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去打听下什么时候启程。” “是。” 周琅见了蛇之后,军帐也不出了,阿七还有些奇怪,但周琅不出去,正好也顺了他的心意。 千叶跑了很远,买了雄黄粉过来,绕着军帐洒了一圈,洒完之后他去同周琅复命,周琅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公子是看到什么了吗?”千叶问。 周琅自然不会说他被条蛇吓成这样,就推说是山上蚊虫多,防蚊虫叮咬的。千叶就没有再问。 至于什么时候再启程,千叶也打听到了,是两天之后,周琅听了,皱眉,“还要两天?” “公子是住不惯?”千叶问。 岂止是住不惯,床榻冷硬,一觉睡醒全身都是疼的。但这些话,他肯定不好跟一个奴才讲,千叶心思玲珑,一眼就看了出来。 刚好周琅提了之后,令狐胤也找了千叶过去询问,问周琅住的还习不习惯,千叶说周琅睡的不好,令狐胤想了想,将自己房里的白熊皮给了千叶,说是让他带回去给周琅铺床。千叶就捧着白熊皮回去了。 周琅见到白熊皮,也很是惊喜,听说是令狐胤送过来的,更是受用。千叶给他铺了床,周琅躺上去,舒服的只想叹息。 当天晚上,周琅躺在白熊皮上睡觉,睡到半夜却生生热醒了,那毛皮太厚,虽然柔软,却也积热。周琅卷了白熊皮,躺在冷硬的床榻上又睡不着,就又将白熊皮铺开,自己连贴身的亵衣都脱了,缩到那白熊皮里睡觉。 这一觉香甜到天明。 第二天阿七打了给周琅洗漱用的水进来,看到周琅伏身在榻上,四肢展开,墨发旖旎蜿蜒在后背,被那白熊皮拥着,就好像刚化形成人的精怪。 阿七觉得口舌发烫,本来该移开目光的,却一下子看呆了。手不小心碰到了放到桌子上的铜盆,险些将那铜盆打翻。 周琅听到动静,睁开眼望了一眼。 阿七见到周琅望过来,心里忽然鼓动的厉害。 周琅没有看清面前的人是谁,抬手揉了揉眼睛,因为他这动作,那肩上的长发滑开,露出胸前的一点红樱来。 他也不自觉,叫了一声,“阿七。” 阿七手心痒得厉害,藏在袖子里,他不断的攥着自己的手,想将那钻心的痒意压下去,“公子。”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醒来还不能分辨时间。 阿七压着颤抖的声线,“回公子,辰时了。” 周琅扶着床榻坐了起来,阿七低着头要退出去,却听周琅忽然一声,“你过来。” 阿七低着头走到床边。 周琅坐起来,捡了床边散落的亵衣穿上,他双腿却滑下床榻。 阿七本来是低着头的,这一双雪白的足就忽然落进了他的眼中。 “帮我穿靴子。”周琅低着头系亵衣的腰带,他的靴子昨晚不知道踢蹬到哪里去了。 阿七将两只靴子找出来,握着周琅的脚踝替他穿靴。 周琅穿好了靴子,从榻上站了起来。 他只穿一件亵衣,有些头发还夹在后背里,他去挽那头发。 身边的阿七闷闷的问了一声,“公子就寝,怎么不穿衣裳?” “怎么,不行么?” “不,不是。”阿七连头也不敢抬,“公子现在在军营里,我们若是不在,别人闯进来,看到了——” 周琅却毫不在意,“看到了又如何?我又不是女子,坦坦荡荡,无须顾虑。” 阿七抬头望了周琅一眼,欲言又止。 周琅穿好衣裳,阿七才又说了一句,“公子以后还是注意一些。”说完,就低着头出去了。 周琅皱着眉还在想阿七话里是什么意思,又闯进来一人。 周琅抬头一看,是多日不见的长青。 长青看到衣衫不整的周琅,心里也是一悸。但即刻他又想到自己的来意,立时就清醒了,退到了军帐外,“周公子勿怪。” “你来有什么事?” “将军请你前去一叙。”长青说。 周琅倒是不知道令狐胤为什么此时找他,他穿好了衣裳,又扯了一条缎带绑好了头发,就掀开帘子走了出去,“走吧。” 长青看周琅这副模样,叫住他,“周公子。” “怎么了?”周琅皱眉。 “周公子这副模样前往,怕是不妥当吧。”长青看周琅长身玉立,风姿清越,就是放在美人堆里,也是出挑的人物,现在身处军营,却还…… 周琅以为长青是说他随手绑的头发,“那我要如何?” 长青问,“公子可有披风?” 周琅思索一阵,“有。” “那公子将披风带上吧。”长青说。 周琅觉得麻烦,还不如让阿七过来重新替他梳个发,但眼下阿七也不知道在哪里,他只能按捺住不耐烦,从带来的柜子里翻出一件披风披上,长青看了摇头,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给周琅披上。 周琅正要说话,长青连兜帽也一并给他戴上了。 “周公子,走吧。” 第32章 周郎顾(32) 令狐胤的军帐要比周琅住的宽敞的多,进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桌子后面的猛虎图,周琅是个文人,不免多看了两眼画功。 令狐胤自屏风后走了出来,“周公子。” 周琅身上的斗篷已经解开了,他头发是自己随手绑的,方才被兜帽一压,那扎起来的头发散乱了许多,“多谢哥哥送去的白熊皮。” “一家人,说这话就生疏了。”令狐胤说完又问,“昨晚休息的如何?” “劳哥哥挂心,一夜清梦无扰。”周琅在令狐胤这个大舅子面前,说话还是斯文的很。 令狐胤将周琅面前的椅子拉开,看他坐下后说,“那就好。” “不知哥哥现在找我过来,是为何事?”周琅问。 “这几日听说你都在军帐里没有外出。”令狐胤说。 周琅没想到大舅子还对自己这么上心,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军营重地,我一个外人,怎能在里面随意走动?” “无事,你若是喜欢,起早些,还能看到他们操练。”