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与宿忻皆是颔首:“你且继续说。” 东黎熙便又道:“宿仙长相貌外头人尽皆窥知,徐先生却不然。不如就干脆趁此机会,宿仙长先去拖住血魔,徐先生则去到焦涂府中,好生搜寻一番。” 他话一说完,宿忻先击掌道:“正是要跟血魔做过一场,我应下了!” 徐子青略一思忖,也觉不错,便道:“这法子颇好。”他再转向宿忻,温言说,“宿道友修为极好,不过那血魔老奸巨猾,还是当谨慎行事。若是有个万一……还是以己身性命为要。” 宿忻倒并非不知好歹,当即点头:“我晓得。” 徐子青便也一笑:“便分头行事?” 宿忻很是爽快:“分头行事!” 且说另一头,大将军府大门里飞速跨出一匹马来,撒开蹄子疾驰飞奔。这马很是神骏,通体如墨,如若细看,却能瞧出这并非是墨,而是马色红得几近于黑。 而马上跨坐这一个大汉,恐怕有近九尺长,很是剽悍雄壮。他此时脸色阴沉,那一双仿若黑雾沉沉的眼中,更是隐隐有一抹血色闪过。 44 到得皇城大门,有兵士呼道:“大将军!” 那血魔一摆手,策马疾奔而入,无一人胆敢阻拦。 这便极快地来到东宫前,迎面数个宦人护卫快步而来,有宦人恍惚嚷道:“大将军,有、有仙人来找晦气了!” 原来这些个宦人晚间正守着太子寝殿,却见有人自天边飞来,竟是丝毫不曾有换气般,就这般降下。那等飘逸脱俗之感,可不就是天人下凡么!当即就给唬了住了,唯恐是自己得罪上天,待现下见到血魔,才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血魔双目泛红,心中暴戾。 眼见大事将成,先是东黎熙忽然宁死不从,而后又是见到皇城上有修仙之人灵力涌动,真真是倒霉之至! 他沉声道:“退出太子宫外,此间之事我来处理。” 血魔素来杀人不眨眼,积威甚重,众人不敢反驳,只得咽下了一肚子的疑问,纷纷退了出去。 又听血魔吩咐:“守住方圆十里,但有什么声响亦不许一人进来!” 众人应“是”,各自行动不提。 正要进去东宫,血魔忽觉胸口一阵刺痛,随即皮肤攒动,似乎有什么要探出头来。他深吸口气,喝道:“你乱动什么!” 血魔衣襟大敞,原来在心口那一处光滑皮肉上,正有一物凸起,约有人头大小,看着也似有口鼻,竟如人面。 这人面嗓音沙哑,与血魔口中发出声音一般无二:“太子正要休息,你莫要去找他麻烦。” 血魔怒道:“焦涂,你敢威胁老夫?” 人面道:“你若要夺取一朝气运,少不得要我配合。我也不求旁的,不过是心慕之人一条性命罢了,你若不愿,大可就抹了我的意识。” 血魔气得胸膛起伏,他数十年前那般威风,如今竟被一个区区南人如此要挟,当真是七窍生烟,偏生还得忍耐下去。也是血魔伤重太过,肉身早先损失大半,为能蕴养完全,非得每七日元神归体一次不可,若不是怕焦涂趁机自戕,他也勿须受他钳制。 好容易忍下来,血魔“哼”了一声,咬牙道:“你且放心就是。待气运夺来,老夫吸食了你这具肉身,东黎熙自然还做他的太子、皇帝,老夫对你等凡俗皇位毫无兴趣!” 原来血魔当初为躲避金丹真人,元神挟肉身遁逃到下九洲来,藏身于深山中休养生息。后观得诸国气运、形势,才选定了这一个承璜国、这一位焦涂大将军来行夺取气运之事。 焦涂手掌兵权,气运凝成巨蟒,对东宫金龙呈臣服之状。血魔寻得焦涂,施展那入梦之术,欲以钱权等物将其引诱,好待事成之后直接吞之。不想焦涂意志坚定,对东黎熙因爱慕而忠心耿耿,非但不贪钱权,亦不被其恐吓惊住,最后竟反而摸索到蛛丝马迹来。 