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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她牢牢注视着季砚温柔的黑眸,眼底亮晶晶的期盼着。 季砚只以为她说得是灯会一事,含笑应道:“嗯。” 云意心满意足的弯起嘴角,单纯的把所有喜悦都写在了脸上。 * 上元佳节,又逢小皇帝登基一年,山西的灾情也的到了控制,特下令在宫中设宴,赐百官及命妇入宫赴宴,另赏赐金银器盒给文武大成,以彰皇恩。 金碧辉煌的太和殿内,小皇帝萧熠坐在龙椅之上,下首便是季砚。 萧熠每说完一段话,都要朝季砚看去,见他神色无异才放心接着往下讲。 “今日乃是寻常宫宴,众卿不必拘礼。”萧熠下令开宴,宫女鱼贯端着玲琅满目的菜肴美酒鱼贯而入,乐师敲响鼓乐,舞姬在殿中翩跹起舞。 觥筹交错,光转玉壶,殿上的气氛也渐入佳境,众人把酒言欢,言笑晏晏。 季砚面色淡淡,嘴角挂着轻浅的笑意,只端了茶来饮,又官员来敬酒上来敬酒,都被他给拒了,在这热闹的宫宴之上,唯独他玉指托着青花瓷盏,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文人风雅。 兵部尚书王平之举着酒杯笑道:“季阁老莫非是还有去处,所以不便饮酒?” 季砚笑道:“算是吧。”他将手里的茶盏往上抬了抬,“我以茶代酒,王大人可不要介意。” “哪里哪里。”王平之朗声笑着,饮下杯盏中的酒水。 季砚又坐了稍许,垂眸整了整衣袖准备离开,一道倩色的身影进入余光,他抬起视线。 周围的谈话声忽然就静了几分,大殿之上的官员纷纷看着自席未走出来,朝季砚而去的女子。 徐慧茹端着酒盏,步子迈得缓慢,她走到季砚面前,唇角盈盈挽笑:“我敬大人一杯,还望大人赏脸。” 自从早年季砚进入内阁之后,就不乏有想巴结的官员往他身边送女人,自荐枕席的也不是没有,只是无一例外都被原封不动的松了回去,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再送。 在座都是浸淫官场多年的,徐慧茹这个时候出来敬酒,什么意思在明白不过,可今日能来这大殿上的女子都是有诰命在身的命妇。 有官员困惑的问身旁的人:“那不是大理寺少卿赵涣屹的夫人。” 回答的人压着声音,“确实。” “那怎么?” “你不知这其中渊源。”那人不敢再往下说,看向赵焕熠的目光却带着薄鄙,将自己夫人送出来,也真是够可以的。 徐慧茹知道那些落在她身上的一道道目光有多轻蔑,她只能装作无所觉,朱唇含笑,柔声说:“我先饮为敬。” 她仰头饮下酒,一双水色流转的美目望向季砚。 季砚淡然而笑,言语客气却疏冷:“不是我不赏脸,只是今日我不饮酒。” 在众人面前被拒,徐慧茹难堪的几乎抬不起头,她勉励朝季砚一笑,楚楚的眸中露着祈求。 季砚视若无睹,起身错开她往殿外走去,连衣袍都矜贵的不与她触到分毫。 第017章 云意从清早起来便开始盼望着灯会,用过午膳,她和宝月绿书一起做了花灯,就眼巴巴等着季砚回来。 季砚跨进照月居,就在朦胧的月色下看到了趴在二楼雕栏处的云意,她坐在凳上,手臂横在栏杆上,下巴搁在手臂上,另一只手里提了个兔儿花灯,随着夜风飘飘摇摇。 云意也看到了季砚,欢快起身,“大人!” 不等季砚应声,她就转身蹬蹬蹬跑下楼,裙裾被风掠的吹拂起,季砚看着她在夜色下翩然而至。 “跑那么快也不怕摔着?” 云意小口喘着气,连连摇头。 季砚抬手将她额前细碎掉落的发挽至耳后,“去看灯。” 两人坐了马车出门,云意挑着帘子往外看,入夜的京城灯火如昼,长街上乌泱泱的都是来看灯会的百姓,长街两侧则摆满了吆喝的小摊,有孩子围着的糖人摊,变戏法的,卖花灯的……云意看得眼花缭乱连眼睛也不舍得眨一下。 长街上,变戏法的男子手里拿着火把,忽然将火把凑近嘴边,紧接着吹出一大团火焰,云意看得瞠目结舌,眼睛睁得大大的,扭身对着季砚道:“大人你瞧那个!” 季砚拿了本书在看,他对灯会并没有什么兴趣,他这个年岁若喜欢这些反倒是奇怪了,只是云意的欢喜感染了他,他往帘子外看了看解释道:“他嘴里含了烈酒,喷到火上才会如此。” 云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扒着窗子往外看,流光飞舞的灯火影影绰绰的笼罩着她,照亮了她笑得弯弯的眉眼。 季砚却有些看不进去书了,他干脆将书册合上看向云意,想起第一次见到小姑娘的时后,她慌张无措的躲在自己身后,连与人对视的目光都是那么谨小慎微,如今才算有了一些这个年岁该有的活波明媚。 季砚很满意她的变化,女儿家本就该矜贵的娇养着,若非上一辈人的缘故,她也该同季舒宁一样,在家人的宠护下成长。 长街上挤满了人,马车行径的缓慢,何安驾着车道:“大人,恐怕马车只能停在这了。” 季砚对云意道:“我们下去。” 云意提着花灯跟着季砚下去,周围都是摩肩擦踵的行人,云意瘦小小的,轻易就能被挤走了,她缩着脚尖局促的贴紧了季砚,手指攥着他的衣袖一刻也不敢放松,还要护着花灯不被挤坏,她都有些手忙脚乱了。 