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环安抚住。并非像释梵那样直接将侵蚀度压制,这道光环是通过平复她内心的恐惧和紧张情绪,来缓解侵蚀加深的。 顶着倾盆而下的暴雨,裴尧抱着何冬堂的尸体,在雨夜中站了起来,泪水满面,目光却无比坚定。 病症特征:感染所有接触过本体的目标,并生成一圈白色光冕。被纯白王冠所感染的目标之间,禁止相互攻击,且无法对彼此产生恶念。 第251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十八 意识沉浸在一片漆黑的虚空之中。 似乎有字句的碎片在耳边掠过,声音遥远朦胧,在毫无边际的漫谈中,朝他询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您会……害怕鬼吗?” 嗯?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呢? “喔,或者应该先问这个问题。您相信天底下有鬼神吗?觉得那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这个嘛……说有易,说无难。我只能说自己没有见过众人口中所说的鬼神,可也无法笃定它们是否存在。话说回来,如果真的有鬼这种东西,我也不会对它们感到害怕吧。 “我想也是呢,毕竟您无所不能。” 这大概和能力关系不大。 我是这样想的。鬼神是存在于人们想象中的事物,众多传说之中,它们是由信仰或者怨念汇聚而成的,也就是意识层面的存在。如果有一天,鬼在我面前出现了,这就说明物质与意识的关系,并非是单纯的物质决定意识。意识的造物是可以被具现,并且入侵到现实中来的。 假如真的是这样,那在我想象中被创造出来的你们,我所爱的乐园,不同样有机会出现在现实中吗?这对我来说,是多么梦寐以求的幸事啊。 我庆幸都来不及,怎么会感到恐惧呢? “哎呀,您说得我都期待起来了。” “不过这可真是出乎我意料的回答。我还以为您会说,有灵异鬼怪的出现,就会产生相应的克制之法。比如说觉醒异能什么的?” 哈哈,觉醒异能也不是不可以。虽然这种设定比较常见,仔细想想,也还蛮有意思的。 “嗯~我有些好奇,如果让您觉醒一种异能,您最想要拥有一种什么样的能力呢?” 我吗? 一种我最想要的能力啊。 那当然是…… 创造世界啦! 不见寒从一场沉沉长梦中醒来。 屋檐下的雨滴在脸上,但他冰冷的皮肤已经没有了知觉。天空依然昏暗黑沉,数不清的雨珠在骤响声中自上而下地坠落,密密麻麻,令人身心发木。 在陌生的环境中苏醒,他撑着地面坐起来,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 抬起头,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墙面破损了大半的房屋残骸中。越过坑洼不平的断墙,他看见一片空旷的平地,几乎望不到边际。没有建筑草木,也没有怪物和人影,一切就像凭空消失那样。 这些都是阴影造成的吗? “你、你醒啦?”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 距离他三四米开外,裴尧蹲在墙角,朝他探了探头。一脸稚气的少年好像面对着一只受了重伤的猛兽,想要关心他的状况,又不敢靠得太近。 在他身边,霜傲天坐在一块破棉絮上,抱着膝盖给自己的小腿缠上红绸,企图将它收拾成不用依靠深红之冕漂浮也能行走的样子。释梵盘膝而坐,手臂上缠着白色的绷带,手里捻着佛珠,面向暴雨喃喃诵经,似乎在超度亡魂。 不见寒按了按刺痛的太阳穴,迟钝的思绪终于意识到一个现实。 他还活着。 他开口,哑声问:“苍行衣呢?” 裴尧指了指另一处墙角,苍行衣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的脸颊失血苍白,唇色黯淡,被雨水打湿的发丝垂落在地上。失焦的双眼被人抚上,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水珠。 看起来只是睡着了而已。 不见寒走到苍行衣面前,单膝跪下。