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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能救人,于是也不再多言。 他猜不出顾於眠的心思,片晌,又任顾於眠拽了他一同从台上跃下,踩过血海尸山向前。 北虚边跑边想,抚着心口问:“公子……不会还有六吧?” 顾於眠没急着回答,单领他钻入一密道,避开府周遭的阴气,直往魏氏的府中湖去。 湖面上方,正浮着相对而立的二人,腾腾煞气直令湖面翻起大浪。 ——“六攫十四族子孙新血启鬼途……” 顾於眠在白玉槛前站定,遽然抬袖,猩红便渗入绸缎之间。布料吸饱血便漏出去,直沿着细瘦苍白的手臂往肘处滑。 北虚惊骇地咳嗽一声,一时莫措手足。顾於眠却仅摇头,要他仔细看那二人。 是严卿序与魏长停。 顾於眠的清明眼神逐渐变得混浊,两柄刀锋向下的长剑皆在往湖中滴血,污了位于二人正下方的湖水。 那严氏子神情肃然,一双眸子红得好似刺了朱砂红——他这是杀人上了瘾,不得自控了。 自打密林与严卿序重逢,顾於眠就察觉了严卿序这杀人红目的毛病。严卿序总视之为耻,每每出现那番模样,便要遮遮掩掩,不欲叫他瞧着。 可顾於眠打从一开始就不在乎。 不论严卿序槊血满袖还是清白尔雅,不论严卿序是一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还是位普渡众生的真菩萨,他都不在乎。 他不是因为严卿序乃一清白良家子,亦或骁勇善战之徒而爱他,故不论严卿序心底藏了多少事,他都自甘蒙昧。 ——“此六步,杀生阵成。”顾於眠合了目。 严卿序满心所念皆是该如何杀死眼前人,并未觉察顾於眠的到来。他掌心血濡湿了焚痕剑,剑柄打滑,难以握稳。可他却像是要将皮肉都嵌入剑中似的,死死将长剑握在掌心。 焚痕为千百人的血所染红,又借千百人的乌发擦净。他用活人的白骨磨锐了剑,用死人的血洗净了刀上的烂肉。 他大开杀戒,不问神佛,罔顾死生。 眼下,他只消杀死身前人,便能寻得解脱。 杀了他。 他必须杀了魏长停才行。 可斩一孽缘,何其艰难。 当年戍金台潸然泪下,严父令他杀壮健男儿,又命他屠戮老弱妇孺。短刀没入孩童之身的那刹,他便清楚,此一生罪孽深重,苦海无涯,不得救赎。 报应便在眼前。 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焚痕指向魏长停的心口。 “卿序,说不出话吧?你这杀得人多了就不能开口的毛病还真改不掉!”魏长停仰天大笑,他正握着一缕长须,须下挂着一颗被他来回甩动的头颅。 哐—— 那脑袋一息砸上了严卿序覆甲的胸膛。 “叛徒便是如此下场。”魏长停莞尔,蛇蝎一般。 严卿序捧起那人的脸,认出是宣兰城的老城主樊山,那人的眼珠子都被挖了去,耳朵也仅剩右边一只了。 嘶嘶几声,一条蜈蚣随即自樊山的右耳爬了出来。再定睛,那断颈处竟探出了四五条蜈蚣脑袋。 严卿序松开手去,只觉一阵晕眩。 再仰首,面前的魏长停已变作一骇状殊形的怪物,周身更爬满了黢黑的蛊虫。蛊虫犹黑蛛吐丝,勾出他面上密聚的斑纹。 那场面说不出的恢诡谲怪,魏长停的发丝间更有烂肉垂动,血丝牵缠。 怪物…… 他与这吃人的怪物同行近二十载啊! 可叹那交情而今不过泽沼里任人踩几脚都要埋怨脏了鞋的烂泥。 