季砚让她走在里侧,将手递给她,“牵着我。” 云意愣了愣,随后紧紧牵住,心里是满满的踏实感,大人的手温暖有力,有他牵着就不怕会走散了。 何安则跟在后面保护二人。 云意对什么都感兴趣极了,总要停下来看看,季砚也耐心陪着,他出来时换下了官服,一身清简的长袍,玉冠束发,将周身的气度衬的愈发温润斯文,云意一双明晃晃的黑眸天真烂漫,玲珑俏丽。 两人站在一处,有些像是哥哥带了最为疼爱的妹妹出来逛灯会。 几个小孩围着画糖人的摊子转圈,嘴里还唱着买糖吃的童谣,云意目不转睛的看着小贩行云流水的画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糖人,期盼二字就差没直接写在脸上了。 小贩卖力吆喝着:“画糖人咯,转盘转到哪个就有。”他朝云意笑道;“小姑娘可要转一个?” 季砚感觉到牵在掌心的小手紧了紧,他垂眸,云意正仰着脑袋眼巴巴的看着他,也不说要,就拿那双招人怜爱的眸子望着你。 他失笑:“喜欢就买。” 云意快速转过头对小贩甜甜道:“要两个。” 季砚怕她吃这么多要吃坏牙,只是她看满心欢喜,想着也是难得,就随她去了。 他朝何安看去,何安会意,从腰间摸了几个铜板放到小摊上。 云意转到了一个老虎,一个蝴蝶的,她一手一个拿着,左看右看,最后将老虎的递给了季砚。 季砚微愣,就听云意笑盈盈地说:“这个给大人。” 何安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咳了一声,就是再往前倒十年,大人也不能拿这哄小孩的玩意儿,他在脑中想象了一下画面,实在是太儿戏了。 季砚跟云意确定了一遍,“这是给我的。” 云意点点头,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眸已经告诉了季砚答案。 季砚默然挑眉。 何安心想,大人这回许是不会还纵着姑娘吧…… 云意见他不接,歪了歪头,天真道:“大人不喜欢老虎吗?那这个呢?” 季砚看着她手里的蝴蝶糖人,“还是老虎吧。” 季砚无奈从云意手里接过糖人,修长的手指捏着细竹签轻轻转动,再看云意喜滋滋的表情,他自己都有些想发笑。 他重新牵住云意的手,“去前面。” 云意跟着他往前走,河边有许多人围着在放荷花灯祈愿,她踮起脚尖张望飘在河面上的一盏盏灯,季砚松开她,“去罢,我在这里等你。” 云意还要放花灯,腾不出手拿糖人儿,就把自己那根也塞到了季砚手里。 季砚让何安跟着云意,自己站在桥边的垂柳树下等。 街边的茶肆二楼,一只属于男人的手正半推了窗子往下看,而坐在他身旁的女子正是徐慧茹。 见男人转过身,徐慧茹侧了侧身子,安静的不说话。 “慧儿还在生我的气?”男人正是徐慧茹的夫君,大理寺少卿赵涣屹,他一张书卷气的脸上挂着笑:“我方才也是一时情急,说话才重了些。” 徐慧茹没做声,他就把人搂到了怀里哄,徐慧茹挣了挣,没能挣开,眼睛却是红了。 赵涣屹赌咒发誓的说着好话,“是我不好,我保证再不会如此,就原谅我这回?” 徐慧茹拿着手绢轻拭眼下,在赵涣屹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心里的苦涩却一点不见消退。 赵涣屹见终于把人哄好了,笑着给徐慧茹倒了茶,又让伙计上了糕点,“方才在宴上你也没怎么吃,尝尝这个。” 徐慧茹顺从的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糕点,赵涣屹手指向窗外,“一会儿花车就要过来了,这里正好能看得清楚。” 徐慧茹跟着往外看,满街的热闹让她的眼里恢复了一点光彩。 赵涣屹忽然眯起眸道:“那不是季砚吗?” 徐慧茹心口一跳,跟着转过视线,果然在桥边的柳树下看见了那道颀长秀挺的身影。 赵涣屹打量着她的神色,“还真是巧,方才在殿上你没机会跟他说上话,这次可不能错过了。” 徐慧茹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心直接掉到了谷底,她怎么还会天真的以为,赵涣屹适才说那番话是真的觉得愧疚。 赵涣屹道:“慧儿,你也该清楚,那件事若是被抖出来是什么后果,我自己无所谓,可我怎么舍得让你被我牵连,跟着我受罪。” 徐慧茹看着面前这张脸,听着他嘴里冠冕堂皇的话,夫妻数载,也有过执手恩爱,可现在看来就是个笑话,她祈求道:“可不可以不要今天,你刚才也看到了季大人的态度。” 赵涣屹变了脸色,“慧儿,你难道是巴不得我出事,好无后顾之忧的去和季砚再续前缘。” “你在胡说什么?”徐慧茹拔高的声音变得尖锐,“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怎么,一说起他你就受不了了?”赵涣屹冷哼,“你嫁到我赵家就一直无所出,我可曾嫌弃为难你,如今不过让你帮我周旋一番……你可太让我失望了。” 