凝视半晌之后,他忽然抬起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三,二,一。 他在心中默数。 好,我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 裴尧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语无伦次道:“你也不用太自责啦……!怎么说,复苏市变成这样,其实大家都……总之节哀顺变……” “你不用安慰我。我现在很清醒,知道自己要怎么做,该想些什么。”不见寒说,“是你制止了我的病变爆发吗?” 裴尧点点头,举手让不见寒看到自己左手腕上的白色光环:“这是我的病症,可以让被感染到的人之间无法互相伤害。我用这个免疫了你对我的伤害,然后走进虚空里,用小刀划破了释梵大师的手臂,让血流出来,压制了你的病症。” 不见寒低头,果然看见自己左手腕上套上了这样一个光环,像带上了一只会发光的白水晶手镯一样。但是这个光环没有实体,无法被摘下来。 不见寒对裴尧说:“谢谢你救了我。” “不、不用……啊?” 裴尧愣了一下。 不见寒:“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就是感觉挺意外的……”裴尧无措地挠了挠后脑勺,“第一印象里,我还以为你那种是毁天灭地的反派大魔王,就算被人帮了也是冷笑一声,说多管闲事那种……没想到你竟然也会道谢。” 不见寒无声地笑了一下:“你漫画看多了吧。” 说完,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这只手在之前的逃亡中,为了摆脱怪物被他自己斩断,手肘以下的部位都是阴影拟成的,因此一片漆黑,也没有任何知觉。 现在他想做一种异想天开的尝试。 他还记得在自己刚才昏迷的过程中,隐约梦见自己与乐园中某人的对话。他说如果自己能够获得一种特殊的能力,那就一定要是创造世界。 如果他所梦见的是真的,他最大、最深刻的执念就是创造世界,那阴影的能力,就绝对不止是腐蚀掉一切物质,模拟出各种事物的形态和性质而已。 他闭上双眼,开始想象自己左手的样子。他想象骨骼彼此之间是如何连接,肌肉和血管又是怎样包裹在骨骼上面,最后皮肤将红色的肌肉和白色的经络覆盖。想象冷与热的温度,软与硬的触感,以及手指张合拉伸的感觉…… 当他再睁开眼睛时,他的左手竟然不再是阴影的漆黑,而是正常的肤色。 他试着张握手指,触觉分明,和右手无一二致。这不是阴影模拟成的手,而是一只真正的手。即使他不再维持阴影的使用,他的左手也不会受到影响。 ……依靠想象,凭空造物。 他这个病症,好像有点变态啊。 摸索出了阴影的新用法,他立刻坐在地上,让苍行衣的身体枕在自己腿上,开始修复苍行衣破损的尸体。阴影在苍行衣的胸腔里漫游,清除淤血,修复损坏的肺叶、心脏,化为新鲜的血液注入血管之中。 这是一项细致的工作,但是在他专注的操作下,怀中的身体竟然真的被慢慢修好,重新恢复了温度。即使只有微弱的心跳和呼吸,但是无法否认,这具身体已经是“活的”了。 裴尧在一旁,已经看呆了。 他伸长了脖子,望眼欲穿,盼着苍行衣能够复活的那一瞬间奇迹。 不见寒头也不回地对他说:“别盯了。只是身体复活了,精神仍然不存在,相当于是脑死亡或者植物人而已。” 裴尧失落地“哦”了一声。 不见寒没有告诉裴尧,其实只要身体还活着,就已经足够了。 他之前受到克苏鲁污染,在复苏市精神死亡,苍行衣写了一整本《复苏者》将他从故事中复活。复苏市既然存在着这样的道具,那肯定就还有其他类似的办法,能够让死者复生。 苍行衣为复活他可以做到的所有事情,他为了苍行衣,一样可以。 不知怎地,裴尧似乎把他误解成了那种无法接受苍行衣死亡、于是睹身思人的可怜家伙,好声安慰道:“我理解你,我们都一样,我也失去了重要的同伴。但人总是要向前走的,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不见寒:“不,我们不一样。” 裴尧:“啊?” 不见寒面无表情:“你失去的是同伴,而我失去的是老婆。” 裴尧:“……” 霜傲天:“呸,狗男男。” 不见寒瞥了霜傲天一眼。 “看我干嘛!”霜傲天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毛炸起来,“就你俩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我没拍手称快已经是相当有素质了,可别指望我会说什么安慰你的话啊!” 不见寒:“我说什么了吗?” “你……啧,嗨……反正就……”霜傲天叽里咕噜了好一阵,不知道到底想表达什么,最后别别扭扭地说,“我也没想到他那样一个人,竟然会那么轻易就……总之就是感觉很不对劲!俗话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我觉得他就这么挂了,还挺没实感的,说不准他还留了后手什么的……” 不见寒:“哦。谢谢你差劲的安慰。” 霜傲天:“呿!谁安慰你啊,我巴不得你俩早点死了干净。” 不见寒没有再搭理她,站起身来,苍行衣的身体在他怀里沉入阴影中。 经历过这一次爆发,他的侵蚀度更加深化,已经达到了病源的程度。虽然他并不想要这样的进步,但他无疑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对病异的操控更加细致入微,病态领域也已经可以自由掌控。 将苍行衣的身体藏匿在阴影形成的病态领域中,苍行衣看似消失,实际上仍然存在于那里,只是被隐藏在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于他们所处维度不同的病异空间中。这样他可以轻松地将苍行衣随身携带,也不用担心苍行衣会暴露为别人的目标。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和我们一起走吗?”裴尧问不见寒。 “我要先回一趟我家。”不见寒说,“有一样重要的东西落在家里了,我要去拿回来。” 苍行衣写给他的《复苏者》,由于逃跑的时候太过匆忙,也不敢带上太多的行李,因此被遗落在了家里。 那本书可是能够将人灵魂复活的重要道具,即使不能重复使用,或许也可以从那本书上找到有关其他复活道具的线索。他得去把这本书找回来。 临走之前,不见寒打了一个响指,裴尧和霜傲天顿时感觉手臂上一阵发痒,鼓起一个小小的肿包。没多久,那个小包中央裂开一道缝隙,一只血红色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 裴尧发出受到惊吓的尖叫,霜傲天也惊得不轻:“这他妈是什么东西?小圣母,说好的带环的人之间不能相互攻击呢?!” “我对你们没有攻击意图,所以这个行为没有被禁止。”不见寒说,“我用我的病异在你们身上种了一只眼睛,方便我监控释梵的状况。如果我需要找到你们,也可以通过这只眼睛确定你们的位置。” 然后他挥挥手:“你们记得保护好释梵,别让他死了。” 说罢,他的身影消失在阴影中。 “呸!什么人啊……”霜傲天恨恨地用力擦拭手臂,企图将上面那只眼睛抠下来。 可是诚如不见寒所说,他在他们身上种下眼睛,只是为了做监视用途,没有伤害的意向,因此不会被禁止。可当霜傲天想把眼睛抠下来时,却被判定为想要攻击不见寒,行动无法成功。 裴尧倒是适应良好。除了觉得有些奇怪之外,没有太大的反应,好奇地盯着那只眼睛看来看去。 “休息好了,我们就该出发去找更合适的落脚点了。”终于将超度亡魂的经文诵完,释梵说道,“这里的建筑地基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不是长久安身之所。我们应该去其他区看看,也要把更多的幸存者集结起来。” “好……我再去看一眼小何就走。”裴尧说道。 不见寒昏迷了将近两天。在这两天中,他们一直暂憩在这处破败的屋檐下,裴尧将何冬堂的尸体埋在在了附近的花坛中,还为她立了一块碑。没事可做的时候,他偶尔回去何冬堂的碑前发发呆,因为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不会在这里呆得太久,随时都可能离开。 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了。 