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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感,再难忆起他往日润泽君子模样。 可毋庸置疑,世家的“双玉”本就是两把极锋利的杀人刀。“怀珠韫玉”廉遂礼是如此,那“渊清玉絜”严卿序亦然。 严氏的屠戮是尤为无情的,砭骨寒意径直冲着颈子亦或头颅去,如是要断颈,那便要确保身首分离;如是要对脑袋下手,便要彻底捣碎头骨,更莫要提眼鼻嘴,总归是血肉模糊,叫来认尸的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然。 那般凶恶的氏族绝无可能养出个清清白白的君子,严卿序落剑时的残忍大抵连自个都没能意识到,就好若只将眼前敌视作寻常牲畜,那场面叫魏长停都瞋目结舌。 步凄晚好巧不巧直面碰上的便是杀红了眼的严卿序。 那是场叫后世人津津乐道的恶战,步凄晚自然敌不过在十五族中都出尘绝伦之辈。因而当步凄晚捂着偏离心口不过几寸的血洞瘫倒在地之时,他面上神情尤为平静。 严卿序将他逼至一颓垣边,挑断了那人的脚筋后方沉默着朝空中射出一支响箭。 他已不眠不休战了数个日夜,当他握紧焚痕剑时,他好似察觉不到疲乏,可一旦停下前行的脚步,却顿觉腿如灌铅,连挪动一步都费劲。 他摇摇欲坠,好若将倾倒的楼,在后背要倒入一摊血泊中时,奔来的顾於眠扑向了他。 严卿序落入了那心心念念已久之人的怀抱里,可即便他能强撑着抬起发沉的上睑,却已然没了支撑身体的气力,只能将所有重量皆压在了顾於眠身上。 顾於眠耳畔传来严卿序的嗫嚅:“对不起……” “辛苦了。” 顾於眠觉得鼻尖发酸,可他什么也没再多说,只稳稳扶着严卿序在步凄晚身侧不远处坐下,又自顾自帮严卿序擦去了几乎遮盖了眼睛的血污。 他见严卿序两瓣薄唇翕张,一副欲言模样,于是撩开他额前碎发,垂眸在他其间落下一个轻吻:“等战事结束后再说不迟。” 严卿序点了点头,遂倚着顾於眠的肩膀阖眼,待顾於眠再喊他时,严卿序已然昏死过去。顾於眠轻轻揉了揉他的发,最后瞥了一眼他泛红的眼尾,遂将严卿序交给了匆忙奔来的殷盛。 那殷盛甫一瞧见步凄晚,旋即得意洋洋地回身,冲那群苟延残喘的步氏兵扯着自个的大嗓门喊——“步凄晚已被俘!步氏再无与安晏对抗之力,现下投降者若表现良好,可免死罪!!!” 一语罢,乌压压一群步氏兵骤然停下了手中动作,跪地叩首。 没了步氏兵,战场上便只剩下了横行的怪物,那群怪物少了步氏兵从旁辅助,很快也溃不成军。 当血红的残霞拨开云雾之时,常陵地之沸腾已然冷却下来。 从四面八方涌来许多得胜而归的安晏士卒与十五族府兵,虽数量较来时要少了大半,可终归大胜在即,如何也按捺不住心头喜意。 白裴趋领着完好无缺的十五風卫在顾於眠跟前止步,他斜睨着那奄奄一息的步凄晚,冷笑一声:“那挨千刀的玩意怎么都得五马分尸后再扔去喂狗吧?可不能便宜他就这么死了!” 顾於眠没有回话,只漠然朝人群中喊了一声——“昭安。” 闻言,人群迅速喧嚷起来,直至一营大将军萧暮然大喝一声,那些散兵方急急住口。可那也是没办法之事,许氏同步氏的恩怨在这几月里被四地人反复咀嚼,他们多同情且佩服那以身换取百余人姓名的许氏少公子,自然情愿将第一个处置罪人的位子让给许昭安。 在一片静寂中,着一身金甲的许昭安站了出来,他的步子有些隐约的虚浮,走至步凄晚身侧时更恍如大梦一场。 那被捆了手、断了腿的男人只是沉默地低垂着脑袋,他同以往许昭安所见过的战俘并无太大区别——同样凌乱且肮脏的身子,同样没精打采的神貌,同样叫人咬牙切齿的嘴脸。 “你骗了我十余年,可有片刻觉得对不起我?你……打从一开始就想借我同许氏打好关系,以骗取十五族信任么?” 闻言,步凄晚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他不欲辩解,半晌后沉默地点了头。 他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可即便如此,在瞥见许昭安那双泛灰的瞳子时,心底仍似破开个大洞。他疼得厉害,口鼻间也随之漫出丝丝血腥。 许昭安已然被步凄晚那副无动于衷模样气得浑身发抖,他不顾那步凄晚油尽灯枯,更不管那人满嘴血还没来得及吐出去,只一拳头砸在其面上。 这么一下叫步凄晚连吐血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不得呼吸,便任由自己陷入一片虚无的迷惘中。 