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板凳还没坐热,便窜来了他们这邻舍,还能是来看望他不值钱的竹马兄弟不成? 两家一墙之隔而已, 往昔他轻功一翻便过来了,他那架势分明是要讨好他后日的泰山泰水。 江念与听不进秦逝舟造作的奉承话,想着来这久负盛名的城北酒垆买几坛上好的烧刀子,回去灌醉小子后撬开他的嘴,仔细瞅瞅那胆敢对他妹妹动龌龊心思的蠢货, 究竟是不是生了颗腌臜心。 可即便他强扮瞎子,死活不认秦逝舟作妹婿,他也必须承认那小子确乎是个恐怕天崩地裂都不改情意的痴情种。 前年江绪壹亲手给他画了副画像,他便一直当宝贝揣在怀里,几乎从不离身,更别提每每瞅见江绪壹便冒光的眼…… 江念与长叹一声, 这酒肆中雀喧鸠聚,本就吵得他耳朵疼,一想到那二人早不知从何时起便是情投意合,他更觉浑身难受。 恰这时,坐在他对面的池逸摇了摇脑袋,簌簌碎雪落于桌角,很快将木桌角濡湿出几片星星点点的暗红。 “我不冷。”池逸的童音稚嫩,回答却依旧短促。 “不冷怎么瞧着没精打采的?”江念与笑着给他推过去一碟梅花糕,“先填填肚子,回府便要用午膳了。” 闻言,被裹作圆圆滚滚一白团子的池逸乖乖拿起一块梅花糕,张口却只咬下很小一角,他边咀嚼边含糊道:“我想师父了,师父他还会来看我们么?” 江念与怔了怔,随即强笑一下:“他既许诺要教你,应……是会来的吧。” 池逸点点脑袋,又默默叼起梅花糕。 “噫——卦象凶险!”一身穿破烂灰道袍的老头像被宰的牲畜般发出一声尖啸,他将两腿一蹬,随即仰面倒地,立在墙边的黄幡因他动作噼里啪啦往下砸。 一片狼藉引得周遭哗然。 “哎呦喂,瞧你那邋遢样,若想扮通天圣人,怎不知道收拾收拾自个?”一莽汉将酒碗往桌上一撂,神情很是不屑,往老头身边凑的举止倒显得实诚,“你这算的是什么卦?真不是临时起意的江湖骗子?” “荒……荒唐!鬼神可畏啊!” 一语罢,那算命先生蓦地犯了疯病般死命掐住自个青筋暴起的颈子,随即颤悠悠伸出一个指头指向东北方,从喉底艰难挤出字词—— “东北有一凶厄死地,灾煞已临!不可救、不可救矣——跑啊!快跑啊!” 他忽地痛哭流涕地哀嚎,更不顾满地雪泥,四处打滚,吓得酒肆中一众孩童哇哇哭叫起来。 池逸没什么反应,他安静地吃着梅花糕,含在口中等那噎人的东西慢慢化掉,倒是江念与倏然起身。他拍拍池逸的肩要他别乱走,随即逆了人潮挤至那算命先生瘫倒之地。 他方在那白发苍苍的老头跟前蹲下,还没来得及查看那人有没有受伤,那算命先生却蓦地将一只连指甲缝里都掺血的大掌握上江念与的腕。 “江、江氏子,去去……去若地,快去!没命了……没命了……” 江念与稍稍压下眉心,只还问:“若氏地怎么了?要我去若氏地哪儿?” “康户!康户城没啦——” ------------------------------------- 九月下旬,苍巡再度启程时,青廖峰赏会已结束近一月了。最先离开青廖峰的是白裴趋与纪千弦,他二人是不辞而别。 那日往后,其余各族人陆陆续续离开西北。萧沈二将回了安晏大营,并送来了二营大将花落殷盛的消息,起先渭于四族异议还不小,没多久便也没声音了。月中起,青廖峰上除了长居于此的各族侍从,便只剩下了“游侠”若讱,失魂落魄的魏长停,以及顾於眠、严卿序、谢尘吾五人。 顾、严、谢三人要继续苍巡,故不急于归家,干脆留下同安晏五大营一块收拾西北步林残局。 江念与还得带池逸回去拜祖宗,便回了渭于,至于若讱与魏长停为何留下,其中又有一番说法。 若讱自言过惯了四海为家的日子,忽然要押他回府当绝无可能。可战后各族事务冗杂,若讱虽性子犟,却也到底明白事理,于是两方各退一步,若讱再陪苍巡者走一遭,途径若地后便不再往前了。 魏长停衷肠不得诉,悲怆中自己做主辞了那门婚事,惨遭先斩后奏的魏氏家主魏熻为此大发雷霆。骂也骂了,揍也揍了,魏长停还是扬着脑袋不肯低头。束手无策的魏熻最终断了他的银两,更要他滚出家门混吃等死。可魏长停仍旧没同父亲认错,反倒乐乐呵呵入了苍巡之列。常言道人多力量大,顾於眠自然没拒绝。 而今苍巡未能涉足之地有禮间的李氏地与渭于的魏、江二地,昨年苍巡规划路线时便有所考量——一众乌烟瘴气的氏族地盘中唯独渭于那两块算难得的净土,恰近来禮间总有传闻说墨氏另一秘宝“亡缈佩”现世,因而顾於眠计划先由安晏北穿过甲逾关一路经渭于陆氏地、禮间若氏地至四地至东北的李氏地。 