营中将士多擅近攻,也是没办法……” “将军们如何?” “身上多少都带点伤,殷将军稍重,但也不碍事,眼下已能够自如活动了……啊!”史兆一拍脑袋,“您是想问沈将军的情况吧?沈将军他身上倒是一点儿事都没有……” “你这话什么意思?”萧暮然眉心紧蹙,恰是这会儿,他稍稳下心神,后知后觉营外喧嚷不似寻常。 “沈、沈将军他……”史兆狠心欲言又止。 “把话说完!” “沈将军说要辞去安晏大将军之职!” 第227章 沈将 帐外兵卒细语微弱,倦马亦敛声。…… 不过须臾, 萧暮然已推开史兆朝外冲去,他循声闯入一火烛明亮的营帐之中,粗略一扫, 果然见众将皆一副愁眉苦脸模样。 此起彼伏的惊诧声中,萧暮然径直走至沈吟离身侧,直入正题道:“吟离, 我要听你亲口解释。” 沈吟离倒不觉讶异, 只抬起自个那张惨白窄面, 出口之声又哑又低:“父亲几月前便写了急信要我回百权守卫城池, 我忧心万虫穴鬼阵便未点头。但如今鬼阵已解, 也是时候回家尽孝了……缘由不过如此。” “鬼阵解了安晏便安全了?你从前可不曾如此天真……眼下安晏伤亡惨重, 急缺人手, 魏氏极有可能伺机再次起兵。你岂会不知此举有多荒唐?寒了一人心事小,乱了军心事重,你难道拎不清么?更何况密林外的蛮人窥伺已久,若他们趁势卷土重来又该如何?安晏就属三营最依赖主将, 你就从未想过三营要是没了你,会变成什么鬼样?!” 萧暮然激愤填膺,双目中烧着巨焰。他紧锢住沈吟离细瘦的腕子,近乎是瞋目切齿。 可沈吟离却是坦坦荡荡地盯着萧暮然的眼,决绝道:“三营兵士皆身经百战, 训练有素,阿承亦威望素著,三营不会因我的离开而土崩瓦解。是吧,阿承?” 沈吟离看向松承,松承不敢不应。 “是……” 萧暮然并不理会松承的话,只在发觉自个使劲太重时, 稍松开沈吟离的手,言语依旧强硬:“我比谁都了解你,当初你来安晏便是铁了心要为苍生辜负宗族,如今却要同我高谈什么狗屁孝道?你觉得我会相信?” 沈吟离不知该作何回答,萧暮然却自顾晃了瞳子,双唇紧跟着猛一抖:“你是不是受伤了?伤得很重吗?重到要你抛下你的济世之志?!” 还不等沈吟离回答,萧暮然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沈吟离疾步往外拽,末了将人甩进自个营帐中。 “别让任何人接近。”萧暮然忽冲史兆下令,史兆喉头一滚,瞥了那沈将军一眼,遂了然地退出去。 帐中一灯如豆,晦暗间仅能容相对而立的俩人隐约看清对方的神貌。沈吟离垂着眼睫,伸手轻扯几下萧暮然的衣袖。 萧暮然心底一软,却倏叫剑眉压眼,而后撇过头,冷漠道:“把衣服都脱了。” 沈吟离不急于应答,只抬手摸向他尚有些发热的前额,旋即稍蹙眉心:“暮然,你重伤未愈,不该穿得如此单薄,受凉了便不好了……也莫再多疑,心焦气燥不利于痊愈呢。我能有什么事?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不过是有些心乏罢了……” 闻言,萧暮然冷笑一声,不容沈吟离再说,卯劲将他推倒在榻,随即欺身而上。暝晦间四目相对,萧暮然恍如垂涎饿狼,大手拽了身下人的衣领便朝两侧扒去。 他动作粗野,甚至说得上横暴,然而沈吟离并不反抗,只垂目听着衣裳嘶嘶裂响,而后在萧暮然停手的须臾叹出一口气:“暮然,别闹了……” “你觉得我在胡闹?” 萧暮然笑着,忽然觉得自己很悲哀。兴许是他气冲志骄,方误以为自己对同衾共枕数年之人已是了如指掌。 他可曾真正看懂过沈吟离?