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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绵绵厘清思绪后,摸出手机,正要给奶奶拨电话,另一个来电忽然拨进来。 屏幕上闪烁着来电提醒,阻碍了她拨号的动作。 依旧是那天夜里打来过的陌生号码。 陈绵绵缓了一秒,接起。 周誉焦灼紧张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绵绵,你在哪里啊?!” “程嘉也出事了!” - 紧急的鸣笛声划破寂静,救护车呼啸而过,短暂停下后,又向医院飞驰。 人影憧憧,慌张焦灼,声音嘈杂,视线模糊,忽远忽近。 担架,滑轮,电梯。 鼻息间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意识涣散模糊,冰冷的金属制品在推车上移动,伴随着滑轮滚动过地面的声响。 白色沉重的大门打开,又在一片喧闹中关上,隔绝掉无数人担忧焦灼的目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空气变得粘稠,像吸饱水的海绵一样厚重,压得人无法呼吸。 抢救室外的人很多,或坐或站,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电梯层层往下,每层都滞留片刻,拥挤不堪,陈绵绵等不及,从楼梯间往上跑,喘着气跑到抢救室门口时,手术中的指示灯仍还亮着。 走廊上的人或坐或站,神情凝重颓然,安静得连叹息声都可以听见。 程之崇站在离门最近的地方,开了点窗,望着窗外,烟捏在手里,看不清神情。 周誉和许意眠坐在左边的椅子上,手指把衣摆捏得皱成一团,听到脚步声,抬眼望来。 程奶奶和程母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 许久未见,两个女人似乎都消瘦不少。奶奶坐得依旧端正,手交叠着,放在拐杖上。 程母眼眶极红,看了一眼陈绵绵后,就匆匆转过身去,似乎是在擦泪。 但那眼泪好像止不住一般,簌簌往下掉。 “我去一下洗手间。”她轻声说,然后擦肩而过,匆匆点个头,就算和陈绵绵打过招呼了。 奶奶叹了口气,视线从她的背影上移开,落在陈绵绵身上,看了她好片刻。 “瘦了。”她最后说。 熟悉的声线,熟悉的语气。 竟然开口就无端让人想掉眼泪。 奶奶又打量了她片刻,冲她招招手。 “来,过来坐。” 陈绵绵顿了两秒,缓慢地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小声开口。 “……奶奶。” “怎么这么小声?”程奶奶应了,偏头看她,“出去这么久,不认识奶奶了?” “……没有。”陈绵绵摇摇头。 奶奶没有再逗她,伸手摸了摸她手腕。老年人粗糙干燥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腕,虚虚圈了圈,蹙着眉,小声道,“怎么两个人都瘦成这样。” “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的,奶奶。”陈绵绵想起那些被白烟氤氲的时刻,扫了眼仍亮起的手术指示灯,欲言又止,“程嘉也,他……” 方才周誉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情况,只告诉她出了事,救护车呼啸到程家,担架将人抬走,动静惊动了整整一片,前后左右的邻居都议论纷纷。 严重紧急的结果摆在她面前,她却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奶奶停顿了片刻,呼出一口长长的气,看了看站在窗边的人,良久,才开口道, “我就知道,迟早会这样的。” - 程奶奶并不是从程嘉也出生时就住在这里的,相反,她独自一人住在南城另一边,靠近乡野,直到程嘉也十三四岁,才搬到程宅,和一家三口一起住。 原因无它,就是因为程之崇。 程嘉也几次关禁闭出来之后,整日整日地不说话,一言不发。 程母并不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觉得不对,但程之崇向来说一不二,她无法阻止,只能在背后偷偷掉眼泪,并给程母拨通了电话。 “他自从长大之后就不听人劝,做事越来越独断,不常在家,也不怎么管家里的事,”奶奶声音很轻,缓慢地跟她讲,“但我搬过来之后,情况好了很多。” “起码他没有在我住在这里的时候,再那样罚过他。” 许是在回忆,人称代词略有些混乱,但陈绵绵还是听懂了。 程奶奶在讲程之崇。 “从前我们家条件不怎么好,他能爬到现在,事业、家庭,全是靠他自己一个人努力,我没有帮上过什么忙。” “所以这也可能是他对嘉也严格的原因。” “他总觉得,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就该爬得更高,但丝毫不顾及肩头的人想不想往上爬。” 奶奶叹了口气。 “总之,我跟他谈过这个问题之后,他就没有再那样罚过嘉也,但相应的,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忙碌,总是忙碌。 游走在名利场之间,潜心陶醉于权势财富,像制定一个项目计划一样,为唯一的儿子铺路。 他不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只是他的战利品,是他的附属物,是光鲜履历上的另一笔。 因为自己从最最普通的底层里爬起来,受尽白眼和议论,尽管耳边就是轻蔑不屑的议论,下一秒却依旧要收拾好表情,躬身跟别人敬酒。 他不理解,为什么程嘉也不想。 他给了他比那时候实在好太多的条件,让他只要稍微勾勾手指,一条花团锦簇的大路就可以为他敞开,迈一小步就可以平步青云。 但他偏不想。 他要没有分寸地和另一个圈层的孩子,蹲在一颗再普通不过的梧桐树下看蟋蟀,还在被发现后下意识要维护他,摇摇头说没有。 他要在叛逆期刚开始时,就未经请示,模仿家长的字迹,自己交上了住宿申请书,期盼以此摆脱远离他的影响。 他要为了一些根本没有意义的兴趣爱好花费大量的时间,在许多城市间来回奔波,抛头露面,在舆论和互联网上生存,赚一些极其微薄的收益。 他要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孩儿,和家里断了联系,断送掉大好的前程,将自己埋没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偏远地方。 怜悯,同情,那都不是他应该有的品质。 可以做样子,但不能发自真心。 这样的人走不长远。 程之崇不明白,他明明已经给了司机一笔丰厚的酬劳后才辞退他,明明也亲自在住宿申请书上签了字,明明也让他可以适当地尝试做自己喜欢的事,明明也给他那一点小伎俩遮掩下的,整整四个月的自由了。 为什么他还是不肯回到正轨上来呢? 为了一把毫无用处,只是在放学后跟那些小孩儿教学时弹一弹的吉他,可以不声不响,心甘情愿地挨一巴掌? 为了一个跟家里瓜葛其实并不大,只是蒙受恩惠的普通女孩儿,可以在房间里关了七天后,依旧睁开眼,平静地跟他说一句“我不”? 为了那些看不见摸不到的,所谓自由,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吗? 程之崇从来都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哪怕程嘉也跟他愈来愈远,两个人愈来愈相对无言,坐在同一张桌上,话却永远寥寥。 他觉得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直到程嘉也站在他面前,反应迟缓,意识和思绪都略微缓慢,却依旧平静,一字一句地重复那句,说“我不”。 脸色依旧苍白,手背上针眼还未消退,青筋和血管都分外明显,输液管里倒回一点血。 毫不例外,漫长的寂静和沉默后,又是一场争执。 或者说,是他单方面的一场暴怒。 反复被挑衅的火再也压不住,从前教育他的那些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也要保持冷静自若,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又是一巴掌。 甚至远比那天夜里要来的重。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密闭的房间里回响,被打的人整个上半身都侧过去,口腔满开血腥味,脸颊痛到几乎麻木。 但是还没完。 衣领被揪住,人被抵在墙上,手背上的针管在动作间被挣脱,针从皮肉里搅开,然后脱落,垂掉在地面上。 程之崇在说什么,他听不清。 总归是一些老生常谈之类的废话,说他不争气,说他不孝,说他不配做他的儿子。 眼前的一切都像开了电影里的慢动作特效,黑暗的房间里,眼前胸膛起伏、面目狰狞的人,门外面色紧张惊恐、不知所措的外人。 房门半开,泄出外面的一丝光亮,落在地上的针管和推车泛出莹莹的银色冷光。 耳边是连续不断、急促激动的话语,像浮云一样飘走,并没有进入他安静的大脑,唯有一句,尖锐而刺耳地划进耳道。 你这条命都是我给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叫板? 不知道是听到这句话的第几次了。 好无聊。 程嘉也垂着眼想。 