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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瘆人。 血染红了周边水,顾於眠垂头朝湖中看时,那血已漫到了船边。 “戚寒桢,你做什么?!”顾於眠将朝云抽出,又挂上了她的脖颈。 “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过以怨报怨罢了。” “啊——啊——啊——” 接连不断的尖叫锥心刺骨,顾於眠捂住耳,双手竟难抑地发颤。 “公子可是做了亏心事?” 顾於眠并不回答。 “您自个好生掂量吧!您是天生的疯子,可不是别人害的!” 顾於眠点头:“是,我天生就是疯子。” 他抬起眸来,冷冽的寒意霎时如风雪卷来,他不知痛般在指间狠狠一咬,继而将血都滴入湖中。 霎时间,浪潮翻涌,那黑漆漆的渊中似有什么醒了。 “死人血到底比不得活人血。”顾於眠勾唇一笑,“我杀不了你,却能把你这幻境搅个天翻地覆!” ------------------------------------- 风雪中,顾於眠独立半空,醉茗楼中飘出的败花残叶于他身侧打转绕圈,却皆被阻隔在疾风狂雪外。 他的脚下是万丈深渊,湖水内泄,浇出个看不见底的深坑。渊底恶鬼怒吼嘶叫,扰人的蠕动声沿着岩壁上涌入耳。 朝云之术卷雪入渊,然而白茫茫一片却填不满那埋了无数死人的坑洞。 渊底怪物龇牙咧嘴,单微微挪动身便令四方皆震,纵看不清那怪物的模样,顾於眠也能摸出个一二来。 “戚寒桢,你滥杀无辜,罪无可赦。青楼女子如何活不得?竟要让她们陪你的葬!”顾於眠手中剑凌空一挥,一道白光霎时至戚寒桢面前,然而戚寒桢并不作答,只默默闪开来。 “不过给她们一个痛快罢了,她们活着本已生不如死,倒不如一刀了断来得舒心。” “狗屁舒心!” “顾公子,你没尝过穷人的苦,自然不知活得痛快有多难。”戚寒桢语声冷淡,“人间炼狱,惟一死方休。” 顾於眠隔着雨帘瞧她,目里已有了戾气。 “顾公子想杀了我罢?”戚寒桢温温道,不像在说自己似的,“那便杀,寻到这幻境源头,杀了那渊中怪物。” 顾於眠不言。 “这渊中恶鬼由世人悲怆喂养,而今已是吞天巨兽,你要如何逃?” “我不逃。” “你好好看看渊底都是什么东西罢!” 顾於眠俯首而观,脚底黑黢黢一片,并不能看清什么,他却清晰听来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柳慎逾惨白的面容先映在那渊中,他匍匐于地,口中浓药外淌。 “爹……娘……这药……孩儿……咽不下去……” 腥血喷了一地,泪流满面的柳沉还是将他扶起,捏着他下颚将药灌了进去。 柳慎逾瘫倒在地,血融入药中,泪又滴了进去。 野风掀狂沙,漫漫黄土间,寒透的尸身被尘灰掩埋,残破的旌旗于夜里飘荡,只若死人招魂,断断续续的笙箫音更似在人心间敲打。 “吟离,西北要乱了。”摘下银盔的将军抬手擦去嘴角血,目中是一片空荡。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安晏在,四地安。”沈吟离翻身下马,接过他递来的、血迹斑斑的银盔,“暮然,这纷乱迟早会结束的。” 萧暮然冷笑着颔首:“十五族的大人们再这么勾心斗角地玩下去,这山河方寸尽毁不过一朝一夕的事。烽火很快就会越过云肃、虚妄二山往南去了。” 沈吟离不言,单走过去在他侧脸落下一吻:“总得再等等。” 萧暮然垂下眸子,任沈吟离轻轻蹭着他的面,而后他才长舒一口气:“吟离,夜里天寒,早些回去吧。” 二人上了马,飞驰的骏马踩在成群的尸堆上,骨头碎裂、血浆四溅之声被急促的怒马踏蹄声盖住,逐渐模糊远去。 紧接着,是愈发悲戚的惨剧,断臂残肢满地,哭喊嘶嚎齐齐入耳。 “你以为苍巡能灭得了多少鬼?你以为吃人的皆是死人魂灵么?” 顾於眠蹙眉瞧着眼前景,他见故人于眼前过,却在伸手的片刻失了神。 “我再瞧一遍,依旧讶异……你究竟有多强?” 戚寒桢闻言一愣,她突地将手一挥,这才发觉身侧一切霎时间化作了粉尘。 “做瓮中鳖已太久,我受不得了。”顾於眠叹了口气,他抬手用朝云在半空轻轻一划,登时周遭都碎裂开来,底下的深渊反合拢来,凝作零星一点。 “什么?” “你非这幻境之主,我、才、是。” 