先前隔火相望尚不清晰,当下那真切的厌恶感却叫严卿序止不住地败胃。他隐约嗳酸,头低下去的刹那开始干呕,就好若要呕出血肉,呕出脏腑,呕出往昔难以磨灭的旧忆。 长停啊—— 当初你对我和尘吾笑着的时候,心底在想什么呢? 你同我们策马草野时,喊出口的究竟是哪门子的痛快? 你偶尔瞧着我们沉吟之时,是在琢磨要如何取走我们的性命吗? 你在苑山顶答应与我义结金兰时,可在心底讥讽我愚不自知? 魏长停啊—— 过去你同於眠和许长公子并肩把盏时,是早已暗将二人视作你雪恨之阻吗? 廉沈纪三君子都死在魏氏手中时,你当真觉得畅快吗? 若讱亲历灭门惨案,就如昔时的你一般,你便觉得心满意足了么? 我们可曾是真正的挚友? 你可曾以半点真心来待我们? 严卿序喉中堵着血块,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气塞于喉,窒闷难流,话最终还是没能出口。 他当然能同魏长停大战百余回,争出个你死我活来,但他清楚魏长停手执数族秘宝,单白氏的“六合钟”就能抵挡一切术法攻击,那人只需同他干耗着,直到杀生阵开启…… 因此,他不能同魏长停硬碰硬。 严卿序眼睫微动,紧蹙的剑眉忽而舒展开来,露出释怀一般的神色。 月色下,那君子疏眉朗目,纵满身腥红犹似前来普渡众生的活佛,眼底尽是慈悲意。他收剑入鞘,并二指,垂了眼,有如竹林隐者,明心见性。 嗔痴怨,皆成空。 忘却昔日兵戈扰攘,孽缘结。 忘却羸弱孩童握他手,断肠泣。 此一见,却遗终身恨。 此一救,只悔不当初。 “我带你走。” 严卿序昔日如此说,孩童的血染红了他的指。 “我带你走……” 严卿序依旧如此说,从自个七窍中喷出的血渐渐覆盖了身躯。 他要将魏长停带走,去往黄泉,去往酆都,去往阴曹地府。 他要天道昭彰,恶有恶报。 平生只此救民志,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严氏秘术——覆尘雪。” 一语罢,万物猝归岑寂。不过眨眼,已是地坼天崩。清显城在剧晃中轰然倒塌,呼啸的风雪顷刻掩埋了整座城池。 湖已成冰。 凄冷惨白间,那二人疾速下落。 “砰——” 湖冰上爬满裂纹。 “那是严氏用以与敌同归于尽的术法……公子,我们快走!”北虚打着颤要伸手去拽顾於眠,然而顾於眠只将他的手甩开去。 还不得北虚拢指,顾於眠已翻过玉白槛,踩着遍布碎纹的湖冰奔向了那片混沌。 “公子——!” 顾於眠没有回头。 天命无情,尤忌相思。 第252章 圣人 一小片红蓄在舌尖,苦出眼尾一滴…… 狂雪纷扬, 须臾十里皆寒寂。凡此间人举目四望,尽可窥得八方白茫茫,一派沉郁死气。 覆尘雪, 玉石俱焚。 绝情却不薄情,狠心而不暴戾。 那严氏郎君是欲拿自个的薄命抚平凡尘疮痍,以魂灵, 换太平。 他明知错, 却不肯改。 倒是个铁铮铮的负心汉、不孝子, 宁为芸芸众生赴汤蹈火, 却合拢一只好眼, 假意不见心上人, 更不肯窥身后愁肠九转的族人。 偏他们都心甘情愿成全, 由他去了。 那善人君子是一直如此,提起剑,便忘了生也忘了死,看不得苍生涂炭、苦海无涯。他并非空谈道义之人, 也贵在此。 他们都明白,故而皆不欲阻拦。 严卿序是厌了,烽火炽腾腾烧了三载,沃土之上死物纵横,张牙舞爪, 飞扬跋扈,好似他们才是这天下的主儿。四野有食不果腹、寝不安席的流民,更有草菅人命的反贼声泪俱下,哭喊委屈。 