血魔恼羞成怒,直接附身。焦涂知他魔性深重,恐怕逼急了鱼死网破、就要有害东黎熙,后来只得同他虚以委蛇,与他做了这一个交易,以保住东黎熙性命,也稍许克制血魔猖狂行为。 而后焦涂一面心喜终是有了与东黎熙亲近机会,一面痛心东黎熙眼中恨意,更还不能吐露实言。连日下来,十分煎熬。 如今眼见黑蛟即将化龙,焦涂心知自己时日无多,则越发约束血魔,定要让东黎熙安好无虞。血魔为防功亏一篑,对焦涂忍耐之心也多几分。 两人说了几句话来,焦涂□之马并不停步,便已走到院中。 只听一声叱喝:“魔头,纳命来!” 就有一道赤红剑光犹如血练,直劈而下! 血魔一拍□血马,整个后退数步,便见到一美貌少年手持红色长剑,自空中飘落,那身后有一轮圆月,月华如银、遍洒其身,更显他秀美绝伦! 这少年眼中含两分戾气,出手则绝不含糊,剑光纵横间热浪滚滚,竟似映红了他一身的宽袍大袖,也使他犹如浴火而来,霸道凌厉。 血魔却不惧这一个少年,他早已从灵力涌动中推知此人修为只有区区炼气五层,虽因年纪幼小而显得天资卓绝,可生死相斗之间,谁管他天资如何?不过是搏杀罢了。 因血魔元神附着焦涂,而焦涂肉身乃是凡躯,故而可以用上的修为也只是炼气四五层左右,可他对战经验却十分雄浑,境界更不知比宿忻高过几重,对他全然没有一丝惧意。 见了这宿忻如此嚣张,血魔便是讥讽一笑。只想道:老子是肉身正要滋补,恰来了这不知好歹的仙修小儿,倒可以塞一塞牙逢了。 于是也不多说,抬手就打出一层蓬蓬血雾。那雾极恶毒、极诡异,速度又快,眨眼间便扑上了那火红剑光,霎时将它们全数吞没! 宿忻剑眉一扬,也不慌张,居然张开口来,吐出一团碧蓝火光。 这火光好厉害,分明只有拳头大小,又无毕剥火声,然而只撞上那血雾,就把它们卷了进去。血雾给它一碰,内中便忽然发出许多惨叫声来,尖利阴森,仿若鬼哭,直听得人汗毛倒竖。然而任它再如何叫得厉害,也是活活给烧了个干净,再不能对赤色飞剑有丝毫损伤! 血魔见这一幕,眼光却沉下来:“……青焱宝火。” 宿忻爽脆一笑:“你这魔头还有些见识,认得少爷我的宝贝火儿!” 血魔眸色更深,心里怒意上涌。 他纵横上九洲也有多年,怎会不认得此火?这小儿多大点的岁数,就敢在这里对他出言不逊,真当他虎落平阳就能被他折辱么! 青焱宝火,在仙火榜上排名第四十七位,火焰极是精纯,尤其对那魔道的邪物有极大的克制力。 若是以血魔化元期巅峰的修为使出血雾来,此火或许莫可奈何,然而血魔以焦涂之身施展,就奈何它不得了。 不过若是以这一种仙火就想要让血魔束手无策,却是差了许多。 血魔双目厉光一闪,已然再度抬起手来! · 徐子青作别东黎熙兄弟与宿忻三人,趁宿忻出去与血魔挑衅之时,极快使了个木遁之术,去往那焦涂府上。 大将军府并不易寻,走在这街道上竟是一丝魔气都未看到。这也难怪宿忻是径自来了东宫,而非直闯已成魔窟的大将军府。 徐子青也不着慌,他是先封了五识,随即将灵力遍及周身上下。木气乃生之气息,而魔气多为阴煞之气,故而木属修士往往对魔气格外敏锐。 才刚这般做了,徐子青体表就觉出一道细细尖锐刺痛之意,便是因触及魔气而起。他心中微微欢喜,就往魔气来处急速遁去。 果不其然,才刚过不足一息工夫,徐子青已然见到一座巍峨府邸。那气魄极是雄壮,魔气就从门内而来。 使了个隐身术,他直接穿墙而入,却不曾碰到什么禁制。想来那血魔也未料到竟有仙道中人来此下九洲里,才并未给府邸施加许多防范。 进得院中,徐子青也不看旁的,只顺着魔气来处直寻而去,是穿过许多院落长廊,才到了一座内宅中。 