为何那人毫不挣扎,为何如此决绝,又为何要用那般哀凉的眼神瞧他? “吟离,我早便说过,无论发生何事,你都无需瞒我……我能帮你,无论何事我都能为你做!”萧暮然哽咽着,蓦地又疯魔一般捧住沈吟离的脸。 世人都道此情烈啊! 从来是边沙几坛烧刀子,何曾叫他尝过如此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涩滋味? 他的指尖落于那美人将军一张瓷白面上,生生摸来几许寒意。沈吟离略锁眉,只小心翼翼觑看他,思忖片刻便带着讨好意味偏首蹭了萧暮然的掌心。 见他那般举止,萧暮然眼底无端有些酸胀,于是将头垂下,叫二人前额相抵,“吟离,你不信我么?” “我当然信你。”沈吟离的瞳子隐约有些涣散,当萧暮然试图从那双眼中看清自己时,沈吟离只默然偏头去。 萧暮然再不迟疑,两只大手沿其修长白皙的颈子向下,顿时在沈吟离身上游走起来。他仿若要将沈吟离每一寸血肉都剜出来瞧过几遭才能放下心,愣生生将不着寸缕之人左右翻转数回。 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两遍、三遍……举止亦随次数的增加而愈发粗鲁。 他急,他躁,他担惊受怕! “别受伤,别受伤……”萧暮然好似染了癔症般喃喃自语,直至沈吟离伸手轻抚他的发顶,他这才停了动作,将脑袋埋入了沈吟离的肩窝。 “吟离,究竟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好不好?若是我做错了,你告诉我,我再也不犯了……好不好?”萧暮然从未觉得自己距沈吟离如此遥远,分明他眼底满满当当装着沈吟离,可沈吟离眸中却没有他了。 “守护宗族本就是我们分内之事,更何况四地内亦有无数百姓正苦受恶鬼所扰……沈氏子孙稀少,佺七他还小,既为长兄,我也得帮帮他……” “……”萧暮然将他的脸掰正,强逼他看向自己,“那封家书上究竟写了什么?为何能叫你变了主意?当初不是你口口声声说平生惟有济世志的么?” 凉风入帐,沈吟离赤身露体,不自禁一瑟缩。萧暮然见状眼神暗了暗,默默帮他把衣服合拢了。 “暮然,实在对不住……若你太过失望,我们便好聚……” 萧暮然没容他将那荒唐话说完,倏然俯首吻了下去。两张唇相贴的刹那,湿润的舌便携着极沉重的掠夺意味伸入沈吟离之口,可不过须臾,那吻却忽而变得绵长而忧郁。 他把握着分寸,再无其他动作,良久方蹙眉起身。 执念作祟,他以擘指轻压上沈吟离有些发肿的唇,顺手擦去唇角残余的晶莹涎液:“我知你一定有非做不可的缘由,我敬你,爱你,不愿叫你为难,日后也再不追问了……但你每日必须用传书铃传话予我,我必须要确认你安然无恙。” 沈吟离没有拒绝,他伸手摩挲几下萧暮然的眉目,动作缓慢得好若要将其骨骼刻入血髓一般。 帐外兵卒细语微弱,倦马亦敛声。一派阒然间,草木凋敝,烈火烧地的焦味久久不散。 帐内久无人言语,沈吟离忽而伸手圈住萧暮然,叫萧暮然一时怔愣。他笑了笑,原以为是那人自觉有错,欲撒娇谢罪,没曾想当他将人紧搂入怀的刹那,抽噎随之响起。 这是他头一回听见沈吟离的哭声,虽沈吟离脾性和软,却从来是个少泪之人。 萧暮然错愕地拍打沈吟离的背,未曾想幽咽声却愈发地止不住,到最后沈吟离竟泪如雨下,直哭得他连气都喘不上来。 萧暮然不明白,只觉得沈吟离大概也清楚这般打算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安晏五大营。 断肠人相拥而眠,咸湿的泪沾湿衣襟又被滚烫的体温暖热。