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尸身上冒出,被淅沥雨水一浇,更显浓重。 巷中多是那般死人,偶逢几个活人也都摘下面具,露出面上扭曲可怖的疮疤。 顾於眠猜那大概类似佟桉的鬼疫亦或者添九的无名毒,除了侥幸免去一死,什么苦都受尽了。 他提灯照路,然幽光晦暗,从旁看去像是一簇飘得极低的鬼火。 顾於眠其实并不清楚自己究竟要往何方去,更不知道会碰上什么人,可他依旧随着心底冲动一路向前。 穷乡僻壤的野魂多是如此,漫无目的地游走,碰着个怨气极重的过路人也不急于食魂,只在饿极了才附在那丧气人身上。 唤魂术本就是伤身废体的禁术,他三番五次使用早便亏了气血,至于侵入四肢百骸的虚妄山剧毒、因尚未能杀死林矜煙而未解的血誓,以及无休止的梦魇,桩桩件件皆是索他命的铡刀。 步步险,步步痛。 可他仍要往前走、往前走,为了陆倾行的苍生太平,为了严卿序的海晏河清,为了给江念与和许昭安雪恨…… 他能为了任何人活着,唯独不为自己。 如今那病骨强支着疲弱的躯身,大抵无需太久便会倒下不起。 即便是魂身分离,他也已有几欲消散之势。他好似被什么东西挤压于窄小一隅,呼不能,吸不得,喘口气都艰难。 然而,他还是稳稳地停在了一个戴狐狸面具的小孩面前。 那小孩满身脏泥,两手呈祈求状相握,掌心血肉模糊。他僵站着,纵顾於眠步步靠近,他也依旧一动不动,甚至顾於眠摘下他的狐狸面具时,他也依旧没有反应。 一双极空洞的眼凝视着黑漆漆的角落,俩人对视的那瞬,顾於眠想起了曾见过无数次的、濒死之人的眼。 单看外貌,那人确乎是少年许辞闲。 顾於眠于是蹲身轻握住了他的两只手,笑道:“你便是大哥与冥君结合而成的阵眼么?” 那孩子不言,顾於眠也不再多问,牵起他的手便往外走。 顾於眠懂规矩,在这鬼境并非杀了阵眼便能逃出幻境,他需要满足冥君,也需要安抚许辞闲。 因此他将那孩子领到熙来攘往的长街,在唢呐哀吹的哭丧声中,他又一次蹲身握住孩子的两只手。 一众狐狸面的行人停下脚步,盯住他,可他单笑道:“冥君,此地有万鬼见证,我知你心底所欲。你想要之物,我会帮你,所以你可以放我出去了吗?” “你如何知道?”那孩子终于开口,童声稚嫩,然话音无情。 “修罗鬼城现世乃为了讨十万人魂供养冥君,而十五族嫡系长子一人之魂便能抵三万——您放心,三月之内我必能凑齐魂魄,望您能暂且放我等一条生路。” “我为何要答应你?” “我会立下血誓,倘若我食言,修罗鬼城非但不会就此消失,还会因我之死而壮大鬼兵。如此一来,于您而言,并无弊端。”顾於眠拱手作揖。 那孩子闻言却咧唇咯咯笑起来:“不够!我还要扣下一人性命。” “您要谁……” “那百毒不侵的小子——严长蔺!” 第392章 天虚 偶逢天青,一瞥月白便似见你。…… “凡尘绮丽, 然心无眷恋,多不过沤浮泡影……究竟何来生机?” 顾於眠强耐心悸,咬牙取下发顶染血的白玉簪, 剜出了堵在许辞闲心口的一块玄石。 他复开口,却是一句一喘:“修罗鬼城已解……然、然天虚道人无踪,我命数将尽……” 猝然睁目的许辞闲惊坐起, 回首却下死劲掐住顾於眠的喉头, 直叫顾於眠呕出大股脏血来:“折腰求乞, 得人宽宥!你欠陆倾行一条命, 别他娘的想就这么甩手死个痛快!” 许辞闲将唇贴近顾於眠的耳, 含着血沫呢喃:“我们皆身背人命债, 理该这般生不如死的活下去……” ------------------------------------- 人血与鬼血都泛红, 混在一处便不那么容易辨认了。 江念与手中捻着一白帕,斜目瞥见那昏迷不醒之人额前碎发上还糊着好些粘稠的血块,于是将被清水打湿的帕子盖了上去。 几番揉搓擦拭后,满盆清水已变得猩红。 可江念与不哀叹也无抱怨, 仅仅是一丝不苟地重复单调的擦拭动作。帕子脏了便换条新的,水浊了便接盆清的,就好若一无心木人。 当帕子拂过榻上人的眉睫时,江念与忽觉其眼睑颤动,赶忙拎起遮目的帕子, 便见了一双淤血的眼。 “念……念与?”顾於眠扯动结满血痂的双唇,勾出个极哀凉的笑。 他尚无法看清东西,仅能凭气息与动作判断身边人,可他就是知道——他身侧人是江念与。 他竭力伸长手,欲揉开江念与惯常皱紧的眉头,指尖却蓦被一张寒意砭骨的面具阻隔在外。 他于是垂手盖在了江念与的手背。 “你别着急起身。”江念与没有抽手, 单以另一只手摁住试图挺身的顾於眠,匆遽喊了几声医师,“当下无事比治病更急,昨夜晏道长已为你瞧过伤势。你且等等,侍从已去唤人了。” “晏道长?天虚道原来赶到了啊……”顾於眠还没能舒出一口气,又蹙起眉峰,他慌张扯住江念与的袖摆问,“卿序呢?!” “他……”江念与欲言又止。 “严公子心魔太重,为邪祟所惑,如今迷失雪域,尚不知踪迹,或许早便死了。” 语声低沉,犹瓮中音。 顾於眠循声看去,忽见一身着素白道袍的老者。那人白发披拂,睥睨顾於眠若窥渺小蜉蝣,眼底不知来处的蔑意尤为昭彰。 “多谢晏道长相救,於眠感激不尽……”顾於眠不顾江念与劝阻,强撑起身拱手作揖,然礼罢,他却直直看向晏峥平,“卿序不会轻易死的。” 晏峥平闻言一哂,便让江念与退出屋去。 他也不等主人家请,自顾于顾於眠床侧的圆凳上坐下,盯着顾於眠瞧了半晌,无端又嗤笑起来。 “小子,你如今卧病在榻,是自身难保,哪来如此大的口气?更何况那严氏小子本是个不开窍的蠢材,贫道而今七十有余,却未尝见过那般愚拙的后生——视苍生重于性命,无我仅他,谈何活着?谈何家?谈何国?又谈何天下?” “您看不上那般人?”顾於眠紧攥十指,却温柔莞尔,一双淤血目弯起来,却好似藏了极锋极锐的刀。 “晏道长,为大义捐躯岂是罪过?怎叫您鄙夷至此?我只问——天下熙攘,能有那般纯粹者几人,能有真正护民者几人,又究竟有心甘情愿为苍生献身者几人?” 顾於眠气息不稳,眼下连抬手都艰难,可他还是颦额在床上冲晏峥平跪下,咬牙叩首道:“卿序生是虎狼地富贵子,却情愿为素昧平生者而亡,本是芸芸众生中难得一雄杰,岂能此般在口中作践?还望您莫再那般侮辱……” “你这黄毛小子,胆儿当真不小!你这是在骂你的救命恩人?”晏峥平赫然起身,“若非我出手相救,你如今早便魂飞魄散了!” “后生不敢,后生单是不甘心——倘那般至仁至善者理当蒙此羞辱,较他卑劣得多之人又如何?”顾於眠垂睫遮去眼底戾气,“后生只求问您,明知苍生困厄,自诩‘宁为天下百姓亡’的天虚道为何迟迟不肯出山?!” 顾於眠并不等晏峥平开口。 “晏道长……后生清楚,天虚道并非不想出山,是不能。当年为剿灭墨氏,天虚道元气大伤,被恶鬼困于雪山之上。天虚道是忧心离开会致使魑魅魍魉为祸世间,方十余载销声匿迹……卿序此番亦非迷失寒地,而是替天虚道挡下了那群恶鬼。” 顾於眠抬眼看向晏峥平,双唇抖颤,长舌被齿牙生生咬出血来。 他一开口,血腥味便蔓延开,继而染红了抿紧的、毫无血色的唇,他又一次叩首:“诸位分明皆是哀怜天下的善人菩萨,又何苦要扮恶人受我这无耻小人唾骂?此地,真正的恶人唯有我一人而已。” 晏峥平并不作答,只默默伸手将顾於眠扶了起来,他盯着顾於眠的眼,倏尔笑起来:“不曾料大名鼎鼎的顾氏子竟是个妄自菲薄之人!也罢,贫道受人所托,来此为你医病,余的话也不多说,单奉劝你一句——心病比痼疾更可畏。” “你若想治病,便莫再同那故人相纠缠了。我见他总绕着你转啊转,却始终哭丧着个脸,怕是并非他不肯放过你,而是你不乐意放过他吧?” “晏老先生可有能医我身之药么?”顾於眠抻直枯瘦的五指,便见惨白间仅剩几许若有若无的血色,青紫的脉络横穿其间,活像割断白雪的斜枝,既醒目,又突兀。 “世间无药可医心死人——你自个儿当比贫道更清楚。若是那严氏子活着对你而言是个安慰,便当他活着吧。”晏峥平言罢开了几味药便哼着曲儿走了。 顾於眠自轩窗中瞧着那瘦长白影逐渐远去,这才俯身从枕下拿出一封信,随即小心拆开。 第一眼他看见:阿眠,偶逢天青,一瞥月白便似见你。 第二眼他看见:桃花雪,春江暖,不若你一句心悦君兮。 第三眼他看见:待归来,必将伴你身侧生生世世,白首不离。 那并非一封情信,而是一纸诀别书。 顾於眠不敢再看,只怕匆匆读罢,日后便再无从念他。 他张皇将信叠起,收回函中,失魂落魄一般虚倚床柱。头晕目眩之际,他开始发出微弱的谵呓:“卿序……我这回没食言,你也快些回来吧……” ------------------------------------- 是夜,谢尘吾掌灯在庭中绕了一圈,除净伺机侵扰的邪祟后,敲响了顾於眠的房门。他同顾於眠久未见了,入屋后却没半句寒暄,单问那榻上人当下能否如常说话。