诞妄不经。 他纵容魏长停千百回,唯独这一次,他再没可能委曲求全。 错了, 便往阴曹赎罪去罢。 莫再留恋俗尘了。 严卿序抻手,合拢的五指遮蔽魏长停的视线,雪光乍生辉,面目温柔之清君子,玉菩萨似的圣人,收下了魏长停声嘶力竭的惨叫。 泣血声声,那是极凄厉的、怆痛的,悲哀的哭嚎。滚滚鲜红湿了魏长停苍白的面颊,直烫得他瑟瑟缩缩,梢上枯叶般颤动。 一对眼珠子合于严卿序的掌心,血丝牵缠,粘腻湿润。他毫无犹疑地收指,眼珠子碎作齑粉,被他挥向雪野。 “这般狠毒,卿序你啊……果真是严氏……子……”覆尘雪下,魏长停躯身僵硬,不可动弹,于是骂,也只能骂。 最是懂他,故最懂如何伤他。 爽快啊!痛快哇! 十余载情谊今夕皆散尽,泼酒似的,数盅摔碎泥地里! “嗯。”严卿序不恼不忿,好似也不恨,眉梢眼角是淡淡的冷意,却叫冰湖畔远观之众没忍住寒兢兢抖上几抖。 染血的指尖拂向魏长停的肩,堪堪止于右臂之上,他道:“你惯用右手剑。” 瞬息,一条筋肉健壮的手臂落入白雪之间,赤血洒如泉眼喷涌,须臾又为满地素净所掩埋。 “啊……啊……” 魏长停犯了急病般虚汗淋漓,挛缩筋肉带着他两肩向内折去。一时,左臂环向右半身子,可那处缺了东西,因此手落在了侧腰,紧拧着那处发硬的肉。 闻其呜咽,严卿序心念,割掉舌头会更好么?那一张嘴中满是诳言恶语,若留下长舌,岂非还要听他胡搅蛮缠? 魏长停跪下了。 严卿序漠然俯视败将,见其目中血分出数道岔路,间有那么几条通往惨白双唇,倏忽,两片薄肉犹染朱砂。 观之,便好似终于窥见那元恶大奸食人肉、啜人血的惨毒场面。 焚痕向下抵住了魏长停的腿根,略使劲,破了衣裳,继而是皮肉,最后露出血淋淋的骨。 覆尘雪已启,半炷香内二人必死无疑。可严卿序没法逾越术法杀他,也就只能如此一点、一点地折磨。 不单是折磨魏长停。 他看得出来,魏长停一直试图说着什么,许是污秽的谩骂,又或许是在乞哀告怜。可他早便聋了,耳畔本还余风声,不多时仅剩下严父的叱责。 “佛谓杀生业重,要坏一族福泽。然严氏早便积了百代孽债,压根不惧恶鬼讨命!管他衅稔恶盈,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这天底下总有严氏一条活路走!” 父亲说那话时也像他如今这般,用剑锋指人。 “可普天下没有一条道真正平坦,严氏最恨的便是同室操戈!都说我严氏乃蛇蝎心肠的虎狼子孙,怎偏你要褪下满身戾气,做个清水芙蓉?” “菩萨是严氏剑下鬼,不是佛龛里供奉的贵主儿!” “你性情软弱,不堪重任!是要背弃宗族?是要严氏毁在你手上?!” 父亲挑断了他的脚筋,踩着那条断腿,不许他吭声。 一嘶一杖,一嚎一鞭。 一滴泪换一道疤,一记瞪赏一嘴毒。 可父亲、父亲啊…… 孩儿不在乎生死,更不在乎自己生来是虎狼子还是良家郎。 生有欲,欲则贪,贪而不知餍足。 他不欲护一姓兴荣,也不仅仅想保一地安宁。他要千秋万岁太平长乐,要四海昇平,民熙物阜。 ——是他太贪了么? 术法渐深,严卿序再握不稳剑。焚痕脱手,落地的须臾便消失在苍莽大雪中。 少顷,骨肉糜烂,层层剥落的皮有如细柳垂叶,一片片地凋落。他忘了何谓痛楚,分不清疼的究竟是心还是身。 他不再看向魏长停,只任由乱雪狂风带去他的魂灵。也是在那短短一霎,他自混沌间窥见了年少的寂寞光景。 虎狼子断骨而回生,蛇蝎绕体以植毒种。 