没有扎针的那只手垂落在腿侧,指尖蜷了蜷。 隔着一层裤子的布料,他触到了那个小小的、精致的、银质的物品。 明明也该是带着金属冷意的,明明也该是棱角分明的,此刻却让他觉得柔和,觉得触摸到的是最温暖的东西。 像是旷野的风,像是旷野的黄昏,音符连续地飘在空中,远处坠着绵软锦簇的温柔云朵。 让他想到陈绵绵。 ……她还好吗? 程嘉也想。 现在应该是在上课吧? 他不在的话…… 她有没有生气? 还是,觉得轻松许多? 他的灵魂在此时此刻出窍一般,从这个荒谬却又是现实的时刻脱离,回到旷野间。 他十几岁,第一次看到陈绵绵照片时,就为之惊艳的旷野。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眼睛里亮起的光彩像是永远也没有受到过任何的束缚。 她不是光鲜牢笼里的金丝雀,精致到连羽翼都被打理得亮丽,却永远飞不出那方寸之地。 她永远像风一样自由。 并且持之以恒地,毫不动摇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陈绵绵是最好的。 程嘉也这样想。 尽管这一切好像都不属于他。 这一切也不过是他借了一些空白的光景,从别人的怀抱里偷窃来的温暖罢了。 甘之如饴,但好像无法再继续了。 他好像没有办法再继续恬不知耻、若无其事地插入她的生活之中,破坏掉她本来应该平静美好的人生。 哪怕他想。 但他好像不能。 程嘉也闭了闭眼,蜷起的手指隔着布料最后摩挲两下,似乎是要把棱角都印进心里。 屏住呼吸几秒后,手缓慢地松开。 他弯身,触到冰冷的金属物体。 用来剪胶带的手术剪在方才的争执中掉落在地,小巧尖锐的物体反射着门外的光,冰冷异常,被他攥在手里也不能温暖分毫。 你这条命都是我给你的,你凭什么跟我叫板? 这句话好像在人生里回荡过无数遍,从他幼年时期,一直到今天。 平常他总是沉默。 时至今日,他终于不想再保持那份软弱的缄默。 程嘉也看着面前的人,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地道, “那我还给你好了。” 本来就没什么好再留恋的。 下一秒,冰冷的金属扎入右上腹,皮肉绽开破裂—— 一声闷响。 利器刺入皮肉深处,剖开血肉,触及到最深的疼痛。 那一瞬间,一切都像静止了一般。 像摁下暂停键的电影画面,隔了几秒后才重新继续播放。 身前的人愣了好几秒,瞳孔迅速放大,门外的人惊呼一声,腿脚像在地上生了根似的,好几秒后,才飞速地跑进来。 痛觉也迟钝。 温热的血涌出来,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急速流失。 程嘉也却好像没什么感觉似的,只是靠着墙壁,缓慢地往下跌。 程之崇原本攥住他衣领的手开始颤抖,仿佛脱了力似的,再也稳不住他。 他盯着黑夜里并不明显的血液,看着那些黑色的血流到他脚边,第一次感觉到了慌张的实感。 心脏在飞速跳动,呼吸急促,胸膛起伏。 大脑一片空白,手在无意识地颤抖。 一点血蹭到他手背上,触感温热,却凉得让人心惊。 这是程嘉也的血。 他儿子的血。 那把手术剪末端依旧在黑暗里,泛着尖锐金属特有的冷光。 看着都很疼。 程之崇开始后退。 无意识地,一步一步往后退。 时隔许多年,他第一次开始想。 ……我真的错了吗? ……何至于此呢? 但程嘉也并没有放过他。 他盯着他,安静地问, “现在你满意了吗?” 0141 141 走马灯 141 时间在漫长的等待里流逝。 抢救室外寂静,过往人群来了又走,等待在门外的人们却都一动不动,仿佛层叠如麻的心事压住了所有,根本无法感知到时间的流逝。 空气似乎变成了粘稠的液体,堵塞在呼吸道上,上不去也下不来,让人呼吸困难。 分秒都难捱。 陈绵绵坐在那里,浑身发冷。 入眼满是冷白色,鼻息间萦绕着冰冷的消毒水气味。 她耳边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她的心脏一下又一下,空洞地在胸腔内跳动。 恐惧。 她感到非常恐惧。 和大一那年站在冬夜的天桥上,接通电话,收到奶奶去世的消息时,一模一样的恐惧。 她从未清晰地意识到,她害怕这个贯穿了她十八岁以后所有人生的人,这么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如此消失掉。 而她对他甚至没有一句道别。 他们的最后一面,是站在小院外的台阶上,她挥挥手,没有解释那些令他感到痛苦的谎言,随口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那时她根本没想过,他们也许没有明天了。 在漫长而安静的等待里,记忆里的东西在纷飞。 她想起他们分别后的第一次见面,程嘉也彻夜未眠,跋涉过几千公里,在突如其来的暴雨天气里,倾身攥住她的手。 