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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沉默下去,室内的气氛也因为对方的咄咄逼人而逐渐紧绷,太医越退越远,现在已经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许久后,殷稷才轻声开口:“朕今日若是不肯下旨,尔等要如何?” 孙老太爷抬头看了他一眼,短短的对视仿佛一场宣战,下一瞬他一头重重磕在地上:“请皇上诛杀奸人。” 其余老臣仿佛得到了什么信号,纷纷跟着俯身磕头,口中是连成片地嘶喊:“求皇上诛杀奸人!” 嘶吼声震耳欲聋,掺杂着丧亲之痛,一时间竟连钟白都被镇住了,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好半晌他才意识到这些老臣的举动是在逼宫,是大不敬。 他再次上前:“你们放肆!” 孙老太爷抬头,怡然不惧:“我们只想要个公道!” 其余人立刻高声附和:“求皇上还我们一个公道!” “你们……” 钟白毕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心里纵然也产生了谢蕴可能替人背了锅的想法,可毕竟没有证据,护着对方的时候难免会心虚,故而话未出口,已然怯了。 他一闭嘴,气氛就再次凝滞下去,连蔡添喜都不敢再言语。 “三日,”不知过了多久,殷稷才轻声开口,“三日后不管清明司能不能查出内情,朕都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孙老太爷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想现在就要谢蕴死,一是为他孙儿的死报仇,二则是为他孙家谋一条出路。 可皇帝毕竟是皇帝,对方已然一退再退,继续咄咄逼人恐怕会适得其反,他犹豫再三还是应了一声:“如此,臣就再等这三日,臣告退。” 朝臣们乌压压退了出去,龙居里再次安静下来,钟白松了口气,心里却憋闷得厉害,就算是理亏,看见殷稷被人逼得步步后退,他也很不是滋味。 而且,三日后若是什么都没能查出来,皇上当真下地去手杀谢蕴吗? “皇上,你刚才说的……” 他张嘴就要问,一抬眼却瞧见殷稷胸前一片血色,他一惊:“皇上?!” 他快走两步走到龙床前,眼看那血色肉眼可见的浓郁起来,心神瞬间慌了,刚才太医说,若是伤口再撕裂一次就回天乏术了,现在血流的这么厉害,该不会是真的又撕裂了吧? 他抖着手抓住了殷稷的胳膊:“皇上……” “别慌,没裂。” 殷稷死鱼一般瘫在床榻上,已经气若游丝,神情却仍旧平静:“朕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让太医来看看吧。” 钟白狠狠抓了一把自己发抖的手,这才哑着应了一声:“太医,皇上又流血了,快过来看看。” 他怕自己慌乱之下碍事,虽然担心得厉害可还是逼着自己走远了一些,等太医出来的时候才拉住对方询问:“皇上的伤怎么样了?没裂吧?” 廖扶伤眉头紧皱:“虽然没裂,可也仅此而已了,皇上现在的身体宛如朽木沙堆,经不得任何疏忽大意……” 钟白只听见了前两个字便松了口气,完全没注意后面的话,自顾自拍着胸口庆幸:“没裂就好,没裂就好……” 廖扶伤忍不住低吼一声:“我说的话你倒是听全了!这比没裂也好不到哪里去,下次若是再出现血流不止的情况,不用喊太医,直接就能准备后事,统领你现在还觉得还好吗?” 钟白只觉得被一盆冰水兜头砸了下来,浑身都凉了,情况竟然如此糟糕…… “你还有办法的对吧?我听蔡公公说过你,他说你虽然年轻,却医术了得,你想想办法,救救皇上。” 廖扶伤叹了口气:“我若是有办法,就不会告诉你这些了,为今之计只能是加倍小心,最妥当的法子就是封门静养,不见外人,如此才能挣得生机。” “刚才里头发生了什么你也听见了,你觉得这可能吗?” “不可能也得可能,绝对不能再让皇上动怒,甚至情绪稍微剧烈一些都不行,事关皇上安危,钟统领,托付你了。” 