令狐胤倒了杯茶,递给周琅。 周琅接过来,抿了一口,却没有回答令狐胤的话。他可不想为了看这些个莽汉操练而早起。 “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了。”令狐胤说,“这一次就不必赶路,这里距边陲已经不远了,约莫五六日就能到了。” 周琅点了点头。他早让千叶打听了启程的时间。 “周公子从前出过这样的远门吗?”令狐胤问。 “我一直呆在临安。”周琅说的是实话,小时周雍远行做生意,留他一人在府上守着家业。也亏得周琅不是寻常的孩童,不然周雍一离家都是一年半载,家业早就被心怀不轨的人图谋走了,“此次随军,也正好见见各地的风光。” 令狐胤和周琅就不同,他小时随父行军,穷山恶水的偏僻地方也去过不少,“边陲落日甚是壮丽,周公子可以一观。” 周琅说,“哥哥去过很多地方吧。” “少时一直奔波,确实去了不少地方,只是大多是在赶路,也没有机会看什么景色。”令狐胤笑。 “哥哥是将门之子,怎么会一直奔波?”周琅一直以为令狐胤如寻常孩童一般,是教养到成年之后,才去子承父业上了战场的。 令狐胤没想到周琅会问这么一句,“母亲早早就亡故了,父亲上阵杀敌,舍不下我跟小柔,就一直将我们带在身边。” 令狐胤说来轻巧,但其实他生母是死在父亲政敌的毒害下,他父亲为了保全他们,不得已才将当时还在襁褓里的他们带上了血肉横飞的战场。后来他与令狐柔是如何活下来,如何长大,又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了。 周琅却不知道其中的故事,听令狐胤提到往事,自己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令狐胤望着他,“周公子为何叹气?” “想到谢小侯爷,他生母也是早早逝去。”周琅道,“我原以为生在权贵之家,就比那些每日忙碌生计的人幸福,现在看来,却不是这个样子。” 忽然听周琅说到谢萦怀,令狐胤眼睛深处的黑色就晃动了一下,“周公子与谢小侯爷关系很好。” 周琅一直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是谢小侯爷的玩伴罢了。” “周公子为什么这么说?” “我区区一个商贾之子,论身份,如何高攀的上皇亲国戚。”周琅牵唇一笑,“谢小侯爷也只当我是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若是只当是玩伴,谢萦怀便不会为周郎做到这个地步。但听周琅如此说,令狐胤也没有去帮谢萦怀开脱。只是周琅这话要是叫谢小侯爷听见了,怕是胸前那一道令狐柔刺的伤口,又要生生的被气的裂开。 “我看哥哥谈吐,不像是个寻常的武将。”外界有不少令狐胤以一敌百的传闻,但他和令狐胤认识以来,看他处事妥当,言谈又颇有大家之气,确实不像个武将。 “周公子才情斐然,也不像个寻常的商贾子弟。”令狐胤也笑。 这一句话却没有假,周琅确实不是寻常的商贾子弟。 周琅见他有意谦虚,就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两人又谈了下各地风光,沿途见闻,也算的是相谈甚欢。时间便这么不知不觉的过去了,等外面的人提醒令狐胤该用午膳的时候,两人才忽然发现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 令狐胤顺势留周琅一并用午膳,周琅也没有推辞,等到菜满满当当的摆上来之后,令狐胤又亲自为周郎布菜。 只是…… 周琅举着筷子望着满桌的荤腥,不知道该如何下筷。 令狐胤问,“是不合胃口?” “不是,只是这满桌都是荤腥……” 令狐胤笑,“男儿多吃些肉,无妨。你就是瘦了些。”说着他起身为周郎夹了一只烤兔腿,放到他碗里。 令狐胤都夹进了他碗里,他就是不想吃,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了。 但是他兔腿只堪堪烤熟,他拿着筷子戳了半响,也没有戳下一块肉来,令狐胤看了,道,“在这里还要讲什么礼数,用手拿着就是了。”说着他当着周琅的面扯下另一只兔腿,拿着咬了一口。 军中儿郎豪爽,这样吃肉也不显得粗鲁。 周琅就将筷子压在碗边的小碟上,伸手将碗里的兔腿拿了起来。 再说周公子,十指白净细腻,平日里都是碰琴棋书画的,这忽然去摸烤的油腻腻的兔腿,就别扭了许多。 令狐胤看着周琅别扭的模样,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兔腿表皮烤的酥脆,周琅咬了一口,金黄的油脂顺着嘴巴流了下来,周琅怕滴到身上,就伸手去抵着下巴。 令狐胤忍不住笑了一声,却还是递了块丝绢过去。 周琅用丝绢擦了嘴。 “周公子吃东西就是太秀气了一些。”令狐胤半点不觉得厌烦,还觉得周琅修养好。 周琅拿着兔腿又咬了一口,这一下没有油脂渗透出来了。但他还是怕沾上了衣裳,将袖子挽起了大半,露出雪白的手臂。 令狐胤看怔了片刻。 本来一个男子吃饭,是没有什么好看的,周琅也不是第一回 同他吃饭,从前在将军府里一起吃饭,周琅吃相斯文,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但是…… 周琅嘴唇上沾了些油脂,红艳艳的舌尖就探出来,舔了一下。 令狐胤目光愈深。 他又想起那一夜周琅舔他手掌。 周琅将那烤兔腿吃完,手掌上已经沾满了油渍,令狐胤也是吃完了一个兔腿,也没有他这样的狼狈。 “多吃些。”令狐胤又夹了一只鸡腿过去。 周琅又只得继续啃。 一顿饭,令狐胤不知道看了周琅多少眼。 等到周琅连鸡腿也啃完了,令狐胤又要给他夹菜,周琅连忙用手捂住碗,“哥哥,我已经吃饱了。” 令狐胤皱眉。他才吃了多少? “怎么吃的这么少。” 周琅实在不重口舌之欲,更何况他周府,许多胖子无形的督促着他,久而久之,习惯了少食就也只能吃下这么多,“已经不少了。” 令狐胤正要劝他在吃一些,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将军,属下有事求见!” 令狐胤说,“进来。” 一个佩剑的男子就掀开帘帐进来了。 进来的那人没想到令狐胤是在与人吃饭,但他只看到周琅的侧影,以为是个女子,心下还吃惊了一瞬。 令狐胤搁下筷子,“何事找我?” 那佩剑男子想起正事来,“将军,方才肖郎将上山,被蛇咬了。” 周琅想到自己那日见到的青蛇来。军营现在驻扎在山下面,山上有几条蛇实在不足为奇。 令狐胤问,“送去军医那里诊治了吗?” “送去了,只是军医说是竹叶青咬的,要保住性命须砍断被咬的腿。”男子如实回禀。要是寻常的士兵,他定不会特意来禀报将军,只是那肖郎将是将军爱将, 令狐胤的神色也严肃起来,“带我过去看看。” 佩剑男子出了军帐,令狐胤同周琅又说了一声,才起身离开。 令狐胤走了之后,偌大的军帐一下子空荡了起来,周琅面对那满桌荤腥,也实在提不起食欲了,就继续凑到那幅猛虎图下看画功。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令狐胤回来了。 周琅就顺着问了一句,“那位肖郎将如何了?” 令狐胤眉间有深深郁色。。 周琅看他神色,就知道那位肖郎将状况怕是不好。 果然令狐胤道,“他中了蛇毒,吐了两回血,如今已是昏迷不醒了。” 周琅心里暗暗庆幸,他那一日见到青蛇没有慌乱。不然咬上一口,只怕连腿都要保不住了。 “他脾气又执拗,不让大夫碰他的腿,但这样拖下去,怕是要把命搭进去。”令狐胤又说。 周琅这个时候就不好搭话了。 两人之间一时陷入沉默。 被咬的不是周琅,周琅自然不着急,但因为令狐胤反复提及,他就回忆里一下竹叶青这蛇,过了好一会,周琅犹豫的开口,“兴许能保住他的腿。” 这句话说出来,周琅自己都有些迟疑。 令狐胤追问,“周公子可有什么良方?” 周琅哪里有什么良方,那蛇咬的不是他,他也不会费力的想解毒的法子,现在回想了一些,却因为太久远,只模模糊糊记得一点,“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说无妨!”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只是不知道,肖郎将被咬了之后,是什么样的症状。”周琅想了一下,问,“被咬的地方流的是什么颜色的血?” 令狐胤说,“我过去的时候,他腿已经肿胀成紫色了,没有血流出来。” “那可能是蛇咬他之后,毒牙嵌在里面了。”周琅不敢用笃定的词,虽说人命与他无关,但要是因为他瞎说,而害死人命,那可就和他有关系了,“你让大夫去看看,若是有,就将毒牙拔出来。然后去寻几根麻绳,系在他大腿上,不让毒液随着血液流到心脏去。”周琅又回想了一会儿,但他学的是艺术不是医术,能回想这么多已经是极限,“然后用刀在被咬的地方划几道口子,将毒血放出来。” 令狐胤听周琅所说,即刻就让人去办了。 周琅心里直打鼓。 旁人生死,他不掺和,就和他无关,但他要是掺和了,将人害死……这么一想,周琅一颗心也提起来了。 一刻钟之后,那佩剑的男子回来复命,“将军,肖郎将已经没有大碍了!”声音里,已经难掩喜意。 令狐胤松了一口气。 周琅也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令狐胤:(望周琅)夫人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琅:(面无表情)闷骚 谢萦怀:(望周琅)媳妇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琅:(面无表情)明骚 南凤辞:(望周琅)心肝儿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琅:(面无表情)骚浪贱 第33章 周郎顾(33) 这本来是个无关紧要的插曲,过去了就过去了。 没想到第二天启程的时候,他上了马车,有个身着轻铠的年轻男子一瘸一拐的走到他车前。千河拦他,他说要同恩人道谢。千河乍听恩人两字,懵了一瞬。 千叶拧着眉,“这里没有你的恩人。” 那年轻男子是令狐胤麾下的一名爱将,姓肖名时卿,他昨日上山,被毒蛇所咬,眼见了性命不保,将军却将他救了回来,还保住了一双腿,他今天一醒,就去找将军道谢,没想到等他叩首到底,将军却告诉他,救他的另有其人。于是他才找到了周琅这里。 “车上可是周公子?”肖时卿问。 千叶一听这人知道周琅,神情便愈发不耐,“公子不见生人。” 肖时卿是个郎将,在军中也颇有威信,千叶的身份说这话实在不妥,但肖时卿却没有计较,他听出话中莫名的敌意,言辞愈加诚恳,“在下只是想同周公子道个谢,别无他意。” 千叶正要再说什么,身后的帘子忽然被人掀开。 “启程了吗?”周琅探出半边身子。 “马上就启程了。”驾车的阿叶回答,他们确实马上就要启程了,只是不想马车却被肖时卿拦了下来。 周琅听到,就要放下帘子,肖时卿连忙叫住他,“敢问可是周公子?” 