徐慧茹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浑身的血液便成了冰,寒意从骨缝透出,她浑浑噩噩的点头,“好,好,我去。” 赵涣屹这才满意,在她的唇角印了个吻,“我知道你懂事。” * 季砚没有陪着去放花灯,视线却始终注意着云意,她拢着裙子蹲在河边,将捧着的荷花灯小心翼翼的放到水里,学着周遭的人闭眼祈愿。 季砚看着她高高翘起的唇角,再睁眼时,眸子里倒映上了闪动入豆的灯火,也不知是许了什么愿。 他垂了眸浅笑。 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季砚转过身。 徐慧茹一个不防,撞入他深邃凉薄的黑眸中,愣了片刻才展开笑颜,“远远瞧见背影像是大人,不知不觉就走了过来,还真是你。” 季砚神色如常,只淡道:“赵夫人。” 徐慧茹脸上笑容的微僵,苦涩的垂下眸,她有意穿的单薄,夜风吹过,将她的身形勾得纤弱易折。 季砚却只一眼就不再看她,再次将目光投向河边。 徐慧茹难堪羞耻的攥紧指尖,紧咬贝齿,反正她今日的脸已经丢得够干净了,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徐慧茹深吸一口气,看到季砚手里的两个糖人,笑道:“大人何时也喜欢这些小玩意了。” 季砚面不改色,语气寡淡的嗯了声。 徐慧茹眼尖的看到那个蝴蝶糖人的翅膀上湿盈盈的,是被人舔过的痕迹,她猛地意识到,季砚并非是自己来逛灯会。 她顺着季砚的视线去寻,可河边人太多,她根本不知道季砚看的是谁。 云意见自己的花灯慢慢悠悠的被落在了最后,于是用指尖拨着水花,待看到花灯飘远了她才放心起身。 转过身,云意微愣住,她看到大人身旁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位女子,生得花娇玉柔,细眉杏眸,颦笑间温婉似水,有着她在季舒宁和季宛身上都不曾见过的韵味,那是褪去了少女稚气的别样温婉。 云意疑惑的眨了眨眼,走上前糯声道:“大人,我放好花灯了。” 她尾音俏生生的勾着,看得出很是开心。 季砚也笑了,“嗯,我看到了,飘的很远。” 云意喜滋滋地弯起眼睛,抬手想要拿回自己的糖人, 季砚却避开了她湿露露的小手,“将手擦干。” “哦。”云意听话的拿了帕子把手上的水珠擦干,季砚才把糖人给她。 徐慧茹尴尬的站在一边,就像是一个突兀的局外人,心中升起不该有的酸楚,她隐约猜到眼前这个小女孩就是外头在传的,季砚养在府上的故交之女。 可季砚这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愿意陪着一个小丫头来灯会,还这般悉心照料。 季砚问云意:“还要逛吗?” 云意点点头,“想逛。” 两人自顾说着话,好似徐慧茹不存在一般,她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大人了。” 季砚目光睇向她,颔首说:“赵夫人自便。” 云意心里好奇她是谁,但大人没有介绍,她就也只乖巧有礼的朝徐慧茹笑笑。 徐慧茹唇角柔柔的勾起一抹笑,转身时,含了千言万语的眸眼粘缠过季砚的视线,留下一道凄楚的背影。 季砚漠然收回目光,反倒是云意,满腹疑问的看着徐慧茹走远,她是与大人相熟吗?可是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大人。 第018章 赵涣屹一直在茶楼看着下面的情形,见徐慧茹就这么回来,当即就没了好脸色,“如此好的机会又让你给搞砸了。” 徐慧茹也是不知哪里升起的火气,斜看着赵涣屹,嘲讽道:“你不是一直在上面看着么,难道没看见他身边还有人?你是要我就这么在人前勾引他?” 赵涣屹暴怒扬起手,徐慧茹不闪不躲的看着他,微挑起的眼里满是讥笑。 赵涣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遮羞布被撕开,这样的事被抛到明面上,任谁都不会有好脸。 徐慧茹眸光闪了闪,似是有泪,赵涣屹那一巴掌到底没打下去,他踢翻了一张凳子,甩袖而去。 * 走过最热闹的长街,周遭就安静了下来,欢闹与灯火都被远远的落在身后。 云意步履轻盈,踩着月色,裙摆一开一合翩跹摇曳,手里的糖人被嘬掉了一小块,连开口都带着饴糖化开后的甜香,“大人,我今日好高兴。” 季砚唇畔牵出微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有作声。 云意意犹未尽地问:“我们是要回去了吗?” 季砚垂眸笑问:“还不想回去?” 云意却摇头说:“想回去了,大人忙了一日又陪我逛了许久,一定很累了。” 季砚心底被柔软的触了一下,他不是容易动容的人,眼前赤忱的小姑娘却几次三番让他软了心肠。 季砚难得起兴逗她,“是有些累了,不过前面渡口还有游湖的画舫,你可想去?” 云意亮盈盈眼里流露出向往,她纠结了一瞬,仍是摇摇头。 