徐子青晃身而入,进到一间内室。 只见其中颇有男儿粗犷之气,墙上挂了一根长枪,旁边则架着一柄阔背刀,刀锋凛凛,霸气不凡。 此处乃是焦涂寝居之处,魔气竟从那床榻处传来。 徐子青也不犹豫,直接到榻前去看,就见竹枕上有一颗灵珠,有淡淡黑光自内里发出。再看他处,就再没那含有魔气之物了。徐子青将其拈起,便见里头还剩下几分灵力,想来是之前血魔拿它来吸收了其中灵气,却未吸完,先放置在此处,而灵珠也因此沾染上魔气。 未寻到血魔肉身,徐子青不由就有些许失望之意,然而宿忻在东宫阻拦血魔,也不知能撑上多久,他也要赶快搜寻才是。 徐子青又转念一想,血魔既将灵珠遗落于此,而焦涂之躯不能吸引灵气,想必那肉身必在不远之处,最有可能便是他造了一间密室,有法阵或其他手段能直通其中。不过要找到入口,倒是非得将室中所有物事都一一试过了。 只是这时间实在耗费不起。 徐子青就不多想,在戒中唤起好友来:“云兄,事态颇急,可否……”相助。 他话音未落,白衣人已现身出来,却把他求助之语全阻在口中。徐子青微微一笑,心道,云兄果真面冷心热,如此厚谊,日后定要多多回报才是。 修士筑基以下不过皆是初窥仙道门槛罢了,肉身虽说渐有脱俗之气,实则还不能全然脱离凡体。筑基期亦只是刚踏上那道门槛,化元期则不断蜕变,唯有金丹期后,体内蕴养那一粒金丹,才算真正脱离凡俗。而直到元婴期时,丹破成婴,重新塑体,肉身才当真再无半点杂质。 既然脱离凡体如此不易,筑基期与炼气期最大不同之处,便在于神识。 所谓炼气期修士不过是比凡人拉拔了一个层次,手段只局限于肉身。可筑基期却渐渐触摸魂魄,能以魂魄观世——即为神识。 筑基期修士神识可观方圆十里,徐子青炼气七层修为,自无神识,可云冽即便为一缕魂魄,以其气势看,却绝非炼气修士这般简单。 因此徐子青才想要向他求助,尽快搜索这一个大将军府邸。 云冽并未多言,只淡淡向四处扫了一眼,就抬手挥袖。 一缕金芒如刺,带着坚不可摧的意味直扑屋舍一角。只见那处一道黑光闪过,顿时洞开,现出个幽深的黑色洞窟来。 这洞窟现出,顿时魔气大盛,更有浓烈血腥之气,自里面直涌而出。 云冽先行跃入其中,徐子青亦是化作一团青光遁入。 两人才入其中,云冽再挥手去,洞窟便立即合上。 徐子青才发觉此处乃是个无底洞,他耳边风声大起,身形如叶,翩然落下。 想来这是血魔在地下挖出的魔窟,才一沾地,血腥之气越发浓郁,冲进鼻中直让人作呕。 徐子青只觉脚下黏湿,低头一看,就见地面染得鲜红,泥土里都浸着血,一踩便是一个脚印。他不禁皱起眉来,心里也生出一些不妙。 并不停步,他开口问道:“云兄,血魔肉身便在此处?” 云冽微微颔首:“前方。” 徐子青明了,快步跟在云冽身后,与他急速穿过这一条泥路。 两边都是石壁,上头泥土犹新,颜色亦是赤红,寸草不生。一路气味愈重,路途则并不长,两人很快就走到尽头。 下一刻,徐子青便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这是一处能容百人的巨大洞穴,中间挖了一个池子,数十尺见方,内中水流滚滚,打眼过去是刺目的红。 竟全都是血水! 而池子上方浮着一个血色葫芦,葫嘴上下颠动,里头吐出股股血流,倾倒而下,尽入池中。可即便如此,池中水却仍是不升不降,始终如初。 这池子中心有一个法阵,安着阵盘。那阵盘飘在血池池面,有磨盘大,上头盘膝坐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 男人身高约有八尺,说是极瘦,倒不如说是原本就只剩下骨架。