正在用力擦拭手臂的霜傲天,听到他这句话,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不对劲啊……” 她喃喃自语道。 裴尧问:“哪里不对劲啊?” “操,我终于想起来什么地方不对劲了!”霜傲天握拳,用力一砸墙面,“小圣母,你还记不记得,只有没感染过病异的普通人,死后才会是一具尸体。但凡是受过感染的患病者,要么在重伤濒死的时候病变爆发,要么就是死后被病异吞噬,变成怪物。” 裴尧:“对啊,这怎么了吗?” 霜傲天越说思路越清晰,语速越来越快:“苍行衣有病症在身,明显是感染过病异的对吧?可是作为一个患病者,为什么他死了之后,既没有病变爆发,也没有变成怪物?” “为什么他偏偏就不一样,死后只剩下一具看起来毫无异常的尸体?” “或者应该问……苍行衣,他真的死了吗?!” 第252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十九 距离安息乡数公里之外,一个毫不起眼的下水道井盖孔中,一片破碎的细小肉块,正从里面费力地钻出来。 被下水道的冲尽了残留的血液,肉块显得有些发白。它用力将自己挤出下水道,旋即见雨暴涨,不断蠕动着,长出骨骼、肌肉、手和脚,最终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的形状。 倘若有白金联盟的成员在这里,立刻就可以认出,这是他们的领头人王德发。 “妈的……还好老子跑得快。”他上下拍拍自己的身体,确认所有的部件都已经长齐了,“果然是唐僧肉,那么多疯子闻着腥味儿就追来了。好处没捞着,差一点把自己赔进去。” 王德发的病症,名为。 这个病症的使用条件相当苛刻,需要他被其他病异攻击才能生效。被其他病异攻击受伤之后,根据受伤的程度,他可以按一定比例“借鉴”对方的能力。 比方说,他之前曾经被一坨疑似泥水和管道混合的怪物控制,病变爆发之后,他反吞噬了对方,获得了对方的能力——无限分裂增殖。无论被砍成多少块,他都不会死去,能以其中一块碎片重新生长为一个完整的个体。 当然,借鉴也有限制。他只能长期稳定地选择一种病症借鉴,其他病症虽然可以短暂借鉴,但会随着时间流逝失去使用能力。 他借鉴过许多病症,最终决定留下无限分裂增殖这一种。 因为他不想死。 成为作家这么多年,他写了那么多小说。有的故事因为没有读者来看,写了一半不得已腰斩;有的故事到了上架之后热度暴跌,只能匆匆烂尾了事;有的剧情走向和读者期待不符,因此被编辑交给其他写手肆意更改;有的故事因为题材被禁无法继续完成,甚至更多的只有一个大纲文案,没有时间去将它完善。 为了生计他不得已追逐潮流,研究浅薄的技巧、挑选热门的题材。内心曾构思过无数宏大的世界,做出无数充满奇趣的设定,都还没来得及将它们展现给读者看。 他写了十多年的书,竟然没有正真写完过一个他自己想说的故事。 “我的要求又不高!”他喘着气,恨恨地说道,“哪怕一本也好,我一定要写一本完整的,我自己真正想写的书!” “在这之前,我绝对不能死!” 这也是当初所有历经《病院深处》的玩家非死即疯,唯独他能一直坚持,存活到了现在的缘故。 环顾四周,地面竟然都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给抹平了,远远望去,空旷无际,散发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顶着暴雨,王德发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他需要找一个能够避雨的地方。 往送灵街西南面走,数公里之外,是荒碑林。 荒碑林原先名为“黄北林”,是七星玩家老蛇皮居住的地方,据论坛上不靠谱的传言,她选择这里作为居住地,就是因为看重地名沾了一个“黄”字。 与其地名相符,荒碑林拥有大片林地。原本应该是果树林的地方,如今树木叶子被暴雨打尽,枯枝残叶,显得十分萧索。 王德发奔走在漆黑的树影之间。 咚。咚。咚。 分明是空荡荡的一片密林,沉闷的敲击声不知从何而来,似乎是在伐木。 白色电光一闪,林中骤然出现许多人影。 “?!” 电光消失时,所有人影全部不再可见。