季砚但笑不语,颔首带着她往前走。 云意被带到渡口边的时候,惊喜到眼里的笑意都快装不下,细细碎碎的溢了出来。 已是夜深,渡口边仍停着数艘画舫,还有一些已经远远行至了湖心,画舫一圈都挂上了灯彩,在夜色里被风吹的影影绰绰,柔和晃动,像是满天的繁星一同坠落在了水面。 季砚率先上了船,云意紧在他后面,画舫推开层层叠叠的水波,缓缓往湖心而去。 画舫甲板上摆了桌椅,季砚靠坐在圈椅上,手里提着茶壶,自己给自己倒茶喝,在皎然的月色下,说不出的写意风流,末了,他才抬眸看向云意。 云意手扶着雕栏,足尖轻垫起,眺望向洒满灯会星火的湖面,轻声惊叹,“好美。” 季砚唇边牵起抹笑,倒也不枉费他花心思。 云意四处望着,看到河岸边有一行谈笑风生的人正往另一艘画舫上走,为首的几个男子华服锦袍,引起她注意的是跟在那些男子身后的几个姑娘。 如今虽已过了腊月,天却还是冷的,云意扶在雕栏上的手都冻得慌,那几个姑娘却只穿着轻盈透薄的纱衣,摇曳生姿,说笑着走上画舫,好似不觉得冷一样。 云意看了都忍不住打抖,不由得搓了搓自己的肩头。 这时,说话的姑娘也往这头看来,云意从中间看到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精致若娇艳的芙蓉面,可那人眉眼间带着的风情又打破了这份熟悉。 云意微垂下视线,皱起眉头思索,却一无所获,等再抬看去时,那人已经转过身子,正抬手挽起掉落鬓边的发丝,水红色的衣袖滑落,露出了一截雪白的手臂和腕子上别致的红玛瑙手镯,在灯火的映照下,那夺目艳色刺进云意眼中。 云意定定看着那个镯子,脸上骇然褪去血色,瞳仁缩紧。 她一点点挪着步子后退,冰凉的手心全是汗,脑子里只剩嗡嗡的闷响。 季砚看着她,“云意。” 季砚沉稳的声音透过纷乱的鸣响穿透进云意的脑中,她猛地返身,拔腿跑到季砚身边,重重的扎进了他怀里。 季砚一时不防,手中的茶盏被撞的倾翻,砸在地上,泼洒出一大片水迹,感觉到云意的颤抖,他皱了皱眉,抬手揽住她的肩头,“怎么了?” 云意紧紧闭着眼睛,将脑袋埋在季砚怀里,用力调息,想要平复下来。 一遍遍告诉自己别怕,别怕。 云意攥着季砚的衣摆,良久才从他怀里一点点抬起头,季砚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画舫,目光扫过上面的人,当即便知晓了缘由。 楚家被定罪之后,其子女,男的充足军营,女的则没入教坊,云意看到的正是楚德承的嫡女,楚曦。 云意曲紧的指节用力到每一个关节都泛白,她急促地说:“大人,我认得她,她是……” “我知道。”季砚打断她,轻声安慰,“我知道,别害怕。” 云意摇头,眼尾沁出了慌怕的泪意,语无伦次的说:“……她看到我了。” 季砚将掌心压在云意脑后,将她护在怀里,遮挡住她的视线,“你那个时候才不过几岁,现在早就变了模样,她认不得你。” 云意听了他话,终于冷静下来,大人说的没错,若不是她记得那个镯子,如何也不会相信面前姿态妖娆的人,会是她那位骄傲不可一世,同父异母的姐姐。 当年楚曦便是用带着那个镯子的手,捏着她的脸,不屑一顾的轻蔑看着她,她说了什么,她说:“你也配称是我妹妹”,“野种”…… 云意痛苦的闭紧眼睛,眉心脆弱怯怕的颦紧。 季砚低眉不语,带着她进了舱房之中。 另一头,率先走上画舫的贺霆眯起眼睛对身边人道:“我怎么瞧着……前面画舫上那人的背影,像是季阁老。” “侯爷怕不是看花眼了,季阁老怎么会在此。” 贺霆未置可否,”让船夫把船开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 云意平复下心请之后,才发现膝上火辣辣疼得厉害,她刚才不管不顾的往大人怀里扑,膝盖撞在了凳角之上。 定是磕破皮了,云意捏着裙摆想检查一下,但又怕会让季砚担心,将提起一点点的裙摆放下,忍着疼没有吭声。 季砚看着她说:“当年,楚承德与高氏对外都称你是与你母亲一同遭遇了不测,没有人知道你还活着,所以即便是遇到曾经楚家的人,你也无需担心,只做不认得,从没有见过。” 他最终会救下云意,也是权衡之后的决定,如若不然,他会更早接她离开。 云意点头,楚家其他人的下场,她已经从王炎嘴里听说过,是好是坏,都与她无关,她做不到原谅他们,也做不到同情,互不相干就够了。 她只是不明白,她所谓的父亲,怎么会如此善心将她托付给大人,是因为愧疚吗。 季砚见她心绪不宁,这湖也没有游下去的必要,扬声唤何安。 过了一会儿,何安才进来,“大人,遇上宣德候的画舫,他想请大人移步过去小坐。” 季砚道:“拿一坛酒过去,替我谢过侯爷的美意,再吩咐船夫靠岸。” 何安领命退了出去。 贺霆那边笑着接下何安送来的酒,待人一走,他脸色倏然一沉,似笑非笑地冷哼道:“倒是还请不动他了。” 在场的官员谁也不敢应声说季阁老的不是,就是再多给他们一个脑袋也没这个胆子。 有人打圆场道:“许是季大人还有要事在身。” “若真有要事,又岂会在这里游湖。”一道婉转轻悠的声音插了进来,正是楚曦。 “我分明瞧见,似是还有别人在画舫上。”她端着酒盅,身姿软倚在贺霆怀里,媚骨酥柔,她不屑一顾嗔声道:“不过就是故作清高罢了。” 场上谁也不敢应声,贺霆掐着她的下巴,“这话你也敢说。” “妾不过就是一届女子,也不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楚曦轻蹙起眉心,下巴微扬,眸光眷眷睇着贺霆,“若是说错了,还请侯爷恕罪。” 有什么比被当初名满京城的富贵花,这般乞怜的巴望着更能令一个男人心潮澎湃,贺霆眯起眼,贴着她的手指将酒饮下,“你都这么说了,本候自然是要恕罪。” 有了台阶,这事就算是翻了篇,琵琶舞乐起,薄纱轻摇,画舫在夜色里行往湖深处。。 第019章 上马车的时候,季砚看见云意一步一瘸,皱紧的眉心染着痛色,出声询问:“你的腿怎么了?” 云意坐在马车的一侧,掌心小心翼翼贴在膝盖上,轻轻的触碰都让她疼得倒抽一口气,她嗓音颤颤地说:“是方才撞在了凳角上。” 季砚想起她扑到自己怀里的时候有多大力,他微俯下身,“让我看看。” 云意听话的将手从膝上拿开,季砚抬手指腹轻触在她膝上,隔着裙衫他都能清晰摸到一大块肿起,撞的不轻。 “嘶。”云意抽着凉气把脚往裙下缩。 “那么疼?”季砚皱起眉心,放轻了手上的力道,一抬眸就见云意眼圈泛了红,眸中闪着湿盈盈的泪意。 “嗯。”云意声音细哑哑掺着呜咽,在船上的时候还能忍耐,走了几步就发现疼的厉害。 季砚担心是撞伤了骨头,手拢着她的裙摆想替她检查,才抬了半寸他视线滑过裙下隐露的一截纤细的脚踝。 季砚的手顿在半空,片刻又松开。 他直起身体对云意道:“不要乱动,等回府让大夫替你看看。” 云意听话的坐着不动,马车一路回了东水巷。 * 照月居里,宝月在里间替云意检查伤势,裙裾一点点倦到膝上,瓷白的肌肤上赫然是一大块透着暗红的青紫印记,显得触目惊心。 宝月吃惊轻呼,“姑娘怎么撞得如此严重?” 云意自己也没想到会如此吓人,膝盖上一团青紫青紫的光是瞧着都可怕。 坐在外间的季砚听到宝月的声音,眉心轻叠,让绿书把跌打药油送进去。 宝月将药油倒在手心里揉开,“姑娘忍忍,奴婢给你擦药。” 云意怯怯的应了声“好”,捏着裙摆的手揪紧,眼波惴惴不安的闪动,强忍着才没有把腿往后缩。 宝月看着云意纤细打颤的腿,有些不忍心碰上去,可若是不用药几天也好不了,她将掌心用力揉按到高高肿起的淤青上,剧痛让云意立时落了眼泪,浑身打颤着呼痛。 宝月于心不忍,“姑娘忍忍,这药油不揉进去了没效果。” 云意不住的眨着被泪水沾湿的眼睫,用力咬着唇忍耐,可破碎的痛吟还是断断续续的唇缝溢出来。 一帘之隔,里间的动静季砚听得清清楚楚,听着小姑娘呜咽的呼痛声,端在手里的茶忽然就喝不进去了。 季砚搁了茶盏,直到动静渐渐小下去,云意的声音从竭力忍耐的痛呼,变为细细的抽噎,他才舒展开眉心。 宝月挑了帘出来,“大人,已经为姑娘上过药了。” 季砚颔首拢袖起身,往里间走去。 云意坐在床上,哭红的眼下还挂着泪,垂眸恹恹看着自己的腿,听见脚步声,她仰起视线望着季砚,语调哑哝喃喃的喊了声“大人。” 说不出的招人心疼。 季砚才走进,云意就拉着他腰侧的衣袍将自己窝进了他怀里,仿佛他就是她唯一可以全身心依赖的人。 季砚无不爱怜地轻抚她的发顶,“早些休息,过几日就没事了。” 云意想起在湖上遇见楚曦还是心有余悸,加上腿受了伤整个人都格外的脆弱,声音小小地央着季砚:“大人能不能陪陪我。” 季砚在床边坐下,“我看着你睡。”他不是太会哄孩子,柔声道:“万事有我。” 云意拉着被褥一直盖到眼下,一双乌黑的眸子眷眷的看着季砚,闭上片刻又不放心的睁开,见他还在才安然入睡。 * 上元夜的事,饶是有季砚的安抚,云意还是做了两回噩梦,又心神不宁了几日,才渐渐松懈下来,淡忘了这事。 春天的苗头稍露,冬日很快久褪去,枝头嫩芽换新,天也跟着暖了起来,到了四五月就是最舒服的时候,不冷也不热,风吹到身上也是怡人的柔。 眼下正是桃花开的时候,云意上小桃园里折了几枝还挂着露珠的桃花,拿去插到季砚书房的花瓶里,正摆弄,绿书从外面进来通传说:“姑娘,五姑娘来了,正在花厅等着您去呢。” 自岁节之后,云意就没再见过季舒宁,有些奇怪,她怎么会想起来找她。 云意思忖着拿指尖拨了拨桃花瓣上的露珠,才在唇角抿了个笑,“五姐姐来了,那我这就去。” 云意去到花厅,脚尖跨进门槛的同时,轻甜唤道:“五姐姐。” 季舒宁早已等得没了耐心,抬眼就想要责怪两句,不想却看见云意满眼的欣喜雀跃,她唇角稍抿了抿,只埋怨道:“怎么来得那么慢。” 云意拘谨的小声说:“我在屋里插花。” 她走过去想贴着季舒宁坐又怕她不喜,犹豫不决的拧着眉心纠结着。 季舒宁抬起眼尾,“快坐啊。” 云意闻言立刻就坐下,侧着身子双手扶在同一侧扶手上,亲昵的向着季舒宁倾身,嘴角翘着抿了个笑,显得很高兴。 云意听着季舒宁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自己说话,也不说来意。 