周琅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英气逼人的青年,看打扮在军中怕是军阶不低,“你是?” 肖时卿乍一下见到周琅,便觉得那是清俊秀雅举世无双的人物,现在周琅望过来,那瞳色浅淡,好似蒙着一层水色,心中忽然涌上一层极其强烈的悸动。 周琅看肖时卿忽然一眼不发的望着他,皱眉,“这位……兄台?” 看到周琅皱眉,肖时卿也一下清醒过来,抱拳道,“周公子,在下肖时卿。” 周琅哪里认识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 肖时卿就提醒道,“昨日蒙周公子相救,今日特来道谢。” 周琅这才想起昨天那个差点保不住腿的肖郎将。 但周琅确实不是要救他,只是想到了提点了几句,况且他真的对医术方面一窍不通,能将人救回来还是要仰仗那军医手法娴熟,才将毒血清干净,说白了就是和他干系并不大,“肖郎将客气了。” 肖时卿看着周琅又呆住了。 “肖郎将可还有事?”这人在军中有军衔,周琅自然不会得罪,只是被人这么直白的盯着,感觉怪的很。 “哦,没,没事了。”肖时卿将目光收回来,面颊上却漾起一抹红来。 一旁的千叶脸色阴沉,扯着缰绳的手攥的发白。 “那肖郎将回去歇息吧,你腿上有伤,不宜久站。”周琅说。 肖时卿还想在多同周琅说几句话,但听周琅这番话,又觉得熨帖到心里去了,“那,在下改日再来。” 周琅只当他是客套,含糊了几句,就坐回了马车里。 因为周琅是随军,马车在行军队伍的最后面,肖时卿离去时,还一步三回首的看。 千叶攥着拳头,捶了下坐着的木板。阿七看到了,也不发一言的垂下目光来。 行军队伍走的很慢,一路上也不似从临安来的时候那么赶,周琅坐在马车里,就没有那么颠簸难受了。落日西沉的时候,行军的队伍就地扎营,周琅从马车往外望,看已经是到了极荒凉的地方,放眼四望,连个人烟都没有。周琅一下连下车的兴致都没有了,缩在马车里看带来的话本。 那些话本他在街上随便买的一本,想着行程无聊,打发打发时间,只是真到了马车上翻看,才发现这话本写的是男欢女爱的事,写这话本的人估计也只是认得几个字,通篇写的粗鄙不堪。周琅几次看不下去想弃书,但又因为实在闲的无聊捡了起来,反反复复,书中有几处都被他翻出了褶皱。 “公子。”外面的阿七忽然叫了一声。 周琅将书合上,“何事?” “奴才方才出去,发现附近都没有什么水源。”没有水源,洗漱就成了一个问题。 周琅是个爱干净的人,但却不是什么时候都要苛求讲究,就好比这个时候,“没有就没有。” “公子若是要洗漱,奴才可以去往远一点的地方寻找。”阿七说。 周琅想了想,这举目无人烟,四个奴才里,又只有阿七算得上是称心意,“不必了。” 阿七没想到周琅会这么说,一时没有再回。 晚上用膳的时候,令狐胤又着人送了一整只烤兔过来,这兔子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在行军途中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吃到的。 周琅知道令狐胤的意思,但是他确实不怎么喜欢沾这些荤腥,尤其是那兔子是整只剥了皮烤的,血水还没有淋干净,吃到嘴里,总有一股子血腥气。上次吃了一回,周琅就不想再碰。于是令狐胤送来的烤兔他就没有碰,送烤兔的人看周琅一口都没有动的退还回来,回去复命的路上还想着怎么同将军说。 那烤兔送过去的时候,肖时卿也知道,他坐在篝火旁同旁人饮酒,见到那送烤兔的又抱着烤兔回来过来,就扯住他问了一声,“怎么,周公子没吃?” 这人冷不丁被人扯住,吓了一跳,望过去却是肖郎将,虽然不知肖郎将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问,却还如实回答,“是啊,周公子说今天胃口不好。” 肖时卿知道了,眉头就拧了起来。 “肖郎将还有什么事吗?”那人还被肖时卿扯着袖子,就问了一声。 肖时卿松开手,放他走了。 他身边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人,肖时卿却拿着酒碗发怔。 不吃晚饭的结果就是周琅晚上被生生饿醒,掀开车帘,外面篝火都已经熄了大半,前面那些士兵大多都已经睡下了,只还有几个守夜的醒着。 千叶几个,是轮着守夜的,现在是后半夜,守在马车外面的是千河阿叶两个。阿叶年纪小一些,白天赶车,晚上守夜就有些困了,站着靠在马车旁打盹。 周琅突然将车帘掀开,第一个惊动的就是千河。 因为现在是随军,千河几个又会武艺,令狐胤就拨了刀剑给他们,千河就抱着剑坐在马车外的篝火旁边,火光照的他一张冷峻的脸有几分温情的颜色。 “公子怎么了?”千河站了起来。 “本公子饿了。”晚上千河他们送了吃的过来,周琅自己不吃,现在半夜里饿醒了,说的还理直气壮,“你去找些吃的过来。” 这大半夜的,能去哪里找吃的? 但千河听到周琅这么说,却几不可察的露出一个笑容来,“外面冷,公子先进去吧,奴才去后厨找一找。” 周琅是真的饿很了,听到千河这么说,就点了点头,“那你快些。” 千河应了一声,就去了。 打盹的阿叶醒来,见周围寂静如常,就又闭上了眼。 千河动作确实是快,一刻钟的功夫,他就从后厨那里找了两个干净的烙饼过来,他跟周琅已有几月,隐隐知道些周琅的喜好,所以找的时候,就没有去碰那些油腻的荤腥。 周琅见了烙饼,心里一喜。 千河却不给他,“公子,这饼是冷的,你吃不得。” 周琅就眼巴巴的看着千河捡了根干净的树枝,用剑剃了树皮,将烙饼穿上去架在篝火上烤。 