那骨头上无数丝络交织——就如同被剥了皮的身子,红艳艳的很是可怖。 池子四周落下十多支血色阵旗,在血池水中漂浮不定,红光闪烁,光芒诡异。而这些血旗自池中牵引无数血线,形成一张密网,遍布整个血池上空,再密密麻麻交缠在男人身上,把血水尽皆送入他的体内。 毋庸置疑,这便是血魔正极力想要恢复的肉身! 云冽眼中泛出寒意,周身气息也越发冰冷起来:“人血。” 徐子青屏住呼吸,眼中既是不忍,又极愤怒。看到如今的景况,他如何还能不知?那葫芦里的血水,分明就是血魔搜集而来的南人之血! 说来话长,而两人自破除禁制到进入魔窟,总共也过不得一息光景。时候不多,此时亦不是愤怒之时。 徐子青只匆匆开口道:“云兄,恐怕要污了你寄居之地了。” 云冽道:“无妨。” 再不拖延,云冽扫眼看去,就有两道金色剑芒直飞而出,爆发出极烈的杀意,瞬间把禁制破开,直斩血葫芦! 同时徐子青亦是出手,他一拂袖,那血魔之躯就挣扎起来,似要飞起。那阵盘上牵引之力颇大,竟将它拖住不出,让徐子青难以收取。 云冽冷哼一声,周身环绕百条剑气,同时爆射而出! 轰轰轰—— 只眨眼间,阵旗、血葫芦全被绞成碎片,而徐子青再挥袖间,血魔肉身便立即倒飞而来,直入储物戒中。几乎下一瞬,血池也被炸得粉碎了! 终是将肉身寻到,云冽却并未回去储物戒中。 徐子青心知他是嫌弃血魔肉身污秽,并不多言,只说道:“云兄,你我一同去东宫罢?” 云冽身形微晃,已到前方:“走。” 风动间,青金两道遁光一闪而没。 · 血魔与宿忻相对而立,宿忻放出青焱宝火,破了血魔放出的血雾,而血魔却不着慌,抬手掌心推出,极快地打了个法诀。 只听“嗡嗡嗡”一阵细微响动,忽然他周身现出两只拳头大小的血蜂。它们赤身黑翼,尾部蜂针足有尺长! 这血蜂一现身,就拍了拍翅膀。 霎时一道极强音波响起,宿忻措手不及,神魂为之一震,顿时失去了对青焱宝火的控制。就见一抹虚影闪过,血蜂已然出现在青焱宝火前方! 这青焱宝火顿时想遇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连抖数下,不多时竟小了一圈。而血蜂却像是吸了什么补药,肉眼可见地圆润了许多。另一只血蜂,也来到前面。 宿忻美面含煞,曾经历了极危险的景况,才能得到这一种宝火,极是爱惜珍重。可如今不过一个照面,竟然就缩小了一半,让他如何不怒! 不过此时可不是置气之时,宿忻立刻发出一声呼喝,那青焱宝火便如蒙大赦般,飞快退了回去,被宿忻重新吞入口中。 宿忻冷眼看着血魔,赤色长剑身前飞舞,火光吞吐不定,正是随着主人的心思,再不断地发生变化。 血魔也是冷笑,却不招手把血蜂收回,而是再拈指诀,想要用它们冲锋一次。 然而还未出手,他忽然脸色一变。 有人动了他的禁制! 这回便是血魔大怒,他立时喝道:“仙道小儿,你有同伙么!” 宿忻一听,就知那边已然寻得线索,当下满眼轻蔑,说出另一句话来:“小爷对付你这蠢物,还要帮手?” 血魔骨节“格格”作响,已是气得狠了。他肉身藏在地下,唯有一道禁制守护。若是被人破开禁制,肉身便大为危险了!如今他再没了与宿忻纠缠的心思,催动血马,转身就要离去。 凡人身躯笨重,无法遁行或是御风,血魔自觉大大失策,竟只得骑血马赶路。他想到此处,又是咬牙切齿,但凡当年他那些个灵器法器有一个留存,便能护住他的元神脱体,回归肉身,可不比现下快得多了!偏偏……他如今若敢让元神出窍,这黄口稚儿怕是就能一把火烧了他的元神,岂不是就彻底没了命么! 