她可不认为,季舒宁专程过来就是磨时间来得,于是试探着问:“五姐姐是有心事吗?” 季舒宁顿了顿,将下唇咬在齿间,眼里涌出些许怨怼的神色,若非在祖家待的实在气闷不过,她也不会跑来这里。 云意见状也不追问,像季舒宁这样心里藏不住事的人,自己就会憋不住说的。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季舒宁就开了口,“我母亲要给我相看亲事。”忿然的语气里还有委屈。 季舒宁已经及笄,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可那些人没有一个人是她瞧得上的,母亲和祖母只说她任性,连老祖宗也不向着她。 虽说现在还只是提了一嘴,也不是真的就要把她嫁出去,可季舒宁这样被宠大的性子,哪里受的了委屈。 她一股脑发泄似的把事情都说给了云意听。 云意年岁还小,加上被与世隔绝的关在小院六年,除了发自本心喜欢和讨厌以外,对男女之间的情愫根本半点不懂,成亲嫁人这些事对她来说更是遥远,她从没想过这些,也无法感同身受季舒宁的心情,只能安慰她,“大夫人如此疼爱你,定会为你择一门好的亲事。” “我知道,可我就是喜欢不起来。”季舒宁顽拗地说:“那些来提亲的,连六叔的十之一二都不及。” 季舒宁崇慕季砚,在她心里,将来的夫君需得要像六叔那样,傲岸高洁,沉敛强大,而非是那些不懂收敛锋芒的青涩少年。 云意听着季舒宁的话,轻皱起眉,“你是在拿他们和大人做比较吗?” 她心底没有征兆的,漫起一股连自己都陌生的独占欲,“可大人只有一个。” 小小的声音清晰的残忍,把季舒宁的憧憬一下子给戳破,她有些恼羞成怒,“不用你说,我自然知道。” 云意无视她的恼怒,继续慢慢地说着:“而且你这样比较不公平,你拿他们的现在和大人比,才会觉得他们幼稚不够沉稳。” 季舒宁皱眉,“你什么意思?” 云意圆圆的瞳仁轻转,语气天真地反问:“五姐姐想想,若是拿十年前的大人与现在的大人相比,你觉得一样吗?” 季舒宁随着云意的话思索,她那时还小,只记得六叔是最耀眼的状元郎,绝世无二的翩然公子,远比现在更风流恣意,眉眼间矜傲锋利…… 季舒宁脸色变得不好看,难道她一直以来仰慕六叔,当真只是仰慕他如今的模样,她总觉得云意的话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云意托着腮看了她一会儿,见她听进去了,偏头微微笑开,“我去拿些点心给五姐姐吃。” 作者有话说: 云意的占有欲已经初露端倪了,只会越来越强烈…… 第020章 季舒宁那日离开的时候脸色不大好,云意以为她必然又要讨厌上自己了。 没曾想,隔了几日她却让人给自己送来了夏宴的帖子。 云意还未去过这样的雅宴,向往的同时心里又生出些怯意,宴上必然是有许多世家贵女会在场,她怕自己不能应对,又怕会生出事端,犹豫要不要去。 实在拿不定主意,她只好去问季砚。 季砚听后只让她安心去就是,他隔着书桌看着云意仍有些惴惴的小脸,笑道:“等到那日,我让何安跟着你。” 宴办在鹿鸣谷,现在已经是夏初,外头空气中都带着微燥,谷中却依然如春时,清澈的溪水自山涧留下,水汽升腾起沁人心脾的凉爽。 围绕着溪水摆了席面,一众贵女三三两两的坐在一处闲话说笑,能来宴上的都是名门出生,众人对云意商户女的身份多少有些看轻,可等她们得知她与季阁老的关系后,态度便截然不同。 云意不喜欢这些假意的攀交,比起与这些人说话,她更愿意欣赏谷中的景色。 季舒宁带着云意闲逛赏景,倒是没有再提起那日的事,云意见她心情不错,自责又不安的小声说:“我这几日一直担心,怕五姐姐生我气,会怪我。” 季舒宁慢悠悠地摇着手里的团扇,“你说得是事实,我怪你干什么。”她抿了下唇瓣,反正她还是不喜欢那些来提亲的人,季舒宁又道:“我回去就找老祖宗了,她老人家答应了是除非我自己相中,不然不会逼我成亲。” 云意欣喜笑道:“这可太好了。” 季舒宁扬着眉点头。 又走了一会儿,季舒宁便说走不动了,两人去到一座六角亭内休息,下人送了茶点上来。 云意安静吃着糕点,眺望着远处的花海,余光瞥见一道有几分熟悉的身影,她转过头仔细看去,发现是上元灯会时见到的那位,与大人打招呼的女子。 云意又想起她与大人站在一处的画面,心里像有猫挠一样好奇她的身份。 她忍不住朝身旁的季舒宁轻声问道:“五姐姐可知道她是谁?” 季舒宁掀了眼皮看去,见是徐慧茹面色一冷,冷声问献桃道:“我可没有给她递帖子,她怎么会来了?” 献桃道:“奴婢瞧见好像是同骊阳县主一起来的。” 季舒宁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盯着云意问:“你见过她?” 云意点头,“上元灯会的时候,见她与大人在说话。” “她还有脸去找六叔。”季舒宁却是怒了,将手里的团扇往案上一扔,砸到了茶盏的一角,“叮咣”一声,溅出了些水花。 献桃连忙弯腰收拾,小声说:“姑娘别生气。” 