周琅拎着衣摆,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千河旁边。 军中伙食哪里比得上将军府的山珍海味,周琅一直都没有吃好,现在一个烙饼在他饿的时候摆在他面前,就是美餐佳肴。 烙饼在火上烤了一会儿,散发出香气来。 千河将烤好的烙饼取下来,将黑的地方掰掉,才递给周琅。 周琅吹了吹,就吃了起来。 千河就坐在一边望着周琅。 周琅是蹲在篝火边的,因为才睡醒,头发有几缕是翘着的,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可爱? 千河就想伸手,将那缕翘起来的头发压下去。但是他终究没有动作。 周琅吃完了一个烙饼,觉得渴了,但是他想到四下没有水源,就舔了舔嘴唇将那渴的感觉压下去。 “公子吃饱了吗?”千河是从后厨拿了两个烙饼过来。 周琅说,“吃饱了。” 因为周琅舔了嘴唇的缘故,他唇上便蒙了一层水光。千河看到了,便也忽然觉得口渴。 周琅却还不知道,他吃了一个干干的烙饼,嘴巴里渴的厉害,不自觉的就要去舔嘴唇。 “公子吃饱了就早些歇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千河的声音忽然闷了起来。 周琅没有听出来,他掸掸衣摆站了起来。 千河也站了起来。 周琅爬上马车,马车的座位上正是铺着令狐胤的那白熊皮,千河心里陡然又生出一种很是怅茫的感觉。 “你怎么还不睡?”周琅难得问了他一声。 千河道,“奴才要替公子守夜。” “天快亮了,不用守了,你去休息吧。”周琅是吃了东西,连带着对千河这个人的印象也好了几分。 千河觉得胸腔里有一股子热流涌动,那一时冲动从将军府追到这里的缘由好似已经有了解答,却好似又更模糊了。 车帘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另外借用一个小天使楼中楼的小剧场 令狐胤:弟弟来见见我的大弟弟 周琅:? 令狐胤:和他打个招呼 周琅:! 不开车不开车,营养跟不上哈哈哈哈哈哈 第34章 周郎顾(34) 转眼行军队伍已经到了边陲前边的城镇里,只消再走上半日,就能到达此行的目的地。但因为来到城镇的时候,天色就已经不早了,再往前走,怕是要连夜赶路,令狐胤就勒令众人在城镇外扎营休息。 边陲荒凉,方圆百里也只有这一处城镇算的上是繁华,那些士兵在外面扎了营,晚上歇息的时候,就跑到城镇里去采买些日常用品。周琅这一回东西带的全,也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添置,就还是缩在马车里。 但难得沿途有城镇,令狐胤将事情都处理妥当之后,就过来找周琅,依他的意思是,这一路舟车劳顿,遇到一个落脚的城镇,让周琅去客栈里好好歇息一晚。 他这样的好意,周琅又怎么能推拒? 两人进了城镇里,因为忽然来了许多士兵,平日里早早关门歇息的店铺今日入了夜还开着,因为令狐胤换了一身便服,天色昏沉,路过的士兵还没有认出那是他们的将军。 周琅是从临安那富庶之地出来的,这城镇对他来说就稍显荒凉了一些,所以一路上他也没有什么兴致。 这里都是低矮的房屋,因为风沙侵袭,青色的砖瓦都变成了土黄色。现在入了夜,有些人家在外面点了灯,挂在屋檐下面,夜风吹的灯影晃动,也别有一番雅致的趣味。 令狐胤问了几家客栈,给出的答复却都是人满了。 等两人问到最后一家,老板娘见他们外地装束,也是不好意思的摆手,“客官,今个儿真是不巧了,小店人已经住满了。” 这里地处荒凉,怎么那么不巧的人都住满了? 就是令狐胤这一回也忍不住皱眉,“没有空房间了吗?” 老板娘在柜台后面拨着算盘,“真是不巧——”视线忽然凝住,一锭银子递到了她眼前,老板娘抬眼望过去,看到递了银子过来的令狐胤,笑了两声,“客官稍等。”说完一把将银锭子接到手里来,自己则从柜台后绕了出来,“我去楼上同几位军爷说一说。” 等老板娘上了楼梯,站在令狐胤身后的周琅笑着开口,“想不到令狐将军也会用钱财来办事。” 令狐胤很是诧异,“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以为令狐将军这样的人物,是不屑这种行径的。”周琅道。 令狐胤正要回答,楼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你也不看看老子是谁!让老子腾房间,你这店是不想开了吧!” 老板娘连连道歉,“哎各位军爷息怒,息怒呀。” 周琅望了一眼,正巧看到那叫嚣的房客是令狐胤手下的士兵,身上还穿着军队里的衣裳。一旁的令狐胤自然也看见了。 好不容易将上面两个军爷哄好,老板娘下了楼,将两锭银子退还给令狐胤,“客官,你也看到了——” 周琅看令狐胤脸色,却见令狐胤露出一抹笑容来。 周琅心中即刻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他看见令狐胤抬脚上了楼,又敲了那个刚关上门的士兵的门,老板娘想拦也来不及。 门开了,里面那士兵正要大怒,却见门口站着的人,腿一软差点跪了下来,“将,将军——” 令狐胤扶着他,他不想声张,就压低了声音,“今夜我要住在这里。” 令狐胤意思这么明显了,那士兵哪里敢耽搁,收好了东西就连忙走了。 楼下的老板娘一下子看愣了。这位公子是个什么身份? 令狐胤下了楼,还是将银子递给老板娘,老板娘不敢收,令狐胤就压在柜台上,和周琅一并上了楼。 那士兵估计也是入了夜才住进来,被褥也只是刚打开,令狐胤看屋子摆设,虽然简陋,却也干净的很。 