廖扶伤长揖一礼,转身去斟酌药方了。 钟白却僵在原地,心口沉甸甸地坠了下去,不让皇帝见人,那就得把三日之约消了,可事关血仇,如何能做得到? 他浑浑噩噩出了门,却仍旧记得嘱咐禁军守好这里,里头看诊的太医不能踏出来一步。 殷稷现在的情况绝对不能透露出去,且不说太后和晋王还在虎视眈眈,只说世家各怀鬼胎,一旦知道殷稷随时可能陨命,一定会有所动作。 倘若谢蕴所言是真,船上还有人图谋不轨,那他们的处境就会变得更加寸步难行。 要想法子救殷稷,绝对不能让他出事,可到底该怎么办,要怎么才能拦住朝臣去见殷稷…… 他满心茫然,无助地站在门口发呆,一道门板却忽然映入眼帘,那是杂物间,钟白愣愣看着,脑海里陡然闪过一道亮光——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第291章 还有办法 钟白抬脚去了杂物间。 清明司的暗吏还在守着谢蕴,见门推开瞬间警惕起来,瞧见是他才放松了些。 “钟统领。” “你先出去吧,我和谢姑娘说两句话。” 暗吏不疑有他,行礼后便退下了。 等外头的脚步声走远了钟白才看向谢蕴,对方打从他进来就没动过,一直靠在墙角坐着,仿佛睡着了一样。 钟白想着自己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沉默许久才深吸一口气:“谢姑娘,你先前所说可还作数。” 谢蕴仿佛没听见,并没有回应,钟白心里的尴尬退了些,生出几分焦急来,他上前两步提高了音调:“你听见了吗?我问你先前所说可还作数。” 谢蕴仍旧不言语,钟白有些慌了,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你在骗我是吗?” 谢蕴仿佛这才从睡梦中惊醒,迟钝地抬眼看过来:“……你说什么?” 情急之下钟白并没有注意到谢蕴的不对劲,他垂眼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我问你先前所说是不是在骗我。” 谢蕴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脸色微微一变:“你如此反应……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钟白神情又复杂了起来,半晌他抬手搓了搓脸:“是发生了一些事……皇上的情况不大好,太医说他现在必须要静养,情绪稍微剧烈一点都会很危险,他原本和朝臣约定三日之后再谈你的事,可现在他不能去见朝臣了,他谁都不能见了。” 他有些难堪,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口口声声说着怀疑谢蕴,也劝过殷稷几次想让他弃卒保车,放弃谢蕴,可直到他站在对方面前将那些话不敢对人说的话脱口而出时,他才意识到,他其实还是相信这个人的。 “他的情况……如此之糟吗?” “原本没有的,是孙老太爷他们步步紧逼,一直在戳皇上的心窝子,”想起方才的场景,钟白心口火气突突直跳,既愤怒对方的大不敬,又懊恼于自己的软弱和愚蠢,“当时我就该把他们都撵出去的!” “原来如此……” 谢蕴仰头靠在墙上费力地喘气,声如叹息,“毕竟理亏,只得忍让……终究是我。” 钟白抬眼看过来:“还有办法吗?” 话音一落他就移开了目光,心虚般不肯和谢蕴对视。 谢蕴笑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般轻声开口:“有。” 她知道钟白也想到了,不然不会来寻她,迟迟不开口大约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那就由她来说吧。 “只将交易稍作变通……在三日之约到期之前,当众杀了我就是,之后只要瞒过殷稷,等他好一些了再告诉他,就不会……不会有事的。” 钟白沉默下去,许久才抬起头来看着她:“姑娘想好了吗?不会反悔?” 谢蕴原本想摇摇头,却实在没力气动弹,只好低叹一声:“不会。” 