月白长袍在血月下大展而开,晚风猎猎,执长剑的玉面仙人以血灌邪祟,将幻世生生撕开道大口来。 风雪呼啸而至,他举剑指天,嘴角淌血,却笑得烂漫,像是疯了。 “我本就是天生的疯子。” 第81章 鹤风 他杀已死之人,便不算杀人。 魏长停一路上净想着同若讱谈天说地, 那满腔正气的若讱却压根没功夫搭理他。若讱手里握着剑,长腿一踹便将禁闭的房门都踹开来,惊得屋中人呼嚎不绝于耳。 “阿讱, 你这般也太无礼了。”魏长停摇着扇,走得慢慢吞吞、优哉游哉。 “长停,你快些跟上, 莫误了正事!”若讱见他落在身后已有些距离, 无奈叹了口气。 “哎呦, 这幻境里可不分时辰长短的, 你这般无头苍蝇似的乱打转可又找得着人?何必呢?倒不如等着恶鬼自行来寻我们。” 若讱听了那话只是摇头, 他自怀中取出张发皱的符纸, 夹在指间, 口里低声念了句:“寻其源。” 长剑旋即出鞘,他松开符纸,手中暗冒邪气的剑凌空一划便汇出个人形的光。 “那是什么?” “灵力化的假人,有它, 找到这阵眼便不成问题。” ------------------------------------- 那灵人本飘在半空,缓缓前行,然而不过片刻间,它突地疾飞而去,若讱大惊, 匆忙迈开腿跟了过去。 灵人在一屋前止步,若讱将它小心收回怀中,兀自推开门入了屋。 那屋中冷清甚而残破,并不似醉茗楼他处那般雕栏玉砌。期间物什简单,泥墙歪斜,泛灰的绿苔沿壁上爬, 污泥满地。 因是隐约听得屋内异响,他不禁蹙起眉来,手中剑握得更紧。 只是那声似从人喉底挤出的,沉闷却又带了些颤音,撕心裂肺的呜咽里掺杂着些难抑的粗|喘。 “放手!滚……开!” 若讱自那木门开的小缝里窥视内房,谁知首先入目的是角落里瘫着的、死不瞑目的女子。她面上带着道血红的烙痕,因是衣衫不整,满是伤疤的躯身更显悲哀。 烧红的烙铁被丢在一边,仍旧滋滋乱响,溅开的火星还在无情烫着死人寒凉的尸身。 再往内看,稻草堆上是两个老爷打扮的男人,他们胯|下则是一赤身露体、骨瘦如柴的男子。那男子挣扎着要跑,却又被生生掐着脖颈拽了回去。 污言秽语入耳来,那一身华服的老爷奸笑着逗弄小倌,并不把他当人,手一使劲便废了他足。 “呸!还想逃呢?” 见不得那场面的若讱已然目眦欲裂,逼人剑气霎时间将木门掀翻,那眼中通红的侠客挥起刀便要往那畜牲不如的老爷身上砍,只是他突地将剑收了,以掌代剑,欲拍上二人背。 谁知,分明清晰立于眼前之人,他却如何都碰不着。若讱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过缕虚无的影,救不得任何人。 让履仁蹈义者瞧着无辜人坠渊而不可施以援手,从来不喊疼之人如今只觉痛不堪忍。 他一身怒火无从泄,只能用手狠命砸墙,直将指骨打出血来。 “滚出来!要命来讨就是!你给我看的什么鬼东西!?” 无人作答,那屋中依旧被男子的呜咽声所填满。 若讱忍无可忍,抄起剑便朝周遭一顿乱砍却依旧没等来恶鬼的答复。 他于是冷笑着倚墙瘫坐,不愿再去瞧墙角三人。然而,不知怎地,他总不自觉将目光落在那可怜人身上。眼见那男子已经没有挣扎的气力了,只能任由身上老爷摆布,流干泪的眸子红得像是要渗出血来。 若讱不忍再看,他于是扭过头去,低骂了句:“畜生玩意……” 疾风突至,木窗大开,瓢泼雨一瞬入屋来,将若讱身上衣都浇湿来,他却木木樗樗,一动不动。 “恨么?怒么?”一男子自缥缈烟雨中来,稻草堆上的三人如尘烟散去,只留下了一具冰冷的死尸。 “你又是什么怪物?”若讱面上冷漠,并不看他。 戚鹤风闻言一哂:“公子擅闯我梦,竟还问我是什么怪物?我瞧公子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你可是在惦记方才那可怜小子?” 若讱的头垂得更低,他知来人是这幻境中的恶鬼,故而不愿同他多言。 戚鹤风瞧他那副模样觉得好笑,于是倚着那尸身在稻草堆上坐下了:“不自量力的黄毛小子在那俩畜生泄完火后抽了他们腰间的短刀,捅入一人的臂膀。” 若讱闻言抬头,有些吃力地吐出话来:“什么?” “他先前已饿了几日,本就手脚无力,又被那般折腾糟蹋,怎可能斗得过身强体壮的老爷们?气急败坏的老爷们把剑刺入他身子里,趁他没死透,先给他阉了,继而用绳子吊着他,拿斧子给他身上开了几个口,血流干了,也就死了。” 若讱面色铁青,他并非听不得世间惨剧,也并非看不得死人,只是他头一次觉着近乎窒息般的无助。