云意看了眼案上的一小片狼籍,心里的猜疑更深,抬眼问道:“五姐姐是和那位姑娘有过节?” 季舒宁咬牙切齿,模样瞧着像是恨不得把徐慧茹给撕碎了,“岂止是过节。”她恨恨道:“那徐慧茹本与我六叔有婚约,可徐家却在六叔遭贬官之后毫不犹豫就退了婚,背信弃义!” 云意眸光一怔,喃喃低语,“婚约……” 她捏着糕点的手用力,松软的糕点一下碎在指尖,她望着脏了的指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不安疯涌了上来,让她心绪不宁。 她竟从来没有想过,大人也是会娶妻的,若是大人成亲了,他待那人,可会胜过待她好…… 大人将来的妻子,或许还会不喜欢她,将她送走…… 云意越想,脸色就越是苍白。 季舒宁不屑的目光瞥向徐慧茹,冷哼了声又有几分快意地说:“如今六叔是内阁首辅,而她所嫁之人不过是个四品少卿,由得她后悔去吧。” 徐慧茹远远看见两人,带着身旁丫鬟走了过来,热络和季舒宁打招呼,“舒宁,我们许久不见了。” 季舒宁抬着眼稍讥笑道:“我可与赵夫人不熟。” 徐慧茹面对她的冷言也丝毫不减笑意,转而又看向云意道:“灯会匆匆一面,没想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云意回过神,朝徐慧茹一笑,“赵夫人。” 季舒宁见云意跟她说话,不大高兴地皱起眉,拿了块糕点堵云意的嘴,“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多吃点。” 云意也不是很想和徐慧茹说话,顺从地咬着糕点慢慢吃起来。 徐慧茹今日是为了季砚而来,想着或许能碰见,既然季砚不在,那她也不自讨没趣,打过招呼就转身走出了亭子。 季舒宁冷哼,“算她识趣。” * 云意魂不守舍的坐在回程的马车上,纷乱的思绪拉扯着她的脑袋一阵阵的生疼。 宝月善于察言观色,她忧心地看着云意,姑娘虽然总喜欢藏着心思,但相处久了,她多少也能看出一些,姑娘极度依赖大人,只怕是五姑娘的话让她胡思乱想了。 主仆二人走在回照月居的石径上,绿书迎面过来,笑盈盈道:“姑娘回来了。” 绿书走近才发现云意脸上没有笑容,神色低迷。 她愣了愣看向宝月,“姑娘怎么了?” 宝月替云意遮掩:“姑娘只是有些累了。”她又对云意道:”姑娘早休回去休息吧。“ 云意缓慢点点头,抬眸却问绿书,“大人回来了吗?” 绿书道:“已经回来了,在书房。” 云意去到书房。 她顿足站在屋外,用力弯出一个笑,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样,才抬手叩了叩门。 片刻,季砚温淳的声音响起,“进。” 云意推门进去,季砚坐在书案后写折子,穿上的官服还未换下,可见忙碌。 “大人。” 季砚抬起视线边笑问:“今日玩得可高兴。”目光在云意身上走过一遍复又低下,半垂着眼帘,执手的笔游走如行云流水。 云意走到他身侧,用银勺取了一点水滴在砚台之上,拿了磨棒研磨,她手腕一圈圈推动,腕子上挂着银铃的桌子发出轻细悦耳的声响,“高兴的,五姐姐带着我赏花,还吃了好吃的糕点……” 云意细声糯糯地说着今日发生的事,几次想问出心中的忧虑,话到嘴边却都忍了下来。 季砚一日都在忙于朝堂之事,本已有些疲累,此刻听着耳边甜软轻缓的声音,倒也觉得疏散了疲意,他不时会点头,或是嗯上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不知过了多久,何安从外面进来,拱手行礼道:“大人,白清徐求见。” 季砚头也不抬,“让他在前院等着。” 写完最后一册折子,季砚起身对云意道:“你也早些休息。” “嗯。”云意乖巧点头。 看着季砚就要走出书房,云意捏着磨棒的指尖骤然收紧,湿润的墨汁蹭在指腹上,留下了清晰的一道黑,云意纷乱的呼吸顿住,脱口唤道:“大人。” 季砚回过身看着她,“怎么了?” 云意看着他温柔的眉目,心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不安又涌了上来。 有朝一日,大人也会如此温柔的看着别人吗? 她不喜欢那样,只是想想,她都浑身抗拒,她自私的想让大人只对自己好,她知道这样不应该,可她控制不住。 “大人会娶亲吗?” 云意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季砚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险些以为是自己听岔了,然而他从云意闪烁如鹿的黑眸里知道,他没有听错。 他不解云意怎么会有此一问,娶妻对他来说不过是早晚的事,无关男女之情,而是出于子嗣考虑,只不过他现在没有要娶亲的念头罢了。 而且,他实在没有和一个小丫头谈论此事的道理。 可云意眼里晃动着的不安以及微弱的期许,又令季砚不忍说出太过果决的话。 默了半晌,他道:“我现在没有要娶的人。” 算不得承诺的一个陈述,却让云意绽了笑颜。 