王德发一瞬以为自己眼花,然而下一次闪电亮起,那些人影又重新出现了。 那是密密麻麻悬吊于树上的青白尸体,在暴雨中左右摇晃。王德发以为伐木的声响,正是他们敲击树干而来! 树林没入黑暗的一刹,那些尸体再度消失不见。 咚。咚。咚。 尸体敲击树干的声音仍在。 王德发惊出一身冷汗。 复苏市中有许多诡异而超乎常识的事件正在发生,他对此已经有了充分的认识。和每一步都有可能迈向死亡的九桥站一样,这片荒林中,应当也有着属于它的规则。 是径直穿过树林,还是绕道而行? 正当他站在原地,惊疑不定时,身后忽然响起沙沙声,似乎是有人踩在落叶上走过的声音。 “站住!不许动!”王德发厉声呵斥,“你是什么东西?” 沙沙声离他越来越近,王德发正要转身,却听背后那人说:“别回头。” 王德发动作顿时僵住。 “这里是停尸林,走进林子里,就不可以走回头路。”那道声音相当稚嫩,似乎是个小男孩,“不要往回走,不要抬头看天。盯着脚下的路一直往前走,就可以出去了。” 王德发并不相信。一座空旷无人的密林里,忽然出现一个小孩,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诡异了,谁知道他是不是这片树林诡异中的一部分? 那小男孩似乎对他相信与否不感兴趣,只是安静地往前走,与他错肩而过。 王德发终于看见了小男孩。 小男孩头发半长,垂在肩上,个子不是太高。他打着一把黑色的大伞,遮住了脸,安静地从王德发身边走过。 他手中的伞似乎有特殊的效用,在他往前走的时候,伞的边缘偶尔有轻微的凹陷。仔细去看,似乎可以看见一双双腐烂的尸体的脚,被这把黑伞挡开。 王德发不知道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但他手里的伞,对抵挡病异一定有着某种作用! 王德发一步上前,用力把小男孩推倒,抢走了他手中的伞。小男孩对他的突然袭击毫无防备,被推倒在地上,额角正好磕在一块凸起的尖石头上。 他发出一声柔弱的哀鸣,一动不动了。血从他脑袋后面流出来。 王德发把他的身体翻过来,看见额角足以致命的血窟窿,以及男孩失去焦距的绿色眼睛,愣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推,就会害死一条性命。 血糊满了脸颊,他看不清男孩的长相,只有一双大而且诡异的绿色眼睛,深深印刻在他脑海里。 王德发把尸体拨去一边,撑开伞,埋头朝林子前方走去。 依照男孩所说,他没有回头,没有抬头,果然平安地走出了挂满尸体的树林。 对方好心给自己提示,自己却将人家害死了。内疚在心中一闪而过,但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危机四伏的环境没有留给他太多感伤的余地,在雨中最重要的,永远是保全自己。 终于走进城里,王德发胡乱找了一处较近的建筑,似乎是一家商场,走到屋檐下,将伞敛了起来。他浑身上下都被雨淋湿透了,而且没穿衣服,他得先找一套能穿的衣服换上。 正当他将伞束好,准备走进商场里的时候,身边忽然响起一道轻柔的女声:“你好,请问你的伞用完了吗?用完的话,可以还给我了吗?” 王德发背后一凉。 他猛地转过头,只见身后站着一名身穿白旗袍的美丽女人。 她盘着优雅的发髻,手中提着珍珠包,还穿了一双绣花的高跟鞋。穿着高跟鞋走在商场的瓷砖地面上,走到离王德发这么近的距离,他不可能对她的脚步声毫无察觉。 她是怎么接近他的?! “这是你的伞吗?”王德发头皮发麻,他似乎被某种不知名的病异缠上了。 “是的,这是我的伞。”旗袍女人轻柔地说,声音温雅,犹如音色润泽的古琴,叩人心扉,“请问可以还给我了吗?” 她不是正常人。 与她那双美丽的翡翠色眼睛对视,王德发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他有一种直觉,对方并不是真的想要他手中的伞。他感受到一种恐怖的压力,一种强烈的杀机正在靠近——当他走近她,把伞交到她手中,就会是他的死期。 他必须先下手为强。 他装作将伞递给女人的模样。在女人朝他伸出手的一瞬间,他的手化为阴影的形态,沿着伞倏然蹿上,凝成刀刃,一下子将女人的胸口击穿! 血染红苍白的旗袍。 女人没有因为疼痛而尖叫,也没有惊慌失措地逃跑或者反抗。 