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子怕冷,原是江念与要将自己那条白狐裘送给他御寒的,偏偏那犟驴谢尘吾硬要说这般做不当心要叫江念与那“弱不禁风”的富家子冻出病来。他出手拦了江念与,却是毫无挂念地将自个的大氅盖在了池逸身上。 从很久以前开始,江念与便清晰认识到那谢尘吾生了错觉——他好似总以为江念与是个经不起风吹雨打的病秧子。 可江念与身量颀长,身板强健,手上劲不小,也并不多病。几番解释下来,还是没能叫谢尘吾改变想法。 没办法,任他犟着吧。 已至暮春,四处皆在回温,茫茫雪色已差不多褪尽了。然往南望去,却依旧能窥见太祁山顶终年不散的积雪。 谢尘吾木然盯着那雪山看了半晌,方瞟觑池逸一眼,旋即伸出个指头指向不远处拉弓瞄靶的五营副将邵十禹。 “你去找他,仔细看清楚他平时是如何射箭的,日后学着保命用。” 池逸闻言抬头瞅了瞅谢尘吾,虽微微皱了眉头——他一向喜欢黏在江念与身边,却还是捏了那只草狐狸、亮着眼睛跑走了。 他身上披着的墨色大氅拖在地上,带起了翻飞的尘土,叫谢尘吾的眉一压再压。 “你要说什么?”江念与没回首,只埋头算着各大营的粮草余量,算着算着禁不住嘟囔几声,“后二营的粮草怎至今不见长?十五族又断了粮么?” “我要说的就是这事。今年渭于受灾严重,加之战火不休,后二营早便缺粮了,而救急的粮草超半数是许昭安讨来的,禮间四族都卖了那许氏二公子一个人情。而其中,许氏护着自家人,送的粮自然最多。可自从许昭安、许梿厌出事后,许家再没往安晏送粮,依许家主的脾性,恐怕干不出这类缺德事,大抵是许长公子的手笔。” 江念与闻言蹙起眉头:“此事迫切,那三营竟没有动作么?” “这会还不谈,是要叫兵卒饿死么?方到的信,说是顾於眠昨夜已亲自写信给许氏了。许辞闲那摊浑水,现下怕也只有他和魏长停有胆子去趟,许昭安负伤太重,连许梿厌都赔了命,依许辞闲那般脾性,不大开杀戒已是万幸。” “你究竟……想说什么?” “顾於眠不单给许氏寄了信,还给我们寄了信。”谢尘吾抬眼欲瞧江念与的神色,却忘了他还戴着面具,因而只扑了场空。 他默默挪开目光,继续道:“许辞闲前几日揭了林矜煙的身世之谜,叫当初口口声声说已屠了‘墨尽’全家的白氏百口莫辩。百权白氏成了众矢之的,也不忘反咬一口许氏,硬要说许氏手底下也不干净,那两族互相撕打尚且没关系,只怕其中又有人借机闹事。顾於眠咬死了说不光安晏,连十五族中都有叛徒,欲请十五族联合彻查。” “虽说确有必要,但只怕……没有多少宗族会赞成吧?” “顾於眠不总是这般?办事只求成而不计后果,也从来不择手段。自步氏造反开始,坊间风声四起,早将顾於眠骂得狗血淋头了,近来闹得更是欢。” “怎总逮着他骂?苍巡行伍又非单他一人。” “世疵俊异,待顾於眠如此,待旁人亦无不同。骂你的,骂我的,骂严卿序的都不少,只不过枪打出头鸟,他难免多受几分罪。” 谢尘吾仰首望向晦郁的天,目光停在遮天蔽日的厚重阴云上,瞧见了淅淅沥沥往下坠的雨。 不过片刻之间,雨势陡然增大,自垂檐落地的雨珠高高跃起,穿窗而入,濡湿了江念与手底下压着的信纸。 谢尘吾默不作声合了窗,将暴雨声色一并阻隔在外。 “你有想过要如何安置池逸么?”谢尘吾立于窗边,盯着那被邵十禹抱在怀中跑至一茅屋下避雨的池逸,“把他留在安晏,还是给他找一户清白人家?” 江念与也在探头瞧朝他这屋张望的池逸,神情晦朔:“那般小的孩子怎能扔在安晏?兵荒马乱的,根本不安全……” “那你是要给他另寻人家?” “他现下太过依赖我,贸然送他离开恐怕不妥。遑论他会术法,呆在外头容易被人欺负,一不小心还容易伤人……” “你……什么意思?”谢尘吾并非猜不出来,正因为猜出大概,方觉诧异。 “我想带他回江家。” “你养?”谢尘吾回身盯住江念与,声色俱厉,“你疯了?!” “如何不行?我的身份收个义子又如何?” “你才多大年纪,怎能养他?!遑论你如今尚未娶妻生子,贸然认义子又如何能行?” “娶妻生子?我现下这般……”江念与放下笔,盯住那愠恼之人,“你要我去糟蹋谁家的好女儿?我不以此为卑,却也有自知之明。我无子嗣乃我之罪过,虽对不起先祖,但我只能择善而行。我还有妹妹,二叔、三叔膝下也有儿女,日后江氏不愁无人继承家业。我会护那孩子一辈子安康,有他陪我,我日后也不至于孤单,岂不两全其美?” 谢尘吾死死盯着江念与,话却都哽在唇边,如何也说不出口,反倒是江念与耸耸肩又埋头读起了信。 