周琅进了房,就坐下了。他走累了就习惯性的翘着腿,但令狐胤看完屋子的摆设,转过头来,周琅才想到还有旁人,连忙将翘着的腿放了下来。 令狐胤看见这个小动作,心里笑了一声。 “这里虽然简陋,却比马车宽敞许多。”令狐胤说。 周琅点点头,马车不够大,他睡在马车里,每次都还要曲着身子,实在难受的很。而这客栈虽然简陋,但一张大床足以让他舒展四肢。 “只是可惜没有别的空房。”令狐胤道。 周琅也觉得奇怪,“这里地处荒凉之地,为什么会忽然有这么多客人?” “许是哪里的行商。”令狐胤道。 “那今晚?”周琅望着令狐胤。他们是两人,房间却只有一间。 令狐胤目光坦荡,“怕是要请你与我将就一晚了。” 周琅只是有些可惜自己不能独占这一张床,但他想到是令狐胤带他出来找的客栈,要不是令狐胤,今夜他还是要缩在马车里,这么一想就释然了。两人洗漱完毕,上床歇息。他们虽然是两个男儿,但正对着脸还是有些尴尬的,于是将被子一卷,放在两人中间,两人背身而握。 令狐胤躺下之后,呼吸就平稳了,周琅却枕着胳膊久久不能睡着,他从将军府出来,也没有和谢小侯爷说一声,不知道谢小侯爷心里会怎么想。 这边周琅想着谢小侯爷的事,隔壁房间里却忽然传来奇怪的声音。 这客栈简陋的很,两间房之间只隔着薄薄的一堵墙,自然什么声音都挡不住。周琅这样的人,一下就知道隔壁是在行那翻云覆雨的事,他见惯风月,听着也觉得无感,只是那动静,未免太大了一些。周琅不想听,但那声音就仿佛贴在他的耳朵边儿一样。周琅不得以听了别人的墙角,才知道他这间房旁边的两间房,住的都是士兵。这城镇里又碰巧有许多妓子,他们深夜从军营里出来,来这里寻欢作乐也不稀奇。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城镇里的客栈忽然爆满。 只是…… 左边的房间好不容易偃旗息鼓,右边的房间又开始行云布雨。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周琅将中间的被子扯开,蒙住了头。 黑暗里,令狐胤忽然睁开了眼。他感到背后有响动,转过头看到将自己包成茧状的周琅,弯了弯唇角,又闭上了眼。 等左右两间房里的男女都折腾完了,周琅才将蒙头的被子扯下来。他在黑暗里望了令狐胤一眼,只看见他宽阔的背。他看了一会,就又翻过身去。 过了一会儿,周琅就睡着了。听到周琅均匀的呼吸,令狐胤翻过身来。两人之间隔着的被子搭在周琅身上,令狐胤一转头就闻到了周琅衣服上熏香的味道,那熏香是他将军府里的,他平时的衣物也是用的这种熏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夜这香气,格外的好闻…… 周琅醒来的时候,枕边已经没有了人,他一人独占整张大床。 令狐胤去了哪里? 周琅心里还有疑惑,推开门,却见千叶千河两个站在门口。 看到周琅出来,千河就叫了一声,“公子。” “你们……”周琅记得,自己昨夜是和令狐胤两个人出来了。 千河回答,“是将军让我们在这里等着公子醒来。” 原来是令狐胤将人叫来的,“将军呢?” “就在楼下。” 周琅本来还有的朦胧睡意在听到这一声之后也烟消云散,他扶着栏杆往下望,看到许多配刀剑的士兵站成一列,令狐胤坐在桌子旁。 周琅下了楼,千叶千河也跟着他一并下来了。 令狐胤看到周琅,“醒了就过来吃早饭。” 周琅走到桌子旁坐下,桌子上只摆着一碗稀粥,周琅还在想,这早饭也太简陋些了吧,却不想他刚一落座,昨天那个老板娘就将那稀粥端走,很快桌上就摆上了两碟热腾腾的包子和造型别致的点心。 撤那粥时,老板娘一副战战兢兢的惶恐模样。 “这边是素馅。”令狐胤指了下左边的包子,又一指右边的包子,“这边是肉馅。” 周琅拿左边的包子,一下烫到了手。 令狐胤看到他这狼狈样子,摇头,“包子才从蒸笼里端出来,你慢些吃。” 周琅就拿了筷子,将包子夹到自己碗里。吹凉了,才咬了一口。 令狐胤就看着他吃。 “哥哥不吃吗?”周琅问。 “我已经吃过了。”令狐胤比周琅起来的早多了,等他将军营里的事都处理好了,过来客栈这边,发现周琅还在睡。也没有让人去叫他,自己就在楼下等着。 周琅听到令狐胤这个回答,觉得自己被吃到嘴里的包子莫名的噎了一下。 这真是……受宠若惊呢。 周琅吃了两个包子,又喝了一碗稀粥,就将筷子搁下来了。 “吃饱了?” 周琅点头,“吃饱了。” “那走吧,今日还有一段路要赶。”令狐胤站了起来。 周琅这才想到,今日还要赶路。只是……为什么没人叫他起床…… 令狐胤看出周琅的心思,就道,“上午还有事情要处理,你又累了,多睡下也无妨。” “上午有什么事?”不怪周琅多嘴,是他实在想不到能有什么事能让令狐胤早起赶去处理。 令狐胤脚步一顿,“惩罚了些不听从军令,深夜私自离开军营的人。” 周琅心里当即咯噔了一下。他想到了昨晚的事,莫非,令狐胤听到了? 令狐胤还是笑着的,“也不算罚,只是责令他们今日行军,需负重前行。” 周琅,“……” 这一路走都劳累不堪,还负重?还是在纵情一夜之后? 周琅忽然觉得,令狐胤内里,不似表现出来的那么好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周琅:大舅子无事献殷情,害怕,怎么破。 令狐胤:从了他 谢萦怀:阉了他 第35章 周郎顾(35) 中午启程,到傍晚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此行的终点。 周琅从马车往外看了一眼,入目是孤城落日的景象。他这时才知道,这边陲原来是一座城,由朝廷派来的士兵驻守。