她想起他发着高烧坐在她门外,伤口还在流血,眼睛却亮,移开视线,固执地不肯说一句,“是为了不想让你失望”。 她想起他第一次尝试下厨时,往后藏起的满是细小伤痕的手,眼睛里亮起的希冀,还有在她冷漠拒绝后熄灭掉的瞬间。 她想起他坐在她身前,摩托车在山路上蜿蜒而过,日落与日出在群山之后,他被风扬起的外套一角就在眼前。 她想起他神情无比认真,一笔一画签下的捐款支票,表面上浑不在意,却在她看来时,飞速退出搜索“初学者吉他”购物页面的模样。 还有走在夜色里,询问她建筑物布局装饰的模样。 喝不下去却猛灌的酒,坐在山镇夜色下的石阶上,脑袋发懵,却还倔强抬头看她的模样。 ……实在太多太多了。 宛如一场生命的走马灯。 人总是这样,要站在生死的边缘,要面临着失去的风险,才可以清晰地意识到—— 他对她而言,究竟有多重要。 她还想起,那天夜里,她从旁枝末节中知晓他受伤的真相,拉开房门时带着点不耐烦,问他: ——你是不是永远都学不会好好说话啊,程嘉也? 时至今日,她才知道,他不是学不会。 他是已经努力在学了。 只是没有人教过他,也没有人给过他机会而已。 陈绵绵坐在那里,体温照例,心跳照常,却感觉自己如置冰窖。 鼻尖发酸,眼眶发胀,心乱如麻。 实在太难捱。 不知道过了多久,全身都冰冷而麻木,抢救室外亮着的指示灯终于变了颜色。 灯牌一闪,医生在走廊上人的簇拥中走出来,摘下口罩,在所有人紧张忐忑的注视下,缓慢地开口——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终于,一切都尘埃落定。 后面那句“但是还昏迷不醒,需要进重症监护室观察一段时间”也不能让走廊上的人再如此痛苦。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程之崇后退一步,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又背过身去。 程母去卫生间费劲遮掩好的眼眶又红掉,簌簌往下掉着眼泪。 周誉和许意眠同时松了一大口气。 奶奶握住绵绵手腕的手倏然一松,复又握紧,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还是没有人说话。 气氛实在太凝重。 从手术室里出来后,推着病人转进icu,还要观察一到两天,期间不允许探视。 卸下心上担忧忐忑、甚至恐惧的重担之后,其他的情绪就缓慢地在现实里浮现出来。 陈绵绵像一个局外人,站在走廊最边上,看着程父推开安全通道的门,点燃了一支又一支的烟,看着程母依旧焦灼地跟医生了解跟进情况,问清术后护理、进食的禁忌,看着奶奶站在取下手腕上的佛珠,喃喃地念着。 方才她坐在那里,满心满眼都是焦灼,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现在心中的大石落地,声音和画面从感官中重新开启,终于在这个签字都需要直系亲属的现实地里,缓慢地开始思考: 她和程嘉也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亲人吗?朋友吗? 显而易见,都不是。 他们的关系既复杂,又简单,硬要细数的话,掺杂着许多属性,但是从真正意义上来说—— 就是没有。 至多不过同校且有渊源的校友罢了。 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自我介绍中的那句,“你好,我是你的学妹”。 人和人之间实在太复杂了。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 此时此刻,她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立场站在这里。 纵然有奶奶对她照顾有加,但程父程母应该还心有隔阂,很难自如地见到她。照料用不上,探视见不到,她再待在这里,毫无意义。 陈绵绵偏头往窗外看去,天色已暗,从机场奔波到现在,还没空寻找今晚的住处。 学校宿舍早已退掉,不太想去程家住,她得趁早寻一个落脚点。 人人都忙碌,人人都含泪,从抢救室到重症监护病房门外。 陈绵绵隔着人群和一堵白色的墙,遥遥望向里面,良久后,转身往外走。 亲自握住尖锐的物体,向自己的身体扎去,很痛吧? 程嘉也这样做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他带着要和囚笼一刀两断的决心,带着想要开始新生活的那一丝微弱的希冀,这强烈的情感里,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是想要和她完全一刀两断呢?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也是他的囚笼。 