如此就说明大人如今没有喜欢的人,只要那个人不出现,她永远都是大人心里最重要的。 第021章 平静的时光悄然流过,屋外云净天空,暖阳铺洒在素皑皑的雪地里,镀上金色的一层光,骗得人还以为天不冷,而屋内地龙镣炉烧的火热,是真的暖和。 “蹬蹬”踩着木楼梯的脚步声响起,是宝月。 宝月手里端着温热的牛乳茶,朝被轻纱遮挡的软榻处张望去,榻上纤细的身影被遮的朦朦胧胧。 “姑娘快趁热来把牛乳喝了。” “嗯。”托着软调的声音呢哝绵长,软榻上的人坐起身,素白的手拨开纱帐,露出云意花娇玉柔的脸。 从前圆溜溜的眼儿变得细长了些,眼尾稍稍勾着,唇如渥丹,玉肌滑腻似酥,天然的稚气中带着丝毫不违和的娇妩。 宝月日日在身边伺候着,都不禁看的愣了神,她之前总想着姑娘若长开了,会是怎样的绝色,如今姑娘才过十四岁的生辰,眉眼间难掩的殊丽之色就都显了出来,日后可还得了。 云意微撅起唇皱着鼻尖,望着那碗满满的牛乳为难道:“我刚吃完长寿面,实在吃不下了。” 宝月禁不住她撒娇,“那奴婢拿去温着,等姑娘饿了再吃。” 云意弯眼一笑,抬着下颌俏生生地点头。 宝月走后她又拿起搁在手边的书看起来,不时的抬头看看天色,大人这几日都忙,回来的也迟,但今日是她的生辰,他答应了会早些回来。 * 刑部衙门。 刑部侍郎褚裕从属下手里接过认罪书,转身快步走到坐在中堂的季砚跟前,将东西递上,“大人,这是柯诏林的认罪书。” 大齐自开国就严禁海商私自交易,没有批令,任何码头都不得让商船停靠,一来是为防止别国细作藏在商船内潜入我朝,二就是赋税,而柯诏林任应天府布政司参政,利用职务之便官商勾结,允许商船停靠卸货,其中的油水可想而之。 季砚接过认罪书翻看,褚裕见他将东西放到桌上,继而道:“将人提上来,我要亲自审问。” 褚裕不解,柯诏林已经认罪,怎么还要再审,莫非是这其中还有问题,他不敢耽搁,招来狱卒,“去地牢,将人带上来。” 褚裕对季砚道:“还请大人稍等。” 季砚微笑颔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仍是一派儒雅闲淡。 很快,狱卒就将人架了上来。 柯诏林被压着跪倒在地,他已经受过重刑,身上的囚服被血污所浸染,一双浑浊眼睛的看着季砚,奄奄一息道:“我都已经招了,是我让海商在应天府停靠,每一趟,都有几百两的银子。” 季砚静静听他说完,却笑道:“照你所说,你调任应天布政司三年,所收贿赂共计不过一万两,那从你在应天的府邸后院挖出来的另外一万两白银,是从何而来?” 他嘴角轻勾,语气平静的似在闲谈,柯诏林背后冷汗顿时冒了出来,褚裕也是一惊,竟然还有私藏的赃款。 汗水划过柯诏林被鞭挞过的上口,剧痛无比,他咬着牙关道:“不只是海商,还有各大商户的送来的银子。” 季砚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柯诏林紧绷的神经一刻不敢放松,只听季砚话锋陡然一转,忽然冷了声,“你是当我好糊弄。” 直逼心脏的压迫感,让柯诏林呼吸顿时停滞,如同被扼住了喉咙一般难以喘息。 就在这时,守卫匆匆进来禀报,“褚大人,大理寺少卿赵大人求见。” 褚裕皱眉,“他怎么来了。”他看向季砚,等他的指示。 “去看看。”季砚收敛起眉间的冷意,淡淡覆下眼帘,拨动着手里的佛珠。 赵涣屹大步朝正堂走去,十二月的天,他额头上竟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褚裕跨出门槛,赵涣屹一见他就气势汹汹的质问,“柯诏林一直是由大理寺在审,认罪书也已经画押,褚大人这个时候将人提走是什么意思!” 褚裕走上前笑道:“赵大人稍安勿躁。” 赵涣屹往正堂看了一眼,只注意到在地上的柯诏林,并未看到在光线微暗的匾额之下还坐着一个人,他摆着架势冷哼,“还请褚大人给本官一个交待。” “人是我下令由刑部重审,不知赵大人想要什么交代。” 凭空响起的一淡漠声音,惊的赵涣屹顿住在了原地,他定睛看去,才猛然发现季砚竟坐在那里。 赵涣屹一凛,心里顿时翻涌起无数的猜测,他吐出一口气,走上前弯腰曲背,惶恐道:“下官见过大人。” 在季砚迫人的视线下,他额头上的汗越渗越多:“不知是这件案子有什么不妥,才要重审。” 季砚轻描淡写道:“是还有些疑点。” 赵涣屹心上一松,看来季砚还没有查出什么,他指着柯诏林道:“既然如此,下官立刻将他带回大理寺重审。” 季砚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大理寺重刑都已经用过一遍了,他还招出什么来了吗?” 赵涣屹只觉得头皮发麻,垂了眼不敢与他对视,“是下官失职。”他神色一厉,手直指着柯诏林,“本官劝你从实招来,若干隐瞒,就是罪一等。” 余光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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