钟白起身,郑重朝她抱拳:“之前是我误会了姑娘,你放心,你先前所说我都记住了,一定会找出真正的幕后黑手,为你洗脱冤屈,也为你们谢家正名。” “……多谢。” “不敢。” 钟白转身要走,可却又犹豫了起来,在门口踯躅许久他还是再次开口,语调有些艰涩:“我要去做安排了,姑娘觉得哪天合适?” 让她自己选死期吗? 谢蕴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钟白体贴,还是该说他残忍。 好在她不想计较。 “宜早不宜迟,就在他们聚起来的时辰吧。” 虽然钟白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可真听到谢蕴说出这个答案时,他心里却五味杂陈,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逼这位大小姐去死的凶手。 “谢姑娘,对不起。” 谢蕴没再开口,许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乱了她的心神,醒来这许久竟然还没能适应腹腔的痛楚。 有些难熬啊…… “无妨……” 钟白这才抬脚往外走,到了门口却再次顿住脚:“姑娘还有什么想做却没做完的事情?” 谢蕴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好像什么时候也听到过,只是没有心力去想,便就此作罢。 “没有了。” 钟白忍不住回头看过来:“真的没有吗?你再想想。” 谢蕴听出了几分急切,很快就明白过来,钟白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她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他只是想做点什么,弥补心里的愧疚而已。 “若是可以,就请统领回宫后转告秀秀……我给她和薛京都做了几双鞋子,若是没得穿了,记得去乾元宫取……” 钟白重重地答应了一声,终于出了门。 谢蕴蜷缩在地上,脑海里不停闪过钟白方才的话,想做却没做完的事情…… 她想再见一见她的家人,想看看他们的头疾好了没有;想再去一趟兰陵,看看她托人寻的萧懿夫人的首饰有没有找到;想和祁砚道一声别,他帮自己良多,如今是一分也还不上了……她还想回一趟谢家,看一看那片初遇的梅林,也见一见那个在梅林里送她梅花的人…… 可惜了,来不及了…… 杂物间的门再次被推开,钟白提了食盒进来:“谢姑娘,我带了些饭菜给你,你趁热……谢姑娘?你怎么了?” 他终于发现了谢蕴的不对劲,连忙放下食盒将人扶起来。 半个时辰前,他碰到的殷稷浑身滚烫;现在碰到的谢蕴却是浑身冰凉,他被冰的缩了下手:“谢姑娘,你冷吗?” 谢蕴很想摇头,她不冷,甚至还快要被腹腔里那股毒火给烧死了,可她知道说这些毫无意义,她和钟白要达到的是同一个目的,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都无关紧要。 “……是有些冷。” “刚好,这里有热汤,你快喝了暖一暖。” 他递了碗汤过来,谢蕴抖着手捧住,本该是暖身的东西,可却是一入口便宛如火烧,痛楚陡然就剧烈了起来。 她手一抖,一碗汤都洒在了地上。 钟白唬了一跳:“怎么了?汤不好喝?那吃点别的吧。” 他将食盒提了过来,饭菜倒是十分丰盛,谢蕴忍不住笑了一声,钟白十分尴尬,虽然平日里迟钝,可兴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已经能很快就明白旁人的意思了。 谢蕴这是在笑他的殷勤,给人送断头饭的殷勤。 他尴尬地后退了一步:“我,我先出去了,那个他们会在后日凌晨聚集,天一亮就去寻皇上……” “后日……你记得给他点支安神香,可能会很吵。” “……是。” 第292章 主子,对不住了 外头下了雨,周遭气温陡然降了下来,谢蕴这次是真的有些冷了,可杂物间不是住人的地方,自然不可能会有被褥。 钟白也不是体贴妥善的人,更不会想到这一茬。 