她很平静地倒在了血泊里,甚至连表情都没有改变一下。 王德发难以形容自己看到这一幕的感觉,此时他眼中的女人,看起来像是一个用旧了之后,理所当然被丢弃在垃圾堆里的瓷娃娃。 他确信自己已经深陷在某种危机之中了,随便在一家服装店里抢来一件外套大衣匆匆披上,打开伞冲进雨幕中。 他很快发现了怪异的事情。 之前在猩红场也好,在送灵街也好,那些被暴雨笼罩的地方最大的特征,就是街上只有死尸空无一人。活人都躲在隐蔽的避难所,偶尔有一两个出来搜索资源的,也是满脸紧张惊恐,犹如惊弓之鸟。 可是荒碑林的城区,完全不一样。 被阴郁的暴雨覆盖,这里的人竟然都在有条不紊的生活。他们好像完全没有看见那些被怪物破坏的建筑,对路边的尸体和血泊也无动于衷,人人按照正常生活的轨迹活动。之前王德发抢了服装店的外套,店员也像是没有看见他的暴行一样,在他出门时微笑着对他说:“欢迎下次光临。” 不正常中的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荒碑林里究竟发生什么了?! “你好,请问你的伞用完了吗?”身旁又有一道彬彬有礼的声音响起,“如果用完,可以还给我了吗?” 一种毛骨悚然感蹿上王德发的背脊。 他慢慢往后退了两步,因为身体的僵硬,动作极不协调,后脚跟不慎踩到人行道的路坎,绊了个仰倒,手里的伞也掉落在地上。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伸来,在他面前捡起了黑色的雨伞,缓缓将伞打开。 视线自下往上缓缓移动,王德发看见那人干净的皮鞋,勾勒出修长腿型的西装裤。 那人身上穿着一件染血的白大褂,胸前挂着复苏市医院的工作铭牌,上面印着一行字。 “谢谢你,”他很有礼貌地向王德发道谢,“为了还伞给我,特意跑了这么远。” 王德发只感觉浑身冰冷。 “你这……”他头皮发麻,嘴唇颤抖,字词断断续续,凑不成完整的句子,“你他妈的,到底是……” 黑色的伞缓缓沿往上抬。 伞影之下,露出了一双翡翠一般美丽剔透的,绿色的眼睛。 第253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二十 王德发掉头就跑,从有着绿色眼睛的傅逸明面前逃走,连滚带爬地跑向街道另一头。 这种时候,荒碑林的商业街区上居然还在举办美食节。他横冲直撞,掀翻了一个贩卖鲜榨椰子汁的摊位,从案板上抢来一把撬椰壳用的砍刀。 被他推倒在地的椰汁店主居然丝毫不气恼,坐在椰青堆里正了正自己的鸭舌帽,用一种王德发极其熟悉的语气,轻松地笑着说:“你知道吗,一个人的存在,是由过去、现在、未来,这三大要素构成的……” 鸭舌帽的帽檐往上抬起,店主有着一双翡翠般美丽的绿色眼睛。 “少在这里装神弄鬼,”王德发惊恐失控,举起砍刀胡乱劈砍,血泼溅在身上,“我才不怕你!” 店主带着诡异的微笑死去。而此时,王德发背后,一个背着书包的学生路过,随手从摊前捧起一颗插好吸管的椰子,吮吸了一口,说:“人脑海中留存的记忆构成了他的过去,由过去所影响到的每一个瞬时的决定,即是他的现在。而现在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又指向了他将要行往的未来。” 王德发猛地回头,捧着椰子的学生赫然也眯着一双绿眼睛,正微笑望着他:“假如世上有一个人,与你共用着同一具身体,拥有和你完全相同的记忆,能够在每一个瞬间做出和你相同的决定。那么可以把他和你,当做是同一个人吗?” “闭嘴、闭嘴!”王德发大喊,挥舞着手中的砍刀,从摊位上冲出去,拨开人群。 人群沉浸在节日的欢庆气氛中,大家脸上都带着平静的表情,眼神里徜徉着欢愉。他们在相互交谈,彼此低语,无数细碎的声音汇成众口众声的洪流。 王德发在庞大的人群中挤过,那些此起彼伏的声音在他耳边参差掠过,每一个与他错肩的人,都被他听见一个破碎的字或者词。无数人之口、无数人之声,在一种恐怖而庞大的、不知名的主导之力下,竟然在他耳边衔接成完整的句子。 “当你与我对视的那一瞬间,你已经沦陷在我的双眼中。在这一刹那,我读取到了你的所思所想,沿着你的意识攀援上记忆的根茎。