就让他这般死了吧。 他打从一开始为那个不曾正眼瞧他的父亲卖命时就该利索地死去,那时又是为什么活下来了呢? 他忽地想起了一片葱茏绿意,在如烟的草木间有一男人摇扇莞尔。 他问,凄晚,要同我走吗? 白裴趋转着手中短刀,慢悠悠踱至步凄晚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话音轻蔑:“畜生玩意,你说咱们这仗都差不多打完了,你家那群窝囊废该抓的也都抓了,你那假惺惺的狐朋狗友林矜煙怎还不露面?怕不是觉着你们步氏必败无疑,自个夹着尾巴灰溜溜跑喽!” 步凄晚听了这话,一双无神的瞳子才微微动了动。 “你说你们又何必如此不自量力?听说步氏谋反多是林矜煙撺掇而成,看来是那林矜煙为了给他家里人报仇,将整个步氏都给算计了,他还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挚友!自顾自乱搅混水,全然不顾你呢,这会目的达成便抛下你跑啦!” 白裴趋哈哈大笑,围观者却都不敢笑。 步凄晚没有力气再思考些什么别的,无论林矜煙是否背叛他,皆已没有计较的必要了。他清楚林矜煙一直对他有所欺瞒,也明白从始至终不过是他自己一厢情愿。 罢了,罢了。 他再一次看向许昭安那对不如往日澄明的眸子,当不可抑制地想起那孩童抱着他哭泣的旧忆时,他的腹部开始一阵阵地痉挛,可他还是强遏制住疼痛,费劲开口道:“昭、安……对……不起……” “时至今日,道歉有何用?”顾於眠挡至双目通红的许昭安身前,“若当真有愧意,不如把步氏干的脏事都仔细交代了。” 步凄晚没有拒绝。 “你们步氏种植毒草,便是为了炼无头尸兵、造尸鬼卫?” “是。” “失魂仙药是你们散播的?” “是。” “念与毁容是你们干的?”顾於眠握紧了拳。 “不是。”步凄晚垂下眼,“打草惊蛇的蠢事为何要做?” 闻言,顾於眠怔了一怔。 “墨氏兵符可是你们分散四地的?从何得来?目的是什么?” “不是我们……”步凄晚微微蹙起眉头,他清晰感觉到意识在逐渐模糊。 “你已是将死之人,撒谎于你而言还有什么好处?那手握墨门兵符的费澄川的尸身可就出现在你们步氏的玄阴坑中!那些个无头尸也多出现于存在墨门兵符之地。”顾於眠拧紧眉心,咬牙切齿。 步凄晚平静而冷漠地看着顾於眠,一如当初二人对坐,他依旧不卑不亢:“我不知道。我没理由再骗昭安……咳咳……林矜煙不会事事同我禀报,我本就不过他们手下杀人用的棋子,你不该来问我。” “前阵子渭于的桃风疫是你们干的?” “没干过……问够了就快杀了我……” 步凄晚歪着脑袋,他病恹恹地仰首窥天,在五感都变得迟钝之际,他忆起了腰间还放着一块不值几两钱的玉玦碎片。 他知道自己再没可能等到那面热心冷的薄情人。 已然彻底拨开云雾的天光灼着他的眼,在将阖目的刹那,他看见了许昭安眼尾蓄着的一滴泪。 他没有办法替许昭安擦去泪,也再没有办法暗中保护他。 所谓爱恨,于生死面前都渺如蜉蝣。 如要概括他那浑浑噩噩的一辈子,大概,他仅算得上个懦弱的千古罪人。 第857章 梧添 空庭积素,俶尔远逝。…… 天色沉晦, 寒林间厮杀声急。片晌间,一道凛冽剑气断了个模样古怪的雀儿之颈,一时空谷惊鸟嘶啼如泣, 哀声不绝。 “江念与——” 谢尘吾一面喊,一面漠然踩碎那生着三头五眼的小雀尸骸,快剑倏地向前一伸, 生生劈出条血道。奈何肃然秋风送来腐烂血肉的腥臊味, 他几欲作呕, 不自禁蹙额低喘起来。 江念与瞟他一眼, 只无奈道:“我无暇顾你, 你自个多加小心。” “谁要你护我?!我让你别再往前了!!!”谢尘吾急形于色, 罹难剑甫一捅入个九尺鬼的体内, 又猛然抽出。可他行动显然不自如,方除去桎梏,往前一步,身后又有张牙舞爪的尸鬼抻长白骨裸|露的手, 紧握住他的脚踝。 谢尘吾七窍冒火,狠命踹了那鬼东西一脚,随即引剑刺穿了它的脑袋,又吼一声:“江念与——你身上蛊毒还没解!你发什么疯?!” “别嚷了,我又不是去送死……”江念与腾出手朝谢尘吾那处送了阵劲风, 从容拂去他身边几只纠缠不休的尸鬼,“我自有分寸。” 只是,他原以为毒蛊吊去他半条命已足够叫他心力交瘁,未曾想施起术来,那蛊毒更在他经络间随肆意涌动,好似要从他体内破开个往外的大口。 然而江念与面上并不露半分恓惶之貌, 他指尖细微的颤很快被他合入掌心,推向了长剑。 “灼青霄。” 江念与暗念一声,锋刃一垂,遂对准了脚下密密麻麻的怪物。覆掌之间,天光骤然拨云而出。 