她只好蜷缩在墙角默默忍着,她不喜欢下雨,哪怕是不打雷的时候也不喜欢,只恨不得捂住双耳,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可她不敢睡,她不清楚这种程度的冷会不会把人冻死,只好逼着自己睁开了眼睛,一点雪花自窗口飘进来,轻轻落在她脸颊上。 她微微一愣,原来不只是下雨,还夹杂着雪花。 江南气候温暖,这雪下起来原来是这样子的。 她这次倒是有些不舍得睡了,哪怕身体被冷得有些僵硬,却仍旧颤巍巍抬起了手。 又一点雪花飘了进来,缓缓落进她手心,一点冰凉过后,化成了一滴水珠。 她仰起头,很想看看江南的雪景,更想从这场雪里找到些往事的影子。 可惜杂物间的窗户太高,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仰着脸,静静等着那雨水夹着雪花飘进来,时间一久竟仿佛真的回到了那日梅林,那天也是这样,即便亭子四周吊着垂幔,却仍旧有雪花透过缝隙飘进来,碰到皮肤便是一点冰凉。 然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一支梅花撩开了垂幔,眼前一片苍茫,谢蕴没看清递梅花那人的脸,指尖却动了动,仿佛抓住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一般慢慢攥紧了。 雨夜和痛楚带来的不安宁慢慢褪去,她合眼轻笑,意识朦胧下去。 梦里不知身是客啊…… 一丝带着水汽的凉风迎面吹过来,殷稷被惊醒,这才瞧见窗户被吹开了,外头的雨声混杂进波涛声里,有些听不清楚,心里却本能地不安起来。 蔡添喜也被惊醒,颤巍巍起身去关了窗户,殷稷听见他嘀咕了一声,说地面湿了。 “下雨了吗?” 他轻声开口,大约是没想到他醒了,蔡添喜被吓了一跳,哎哟了一声才应了一句:“是,看着还挺密实呢。” 他不敢让殷稷着凉,抬手就关上了窗户,身后殷稷却再次问道:“有打雷吗?” 蔡添喜哭笑不得:“皇上,这都冬日了,哪里还能打雷。” 殷稷怔了片刻才低应了一声:“也是……” 他再没了言语,蔡添喜却担忧起来,深更半夜,正是该安睡的时候,怎么这时候醒了? “皇上这时候醒了,可是身上有哪里不舒坦?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殷稷轻轻摇了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指尖上,他也不知道,睡梦中仿佛被人抓住了手,便忽然醒了。 蔡添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敢乱猜,静静候在一旁守着,最后是殷稷自己收回了目光:“薛京呢?还没回来?” “没见过人,要不奴才让人去找找?” 殷稷犹豫片刻才摇头,薛京是个有分寸的人,若是事情办成了自然会来,若是办不成,让人去找只会耽误他的事情而已。 三天……天亮之后就到了吧。 薛京若是没有来,他便只能走最后那步险棋了。 “罢了,天亮之后让钟白来见朕。” “是……说话费神,皇上再歇歇吧。” 殷稷却又将目光投向了窗户,蔡添喜不敢深劝,怕说多了让他动气,只得又在他身上添了床被子。 冷不丁房门被推开,钟白探头进来看了一眼,见殷稷醒了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皇上好些了吗?” “嗯,刚好要让人去寻你。” “那臣来得巧。” 钟白讪讪笑了一声,手却背在身后不敢露出来,一支安神香正被他捏在手里,颤巍巍的仿佛随时会断。 “皇上找臣干什么?” 殷稷干咳一声,声音略有些嘶哑:“明日就到期了,若是天亮之前薛京还不回来,你要替我去做一件事。” 钟白脸色微微一变,他知道殷稷要让他做什么,他果然是不肯杀谢蕴的,哪怕为此会让自己的处境更糟糕他也毫不在乎。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能让事情走到那一步。 他暗地里狠狠握了下拳,将毕生演技都拿了出来,深吸一口气后无奈地笑了出来:“皇上说什么呢?后天才到期啊,还有一天呢。” 殷稷一愣,后天?