马车跟随行军的队伍进了城内,城里驻守的将军应该和令狐胤是旧识,早早的就等在这里,令狐胤一下了马,就被一群接风洗尘的人请走了。 周琅是从军的家属,自然有特别的对待,为了区分,划了城中一个院子给周琅居住。周琅此行带了许多东西,搬进新的住处,还需一段功夫,但这些事,都是千叶他们几个在做,周琅只要在一旁等着就可以了。阿七几个在搬周琅的衣物,千叶却钻到马车里去收拾。 马车里空间本来不大,一眼望过去,一目了然,更别说能藏住什么东西了。千叶将周琅的一些琐碎玩意收进箱子里,去收拾那榻上的白熊皮时,动作却顿了一顿。 白熊皮还是温的,还带着主人留下的温度。 千叶两指按着柔软丰盈的白熊皮,滑到鼻尖,还有几分似有若无的香气。 周琅这一路上,大半时间都是在这白熊皮上躺过去的。 指尖萦绕的香气很淡,好似被吸入身体里就嗅不到了,千叶就将白熊皮卷起来,贴着闻了闻,那上面香气果然更重一些。但因为他这个动作,那裹在白熊皮里的话本就掉出来了,砸在千叶脚上,千叶看见了,弯腰捡起来,翻了几页,就忽然合上。他本来要将书一并丢进箱子里的,但是到最后不知怎么,将那话本挟进袖子里。 阿七将周琅在临安买的那些小玩意都搬进了屋子里,千叶才抱着白熊皮从马车里出来。 四人手脚麻利,很快就将东西收拾好了。周琅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怕出去惹出什么祸事,就安生的呆在自己院子里。 他这几天一直在赶路,澡都没有洗过一回,东西搬好了之后,就在屋子里烧水洗了澡,又换了身衣裳,一扫这几天身上的土色,恢复了那在临安的风采。 周琅这边刚沐浴完毕,就有人来请他。 这一回却不是令狐胤,而是那只见过一面的肖时卿。 周琅还在犹豫去不去,去,他和那肖时卿不熟,不去,他初来乍到,这么好的一个结识人的机会就没有了。 “公子,天色已晚,这个时候出去怕是不妥。”千河说。 “肖郎将请我过去,我推辞了怕不好。”天色已晚和他出门有什么干系? 千河欲言又止。 一边的千叶却从那来请周琅的人自报家门之后,就一直阴沉着一张脸。 “公子,今晚是为将军摆的接风宴,肖郎将也是想请您过去热闹一下。”代肖时卿传话的人说。 令狐胤那边,他已经推辞过一回了。 “那烦你稍等,我换身衣裳就过去。”周琅说。 他才沐浴完毕,本来准备就寝的,现在要去赴宴,自然要换正式一点的衣服。 传话的人听周琅如是说,躬身应了一声,就退到门外去了。 周琅换了身深蓝色的衣裳,这衣裳周雍寿宴的时候穿过一回,绣工大气,颜色庄重,算得上是不失礼仪。只是等周琅换好衣服出去的时候,门口的千叶忽然冷哼一声,周琅这个时候自然不好同他计较,只当做没有听见就是了。 周琅跟着那传话的人走,才知道自己院落偏远,走了不知道不知道多久,才看到前面挂着的几排灯笼。 “公子,就在前面了。”传话的人说。 周琅应了一声,往里面走。 因为是替令狐胤接风洗尘,为了凸显身份,来的人都是在军中位居要职的,周琅从那挂着的几排灯笼下走过去,迎面走来三个并肩的人,那三人都佩着刀剑,体格魁梧,周琅有意避让,就往旁边退了一步。那三人中有一人望过来,蓝色的眼珠,鹰钩鼻,煞气腾腾。 刚好那三人与周琅擦肩而过,灯笼掩映投下的阴影正好将周琅的脸遮住,那人看了周琅打扮,就收回了目光。 周琅等那三人走了,却还回头看了一眼。 这军营里,怎么还有番邦人? 但他脚下没有停,跟着那人转过那面墙,眼前就一下豁然开朗——原来是那人设宴是在一处露天的地方,地方宽敞不说,抬首又可望见明月,畅快痛饮时候又有微风。只是地方太宽敞了一些,所以坐在主位上的令狐胤周琅连脸都看不清。 那肖郎将是令狐胤爱将,自然是坐在挨着令狐胤的位置,周琅才进来,一时没有找到他坐在哪里。 那传话的人就让周琅在这里等着,他自己则穿过喝酒的众人去找那肖时卿。 周琅还是头一回来军营里,这些个沙场男儿没有舞姬歌舞佐酒,只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喝酒,不时拍肩大笑。酒气冲天,见惯了歌舞声色的周琅就有些不支了。 还好那传话的人很快就过来了,和他一起过来的,就是喝的面颊通红的肖时卿。 肖时卿是令狐胤爱将,接风宴上自然少不了灌他喝酒,但军营里的男儿哪个没有好酒量,只是他这一回喝的太多了些,遍体发热,就脱了上衣与众人对饮,现在他听说周琅过来了,又连忙将那脱下的衣裳穿上,只是身上出的汗太多,那衣裳就黏在了身上,难受的很。 看到周琅,肖时卿远远的就叫,“周公子!” 等他走近,周琅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和汗气。 肖时卿走到周琅面前,看他和那日不同,将头发束起来,更是俊逸灵动,心口忽然的一热。 “肖郎将。”周琅也笑着打招呼。 他一笑,那肖时卿就又看的一呆。还是他身边的人推了他一下才叫他清醒。 “周公子这边来坐。”肖时卿看了那人一眼,回头对周琅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周琅就跟着他往前面走去。 肖时卿品阶不低,坐在令狐胤右手第四个位置,他拉着周琅同他坐在一起。 众人都是席地而坐,周琅也顺势这么坐下来,没想到那肖时卿忽然将自己脱下的披风抖开,扑在地上。 周琅就不敢往下走了。 肖时卿仰起头,“还望周公子不要嫌弃末将这样的粗人。” 周琅一听这话,就只能硬着头皮坐下去了。 肖时卿身边的座位空着几个,是都拥到了台上的令狐胤身边,一个一个的与令狐胤对饮。 