让他不那么自由的东西。 ……好像也没有让他很快乐。 陈绵绵是懂那种决心的,毕竟她也有过。 心灰意冷到一定程度之后,只想和所有的一切都切断联系,不想再留恋任何。 不声不响,没有告诉任何人,在一片安静的嘈杂中往外迈步的时候,陈绵绵在心里承认,她的确是有那么一点害怕的。 害怕这次生死的游走之后,程嘉也与她再无瓜葛。 然而就像程嘉也当初无法阻止她做出决定一样。 如果他累了,他想要这段本就没有定义的关系停在这里,她也没办法左右。 已经走到走廊的尽头,触手推上冰冷的楼梯间扶手,陈绵绵垂着眼,往外用力—— “绵绵!” 身后倏然有人喊她。 陈绵绵一顿,缓慢地回过头。 许意眠站在她身后几步的地方,胸膛起伏着,略微有些喘,像是着急小跑着过来的,单手举着一个东西,示意她看。 陈绵绵视线迟缓地聚了聚焦。 那东西极小,细细的链条上坠着一个吊坠,还在半空中晃动,反射着灯光,隔着一段距离,在她眼前微小地闪烁着。 是程嘉也曾经送给她的那条吊坠。 许意眠看着她,仿佛已经有答案般,用陈述的语气问道, “这是你的吗?” 0142 142 太迟钝 142 医院外的小路很安静。 又是一年南城的夏天,梧桐树在路旁开得茂盛,夜晚的路灯洒在长椅上,晃出斑驳的影。 两个人一前一后,缓慢地在长椅上坐下。 陈绵绵垂眼,盯着地面。 她思绪还迟钝着,也的确从未想过,她会有和许意眠坐在一起,十分平和地聊一些事情的时刻。 许意眠偏头看她,眼神依旧清亮,顿了两秒后,开口道,“对不起啊,绵绵。” 这道歉来的猝不及防,陈绵绵张了张嘴,有些茫然地道,“……什么?” “之前的事,对不起。”许意眠看着她的眼睛,坦荡而真诚。 “我不是故意要让你误会的,”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想怎么说。 “只是我和嘉也确实谈不上有多熟,他的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我的一些行为和没有说清的东西,会让你感到难过。” “你之前问过我的事情……公寓是我租的,因为我不想太麻烦,想着他住的地方应该不错,就直接让他推了中介的联系方式给我。” “红绳是奶奶送的,她每年年初都要去寺庙里祈福,你应该也有的。至于男朋友……就是另有其人了。” 简单解释了一下之前的误会之后,许意眠纠结了片刻,但还是说出口,“我之前还以为……你快和池既谈恋爱,所以凑热闹似的想凑合你俩,完全没有往那边想。” “也许还有一些言行加剧了你们的误会,但我真的是无心的,也比较迟钝,非常抱歉。” 她非常真诚。 言语明晰,态度郑重,认真地望着她。 陈绵绵跟她对视了几秒之后,移开视线。 “没关系。”她说。 没有骗人,是真的觉得没关系。 那些曾经真心实意让她感到难过的东西,在此刻看来,似乎都是许多年前的前尘往事了。 何况程嘉也早已解释过了。 而且很奇怪,陈绵绵其实从来没有讨厌过她。 就算是以为自己只是恰好同名的那个人时,她也没能讨厌上她。 从受池既托来医院照顾她,到约她吃饭,顺路送她回家,再到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浅淡地讲一讲自己的恋情和那根红绳的来历,许意眠其实没有任何一点对不起她,也没有需要道歉的地方。 良久以后,陈绵绵偏头对她说,“你上次带的那个鸡汤面,是真的很好吃。” 许意眠愣了两秒,然后也露出一个笑。 “那下次我们一起去。” 两个人在夜色下的长椅上并排坐着,心照不宣地移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一直横亘在心上的矛盾极其清浅地,以一种流水潺潺,却始终绵长而无法阻挡的姿态,轻柔地解开了。 像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 远处是一所高中,教学楼明净的窗户全都亮着灯,上晚自习的学生们在窗前晃动,偶有一些读书声传来。 非常明晰,非常安静的人间烟火气。 陈绵绵盯着远处,无意识地出了会儿神,忽听许意眠在旁边开口。 “他其实……很早就跟我提过你。” 陈绵绵顿了几秒,偏过头去,“……什么?” 许意眠视线落在前方,似乎是在回忆。 “我们平时联系确实很少,但偶尔也会互通一下近况。” “其实说是互通……”说到这里,许意眠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弯起嘴角,“倒不如说,更像是我单方面的倾泻。” “因为你知道,嗯,怎么说呢……就是有的人,她看起来好像是那种朋友很多的样子,但思来想去,兜了一大圈,竟然也只有这么一个人可以宣泄。” “只有他能够感同身受,知道我有男朋友,对我分分合合的恋情不置可否,不发表任何意见,或者说是满不在乎。” 