不是已经过去两天了吗? 他有些茫然,这几日因着养伤,他一直在昏睡,对时日只有个模糊的概念,可不应该错得如此离谱才对。 他狐疑地看向蔡添喜:“过去了几日?” 蔡添喜微微一顿,隐在袖中的手颤了颤,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回皇上,的确是才过了一日,您睡得不安稳,中间醒了几回,兴许是因此才记错了日子。” 殷稷沉默了,他竟然已经糊涂到连日子都能记错的地步了吗? 钟白怕他还要怀疑,连忙小声开口:“您看薛京一直没回来,不然要是日子要到了,他怎么都得回来说一声吧?” 这句话倒是有些道理,殷稷无奈地叹了一声:“看来是真的睡糊涂了,还以为睡了两天……” “皇上是劳神太过,等再静养两日就好了。” “或许吧。” 殷稷毕竟遭逢重创,精力不济,很快便又合上了眼睛,钟白见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想到他一觉醒来心心念念的人就没了,忽然有些不忍:“皇上要不要再见……” 话一出口他才陡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捂住了嘴。 殷稷却仍旧听明白了,却是眼睛都没睁开:“不用了,朕……不想见她了。” 钟白松了口气,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也没敢再言语,眼见殷稷呼吸声逐渐平缓下来才松了口气,将拿在身后的安神香拿了出来,却是点了好几次才点燃,那香已经要被他手心的汗给浸透了。 “多谢公公了。” 蔡添喜摇头苦笑了一声:“别谢我了,我这后半辈子,怕是都要不得安宁了。” 可对他而言,殷稷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死了不可惜,可薛京还不如弱冠,做的又是刀刃的活计,一旦没了主子庇护,下场可想而知。 他不能冒这个险。 “公公不用这样,事情是我起的头,要是皇上怪罪下来,我给谢姑娘偿命。” 外头响起呼哨声,是二层的朝臣们开始聚集了,他不能再耽搁,只能跪地朝殷稷磕了个头:“主子,对不住了。” 第293章 皇帝要杀她 杂物间的门被推开,风声瞬间尖锐起来,谢蕴只瞧见那片梅林里花瓣扑簌簌落下,转瞬间就成了一片颓然。 她若有所觉,自梦中挣扎着清醒过来,一抬眼钟白果然就站在门口。 “到时辰了啊……” 钟白没有言语,只抬脚走进来,微微弯下腰似乎想去扶她,谢蕴却摆了摆手,虽然腹腔还在疼,可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做了个美梦的缘故,竟然觉得比昨天要松缓许多,至少不会让她觉得太过难熬。 “走吧。” 她理了理发丝,整了整衣裳,再落魄她也仍旧是谢家女,不可太过失态。 长廊里站满了禁军,原本为她守门的人此时都调来了这里,瞧着乌压压一片,倒是很有安全感。 这些人在,应该不会让场面太过吵闹。 她深深看了一眼钟白,而后抬脚出了门,径直朝楼梯走去。 长廊里禁军瞬间被惊动,夜色昏暗,他们看不清楚那是谁,下意识喊了声站住,谢蕴却是抬腿就跑,禁军这才察觉到不对,连忙点了人去追。 钟白紧紧抓着刀柄,大踏步走了出去,见他出现禁军脚步顿住:“统领,刚才有人跑了……” “我知道,那是罪人谢蕴,左校尉立刻带人抓捕,一旦发现,就得正法。” 左校尉愣住了:“就得正法?前几天不是……” “哪那么多废话?快去!” 眼见他声色俱厉,左校尉不敢再耽搁,当即飞奔而去。 钟白掌心里又出了一层汗,他抬手在衣摆上擦了擦,眼见着那队禁军已经下了楼,这才狠狠一攥拳,抬脚往二层去了。 如果谢蕴死在禁军手里时朝臣没有看见,那这场戏就毫无意义,他必须去为朝臣引路,同时也告诉他们,殷稷从未想过包庇谢蕴,在他心里朝臣和公理更重。 他下到二楼的时候,朝臣们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们瞧见了禁军在追捕逃犯,却谁都没想过要上前查看,浑然不知他们要声讨的人此时正如他们所愿的险象环生。 