还不待谢尘吾开口,他身侧的尸鬼已接连倒下,滚滚红烟自那些怨鬼体内涌出,它们腹腔内的混浊浆液四处喷溅,犹骇浪滔天。 然腥臭的血肉间,本该四处躲闪以避开污浊的谢尘吾忽而瞋目,他高喊一声,却是生生冲着腐尸至密处奔去。 ——那人自半空下坠,没有挣扎,也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 谢尘吾在震悚间奔跑,即便他竭尽所能,那速度也仅勉强容他将那人揽入怀中。 在他触碰到江念与的指尖时,他二人也随之重重跌倒在地。谢尘吾顾不得耳畔风声呼啸,只又开始呼喊江念与的名字。 约莫是戴着面具的缘故,本就不擅察言观色的谢尘吾更不知江念与如今想的什么,神情又是如何,自然也不知他在下落时并未阖目,只待接近地面的刹那借术法平稳落地。 而今他被人抱在了怀里,却也仅能竭力抬起一只苍白薄手,以泛寒的指尖轻点谢尘吾攒起的眉心。 他心想,谢尘吾大抵不清楚他自个现下是怎样一副惶惶情态。 “我没事……” 江念与有气无力的声音隔着面具更显虚弱,亦是这时,谢尘吾听见了江念与一声绵长的叹息 。 谢尘吾冷着脸,腾不出手来拍去身上尘土,只把那身量颀长的男子拦腰抱起,漠然向前去,却又未忘补一句:“不会让你摔了的,若信不过我,便把手往我颈上挂。” “多谢……”江念与并不犹疑,谢尘吾话音一落,他便伸手环住了那公子的脖颈。 “……” 谢尘吾能明显感觉到怀中人喷薄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外泄,江念与的身子难以承载,早便是岌岌可危。他原以为休整一会,那人会好些,谁料在“喀啦”几声脆响后,那张银面具爬上了几许裂痕。 “把面具摘了。”谢尘吾双眉紧蹙,语声强硬,“我看不懂你,根本不能明白你究竟在执着什么……” “看不懂是幸事,我没你那般坦荡。”江念与垂下眼睫,耐住喘,“我已破相,自个心虚事小,惊扰旁人事大……那面具已裂损,我自会摘下面具,但……你便再好心帮帮我,别看我,也别让旁人看见。” “我不看,也不会叫他们看。”谢尘吾言辞笃定,“待接近军营,我再给你戴面具。” 江念与听罢,不知怎么却笑了。他取下面具后,将脑袋歪在了谢尘吾肩头。谢尘吾说不看便真不看了,任江念与的软发总无意磨蹭他的下颌,他也没避开。 “适才你之所为鲁莽冲动,毫无远见可言。怎么,活得腻了?” “此番虽是无意撞见尸鬼卫,却也不难猜出他们本该是步氏埋伏于此,欲寻机偷袭五营的后备军。我的身子状况现在不太好,能够速战速决、斩草除根的手段,为何不用?” 谢尘吾不想点头。 “你这脾气……” 江念与嘟嘟囔囔,谢尘吾听不大清,却也猜得出那人定是又在骂他。他原还想骂回去,可不知怎么,嘴却闭上了。 此地距离沈氏驻扎之营已不剩多少距离,策马扬鞭不用几柱香的功夫便也到了。奈何那战马被尸鬼吃了,谢尘吾只得抱着江念与一步步向前。 细雨淋淋,氤氲水气朦胧了足底曲径,然谢尘吾步子行得坚定平稳,一脚迈出去,另一脚又很快跟上来。 江念与不觉摇晃,心平气舒,竟生出了难得的恬然之感。恰是他攒了余力揉起颞骨时,谢尘吾冷不丁送来句—— “撑着,别轻易睡。” 闻言,江念与瞥向谢尘吾,见其攒紧的眉心始终没能舒开,于是问:“你生气了?” “没。你不是气虚身乏么?” “嗯。” “累就别说话。病病歪歪,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你不是让我别睡么?不说话恐怕眼一闭就……” “……”谢尘吾显然犹豫了,可半晌后还是冷漠答,“那你便说吧……我会应话的。” “其实你不必这般抱着我,随心搁在背上也成,这般抱着也太奇怪了……”江念与忍不住提了一嘴。 “不奇怪。我既不在乎,你计较什么?” “……我累了。” “别睡。” “嗯。” ------------------------------------- 天色愈发晦沉,二人将近那临时搭建的军营时,生了双千里眼的谢尘吾鹰觑鹘望,见烽火台上的守营兵已然拉弓戒备起来。 谢尘吾默不作声从怀里取出一张半遮面面具盖在了江念与面上,轻声道:“别怕,我会帮你挡着。” 言罢,他依旧高视阔步,止步辕门前时也并不急于自报名号,只平静待那些个同他努目撑眉的守门府兵认出来人是自家公子。 “啊啊啊——濋哥!公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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