这几月四处忙碌,江念与的衣衫宽松了好些,肩胛薄骨因他执笔写字而撑起,显得清癯而嶙峋。 谢尘吾眼底装着江念与消瘦的躯身,心底无故发闷。他很讨厌百无一用的“如果”,这会却禁不住思忖,假使那夜他不曾侮辱江念与,大抵现下一切皆不会这般怪异。 不过断袖之癖,金玉堆里养大的纨绔多沾了这般恶习,末了腻烦后,便也都安适如常,他那夜何至于大动干戈,惹江念与不快,叫原衡文得了手? 屋中半晌无声,直至谢尘吾在一片阒静中,冷不丁说了句——“我无权干涉你,但我要他拜我为师,你也不当阻拦。” “你说什么?”江念与近乎咬牙切齿。 “授人自保之术,何需缘由?” 谢尘吾立于江念与身后,良久都没说下一句。江念与赌气似的低头写字,也没搭理他,觉察不对而回首时,已不见了那蛮不讲理之人的身影。 天光昏晦,屋外雨打草木声繁,被阖紧的轩窗削弱疾风暴雨的声势,却乱了伏案之人的心绪。 何苦纠缠呢? 第185章 绪壹 “哦?我不算你的贵人?”…… 次日一早, 江念与握了那孩子的小手,温言软语问过他的意思,圆滚滚的脑袋朝黄土一点, 恩人便作了义父。 同天,池逸又多了个算不上名正言顺的“师父”。 纵谢尘吾独断专行已久,江念与近来却还是愈发看不懂他。那谢氏子本是个薄情冷性, 最厌与人相交之徒, 究竟何苦自我折磨, 非同那孩子牵扯出一段道不出好坏的薄缘来? 更何况, 池逸既已被他江念与收入江氏, 养子亦是子, 谢尘吾非要做他儿之师, 免不得叫江念与也生几分顾忌。 奈何谢尘吾从不轻易开玩笑,他不单一笑千金,嘴中一诺也值千金。这师一拜,谢尘吾怕是要纠缠池逸一辈子。 但话又说回来, 师从谢尘吾并无坏处,那“涑夜十寒”的快剑无人能比,倘池逸能习得精髓,必然是百无一害,江念与自然希望那孩子能有自保之力, 平安健康,再不受那般苦痛。 可若论其弊,江念与也不能再清楚了,他打心底想同谢尘吾划清界限。谢尘吾动动嘴皮自甘为其义子之师,确乎磊落光明,可日后免不得以师生之名常来往, 这般定要叫江念与如芒刺背。 欲将情丝摘得干干净净并非易事,即便江念与早不再心生觊觎与妄念,也免不得睹人忆事,叫心底晦处隐隐作痛。 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日子不就是这么过下去的么? 将就着过吧。 ------------------------------------- 是夜,马声初断,屋外大雨如注,被掀翻的茅檐惊动了睡梦沉酣的倦马,鸣声嘶嘶,皆入狂风之腹。 雨中疾行之人大步跨至檐下,连门都没叩,长腿将门一踹便入了屋。他摘下头顶还在滴水的斗笠,随意往墙角一抛,旋即疾步进内屋拽住了正揽镜自照的秦逝舟。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是做什么?”秦逝舟瞧见来人也并不惊怪,只笑得明朗,露出两行整齐的皓齿。 “该我问你,你突然这般仔细收拾自个做什么?”江念与敛眉瞧他,面上不快,“分明数夜未眠,好不容易得空休息,你不快些歇下,竟有功夫在这对镜自赏?” “嗳!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秦逝舟挑了挑眉,泥鳅似的挣开江念与的手,随即将左臂搭上了他的肩,另一只手却还在整理自个的衣襟。 “别收拾了……” “我不!我能这般邋遢见你,可不能那般见我的贵人。” “哦?我不算你的贵人?” “咱们俩兄弟之间谈什么贵人?多生分啊?” “我没在同你说笑,秦逝舟——”江念与紧盯着秦逝舟,眼底像是烧着团焰,“倘你敢拐跑绪壹,我绝不会轻饶你……” 秦逝舟无所谓似的将肩一耸,身上银盔随动作而发出钉铛的清响:“念与,你这话说得实在太难听了!怎可说是拐跑?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我一样都不会少!” “你给我闭嘴……” 闻言秦逝舟却笑了,他正欲开口,突闻屋外传来几声骏马踏蹄声。二人相看一眼,也都顾不得对方,各自对镜整好衣裳便拿了置于桌边的伞冲了出去。 青骢在雨雾间悠悠踱步,大抵是术法使然,马背上的女子身上没半点湿,她头戴帷帽,飘动的轻纱遮去了姿容。 马儿随其动作缓缓停下,纤纤玉指掀起半边垂坠的薄绢,这才露出其中惊尘绝艳的容颜来——她嫣然一笑,皓齿明眸,仙姿佚貌,颦笑间足令这滂沱夜雨熠熠流光。 