宿忻也很是聪慧,他见血魔这般焦急,心知徐子青事已做成,不由大快,立时操纵飞剑劈下:“你往哪里逃!” 血魔心中愤恨,呸!哪个要逃? 可焦涂肉身脆弱,哪里能被飞剑斩中?无可奈何,他只得转身迎敌,心中却越发焦躁起来。 45 血魔心焦,动手时便难免失了章法,因而虽说出手越发狠辣,可宿忻此时心境胜他许多,竟也生生扛了下来,缠住血魔,让他没能走脱。 两人正斗得激烈,一边是黑气缭绕,一边是红光重重,互不相让,争胜夺强! 你看宿忻神情那般得意,实则他内心却越发冷静下来。与血魔相斗也有一阵,他是觉出这魔头心有所念,也是投鼠忌器,干脆开口笑他:“魔头,你那大将军的身子要坏了!” 血魔双目赤红,只觉额头青筋暴跳:“小儿!休要多话,当心祸从口出!” 他却没忍住探了探身子境况,一探之下,果然觉出这肉身里经脉已有些毁损,皮肉上也因灵力霸道而裂开数条血口。如若他还这般放纵使用,恐怕不多时,这具肉身就要崩毁,之前心血也将付诸东流。 血魔怒不可遏,偏生没得办法,怒吼道:“你这小儿,仙道魔道互不相干,为何偏来找我的麻烦?” 他不说还好,说了宿忻剑眉倒竖,是一股狠意自心底而起:“互不相干?血魔,你倒是记性不好,不过区区数十载,就将曾经犯下的累累血案尽数忘记了么!” 血魔一听,心中一凛。 到这时他还哪里不明白,这少年分明就是找他寻仇来了,再如何多说都是无用,反倒要被人小瞧。 血魔当即不再言语,心中却也生出一丝戾气来。想道,都言斩草除根,果然不假。今日绝不能放这小子离去,不然走了小的来老的,拖家带口都来找老夫晦气,岂不麻烦! 想及此处,血魔一招手,将两只血蜂召到面前,一手一只,捏作两团血水。 这血水落地变成血洼,升腾起来又成血雾,跟着便好像突然生出灵性,化作数条手指长的血蛇,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这法术还未完成,血魔狞笑一声,大叫道:“血雾夺命大法!” 就听得数声爆响,跟着此处血气更浓,四面八方竟有更多血雾自外而来,将这天上染红了一般,迅速投入虚幻血蛇体内,使它极快凝实起来。 宿忻一窒,他并不愚蠢,自然反应过来,双目直欲喷火:“你将那些个南人尽皆杀了!” 他到底年岁不大,即便自恃修士身份、看不上凡俗人等,但也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因而今夜来时虽给了那些宦人兵士们一些苦头吃吃,却不曾伤一条人命。现下他见这般情形,哪里不知是血魔将那些个把守东宫的护卫宦人们以法术杀死、取了他们的精血来喂着血蛇? “丧心病狂!”宿忻想起自身血仇,怒声骂道,“魔头该死,当千刀万剐,元神尽丧!” 血魔面上蒙一层薄薄血光,猖狂笑道:“我先吸食了你,再去吃了你的同伙,到时候你等去我肚子里……” 话音未落时,宿忻已是急性子擎剑斩来。 血魔一声嚎叫,血蛇蛇瞳闪烁,数百蛇躯亮出獠牙,齐齐朝宿忻扑去! · 徐子青找到血魔肉身后,就立即跟随飘得极快的云冽,一同来到了太子东宫。 还未及走近,两人已然觉出不对来。 东宫上空两色光芒交织,该是宿忻与血魔正在缠斗。然而四处却一片寂静,只嗅到极浓烈的新鲜血腥气味。 心中暗觉不好,徐子青加快了步调,才落在了地面上,瞳孔便是一缩。 东宫门口,原本应有十数宦人、数百兵士把守,可现下却是躺倒了一地骨架,只留下一层人皮、一把挨着头皮的毛发、以及脱落了一地的衣裳。 那血魔,竟又滥杀无辜! 