而作为领头羊的孙老太爷此时还在房间里没出来,他还在祭奠自己的孙子。 三炷香被插在灵位前,孙老太爷目光犀利:“勤儿,你不会白死的,孙家会因为你更进一步,日后孙家的子孙也都会记得你的牺牲,为你长续香火。” 孙老夫人呜咽一声:“老爷,我当真是亲眼所见,将勤儿推倒在地的是王家的三子,若不是他,勤儿怎么会被人踩踏致……” “住口!” 孙老太爷低喝一声,“你想让我孙家满门都丧命吗?王家是什么人?今日你敢攀扯上他家的三爷,明日我孙家就会家破人亡!” 孙老夫人失声痛哭,孙老太爷嫌恶地看她一眼:“妇人无知,儿子虽然年岁不小,可毕竟还能生育,再给他多纳几房妾室,总还能有孙子的,可眼下的机会却是可遇不可求,绝对不能因为一时悲痛就错失。” 他孙家名不见经传,最高才做到五品,还无权无势,若不是刚好在当年谢家一案上插了一手,让先皇封了个荣养的闲职,他连龙船都不够资格上。 现在的朝堂,要么如祁砚那般与皇帝有旧,又有学识能力,能被皇帝一手提拔进入朝堂;要么就只能依附世家,靠对方的施舍走出一条路来。 否则,就只能和他们之前一样五品小官已经到了头,一辈子都得站在殿外,连面圣都不够资格。 他过够了这种日子,必须要为孙家往后搏一把! “你给我记住了,害死勤儿的就是谢蕴,只能是她,别让我听见你说出一个不该说的字来。” 他将悲痛欲绝的老妻丢在身后,推门走了出去。 钟白正打算敲门,与他走了个对面。 孙老太爷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这人虽然不如祁砚那般有真才实学,可却是走了狗屎运,做奴才都做出了前程,他只要一想到对方的运气,就气得牙痒痒。 “怎么,钟统领这是想拦我们?皇上又昏睡过去了?” 钟白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和这老匹夫计较,大局为重,要大局为重,可还是控制不住地握紧了拳,指节被攥得咔吧作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皇上如何不是你能置喙的,皇上仁慈不与你计较,可国法周律不是摆设,你再这般口无遮拦,我便上报御史台,参你个大不敬之罪。” 孙老太爷眼神阴鸷,却到底没再言语,御史台这地方和朝中别处不一样,秦适那老头宛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根本油盐不进,在他率领下,大部分御史都是这般德行。 好在对方已经调离御史台,想必用不了多久那地方就会变得知情识趣一些。 “我告诉你,今日我等必定要见皇上,请他给我们一个交代!” 钟白让开路:“我正是来请你们的,皇上先前就说过,事情查清楚了就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现在既然定了谢蕴的罪,自然不会姑息,请吧,皇上在等你们。” 众人都有些惊讶,孙老太爷尤其回不过神来,他明明记得王沿和他说过,殷稷对谢蕴极为看重,轻易不会舍弃,说不定会因为她而闹得和满朝文武决裂。 届时,他们这些老臣再出面,去相国寺请太后还朝,夺政换天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现在钟白竟然说,殷稷改主意要杀谢蕴了? “此话当真?” “孙老,我警告你,”钟白脸色冷硬,“皇上不是你能怀疑的人,再敢对皇上不敬,我当场就拿了你!” 孙老太爷和几个老臣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难看,其余人不明内情,只以为皇帝还是更看重朝臣的,一时间颇有些感激涕零,闻言纷纷要求现在就去面圣。 这倒是正中孙老太爷下怀。 一行人正要往楼上走,一个禁军却匆匆跑了下来,附在钟白耳边说了两句话,他瞬间脸色大变。 “众位,罪人谢氏不知悔改,胆敢私逃,皇上龙颜大怒,已然下旨命禁军去抓捕,大人们一起吧。” 众人一听顿时群情激奋,害死了那么多人竟然还敢逃! 人群里有人和钟白对视了一眼,见他点头立刻高喊起来:“这样的贼人,我要和禁军一起去抓,绝对不能让她逃了。” 