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死不同于现世,连这梦魇都一清二楚。 兀自想着,只听得身后响起“咔哒咔哒”的声响。 那声音只若是井底之物蠕动着沿壁攀爬而上,唰啦唰啦直响。 顾於眠狐疑地起身,抽出腰间朝云剑。 他循声回过头去,却见一只手突地攀上井沿,壮健有力的臂膀一撑,那玄衣人便飞跃而出,又听得长剑出鞘声,灿灿银光已然映入眼眸。 来人温润面上杀意毕露,目眦欲裂,喷薄戾气如若洪水猛兽般将过往的清风明月一并拒之门外。 顾於眠顿了顿,却只勾唇一笑幽幽道了句:“啊呀,这不是……我心上人嘛……” 第73章 怀汶 他仰头望着天边月,再盼不得妻儿…… 顾於眠瞧见他的第一眼便知来人是严卿序无疑, 只可惜他双目通红,看上去并不清醒。 怒雪狂风般袭来的凌冽杀意令顾於眠忍不住抬袖遮面。他蹙起眉,叹口气, 却并无惊惧,惟觉自个和那渊清玉絜的君子结伴太久,竟将那以血洗剑的“璩城浮岚”忘了个干净。 忘了他如何以武扬名, 忘了禮间同百权山高水远, 忘了俩人云泥之别, 本不该有瓜葛。 他又抬眸瞧了瞧眼前人一副非杀了他不可的模样, 更觉无奈, 遑论那焚痕剑气逼人, 他实在受不住。 “卿序。”顾於眠小心翼翼唤了声。 话尚未说完, 焚痕“唰”地一声便朝他脖颈飞来,顾於眠借朝云一挡却也只堪堪撑住,无形的威压生生将其往后推了十几步,被狂风卷起的袍摆随之大展而开。 顾於眠倦于纠缠, 脚一蹬便飞身跃起,扔下朝云而去。他足底生风,绕着那村狂奔却连口气都不喘,跑远后,又暗暗念一声“朝云”, 剑便收回手中。 严卿序本已被他抛在几丈外了,谁知那君子像是疯了,不过窥见一丝半点残影便紧随而至,穷追不舍,顾於眠往左他便往左,甚而他跃至房顶, 严卿序也能循着他的行踪而来。 “还真吓人……”顾於眠口中嘟嘟囔囔,步子却没慢下来,他穿在巷中如是走了千百遍,不加犹疑。 他下手向来没个轻重,因是不愿伤严卿序,自然只能以跑为上策。 所幸,他身轻如燕,最喜疯跑,除了谢尘吾那快得惊人的家伙外,怕也没什么人赶得上他。严卿序要追,他跑便是,要玩多久他都奉陪。 谁知道他正得意忘形,严卿序翻身一跃竟到了他面前,顾於眠急刹住脚步,却仅仅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严卿序伏地一扫腿,顾於眠便仰面瘫倒在地,骨裂声清晰入耳,顾於眠背上一阵刺痛,不禁蹙起眉来。 只是顾家公子一向不任人欺压,他往下倒的刹那也不忘拽住严卿序的衣领,还是那不甚清醒的严卿序用手猛一撑地,这才没压至他身上。 朝云和焚痕皆被甩至一边,顾於眠要伸手去够朝云,谁知严卿序一把箍住他手,吓得顾於眠一颤。 “卿序……清醒些吧……你这般我害怕……” 严卿序突地松开手,直起身来,顾於眠还没来得及笑,只见严卿序拳头握紧,凌空一挥便要砸在顾於眠面上。 “严卿序!你给我冷静一点!”顾於眠偏头闪开,又猛地拽住严卿序的领口又把他往下一扯,旋即在他耳畔大吼一声,“你要杀了我吗?!” 顾於眠知他不清醒,却还是咬牙搂住了他,手中蓝光乍起,不过想将他自癫狂之境中逼出。谁知因是顾於眠拥他太紧,严卿序挣扎不得,竟恶犬般张嘴在他肩上狠狠一咬。 口齿间霎时被腥甜血味给填满,严卿序一时愣在原地,木木樗樗,不知如何。 