云冽周身寒意大盛,剑气纵横,“嗞嗞”作响,居然有割裂天空之势。 徐子青见状,反倒按捺下怒火来,快步走到好友身侧,说道:“云兄,此番你我携手除魔罢!” 云冽道:“必诛此魔。” 两人不再交谈,身形晃动,遁身而入。 一路白骨累累,干尸堆积,徐子青心中不忍,便目不斜视,直穿而过。 不多时,两人已到院中,正见到血魔与宿忻,一个跨在血马上,一个浮在半空里,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气氛里满是硝烟。 宿忻此时被逼得极狠,他不过炼气五层修为,天资再如何卓绝,亦不能与那老魔头相提并论。更何况那血蛇吸足了精血,各个凶狠毒辣,灵活无比,纠缠上去实在难以招架。 不得已,那一团青焱宝火也又给吐了出来,附在宿忻飞剑之上,使剑光大作,生出碧蓝火光足有一丈多长! 血蛇游走肆虐,却不能触碰那火,但只消挨上一挨,就是烟消云散。宿忻依靠飞剑,不断催动灵力,可惜血蛇太多,他为防其近身殚精竭虑,灵力消耗也是极大。眼见渐渐气力不支,宿忻便牙关张合,想要咬舌吐出一口精血,再度催发飞剑,不过恰在此时,他却见到有熟悉人形现身外侧,不由得也略松了口气。 徐子青来了! 此番宿忻自觉来了帮手,血魔也发觉来了陌生仙道修士,便是一凛。 方才因催生血蛇,分了心神,如今定心下来,他却忽然觉出不对。 是肉身! 血魔可算是目眦俱裂,他辛苦滋补肉身,可现下元神却与肉身失去联络,叫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的肉身被夺了! 知晓此事,血魔看向宿忻,对他生出无边恨意。 他这是中了声东击西之计了! 早在禁制被触时,他便该快快回去,偏生被人阻挠在此,使他几乎功亏一篑。如今非得杀了这几人,夺回肉身,才能做其他打算! 血魔也是心性坚定之辈,此时他不再挂怀焦涂肉身,再不压抑灵力,将元神挟来的力量全数释放! 肉身被夺,他性命危矣,哪里还顾得上夺取王朝气运?先过了这道难关再说罢!若是被灭了元神,再要焦涂这肉身,也是毫无用处了! 既然有所取舍,血魔双臂微张,手掌间便现出一面血旗,与徐子青二人于魔窟里所见有所类似,却看着不知是何种奇异之物所制,自外观瞧来是有若乌金,但想必要更加坚硬百倍。 那血旗沉甸甸,被血魔挥起,就如一柄长枪,十分威猛。而旗上血光弥漫,腥气扑鼻,更显得它凶戾无比。 再说徐子青见宿忻被血蛇逼迫,就在足下生出两枚碧叶,腾飞起来,要去与他援手。然而血魔动作却是更快,还未等他出手,已是祭出血旗,就连血蛇也生出许多变化。 只见血旗扬起,血蛇纷纷自宿忻身畔退回,之后便如同扑火飞蛾,争先恐后,尽皆投入血旗之中。 血旗血光大放,每吞入一条血蛇,就更明亮几分、也更腥臭几分,越发地显得邪异。血魔嘎嘎怪笑,不时喷出一道血气,也给血旗增加不少光华。 不过眨眼工夫,血旗已然被祭炼得邪气滚滚,而血魔将它一把抓起,就是狠狠一个摇动—— “刷!” 血旗动,内中喷出无数血雾,与方才血蛇出现前相比,更加浓烈数倍。这鲜艳血色愈来愈粘稠,不住往人口鼻里灌去,使人才一嗅到一星半点的气味,就直欲作呕,甚至神魂都要发晕起来。 只是这却并非最后,这一片血海似的血雾中,竟渐渐发出些奇异的怪声。 “咯吱……咔、咔!” “噼啪噼啪——” 徐子青在脸上抹了一把,顿时眼中青芒闪动,这才让他看清了血雾之中景况。 这时他才发觉,原来有无数披着血皮的骨架晃悠悠站起来,朝着那血旗一步一步走来。 