许意眠笑了一下,“并且我说完他就忘,绝对的守口如瓶。” “……嗯。” 陈绵绵可以想象程嘉也的那个样子,也很轻地弯了下唇角,但又很快变平直,消失不见。 “总之,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一股脑儿的宣泄,但偶尔他也会提一两句,有关于他的近况。” “比如最近家里要新住进一个女孩,在我住过的那个房间。”许意眠侧脸,看了她一眼。 “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变动添加的家具,有没有什么需要改善的地方,诸如此类。” 其实程嘉也问得更细。 窗帘够不够遮光。 床铺够不够柔软。 陈设布局够不够生活和日常。 地毯颜色需要换吗? 衣柜会不会太小了? 诸如此类。 而且他还不是一次性问出来的,是来来回回,绵延了近一个星期,有时候是深夜,有时候是正午,有时候是凌晨。 好像这件事每时每刻都萦绕在他心上,只能尽力按耐住自己不再频繁去想,但总会有一些疑问不期而遇地跳出来,担心她会不会住的不好。 字句寥寥,放在聊天记录里,甚至是惯有的冷淡漠然,却不难看出那点不动声色底下掩起来的挂心和在意。 那都是好几个夏天以前的事情了。 陈绵绵睫毛颤了一颤,收回视线,垂着眼,盯着青石板路的地面,轻轻嗯了一声。 许意眠偏头回想了片刻,“其实现在想来,还有好多线索和痕迹的。” “他不是个爱讲话,也不是个喜欢闲聊和八卦的人,每次找我问一点什么,多多少少都有你的痕迹。” “是我太迟钝了。”许意眠带着点歉意说。 陈绵绵摇摇头,“不。” “是我们太迟钝了。” 她和程嘉也,无一例外。 从好几年的光阴里走来,明明跨越了千山万水,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有着共同相通的心意,却偏偏没能彼此靠近,反而将对方越推越远。 何其荒谬。 这场坐在长椅上,还算得上是轻松的聊天结束后,许意眠把那条项链递还给她。 “你明天会来看他吗?” “虽然他可能也不会醒。” 陈绵绵垂眼,看着她手心里的那个东西,那个反复在他们之间犹豫、推拒,以至于耽误了好几年挫折光景的礼物,顿了良久。 “……再说吧。” 她最后这样说。 0143 143 小岛上 143 陈绵绵最后是在张彤家住的。 她休学后,张彤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收到她的消息后,立刻打车来接她。 “我没有室友,这个房间是空着的,已经收拾好了,你随便用。”张彤打开房间的灯,跟她介绍。 “谢谢啊。”陈绵绵看着她,面容疲倦苍白,但很真诚。 “……说这些干嘛!”张彤有点不好意思地撇开眼,“我们只是一年没见面,又不是断交一年了!” 陈绵绵弯唇笑了一下,嗯了声。 “好了好了,别笑了。”张彤摆手,把她推进去,“看看你那个黑眼圈,吓死人了我去,快洗漱休息吧。” 又碎碎念了一阵,要退出去之前,她忽地想起什么似的,站在门口“噢”了一声。 “什么?”陈绵绵问。 张彤手扶着门框,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你之前给我的东西,我都整理好放在那里了。” 陈绵绵要去支教,有些东西不便带去,但也没地方放。 偌大一个南城,她竟然没有一个非常自如的、不牵涉利益人情的,只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处,最后只好放在张彤那里。 她伸手指了指飘窗台上的一个开放着的纸箱,“都是完好的。” “……你有空的话,可以看看。” “好。”陈绵绵应道。 张彤于是退出去,还贴心地给她带上了门。 陈绵绵强撑起的精神终于再支撑不住,肩膀迅速地塌下来,疲倦地坐到床边,既不想动弹,也不想思考。 她感觉她的精力被耗光了。 疲惫。 无止无休的疲惫。 身体很想休息,但大脑还在持续机械地运转着,像一台被频繁刺激后无法关闭的机器。 她在想她要怎么办。 虽然分别前跟许意眠含含糊糊地说再说,但是她清晰地知道,她想去的。 但她又有些害怕。 时至今日,她已经不再怀疑程嘉也的真心。 她相信他那些擦肩而过,为她停留,那些缄默不言的时刻,都是真的。 但无可否认的是,真心向来瞬息万变。 不知道在床边坐了多久,陈绵绵终于伸手揉了揉脸,呼出一口长长的气,起身准备去洗漱。 路过飘窗时,视线扫过那个敞开的纸箱。 她顿了一顿。 - 梦境纷乱。 光怪陆离的场景,一个又一个出不去的梦魇,场景换了又换,但总是灰败无色的。 身体里仿佛有什么在烧,大脑一片灼热,耳边隐隐约约有机械平直的仪器滴滴声,但很远,仿佛在另一个次元。 程嘉也觉得自己好像飘在空中。 一切都很远。 所有触手可及的东西,在他眼前,全都是一片虚无。 