顾於眠肩上刺痛难耐,见他眸子难得有了几分清明,于是又在他耳畔添油加醋道:“卿序,我真要死这了……” 见严卿序不做反应,顾於眠猛地推开他便一跃而起,恐重蹈覆辙,他拽住严卿序的衣衫将他扯起便往石墙上撞。 “朝云,沐甘霖。” 朝云之术呼风唤雨,乌压压的黑云如兵临城下,大雨凝聚薄薄云端,只听顾於眠一声令下,疾风骤雨便若洪水猛兽般嘶吼着冲破苍穹之桎梏,皆尽朝严卿序扑来。 然而顾於眠到底有分寸,那雨来得急,去得也快,虽瞧着可怖,却单在严卿序身上留下些浅浅伤痕,皮肉伤而已,并不碍事。 因奋力抵抗而筋疲力尽的严卿序沿墙下滑,一时间倚墙瘫坐,动弹不得。 久未闻人语,他一仰头,恰瞧见了曦光下月白袍的仙人玉面含笑,银袖随风高扬。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他痴痴瞧着顾於眠,情比酒浓,被浇湿的发贴额遮面却忘了撩开。 顾於眠无有察觉,单拍拍他肩,握住他手便将他拉了起来:“卿序,对不住对不住,我下手没个轻重。” 顾於眠言罢要走,下意识拦人的严卿序突地将手拍上他肩,吓得顾於眠心里头一咯噔。 他脚往后一绊,一个过肩摔便将严卿序翻倒在地,继而用朝云抵住他脖颈,正声道:“说吧,你想干什么?” “阿眠,我不是有意的……”严卿序面上慌张,已是手足无措。 闻言,顾於眠讪讪一笑,忖量片刻便索性枕着他臂,在他身侧躺下了。 顾於眠用双手轻轻搂住他,柔软乌发蹭着他面,语声温吞:“卿序……我错了,原谅我吧?” ------------------------------------- 眼见的白日突地变作晚夜,俩人却并无讶异,只端立井边,不加言语。 地上死婴皆作尘灰去,惟那女子依旧孤坐井沿,冷月映照着她愈发惨白的面庞,她口中无言却隐约见入骨悲戚。 “都走吧……走吧……”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怀中的孩子已不见了踪迹。 寒梅入土,她早就成了荒郊的孤魂野鬼。 “郎去,儿死,我疯。”她头上玉簪落入空井,碎了个彻底。 乌发随风起,眨眼间白雪便落了她满头。 严卿序蹙眉牵起顾於眠的手,再一眨眼,便不见了女子。 亭瞳方散晓光,晴眉得拥万许朝曦,俩人还来不及再瞧,祥云已然褪彩。 被生生撕裂开的苍穹中血水倾泻而出,灌入尘世的烂肉枯骨浇在草木上,将一切都瓦解来。 回忆长河如鬼食人,砰砰心跳声天边来。这幻梦理该是何样?这世界真真假假又如何辨得清? 先是一口咕咚冒泡的大锅出现在眼前,继而周遭事物一寸寸被朽物填补,凑出个窄屋模样。顾於眠踮脚去瞧,只模糊看见那锅中浮着些青紫药草。 “这是在……炼毒?” “哐当——哐当——” 又听得玄铁铸的锁链碰地发出声声巨响,如若有人不知倦怠地用铁锤叩击墙面,时闷时尖,叫人心烦意乱。 俩人愈发清醒,蹙眉而望,方看清身处个昏黑的地牢,天光不漏,屋中人单凭几盏烛照物。 屋里一共三人而已,一瘦翁,一壮汉,一黛色长袍的老爷,那满身华服的老爷约莫刚过而立之年,只是他阖着眼,嘴角向下撇着,愁态满面,瘫坐角落躺椅,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那瘦翁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骂什么,他偏头瞧了那壮汉一眼,又将目光转向角落,大喝一声:“叫那玩意安静些!” 