这些骨架初时还有些迟缓,但很快徐子青就发觉,随着血雾的越发浓郁,骨架们的步子也越发快了,甚至动作也渐渐灵活。过不得多久,它们就变得敏捷而凶猛,竟是四肢着地,犹如猛兽一般急奔而来! 宿忻此时站得最高,他的眼里是两团碧蓝火光,也将下头的情景看得清楚。当下就失声呼出:“这是什么玩意儿?” 徐子青也不知此为何物,却也知道它极难对付,于是开口便道:“云兄,我去相助宿忻。”说罢足下碧叶一动,就带他往宿忻那处飞去。 却说徐子青足下生出碧叶后,周身乙木之气四散,焕发蒙蒙青光,竟如一盏青灯,在这血雾里漫游起来。 而血雾粘稠,原本缠得人动弹不得,不想一碰着青光便如流水散开,真真让人奇怪非常。 眼前遮挡之物一触即散,徐子青也不迟疑,快速飞到宿忻身侧,说道:“我来助你。” 宿忻见徐子青周身青芒,顿时大喜:“你是木属的修士?” 徐子青点了点头:“正是,怎地?” 宿忻笑道:“木性生机勃勃,你看那些个站起来的都是骨头架子,原先也都是给血魔杀了的,它之所以能动起来,约莫是血魔使出的术法所致。不过……” 徐子青也明白过来:“不过既然是死物,必有死气。” 宿忻也道:“而死气正为生气所克。” 怪道宿忻如此欢喜,那血雾骨尸这般诡异,归根到底却还是死气生发而成,有木属的修士在场,多多少少都能对其克制几分。 下头血魔显然也觉出来了,不过他却对这术法极有自信,便是有木属修士又如何?修为所限、经验所限,未必是他这些个尸魔的对手。 他只暗恨如今的修为有限,若是仍是那化元期巅峰的修为,哪里只会弄出这样低等的尸魔来! 不等两个少年修士反应,血魔张口打了个呼哨。 霎时尸魔们齐齐嚎叫,身后血皮颤动不休,浑身骨节更是咔吧作响。很快就有数根骨头自背脊突刺而出,连串响动,犹如爆竹。这一阵噼里啪啦后,骨头迅速粘合,竟变作了一双骨翼,一拍就飞到了空中来! 徐子青与宿忻正欲挥剑斩魔,就见数十只尸魔突然来到面前,那速度犹如极光,只一闪便露出森森獠牙来。 几乎是下意识反应,徐子青掌心现出千年钢木,劈面斩去—— “啪啪!” 这一具骨头架子竟就在这一斩之下碎了,一下子散落在地面上。 徐子青睁眼四顾,才发觉已然被尸魔包围,后方还有无数尸魔也冒出骨翼,争先恐后地直飞上来。 当下不再犹豫,举起千年钢木就是一通横劈竖斩! 白衣人影安静地浮在这一片深沉血雾中,周身数尺内无一只尸魔敢来进犯,他却是一动不动,似并无加入其中之意。 直到徐子青出手,他才几不可查地微微蹙眉。 宿忻手中长剑通红,上头则附着一层碧蓝,舞动时灼浪滚滚,每一挥剑必定激起长长火焰,凝聚不散。 他动作极其凌厉,剑光吞吐间自有章法,丝毫不乱。而这剑术似与其属性相合,但只要斩中一只尸魔,就让它化作一片焦灰! 两人先前还是并肩而战、各自为政,现下因着尸魔太多,反而渐渐挨在一起、背靠了背来。好在火气暴烈,木气平和,而后者又能促发前者,故而这般与尸魔交战,二人力量都显得颇为不凡。 尸魔源源不断,才斩落一只后者便又接上,不多时,灵力已然消耗一半,可尸魔却是前赴后继。再这般下去,恐怕就要被榨干灵力了。到时候尸魔再群扑而来,他两人也难逃魔手! 徐子青也是有些对战经验之人,见势不对,先道:“我来引开尸魔,你寻找时机,去扑杀血魔!” 宿忻自然并无异议,他也心知徐子青身怀木气,比其他来存活可能更大。当下答应:“我先撑得一刻,你给我辟出一条道路来,可行否?” 徐子青道:“可以一试。” 两人匆匆说定,宿忻身形一晃,就将长剑横扫,霎时把徐子青周身清空。 后面尸魔更要过来,徐子青却已抬起手臂,左手捏成拳状,再猛然打开一洒! 