眼前时而是幼年的那棵梧桐树,枝叶茂密,林荫广阔,几只蟋蟀死在树干旁,他只能站在那里,看中年男人拽着自己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啼哭不止的孩子远去。 时而是漆黑一片的房间,耳边是永恒虚无的寂静,伸手不见五指,甚至连伸指的动作都无法感知到,仿佛已经是一抹游魂。 时而是失眠的深夜,时而是昏暗的录音棚,时而是看不见星星的阳台。 总之,场景换得很快,从幼年到成年,仿佛闪回般,一一浮现。 但最多的是陈绵绵。 陈绵绵站在路边,神情平静,说“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你”的时候。 陈绵绵毫不留恋地转身走掉,将那条项链扔进垃圾桶的时候。 陈绵绵亲口承认她在和别人谈恋爱,而她也真的很喜欢他的时候。 陈绵绵说“不管你受了多少伤,费了多少时间,我都不需要”的时候。 还有隔着一扇窗户,他站在小院外,看见他们低头接吻的时候。 场景回溯,痛苦、折磨、难过,消极的情绪就像灰色潮水,从四面八方将人淹没,沉默无声地覆过口鼻。 明明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脏了,却还仍然能清晰地回忆起心脏被挤压收缩,被尖针倏然刺了一下的痛苦。 诸多种种,仿若利刃割开粉饰的太平,将遮羞布毫不留情地扯下, 窒息,无力,他像一个无法挣扎的溺水者,仿佛隔着一层玻璃,连触碰都不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溺毙。 有什么需要留下的必要吗? 好像没有吧。 程嘉也依旧很安静,无声地漂泊在那里,任仪器平直机械的滴滴声从遥远的玻璃罩外传来,任潮水一浪一浪淹没头顶。 缓慢,但无法阻挡。 好疲倦。 远处平直的机械音仿佛变急促了一些,高频地敲击着耳膜,混着一些渐近的人声,惊呼,指令,很遥远,但依旧很吵闹。 程嘉也连蹙眉都懒得,面容平静倦冷,看巨大的玻璃外,上演着另一场梦魇。 依旧是山间旷野,群山葱郁,日出磅礴,学校修整一新,白墙黑瓦,窗明几净。 唯一有色彩的画面,真实而又生动,鲜活感几乎触到灵魂。 但主角不是他罢了。 里面甚至没有他。 接陈绵绵放学的,傍晚在操场边等她下课的,夜晚相对坐在小桌旁的,通通都不是他。 一帧又一帧熟悉的画面闪过,连风的温度他都记得,仿佛是此时此刻正在几千公里外同频上演的故事,仿佛是没有受到任何干扰的平行世界。 一切都如常,一切都平静美好。 只是陈绵绵身旁不是他罢了。 甚至也不是别的什么人。 面容空白模糊,看不真切,好像在说: 不是池既,也可能是张既李既。 可能是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唯独不可能是你。 她讨厌你。 这几个字在脑海里清晰浮现的时候,程嘉也感到痛觉仿佛在复苏。 心脏快速地跳动着,高高悬起,又重重落下,仿佛要在他身体里凿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坑,直到躯壳空洞才肯罢休。 四肢百骸都是沉重和疲倦。 连呼吸都发疼。 远处仿佛有警报声响,提示音冰冷机械,快速却无情,混着嘈杂混乱的人声、脚步声、冰冷器具碰撞的声音,声声灼耳。 “哗啦——!” 枪响无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鲜活明亮的画面像蓦然被打破的玻璃,充满着歪斜的裂痕,哗啦哗啦向下掉去,碎成更小的残片,再不能拼凑。 眼前再次是一片黑。 永恒的,虚无的,一望无际的黑。 像小时候待在房间里一样。 哭吗? 喊吗? 愤怒,不甘,绝望吗? 没有用的。 他试过。 像是遥远的山谷里传来许多年前的回响,他所有的努力都像丢进大海里的一颗小石子,只能在水面上激起两秒的涟漪,微小且难以捕捉,然后就在瞬间被吞噬,荡然无存。 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算了吧。 程嘉也想。 他闭上眼,任潮水涌入感官中的每一丝缝隙,一丝空隙也不留。 算了吧。 他真的很累了。 到此为止吧。 平直的“哔”声迅疾急促地响起,显示器上的心电图迅速拉成一条直线,人声愈发嘈杂,像潮水倏然涌进耳道—— 一大片声响冲击着耳膜,说话声、脚步声、仪器警示声、滑轮推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谱成一首极乱的交响乐。 很吵。 遥远,朦胧,事不相关的喧闹。 倏然,一片嘈杂中,一丝熟悉的声音好像越过所有人,直直地响在他耳边。 ——“程嘉也。” 有人喊他。 