我拥有你的全部记忆,也与你共享着同一个过去。” “因此,当我篡夺你的现在,代替你做出下一个决定时,走向未来的那个人,究竟仍旧是你,还是已经是我了呢?” 巨大的恐慌笼罩了王德发。 他茫然地四顾,他所行到之处,所有人都望向他,朝他露出友善的微笑。那一千张、一万张面孔,每一个都拥有着一双绿色的眼睛。 那一抹诡异的绿色宛如某种疯狂的病毒,沿着视线肆意传播,根植于每一个人的灵魂,将他们的特性抹灭,在无声之中归寂于终极的一端。 众生乃是千人一面,众生背后是千面一人。 王德发有一种强烈的恐怖直觉,他像是落进一片汪洋之中的一滴墨,是唯一的异类,顷刻将被无边无际的海水稀释,化去存在的痕迹。 “不!我不可能是你,我就是我!”最后的意志坚守着他对自己的认识,王德发尖啸道。 对,他不可能败,他也不会死! 他身上还有绝对不死的病症,无论被杀死、被分尸成多少块,他都可以完美复活。根本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他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咆哮着,举起手里的砍刀,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 荒碑林中这么多被病异感染的怪异的人,可他们只是看起来人数很多而已,每一个也不过是凡胎肉体。只要砍到要害,一刀就足以毙命。 王德发狂性大发,一路屠杀。被攻击了他的伤势也会很快愈合,假如身体被撕裂,他也能以可怕的速度再生出全新的肢体。他的头发、外衣、甚至指甲缝里都糊满了血和碎肉,眼睛被血黏得几乎要睁不开。 站在街道的尽头,他身后全是尸首和血海。他疯疯癫癫地仰天大笑,雨水冰冷地泼在他脸上。 “你能奈我何,能奈我何啊?!”王德发猖狂地大喊,“我是永生不死的!” 他听见一声轻笑。 那个身穿染血白大褂的医生不知何时站在了街道尽头,撑着黑色的雨伞,笑意盈盈望着他。 他一定就是最后一个了! 胜利触手可及的快感让王德发失去了理智。他提着砍刀,跌跌撞撞地奔向那个绿眼睛的医生,一个猛冲撞击,手中的刀刃没入医生的腹中,只剩下一个刀柄露在外面。 事情的解决来得如此容易,他还来不及狂喜,医生那双平静的绿色眼睛,兀然闯入他的视线中。 恍惚之间,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疑问。 他为什么不反抗呢? 因为没有必要啊。 “在对视的瞬间读取对方的思想和记忆,沿着记忆入侵意识,感染对方并取代对方的存在。这就是我的病症,。”医生微笑着,血从嘴角溢出来,“你是众生其一,而众生是我。因此你就是我,而我亦是你。” 医生倒在血泊里。 流淌着血水的砖地,水光里倒映出王德发恐慌的表情,他睁大的双眼中是纯粹的翠绿。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他失去理智,开始疯狂的屠杀吗?从傅逸明拾起他伞的那一刻?还是在商店里与那个穿着白旗袍的女人对视,在荒林中夺走了小男孩手里的雨伞? 甚至于更早——离开送灵街,走进荒碑林,真的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吗?而不是被某个篡夺了他存在的意志,演绎着他的行动轨迹所做出的决定? 庞杂的思绪从他脑海中浮现,来自无数人的无数记忆、无数感情、无数疯狂的念头和交错的选择几乎将他的脑海挤爆。成千上万种迥异的自我认同翻涌着,他无法辨认出自己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同时深爱着这个世界却也对一切恨之入骨。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可以是任何一个人。 他丢下手里的刀,抱着自己难以负荷剧痛的大脑尖叫,踉跄着往前跑。 街道对面是一处中学校园,大门敞开,无人看守,校园里一片空荡荡。他跑到操场一旁的洗手池边,趴在水槽上,用力拧开生锈的水龙头。 水龙头里没有出水,但瓢泼的暴雨打在龙头上,沿着出水口往下流淌,浇在了他双手上,冲淡了五指间的血污。 他用力喘息着,双手交握,两只手的手指在彼此的指缝间快速而细致地搓洗着,熟练地将血迹一点一点清洗干净。