顿时无数绿色光点自他手心迸发而出,正如无数绿色浪花,又好似蓬蓬细雨,方圆三尺之处,皆被笼罩起来。 若是细看,能瞧见这分明不是光点,而是许多莹莹叶片,晶亮可爱。每一枚叶片上都带着极精纯的乙木之气,与扑面而来的血腥一个接触,血气就退避三舍。而若是有尸魔碰到叶片,便很快被贴个满满当当,乙木之气与死气此消彼长、互相消弭,终是死气褪去。尸魔立时无力支撑,重又化作骨头架子,自空中跌落下去,变作了粉粉碎碎。 宿忻喜道:“好招数!” 徐子青微微一笑,心中也稳当几分,再度洒出一片绿光。这回他是对着血魔方向,顺着那道路极力推出。这些莹绿叶片也很是听话,当即如涨潮般直直蔓延,所过之处死气全数散去。 宿忻也随之而动,他紧跟叶片之后,飞速前行,眼前血雾不断消散,他便不断向血魔接近! 十尺、八尺、三尺——血魔近在眼前! 且说血魔因焦涂肉身所限,是全神贯注地操纵血旗,不能有丝毫闪身。 这一种法术以血旗为眼,唤作“尸魔蚀骨大阵”,乃是一种七品法阵,十分阴毒。此阵切合《血魔大法》,勿论血魔修为几何,皆能引动被其吸食的尸骨。 当年金丹真人与血魔大战,便是因血魔招来无数被他所害的修士骨骸,化作厉害无比的尸魔之海,使他险些陷在其中,无法逃脱。 那阵法可比如今这个强不止百倍了,不止修士尸骨所化尸魔要胜过凡俗人尸骨所化许多倍去,更因血魔修为与现在是天渊之别,才能稍稍困住那真人。 不过到底金丹期乃是修士挣脱天道禁锢的第一步,散修盟的太上长老拼着受了点伤,扫荡了此阵。但还是使血魔趁机逃走…… 现下血魔是信心十足,即便如今这法阵不知低了多少级别去,可对手也不过是还未筑基的小儿,于他而言,可算不得什么! 然而他却不曾料到,就在尸魔已成、正慢慢要将两个少年修士磨死之时,大阵中的血雾忽然变薄了。 血魔眯起眼来,抬眼看去。 原来那个年纪略大的少年是个木属的修士,而且……仔细打量过后,血魔神色忽然一凛。 正如木气对死气有克制力,对魔气有强烈感知力,魔气和死气对木气也同样如此。以血魔的见识,竟发觉那木气无比纯净,竟似一丝杂质也无! 这不可能! 除非结成元婴,彻底脱胎换骨、重塑道体,才能使异种灵气入体后自动排出,否则这低级的修士,绝无可能做到如此! 不,或许还有一种情况—— 单灵根。 如果这少年是单灵根,那么即使修为很低,体内的灵力也是纯粹无比的。 做出了这样的推测后,血魔的眼底忽然生出了一丝贪婪。 单灵根是何等妖孽的资质,这类人即便修为不高,那身血肉中所蕴含的灵力也远超他人,如果吸食他一个,能抵得上同等修为的其他修士百人! 不知不觉地,血魔舔了舔唇。 真的很想吃啊…… 然而就在此时,血雾却越发变得淡了。他甚至能嗅到一种草木清香逐渐驱逐血腥,正不断地向这边逼来。 虽然那气息逼得不快,但毋庸置疑的,阵法里的血雾落在了下风! 血魔脸色一变,暂且压抑住贪念。 因为就在这时,一团灼热的火光极快砸来! 那火光里包裹着一个美貌少年,手擎长剑,剑上碧蓝光芒大作,竟是以一种一往无前、悍不畏死的姿态在与他拼斗! 血魔冷笑一声,不慌不忙,抓住血旗对那长剑狠狠砸去! “锵锵——” 金铁交鸣,宿忻长剑上碧蓝色火光四溅,却不能伤血旗分毫。 也不知那血旗是如何炼就,才这般短暂接触,竟就让那飞剑污黑数寸!幸而那青焱宝火亦是不凡,才一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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