他如今这一具肉身乃百般淬炼而得,故比常人要更坚|挺,更壮健,也更支离破碎。 断骨不是假的,就若陆氏子继位需饮前家主肉汤那般,严氏子需打断浑身上下的骨、绞烂通体皮肉才得以练就一具“完身”。 如此,便能浴血不死,百战不坏。 故而——他不是和光同尘的连城璧,而是一块百孔千疮的丑石。 担心让顾於眠瞧见的不仅仅是因斩不断俗念而遗下的血目,还有重塑肉身时于四肢百骸留下的刀疤。缠绵时分,犹惧顾於眠抚上那些秽迹,怕他问起刀疤何来,怕自己丑态毕露,怕可憎面目吓跑他。 早无一具“俗身”,这会儿清寂白雪贴上去,大抵也只会为他所浊。 又忆起渭于雪山,他击鼓而倒,被天虚道人带回山门。为请天虚道出山,他自甘扛下雪域恶鬼,不料竟误堕鬼门。 那一堕,叫他瞎了左眼,也差些死了。 大抵是他杀业未满,不得脱逃,亦或者是他执念作祟,这才反吞恶鬼,捡回一条命来。 父亲曾告诉他,严氏天生孽根,他这般窝囊脾性在严氏活不下去。他太天真,同那四爷似的,必要族中人刀剑相逼,要他不得不尔。 严卿序清楚,四叔较他要更为落拓不羁,这辈子不会为严氏所羁。可当苦酒与长恨丹一并递到他面前时,却是那四叔代他植了恨种。 绝情,断欲,从不是那严四爷,可那人如今便是那副模样。 四爷是最恨严氏,偏偏要作严氏忠心耿耿的鹰犬,迷失修罗鬼城恐怕于他而言倒算解脱。 严卿序太惭愧,于是自甘作了严氏的镇府刀。数载腥风血雨中过,替严氏杀人放火,杀的多是罪孽深重之人,其中却也不乏罪不至死者。 严氏向来奉“斩草除根”为至理箴言,连那屠门的墨氏名册都是严家人造的。他头一回灭人满门时,唯独对府中稚童下不去手,也是心软犹疑之时,不过九岁的孩子拿沾毒的刀捅穿了他的脏腑。 他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之际,仍在思索,难道是自己错了吗? 尔后行事狠决,深信贻患无穷之言。遑论余孽留世,举目无亲孤苦伶仃,大抵也只有无穷苦痛而已。 可叹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可自拔地在杀害无辜时心悸,那心悸不多时成了诡谲的激奋。 他大抵是天生的恶人罢。 也正因他是恶人,是罪人,是太想逃离严氏,这才为虚妄山上那逍遥无拘的小公子引走魂,踩上一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红尘道。 可如今想来,他是私欲太重,方蹉跎了顾於眠三载岁月。 愿不久山河清平,任他身碎,越过四海千山,看遍休明盛世,而后落入那郎君房中,作一缕碎尘。 以身换太平,他无怨无悔。 只望顾於眠今后一路风清,顺遂无虞。 忘了他,也别再为他哀痛。 奄奄一息之际,他已想不起所谓背叛,他虚弱地伸手,在缥缈幻象间同顾於眠十指相扣,最后一次将手自其薄背,向上拂至瘦削的肩头,再沿下颌抚至耳垂。 而后,叹出冷气。 早知当初就不要向顾於眠许下那般山盟海誓。 许下了,又没能兑现,算什么? 明知顾於眠不能忍受,他却还是绝情弃他而去了,又算什么? 浓血渐渐模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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