其余人被提醒,纷纷高声应和:“对,我们去把她抓回来,我要亲手为我妹妹报仇!” “对,为我们枉死的家人报仇!” 叫喊声四起,情况眼看着就要不受控制,孙老太爷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事情这么顺利,谁知道这是不是皇帝的谋划,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盯紧皇帝,报仇有什么紧要的? “你们听我说……” 人群里有人狠狠给了他腹部一下,疼得他瞬间没了声音,等再想开口时,人群已经蜂拥着朝楼梯去了。 第294章 让她解脱 谢蕴躲在楼梯底下,听着头顶脚步声宛如闷雷,心跳一下一下急促起来,她身上已经没了力气,许是跑动得太过剧烈的缘故,虽然手脚不再冷硬麻木,腹腔的痛楚却越发剧烈。 她口腔里已经满是血腥味,眼前一阵阵发黑,可她只能拼了命的咬牙忍着,这个地方还不行。 她要寻一个远离殷稷又足够宽敞的地方,如此才能让这场戏被更多人看见,才能将殷稷摘出去。 等脚步声逐渐消失,她才从楼梯底下钻出来,借着夜色的遮掩跌跌撞撞地往宴厅去,却只走了不过几丈远,身后就传来呵斥声,有人发现她了。 谢蕴咽下带着血丝的口水,无力再顾及腹部的疼痛,抬脚就跑,身后那人紧紧跟着,不停地叫骂呼喊,可对方大约是个书生,没几声便气喘吁吁,慢慢被落下了。 情急之下对方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谢蕴无力去躲被正正砸中脑袋,尖锐的边角刺破皮肤,血迹瞬间冒了出来,却又被雨水冲刷干净,谢蕴脚下一个踉跄,却连低头看一眼凶器是什么的时间都没有。 她扶着墙将人甩开,脑袋昏沉得越发厉害,双腿也仿佛坠着千斤的沙包,每一步都要将身上的力气抽干才能迈出去。 她喘息声越发粗重,宛如濒死之人的挣扎,以至于她产生了一种自己下一步就会倒地不起的错觉。 然而她还是一步步挪到了宴厅。 在看见那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墙壁时,她还来不及松口气就跌倒在了地上。 身后再次响起脚步声,那么嘈杂混乱,根本听不清有多少人,她艰难地翻身靠在了墙上。 雨势越来越大,雪花彻底不见了影子,这场雨夹雪变成了真正的冬雨,她浑身湿透,却仍旧仰起头,任由那雨水落在自己脸上。 竟然又是这样的日子…… 禁军步步逼近,呈包围状将她堵在了里头。 “谢蕴姑姑,早就说过你逃不掉的,跑这么久也还是被我们堵住了。” 谢蕴没有言语,只是抬了下手指,她原本想摸一摸着周遭那些被火烧过的墙壁,当日殷稷曾在这里被追杀,说不得就曾撞到过哪面墙上,若是她运气够好,便能最后触碰他一下。 可那根手指只抬起两寸便又落了下去,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天意如此…… “出来吧,我们知道姑姑你是个体面人,也不愿意闹得太难看,自己去见皇上,总比我们押你过去要好得多。” 谢蕴艰难地扯了下嘴角,她也想去见殷稷,可她去不成了,会露馅的…… 她闭上眼睛,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左校尉看她许久,确定她不会自己出来了,这才朝身边的侍卫递了个眼色:“带她回去,小心一点,别弄伤了。” 禁军很是不解:“可是钟统领说就得正法……” 左校尉目光一凝:“我需要你来教我做事吗?” 那禁军被看得低下头,慌忙朝谢蕴走了过去,地面却忽然颤动起来,左校尉转身一看,就瞧见方才一直跟着他们的朝臣追了上来。 比起禁军单纯的追捕,他们显然凶悍得多,还不等靠近就有喊声远远传过来:“那贱人在哪里,抓住她,打死她!” 左校尉心里一跳,下意识命人拦住了朝臣,可拦得住人却拦不住东西,眼见自己冲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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