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谢尘吾冷着脸在床侧坐了下来。 他漠然扫过一副慵困靡靡之姿的顾於眠,见其通身缠满白缎,终于开口:“药味太重了。” 顾於眠轻笑一声,装样拍了拍自个尚无法落地行走的腿:“实在对不住,我这不争气的病骨头,得靠着那些臭玩意吊命呢!” 眼见谢尘吾瞳中充斥的细密血丝又深几分,顾於眠摇了摇头。 “尘吾,你到底还是动用了那无可挽回之术啊……未央灯如今仅剩一盏,你可千万当心了。”顾於眠接过他递来的舆图,却是敛眉问,“这一程艰难吧?” “艰难?”谢尘吾冷笑一声,天生色浅的瞳子撕肉猎隼般盯住顾於眠,“你担心援兵生变,故先押上谢氏的未央灯,后赌江氏先祖会释放灵力……明知倘若任意一环出了差错,我俩皆是有去无回,你还是要我二人同去千刑山——这笔账要我如何算?” “尘吾,话如此说便太难听了,你该信我比任何人都更期盼你们能活下去。”顾於眠的眼神暗了暗,他摩挲着粗糙的舆图,忽而想起什么,于是仰首笑问,“你的心结解开了么?” “谁说我有心结?”谢尘吾攒眉瞪视顾於眠。 眼瞧着谢尘吾摆出副颇难得的窘态,顾於眠单耸耸肩:“看来是解了啊——只是,你可千万别再死盯着念与瞧了,叫他怕了,然后跑了,该如何是好?” “你……知道?” 寒风吹开轩窗入屋好一会儿了,谢尘吾这才后知后觉地起身去合窗。 “哎呦!千万别误会,不是念与同我说的。咱们好歹同行约莫一载,我自然将你二人关系看得明白。” 眼见谢尘吾一副欲破口大骂的模样,顾於眠又开始冲他摆出副极天真的傻笑,这一笑便堵上了谢尘吾的嘴。 可这么一来,那倔脾气的谢家公子便不肯搭理他了。 见状,顾於眠只得忍下笑意,正声道:“尘吾,我有些话欲同你说,你姑且仔细听听。相同的话我也和念与以及晏道人说过了,他二人无需我劝,你便再听我多叨几句。” 谢尘吾面色不虞,却还是乖乖点了头。 “廉公子之死事关重大,我听闻当时同行的侍卫回程遭到叛军攻击,如今已陷入昏迷,已然不省人事,恐怕不能指望他了。我先前也曾讲明,我一直在追查十五族叛军、四地毒草以及西北的蛮人祸,如今也算有了点眉目。” 顾於眠的指尖落在舆图东南的陌成。 “当初审步凄晚,他拒不承认散播了谢氏地添九疫与渭于桃风疫。他确实没撒谎,真相在于——添九毒草名唤‘暮海棠’,原是步氏种植来配制‘失魂仙药’的,可魏氏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擅将那血蝶巢穴中用以供养血蝶的囚犯尽数斩杀,死人血水灌入溪流,并最终致使添九疫爆发。” 他的指尖向西滑至百权。 “而当初我们在白地昉城的地牢里发现的‘冷殣草’是用来炼毒的。依裴桁所言,炼毒是为了与西北以外的蛮人做生意。而他们在白地种植了大片的冷殣草,却仍能逃过四地苍巡的主要原因在于——白地一桩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 顾於眠笑看向神情困惑的谢尘吾,道:“十里火燎。” “裴桁假借裴趋纨绔恶名,火烧毒草后冠上裴趋‘烧山灭匪’的名号。这当然是一出良计,毕竟除了让裴趋背上足遭万人唾骂的恶名外,并无其他弊端。世人多笑话白氏子有头无脑,并不在乎真假,十五族亦然,再无人深究那处原先种了什么。” 谢尘吾听罢没甚表情,单不冷不热道:“百权裴氏本就凭制毒起家,即便擅同异族做买卖,也大抵算不上什么罪过。比起那些,更重要的应是那群蛮人究竟为何要从四地内买|毒吧?” “你觉得西北以外便都是蛮人么?”顾於眠落笔在西北画了个红圈,“寻無十三年,虚妄山诡案事发。同年,蛮人大举入侵西北,但四地人的目光皆被虚妄山惨案引了去,我也是在白地同一名为‘钟椗’的安晏兵聊过才得知那事的……据卿序所言,那场仗连百权人都知之甚少……” “你想说,有人妄图借虚妄山惨案作掩护?”谢尘吾瞥向面色苍白的顾於眠。 “没错。依照钟椗所言,当初进犯的蛮人皆是神志不清——在安晏备战的那段日子你应也见过不少战俘吧?他们亦是如此。恐怕蛮人入侵乃无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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