收拾好行囊启程前,顾於眠立于观宁台远眺为云雾所缭绕的虚妄山,被凉意冻得感觉不到心跳。 “阿眠——” 他听见风中有一少年郎清润的话音,可乍起的雪将那少年的音容笑貌一并从他身边带走了。他向前伸出手,什么也没能抓住。 ------------------------------------- 骏马飞驰一路,被扬起的雪片拍打竹帘嗤嗤作响。近来顾於眠服药后总觉瞑眩难当,这会倚着严卿序的肩便昏昏沉沉睡去,车内余下四个血气方刚的男儿郎于是皆压低声作呢喃软语。 魏长停见谢尘吾觑他好一会,于是搓了几回掌心,絮絮叨叨念起来:“天这般寒,就该窝在府里头尝百味羹,辣得腹腔往上都发烫,保准除尽湿气。” “说得像是你还回得去似的。” 谢尘吾冷哼一声,呼出口的白雾在他斜乜向魏长停的倏忽间散尽,叫那本就理亏心虚的多情种不自禁抖上三抖。 “哎哟,我的心肝谢公子,今儿个又是瞅小人哪里不顺眼啦?您早些说,小人麻溜给您改喽!您这闭嘴不提,小人也没法知道不是?” “啊呦,长停这口技不错,扮奴才恁像!” 若讱称赏不已,可这无端插进的一嘴却叫谢尘吾火气更旺。 “你当真想一块苍巡?莫不是听来那纪千弦人在若氏地,方死性不改,想再死缠烂打一番?” 魏长停将手中折扇唰地展开,随即半遮面扮出羞愧状:“我现下无依无靠,身上不过几两碎银。除了仰仗你们混口饭吃还能怎么办?尘吾你总掂人分两放菜碟怎么行……都是兄弟,怎就待我这般差,对念与那般好?” “……你说我对谁好?” “我可听说了,你巴巴追着做人儿子的师父呢!”魏长停的嘴角向下撇,“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兄弟上了榻,云雨都浇湿褥子了,也就你还能给人挂上个拜把子兄弟的名分。恩人不是这般供着的,你若这般,倒不如以身相许。” “你在说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荤话……” “问你自个,仔细瞅瞅自己的心意。”魏长停合扇指了谢尘吾的心口,随后不紧不慢掀开竹帘一角,瞥向外头雪光。 这会,魏长停松散束起的长发又似过去那般放至身前,绑在近肩侧的一条红缎上点缀着金色的海棠纹。 过低的交领与颇显放达不羁的中衣露出其颈下至胸脯处的大块肌肤——那是倜傥浪荡儿常见的打扮,可魏长停一双含情目里的情丝较往日要淡得多了,清明的眸子叫人打眼看去总疑心往昔种种皆是有意演的一出长戏。 他垂敛眼睫,忽而盯着外头覆雪的枯草垛出神:“尘吾,你说我要是死了,你会伤心么?” 谢尘吾冷笑一声:“先死了我看看,上坟时候烧冥钱告诉你。” “忒无情了。” 恰这时,若讱的目光捉到几块斑驳青石,他忙不迭道:“出林了,不用两炷香的功夫便能到康户了。诸位有所不知,康户城乃若氏地最为昌盛之地,民安物阜,若逢春宴随处花簪锦簇,甭提有多热闹。” “可现下是凛冬。”谢尘吾全无兴致。 “冬有冬之景嘛,立于城楼之上,俯瞰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岂不快哉?遑论这城中胡辣汤久负盛名,那滋味可是一绝!” 若讱愈说愈起劲,被魏长停提醒了才压低声。 “那处百姓也是最喜欢我的!想当初我在那儿住了两月,一举破获了三桩悬案,也自打那时起,每回我至康户,百姓们都要夹道欢呼呢!” “好厉害。”魏长停手中一柄乌木扇被他纵着于半空画了道弧,“魏氏地仅留下了我的恶名。” “你若真在乎声名,当初就不会钻入花柳地数月不出了。”谢尘吾将挡至面前的折扇推回去,“你若再无端摆弄那破玩意,我便把它扔出车外……” “人在风花雪月处又不一定是在干那类云雨勾当。我单听听曲儿,赏赏舞,同美人伴景谈书画不行么?”魏长停乖乖将折扇收了回去。 “说出这么些违心话也不怕遭雷劈,你就这混账脾性,纪氏怎可能答应你?” “纪氏……千弦么?答应什么?你们又要拜把子结义,还是约着比武斗法?”若讱忽然笑起来,“真是又叫我想起当初虚妄山顶,千弦、吟离被你俩打成重伤的事了!哎呦,尘吾便罢了,卿序怎么也不知轻重呢?把他俩拖上山费了我好大功夫,差些被那暴雨给浇死呢!” 