生生看着无辜之人死在他面前,就像是摁着他的脑袋让他看刽子手砍断自己的手脚似的。 他想到什么,起身朝那草堆走近,这才看清戚鹤风的模样。果不其然,那死了的男儿郎便是戚鹤风。 “所以……你死后成了这地的怨鬼么?” “怨……鬼?公子这般叫也太伤人了吧?”戚鹤风蹙起眉,用手中扇轻抬起若讱的脸,令二人四目相对,“难道您不觉着生得这副面孔,是人是鬼并不重要么?” “尚且是人的时候被迫受辱,你已觉委屈,为何死后还要装模作样地伺候人?这般岂不更让自个心寒么?” “可这模样才能引来更多庸人啊……”戚鹤风抬眸瞧若讱,眼神勾人。 只可惜来客是若讱而非魏长停。 若讱不等他说完,只默默将头给移开:“你莫要糊涂下去了,倘你愿意,我自当助你超生。” “来世如何与我现世何干?来生过得舒心,我今世挨的罪就不是罪了么?我若如此轻易便死了,岂不是让那群畜生过得太舒坦了么?” 若讱闻言,复又抬头去瞧戚鹤风,那眉目中的担忧与不解几乎溢出:“活着艰难便尽早忘了罢,你抛去这些苦痛早早入了轮回,来生没准能投个好胎。那群恶人,我来帮你们杀便是了。” 戚鹤风闻言一哂,他笑着,手中扇却“唰”地闭紧来:“若公子,倘世间皆是你这般的人,该有多好?只可惜,我已回不了头。” “可以回头!这世间无有回不了头之事!”若讱朝逐渐走远的戚鹤风大声道,语音急切,似乎并不甘心。 戚鹤风甩袖踏入虚无,若讱紧随其后,却在刹那间失了方向,眼前破屋不再,唯余秦楼繁景。 若讱倚墙滑坐在地,通红的眸子装着面前楼阁水榭,他却一时间喟然长叹,像是失了魂。 ------------------------------------- 那若讱走着走着突然飞奔而去,未能赶上他步子的魏长停被抛在秦楼一角。他而今既无心寻花觅柳,又无心锄奸去邪,于是单在其中冷着脸游荡。 走累了,他便兀自倚栏赏景,见一时间血月升空,身侧把他作了小倌的客也突地咿呀乱叫起来,他只是勾唇笑,笑得眼睛都弯了。 那些客人捏着喉在地上抽搐,匍匐着要去扯他的袍摆,他却一脚将人给踹开来。 “老爷公子们呐!冤债自个还,我便不奉陪了。”魏长停见还有人龇牙咧嘴地要往他身上扑,更是艴然不悦,“我说了,别、碰、我!” 凌冽杀气直作利刃锥心,那老爷还没被鬼魅折磨死便先死在了魏长停手中。 “给了你个痛快,好生谢过我吧!” 刺耳的呼嚎声中,魏长停复又撑着下巴看起被血染红湖水,却如何都提不起兴致。见愈来愈多人死在身边,他单冷眼瞧着,半晌才道一句:“真无趣……” 十五族中人,多似他这般伪善,生得菩萨面,却表里不一,分明打心底的嗜血为欢。 他平日里不杀无辜之人,却也无有大发善心救恶人的道理。他们遭的罪都是自个过去欠下的债,他又何必插手? 再言之,入这幻梦者,除却他们几个擅闯的,余下的皆是死过几回的人了,不过将已死之人的魂灵拉出来,让他们再死无数次罢了,要的就是他们无休无止的痛苦。 他杀已死之人,便不算杀人。 “长……停?你在做什么!?” 魏长停惊回头,这才瞧见了严卿序那张温润玉面。 “我什么都没做啊!”他耸耸肩,“这鬼怪大开杀戒,我又拦不住。” 严卿序瞧着他面上血,有些犹疑:“你当真什么都没做?” “怎么?卿序你在责我么?我不过给了几人一个痛快而已。” “这群人中没一个干净的,我可瞧见了不少熟人呢!烧杀抢掠的恶霸悍匪……” 严卿序想让他谨言慎行,却反驳不了魏长停。 魏长停说的没错。 “不该如此遂了恶鬼之愿。” 魏长停扑哧一笑:“这世上倒缺这种鬼!他们活该呢!” 严卿序摇头,他兀自在魏长停面前摆了摆手,探了他的虚实,这才道:“你可有打算?现下要如何是好?” “静观其变呗。” “长停,他们杀的不单恶人……不可放任他们……” 说来也是,杀了老爷公子,却也害了楼中美人。 魏长停撇撇嘴,嘟囔道:“你既已打定主意,又何必再探我的口风?” 他见严卿序些许局促,匆匆抬手将随风飘散的长发用红绸利落束好,便拍拍严卿序的肩,摆出张笑脸来:“走吧,卿序,我陪你灭鬼去。” ------------------------------------- “我们相遇已是昨日事。是姑娘忘了,而非在下胡言乱语。” 戚寒桢听得云里雾里,然而一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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