粗汉闻言讷讷点头,他将糙手擦在衣服上,蹭掉一些污浊,又走近前来:“大哥,咱们给他些东西吃,便好了。” “啧……”瘦翁撇撇嘴,极不情愿地从锅里舀了碗汤药递过去,“大人们瞧见可是要骂死人的!” “那咱们也不能让那群玩意饿死啊……”粗汉也不走过去,单从锅底拾起个长锁链,粗手用力一拽便将那玩意自阴影中拖了出来,只若是待屠宰的畜生似的。 谁知拖出哪是个畜生,分明是个人!可那人浑身惨白,骨瘦如柴,却似死尸一般。他混浊的眸子装在眼眶中欲掉不掉,已僵得不可动弹,全身唯剩敲打锁链的手还在不停摆动。 粗汉大手摁住那人的下巴,将嘴掰开来,药碗便紧紧靠了上去。浓药被灌入他口中,那人却一动不动,也瞧不见他咽,那药就都入了喉。 熬药的瘦翁眼一眯,隐约见滴了不少出来,又“呸”一声:“哎呦喂!什么嘴,漏勺似的!那药金贵,别他娘给洒完了!” “大哥,那玩意不懂事,俺也没啥办法啊!他也真是可怜……” 那壮汉喂完药将碗搁在一边,皱着眉瞧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痉挛着口吐白沫,没看一会便将头扭了过去,似乎很是不忍。 半晌,他又起身默默站远了些,恰在他站稳的刹那,那玩意竟朝俩人飞扑而来,可惜玄铁铸的锁链将他牢牢束缚,那玩意大吼一声便也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壮汉见状又深深叹了口气:“大哥……咱们这般可会遭天谴么?” “嘁!还遭天谴!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怕!咱们就这贱命一条,要取来取就是了!如今有钱不赚,你想做啥? “可这如若不成咋办啊?训狼似的,一不小心可要把咱们给咬死的……” “若是不成,把他头砍了扔白地去!” “为啥扔白地?” “呸!傻小子!白地那地方不造黄册的,你不知道么?”熏人的药味直往瘦翁鼻腔里钻,他却并不掩鼻,似乎早便习惯了。 只是那瘦翁又压低声:“咱们已经搅进这摊浑水里边去了,你以为咱们金盆洗手,大人们会放过我们?我说呐!这大人们手起刀落,咱俩脑袋都不知道滚到哪去了!” “大人们废这么大功夫来造这尸鬼,来日……可是要……反……” “呸呸呸!你说这做什么?!你以后莫要在他人跟前提了,听懂没有?!你小命不保就算了,还要连累我!!!” 那粗汉闻言不再说话,屋中一时间又只剩咕咚冒泡声与瘦翁搅药的水声,谁知墙后突地传来声细响,那耳尖的汉子忙拐过墙去,大喝一声:“什么人!?” 顾於眠咽了口唾沫,眼见被抓过来的女子是墨槡缘,他握严卿序的手握得更紧。 “大哥,是个女人……” 那瘦翁闻言斜眼瞧了眼,似乎并不很感兴趣,谁知他瞧见墨槡缘的那一刻冷汗霎时间爬上额去。 “这……这是墨家和沈家的人!如若被大人们知道了!咱们……咱们必死无疑啊!” “大哥,这地牢有七……八道门,定是那些守门的侍卫们出去喝酒给忘了关……咱们要不把她关起来?” 那粗汉些许畏缩,说话也不甚利索,像是生怕他大哥嘴里边吐出些什么脏话,又像是怕他说出更令人胆寒的话来! “关?!直接杀了!”谁知他又摇摇头,竟急得满头大汗,“不不不……直接杀了恐怕以后查到咱们身上……” “那该咋办啊?” “喂点毒,让她疯个彻底!”那瘦翁打定主意那么做,也没犹豫,自那糙汉手中扯过墨槡缘便将锅中毒灌入了她口中。 “啊——啊——啊!!!”只听得惊叫连连,墨槡缘已然瘫倒在地,手掐着喉,却又难抑地往外吐血。 “墨家已经起兵反了,她疯了也不会有人管的……”瘦翁将墨槡缘扶起,又往她嘴里喂了个白色的药丸,口里念念叨叨,“一个时辰后就没事了……没事了……查不到的……” “慌什么?”那角落里坐着的黛色长袍的老爷揉着眉心,终于发了话,“快些处理了扔出去就是了!” 瘦翁皱着眉点头,对着那老爷也不低声下气,分明使唤人的口吻:“大人们那边,你记得去说说。” 那老爷不耐烦地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二哥,您还是先回去吧,余下的事咱俩再……” 那黛袍老爷似乎并不情愿,还逗留在那儿打量着墨槡缘:“啧啧啧……那药啥时候做好啊?上头的大人们早都开始催了!” “啧!急啥啊!?这毒草哪这么好炼药的?不熬它几天,得先把咱给毒死了!更别提喂尸了!” 嘈嘈杂杂之声愈发模糊,墨槡缘阖目的刹那那,顾於眠和严卿序的眼前也惟余一片混沌。 可怜了那墨家女,直至死后,她才知道,自那日起,她成了世人口中的疯子,成了那《罪杏林》里孤看六月飞雪的沈家新妇。 顾於眠和严卿序瞧着眼前如沙化去的记忆,不知该说些什么,却突见面容憔悴的墨槡缘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面前。 “死……死……了……我的孩……孩子死了……” 两人沉默不言。 谁知墨槡缘垂头又倒进地底破开的深渊中,眼前又变了番景象,仔细看去,竟是木床挂红帐,檐下点明灯,焰火满空映夜如昼,笑语盈屋喜上眉梢。 屋中铜镜前坐着墨槡缘,她红妆施面,美得惊心动魄。 她芊芊玉指中攥着个同心佩,绛唇微启,温柔语声已然遮不住笑意:“拜了天地高堂,我便是你的人了。既嫁于你,你便不能负我!” “我何时负过你?”那红袍男子将手搭在墨槡缘肩上,轻轻俯身从背后吻她的面,“嫁娶是一辈子之事,此生我唯你一人。” 他解下她发上簪,任如瀑长发披挂喜服,温言软语又入耳。 只是,凄厉尖叫惊起,屋中白布终替红烛。 华胥一梦,她怎就当了真? 破败村入了墨槡缘之眼,手中带血的剪子扎入一人脖颈又摇晃着抽出,她双手震颤,却是半梦半醒,摆脱不得。 有人高喊:“疯子!你莫要摔了孩子!” 有人惊呼:“小姐!墨家……墨家叛了!” 有人轻叹:“槡缘,父亲……死了……” 墨槡缘形容枯槁,立在风中如残烛断蜡,那婴啼响起时,她终于跪倒在地。 柳泣花啼,她已是凄入肝脾,却又如何都道不出心底悲怆。 绝望的呜咽声自她喉中滚出:“我本墨家女,奈何入沈门。沈家待我善,我偏堕鬼道。心疯神清苦难言,死而有憾无处诉。” 她叩地三声,这才缓缓站起,面上浊泪滚滚落:“对不住,我怨念太深方成此绝境,扰了几位公子清净,然我有一愿未得解。” “何愿?”严卿序闻声挡至顾於眠身前。 “替我报仇罢……” 严卿序不假思索道:“我来。” 顾於眠不解其意,却见那墨槡缘走近前来,一只手在严卿序左臂轻抚过,箭袖霎时翻开,血色的印记自腕处攀爬而上,如蟠似蛟。 “杀了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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