双手从鲜血淋漓变回干净白皙,他甚至又用指腹去搓揉指甲缝,以确保没有留下任何一丝痕迹。 一边动作熟练地清洗,他一边神经质地快速低声自语,口中不断倾泻出破碎的、意义难明的怪异字句。 “我没有杀人,不是我干的……这一切和我都没有关系……” “你就是个疯子!烦死了……妈的,什么时候才能够去死……” “我没有生气,我没有生气,我真的没有生气……我一定要杀了他……” “好了,可以了,停下。我现在很好……” “还在痴心妄想什么,你根本不配……” “闭嘴!我叫你滚开你没有听见吗,给我闭嘴!!!” 忽高忽低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仿佛无数个不同的人使用着同一张嘴,支离破碎地争吵着。语序和逻辑混乱倒错,彼此安抚的同时又在互相责骂。 茫茫汪洋一样混杂庞大的群体意识中,一个疑问忽然在水面浮现。 对你最重要的那个名字是——? “……不见寒。” 几乎是毫不犹豫,对着洗手池前的洗梳镜,青年脱口而出这个问题正确的答案。 你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情是——? “我要他成为我的创世神。” 两个定位问题回答正确,在千百种不同的自我认知的大海中,唯一特殊的那一个跃水面,其他所有沸腾的意识随之被压入深海之下。 “可你不能这样去见他……” 双手已经彻底清洗干净,他喃喃自语完,闭上嘴,掬起一捧水,猛地泼在脸上。 水滴从他俊美的脸颊上滑落,砸回洗手池里已经清澈的积水中。 “你是个正常人。” 他对自己说道。 “……你是个正常人。你是个正常人。你是个正常人。” 自我暗示一样的话语,一声接着一声,字句破碎地落下。 “我是个正常人。” 他最终睁开双眼,看见面前洗漱镜中的青年。 镜中的青年姿态优美,穿着深色的风衣,干净的白衬衫,以及剪裁得体的西装裤,颈上松松挽着一圈红色的流苏围巾。他祖母绿宝石般的双眼中,没有任何情绪,麻木冰冷,让人胆寒。 从他将自己的身份定位那一刻起,他的自我认同通过某种诡异的方式入侵现实,将他的相貌、身形乃至衣着,都同化成了他印象中自己该有的样子。 片刻,苍行衣娴熟地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温柔从容的、让人一见到就容易心生好感的微笑。 “好的。现在可以了。” 第254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二十一 不见寒回家的经过并不顺利。 他家在复苏市西端的三源路。三源路是这片区域的原名,现在路牌上的名字,已经更改为“三怨路”,一听就感觉有股阴间气息泛上来。 而他目前所在的送灵街,在复苏市的东端。想要从送灵街回到三怨路,必须横穿复苏市的中心区域棘心区。 但是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中,棘心区内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止一种恐怖的病异气息笼罩了棘心区,让他无法取最短路径通过。 不得已他只能绕道而行,从复苏市南边的荒碑林经过,返回三怨路。 荒碑林显然也不太平,商贸繁华区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大屠杀,满地都是尸体。历经暴雨的冲刷,残留的血腥气味仍然浓郁得令人作呕。 比起其他遭遇怪物的亡毙者而言,这些尸体的死状算不上凄惨,大多是刀伤毙命,看似人类所为。只是数量这么庞大的尸体堆积在一处,看起来多少有些触目惊心。 荒碑林最诡异的地方,在于城区中几乎见不到什么病异怪物。相较于三步一怪物、五步一规则的其他区域而言,荒碑林简直干净得不太像话。情况有些接近之前的复苏市医院区域,似乎曾被某种强悍恐怖的病态领域覆盖,彻底血洗过一番。 有时候太过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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