嗓音依旧温和,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却不复往日平静。 甚至带了点哭腔。 “程嘉也。” 陈绵绵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红,鼻尖发酸,一字一句,艰难地道, “我看到你的留言了。” 那个被张彤收起来的switch甚至还有电,此刻被她攥在手上,用劲到指节都泛白。 好多年前的夏天,她在虚拟的北半球小岛上看流星雨,许下了“希望程嘉也也能喜欢我”的愿望。 而此时此刻,那个保管妥善的游戏机被她攥在手上,指关节泛出明晰用力的白色,色彩鲜明生动的屏幕上,赫然是崭新的愿望。 程嘉也给她的小岛除草、浇水,修完了她没来得及修建完成的游乐园,把每一位小动物都照顾得很好。 后来岛上又下过一场流星雨。 程嘉也一点一点抹掉她原来的愿望,握着手柄,一个字一个字地打。 “希望陈绵绵的愿望都能成真。” “……我也喜欢你。” 只喜欢你。 …… 一滴眼泪砸在他苍白的手背上。 温热的,柔软的。 水迹绵长,一点一点,缓慢地滑落。 陈绵绵连声音都在抖。 “我骗你的。” “我没有跟别人谈恋爱,也没有喜欢上别人。” 自始至终,都只有你。 这句话程嘉也曾经对她说过,现在轮到她还给他。 陈绵绵仿佛觉得胸腔被压住,吐字艰涩无比,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她想起程嘉也风尘仆仆,一身倦意,跨越万水千山,再次见到她时,说,我只是想以后你需要的每一次,我都在你身边。 他其实没有说谎。 后来的每一次,他的确都在她身边。 那枚项链被她紧紧攥在手心,棱角嵌入掌心皮肤。 陈绵绵连指尖都在颤抖,缓慢地眨了眨眼,轻声道, “醒过来吧,程嘉也。” 我们既往不咎。 我们逃到小岛上。 0144 144 南城夏 144 半个月后,程嘉也出院。 南城正式步入盛夏,梧桐枝叶比任何时候都还要茂盛,林荫广阔,间隙间,在人身上落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再次从抢救室出来后,进重症监护室观察了两天,最后终于转到普通病房。 精神状态是逐渐好起来的,清醒的时间愈来愈长。 单独一间,环境还不错。 程母每天忙上忙下,都没让家里阿姨负责病号的伙食,每天亲自买菜做饭。 王叔送了一趟又一趟,一家人都因此而忙碌不已。 病号对此的表示是—— “……真不用,妈。”程嘉也半坐在病床上,看起来有点无奈。 “不用什么不用?”程母板起面孔,把鸡汤放上桌,“你知不知道你流了多少血?有多难补?” “……” 程嘉也垂下眼,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并不是很情愿地拿起勺子。 陈绵绵在一旁跟奶奶讲话,时不时投去两眼,有点忍不住笑。 程嘉也抽空看她一眼,薄唇抿住,瞳孔漆黑,神情中分明写着:“不是补不补的问题,主要是确实不太好喝。” “……噗。” 陈绵绵没忍住,别开眼,有点茫然地回望奶奶。 “嗯?奶奶,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学校那个地方,要不要再重新修修?修条路吧要不然,小路弯弯窄窄的,也不太方便。” 陈绵绵下意识想摆手,被奶奶敛起下巴看了一眼,意思是“你又要来了”,只能硬生生忍住。 奶奶那天说过,她对她就像亲孙女一样,让她不许再总是拒绝。 陈绵绵只好停了片刻,说,“那冬天您去看看之后再说吧。” “好。”奶奶满意了,摸了摸她的手,忽地又问,“冬天会不会很冷啊?现在他们还是烧煤炭吗?” “……对。”陈绵绵点点头,“是那种没有烟的煤炭,有时候在室外也烧,就是院子里,用一个铁皮桶撞着,还挺暖和的。” “那还是要让小孩子们多注意安全才行……” 时间在热闹的闲聊中流逝,直到护士过来敲门,说手续已经办好了。 大家纷纷起身应好,说辛苦了,语气或平静或扬起,总归都是掩不去的轻松和雀跃,好像终于捱过一劫。 并不是仅指普通意义上的劫数。 同时与之而来的,还有其他的尘埃落定。 出院那天,程之崇没来。 他这段时候都很少出现。 探视也只是在程嘉也睡着的时候,隔着门窗玻璃,遥遥在外面看了片刻,然后就转身离去。 他只是让王叔换了辆车,宽敞的,说这辆要相对舒服一些。 但程嘉也也没坐。 他站在屋檐下,阳光和阴影的分割处,看着一步之隔、几乎灼眼的明亮光彩,顿了良久,最后说想走走。 大家当然由着他。 程母清减了不少,但拉了护士的袖子,和奶奶在一旁了解出院后的注意事项,神情显然很高兴。 许意眠和周誉买了花,放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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