一群兵卒都看得呆了,惟有那谢尘吾还在忙活着寻地儿躲雨,好巧不巧,他恰站至秦逝舟那屋的檐下,同夺门而出的秦、江二人打了个照面。 潮风湿雨间,江绪壹顾盼生辉,犹似春和景明,九畹芳菲。 秦逝舟痴痴向前,驻足马边,他向上伸出一只手,语声温和清润:“绪壹,久未见了。我牵你下马吧?” 江绪壹没拒绝,只将青葱玉指搭于秦逝舟宽大的手掌上,几步下马,稳稳停在了他面前。 只是,她弯着眼睛同秦逝舟笑了笑,旋即微微偏头,冲着将军身后的兄长莞尔。江绪壹的手倏地从秦逝舟掌心间抽出,在那将军回首间,江绪壹已三步作两步向前抱住了江念与。 江念与愕然,一时间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只得压低声道:“绪壹……你需学些规矩了。” 可江绪壹仅固执地将头摇了摇,浑若枝梢上常见的欢喜小雀:“不是哥哥说,你我之间,无需顾繁文缛节的么?难道现下又变了心意,要我向你行兄长之礼?好呀!我这就……” 江念与赶忙将那装模作样要屈腰行拱手礼的江绪壹扶了起来,叹气道:“真是牙尖嘴利……此番跋山涉水而来,路途劳顿,还是快些入屋休息吧?” 他那妹妹有自个的想法,也不急着应话。一双明澈桃花眼在众人身上流转,很快停于那怯怯躲在江念与背后的孩子身上。 她绕过江念与,在池逸身侧蹲下,笑得黛眉弯弯、眸如清辉。 “有缘一见,生得还真是可爱呢!”她朝那孩子伸出了一只手,见他面露惧色,于是温柔安慰说,“别怕别怕,我不是什么坏人。” 池逸满手脏泥,还在警惕地拽着江念与的袍摆。他忽然仰首,用那对圆眼睛盯住江念与,直至见江念与点了头,方将手放入了那女子白皙干净的掌心间。 “瞧着好乖啊!”江绪壹用另一只手的指腹戳了戳池逸鼓鼓的脸蛋,喜上眉梢,“所以你叫江池逸么?没成想让江、池凑至一处了,倒也是缘分。” 江绪壹想到什么似的,猝然仰首看向江念与:“既然哥哥是他的义父,那该叫我姑母么?” 江念与闻言犹豫地点了点头,站在一旁的秦逝舟于是也欢欢喜喜接话道:“那该叫我姑……呃啊……” 他被江念与踹了一脚,这会吃了痛面上却装出一副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有牙齿还在细微地打颤。 江绪壹自然没瞧见秦逝舟复杂的神色,只还用自个干净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池逸的脑袋,旋即起身,面朝一众兵卒站定。 她取下遮面的帷帽,笑目盈盈,双手平举,微微俯身作揖。礼罢,她方启唇,语声柔而有力:“我乃渭于江氏长女江绪壹,今后还请诸位多加关照。” 众兵卒皆不掩喜色,一时间人群中沸腾起来,可秦逝舟歪了歪脑袋,朝那群起哄的兄弟们露出个玩味的神色,那群五营兵便都识相地藏笑闭了嘴。 盲风晦雨间,江绪壹从容走向秦逝舟的伞下,直叫江念与的话哽在喉口,皆化作了轻微的叹息。 那画中仙似的女子腰间未悬锦囊环佩,反挂着一柄长剑,鞘上的玉剑璏在昏夜里微微发亮,随她轻快的步子一齐越过脚底水洼,随那将军远去。 立于檐下的谢尘吾仔细擦净溅至身上的雨水,闷闷喊了声池逸,那小子于是挪开盯着江绪壹的目光,牵了他义父的手,随他“师父”入屋去了。 ------------------------------------- 震风陵雨如恶鬼袭扰山间府邸,呼啸狂风卷起满地草木,四处摇晃,隐有地裂山崩之感。 堂中烛昏,一众穿盔戴甲的家兵神色肃穆,高坐中央太师椅的步唐却狞笑着遥望屋外晦暝玄天。 底下半跪着待命的兵忽然起身往外走了一个,步唐瞧见了,一众步氏大人们也都瞧见了,可没人去拦,也没人敢拦。 堂中人皆听见了那家主愤愤的一声——“狗娘养的、不得好死的瘪犊子!” 长廊中好似传来一声嗤笑,登时叫堂中人皆噤若寒蝉,再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身着铁甲的林矜煙很快推开了步凄晚的房门,那不请自来的熟客却没能换来孤饮清酒的步凄晚的一眼。 “凄晚!”林矜煙笑得明媚爽朗,不似个即将上战场的兵,“我心里头有事,总觉得现下非说不可呢!” “什么话非得现在说?”步凄晚怫然不悦,他的长指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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