萧暮然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又闭上了。 ------------------------------------- 月落星沉,东方已破开几许白,一夜未眠的沈吟离擦干眼角泪,黯然起身。他盯着萧暮然的侧脸怔愣半晌,几番犹豫后只在他面颊落了个若有若无的吻。 他轻手轻脚下床,再不回首,错过了萧暮然的哽咽,也错过了那铁血将军面上两行清泪。 枯瘦的手掀开帷帐时,三营兵已整整齐齐半跪在地。沈吟离扯起嘴角笑了笑,目光在自己亲手教出的兵卒身上扫来又拂去。 他双唇翕张半晌,最后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战火息止的那一瞬,他便打定主意离开,该说的早在昨夜萧暮然醒来前便说完了,眼下也没什么别的要嘱咐了。 沈吟离牵过松承手中马,笑着冲那副将略微颔首,不曾想那一笑却叫冷面的副将禁不住鼻尖一酸。 松承朝沈吟离最后一次俯身抱拳行军礼,恭恭敬敬道:“将军,三营定不负您所望!还望您此行顺遂……后会有期……” “我再不是将军了,你才是。”沈吟离依旧笑得很温柔,他扶起松承的手,而后转向一旁神情严肃的若讱,“不劳诸位远送了,阿讱送我一程足矣。” 话虽如此,三营兵甚而其他四营的兵也都亦步亦趋跟至了辕门以外。他们屏息等着,翘首等着,最终却还是没能等来沈吟离的一句“后会有期”。 若讱与沈吟离策马而去,不多时便见安晏的大营化作了沙中一墨点。若讱的马跟在沈吟离的青骢后两步远,他不怎么会看人眼色,可他就是认为——沈吟离当下需要自个儿待着。 他看着沈吟离好似有些落寞的背影,无端觉着那神武将军的魂灵好似早已离开了西北,愈走愈远,现如今早不知到何处去了。 若讱过去游历四海,常听坊间百姓说天谈地,其中赞羡沈吟离者不计其数,都道那“南溟云川”沈吟离乃西北安晏一杆不倒旌旗,轻死重义,风骨卓绝,大抵是菩萨转世。 然而,他还是离开了。 到他为止,这西北已送走了三个大将军了。可连若讱都看得出西北眼下危如累卵,沈吟离又为何还是毅然决然地要离开?这一走,他的一世英名必将毁于一旦,定要落得声名狼藉下场啊! 若讱按捺不住心底搐动,于是纵马向前,直截了当将困惑同沈吟离道出。 然而沈吟离只道,他不在乎世人骂他逃兵,只在乎苍生如何,只挂念三营如何,只惦记萧暮然如何。 马背上的沈吟离仰首看天,玩笑一般感慨安晏早成了他此生不可割舍之地。若讱却低下头去瞧地,只问他既然如此舍不得,又为何非离开西北不可。 沈吟离笑着摇头说等等、再等等就全都告诉他。 若讱不知怎么却笑不出来,他用手掌狠压心口,竟没头没尾道了一句——“对不起。” 第225章 鬼城 “难得见这般脱俗的鬼公子。”…… 时值孟夏, 自白骨堆间生出的腥风却吹得满城寒凉。三族府兵的铁甲表面皆覆着层露气,穿梭于血流成川的断壁颓垣间时,便好似披了一身赤红。 顾於眠收回瞥向窗子以外的目光, 扫了半跪榻前的隐四卫,不禁弯目笑起来。 “怎么都愁眉苦脸的?离别乃常事,倒不如给我唱曲三迭阳关, 叫我在鬼城里也不至于寂寞呢!” 一条白狐裘虚挂在顾於眠瘦削的薄肩上, 被凉风吹得欲落不落, 可他的目光却沉静地垂落于膝上一张俊朗公子面上。 隐卫们捎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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