闻言,抱臂敛目的谢尘吾不紧不慢将眼帘一掀,冷笑旋即长了刺似的往若讱身上扎:“岂止他二人伤势重,那俩也把我们揍了个半死……我们近半月都没能至学宫,你就没看见?” “啊哈哈——我不也借机逃了没去嘛!哪里知道你们也不在?”若讱咧开嘴大笑起来,额上红绸被雪光一晃,色泽更鲜艳几分,“我爹娘专程在康户候着咱们,要给诸位接风呢!” “主要是为了把你给逮回去吧……”谢尘吾又把眼给阖了,只有嘴皮子还时不时动动,送去几嘴冷嘲。 “此言差矣,我阿姊和大哥也在呢!诸位也都清楚,我那二伯旷达不羁,带二娘隐居山林去咯!二哥同妹妹也一块走了,单我那大哥不乐意跟着他爹走。当真是不知隐居山林、随性行侠仗义是多大的福气!我爹总骂二伯他自讨苦吃……也不知哪门子的苦。话说回来,我爹大抵还在生我气呢,自打咱们下了青廖峰,他就不回我信了……不过诸位放心,盎盂相击皆家常便饭,我爹他就是嘴硬心软,待见了面,气也就消了。” 严卿序因忧心吵醒顾於眠,一路上都没怎么开口,只默默听着三人对话,听到此处忽而想起当初在心魔潭中看到的若氏家主若泭。 那家主确乎是个磊落轶荡的直肠子。只是人心难猜,他不自禁咂摸起陨懔阁祁赦同那若氏的纠葛,前尘往事不易了解,若泭本性究竟如何恐怕不易弄清。 恰是他沉思时候,前头赶车的侍从霍地喊了声——“公子们,到康户城嘞!” 若讱满面灿烂,他抬手撩起前头帘栊,躬身请四人下车:“暂且容我带诸位好好逛逛——” ------------------------------------- 日头正晒,晒得若讱手心汗津津的,拎在他手里头的纸包糕点被浸湿了一角,若讱正忧心再这么下去要出事,那因近来体寒而一身清爽的顾於眠已利落接了过去。 这城中天气很怪,城门外本还在落雪,入城不消片刻,骄阳竟火伞似的大开。 五人在白雪尚未融尽的长道上缓行,却一路饱受日炙。不过那城中倒确实热闹,沸反盈天一如若讱所言,有所出入之处大抵在于根本无人认出若讱。 可好奇的视线并不少,当他们经过长街,道旁商户总是凝眸紧盯着他们,那些视线叫顾於眠无端想起了禮城以南密林中的灰林鸮,它们也总瞪着圆溜溜的大眼好奇地打量来人,亦或者——将入口的吃食。 “哎呦,原来若公子适才是在吹牛皮啊?哪儿有人认得你,大家伙纯粹在盯着咱们的俊脸瞧呢!”魏长停手里拎着自个的猩红裘,内中赤袍也依旧惹眼。 “嗐——无妨!即便大家都不记得我了,我也依旧见善必迁!毕竟鏖战刚止,谁人有心思吹捧旁人?我只可惜那会儿没能在他们身旁好好保护他们。反正声名皆身外事,我只求个济世安民的美差!” “你倒是洒脱。” 谢尘吾的眉头又打成结,任是神仙下凡也掰不开——他最恨艳阳天,晒出汗来要叫他犯洁疾,生不如死,可他还是耐住喘转向魏长停:“纪千弦估摸这会也在若府,一会碰上了,你千万别干丢人事。” 魏长停还没来得及应,便听前头领路的若讱一声高呼:“到了!” 也不知是否天热人躁,府门前侍卫站得木木僵僵,瞅见若讱后好一会才温吞行礼。那若讱步履迈得又大又急,见状面上却也毫无愠色——他过惯了游走四地的日子,从不将自己当十五族公子看待。 他很快停在了隐有气吞山河之势的高门前,一只手迅速握住金灿灿的门环,笑道——“欢迎诸位公子光临寒舍!” “铛——铛——” 镶金钉的红门向内缓缓打开。 倏忽间风烟乍起,青灰扑面。有异物忽然涌进顾於眠的耳鼻,呛得他掩口剧烈咳嗽起来。身前严卿序抬袖将他护在怀中,下一瞬遮目的尘灰便被挥散了。 顾於眠蹙眉仰首,微敞的大门里头有几抹灰白率先入目。困惑间,他向前探身,没成想瞳子骤然紧缩。 白骨。 垒砌府门边的白骨层层向上堆叠,几近成丘。 血肉腐烂的腥臭骤然袭来,瘴气薰腾,更有飞蝇绕庭肆旋。顾於眠久受幻象所扰,已然难辨虚实,只得强遏住惊愕,侧目看向若讱。 没成想,他此生第一回从那落拓洒脱者面上窥见了竦然之色。 若讱微张的口没能合拢,额前红绸却在寒凉阴风的吹拂下落入满地血腥中。 “什……什么?” 第850章 老僧 “禅絮沾泥可有悔乎?”…… 森然朽骨盈满空庭, 横七竖八胡乱抛掷之死尸所在皆是。落脚处皆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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