令狐胤方才看到肖时卿忽然离席,此番就多关注了一些,等他与一人喝完酒放下碗的时候,看到了坐在肖时卿身边的周琅。 肖时卿是爽朗的男儿,但忽然面前坐了个周琅,他一下就手足无措的很,连面前的酒碗都不敢端。 请他来的人都不动,周琅就更不好意思动了。 令狐胤见到周琅,推开众人,冲着垂首的周琅一笑,“周公子这回怎么过来了?” 听到令狐胤的声音,周琅抬起头,见被众人拥簇的令狐胤直直的望着他,就回道,“肖郎将盛情难却,就过来了。” 令狐胤早就脱了上身的衣裳,系在腰间,那麦色的皮肤被入口的酒液灼的发红,洒出来的酒液和身上的汗液又混合在一起,望过来的目光又如寒星一般,“看来肖郎将面子要比我大上许多啊。” 周琅听出了他话中玩笑的意思,也是微微一笑,“哥哥还在怪我上次推脱?” 拥簇在令狐胤身边的人,都看到了坐在席下的周琅。 那唇红齿白的俊秀公子,是这军营里罕少看见的奇异风景。 夜里忽然又起了风,周琅是站起来的,那风就吹动了他垂在鬓间的一缕长发,他抬手按了下鬓角。这本来是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却因为他这清逸的姿态而显出了几分谪仙的味道。 这些人哪里见过那富庶的临安养出来的俊秀公子,这军营里不乏俊朗男儿,却没有一个长的这样秀美,一下俱是看直了眼。 “自罚一杯。”令狐胤道。 周琅举起面前满上的搪瓷大碗,一饮而尽,端的是豪气干云。 旁边叫好之声顿起,令狐胤的目光却变得意味深长。 周琅不是个傻子,自己不能喝酒便不会赶上去喝,他喝酒的时候耍了些手段,将那酒抖了半碗到袖子里,那清亮的酒液顺着他的手腕下滑,没入了袖子里。 旁人看不出蹊跷,令狐胤却是一眼就识破。 周琅的酒量,他清楚的很,只是不想那周郎赶在他面前耍这样的小把戏,心里忽然就涌上了极强的戏谑意味,“好酒量。” 周琅暗自得意。 令狐胤看到他藏在眼底的那得意感,觉得指尖又酥麻起来,“周公子这么好的酒量,岂能只喝一碗?” 周琅脸上一僵。 “来,我与周公子对酌。”令狐胤的腿压在面前的桌案上,扯着半边唇角一笑,邪气的很。 令狐胤当着众人的面,这样盛情邀请,周琅又哪里能回绝?他一步一步走上去,围在令狐胤身边的人就自发散开。 “拿白玉杯来!”令狐胤道。 身边的人得令,过了一会就捧着一个盒子过来,打开了,是两个玉杯。 令狐胤拿了一个出来,放到桌上,倒满了递给周琅,周琅伸手去接,他又抬手拦了下来。 “周公子是个雅人,我是个粗人,自然不能为难周公子。”令狐胤是坐在椅子上的,他将压在桌子上的腿放下来,仰着头望着面前站着的周琅,额头上的红宝石熠熠生光,“不如我喝一碗,周公子喝一杯如何?” 周琅看了一眼案上的碗,又看了一眼令狐胤递来的白玉杯,答应了下来。 令狐胤就将酒杯递给了他。 按周琅所想,令狐胤酒量再好,也是拿碗,他是拿杯子,况且令狐胤看着已经是酒过三巡了,他还怕他不成? 肖时卿知道令狐胤酒量,听他如此说,就知道是他有意要捉弄周琅,于是他起身叫了一声,“将军——” 令狐胤一双眼盯着周琅,就没有听到这一声。 周琅端起白玉杯,一饮而尽。 令狐胤满上面前的搪瓷大碗,也是一饮而尽。 就这么你来我往的喝了七八杯的模样,周琅就已经有些勉强了,令狐胤也只是想小小的惩罚一下在他面前耍手段的周琅,不想现在看来,玩的是过火了一些。 “周公子,怎么了?”令狐胤望着放下酒杯的周琅。 这是第八杯了。 周琅将酒杯压在桌山。他此刻面色酡红,一双桃花眼里又波光潋滟。 周琅一张口,那滚烫的酒气就逸散开来。 周围众人都是喝了酒,本来没有醉的,但挨了这酒气,就一下有些熏熏然了。 周琅扶在桌上的手一收回,身子就摇晃了一下,令狐胤伸手去扶他,那周琅就越过那面前的桌子一下子跌到了他的怀里来。 令狐胤愣了片刻,而后笑着将栽在他怀里的周琅扶起来,与他坐在一起。 周琅伸手去够桌上的白玉杯,“继续喝——” 听声音已经醉了。 令狐胤拦着他的胳膊,“不喝了,你赢了。” 周琅还有一分清醒的神智,他扭过头去看令狐胤,只是眼前有重影,他看不清,为了看清,便只能凑到令狐胤的面前。 “你没醉。” 令狐胤望着忽然凑到他面前的周琅,灼人的酒气喷洒在他的脸上,“我醉了。” 确实是醉了。 周琅就同他坐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就醉倒了,靠在后面的椅背上。 令狐胤望面前众人,端起酒杯,“来,我们继续喝!” 众人听令狐胤这一声,又纷纷举起酒杯来,只是目光总是不自觉落到侧身睡在令狐胤身边的周琅身上。 周琅仰面躺着,被坚硬的椅背硌的不舒服,令狐胤又正好解了上衣系在腰上,周琅滚着滚着,就滚到了他的腿边。 令狐胤用手挡了一下,还是怕他滚下去,就托着周琅的头放到自己的腿上。只是周琅头上的发钗又扎的他不舒服,他就一手端着酒碗,一手去将周琅头上的发钗拔了下来,怕弄丢了,就叫身边的人帮忙收了起来。 “怎么喝醉了还这么不安生。”令狐胤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些微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渣作者:喝酒乱性 周琅:(骄傲)我酒品很好 渣作者:没说你 令狐胤:(-,-) 第36章 周郎顾(36) 这接风宴不知要办到什么时候,肖时卿望了又望醉倒在令狐胤腿上的周琅,咬了牙走到令狐胤身边,“将军。” 令狐胤刚喝完一碗酒,同旁人说话时脸上的笑意都还没有收起,“嗯?” “周公子喝醉了。”肖时卿说,“我送他回去歇息吧。” 令狐胤低头看了一眼伏在他腿上的周琅。 宴上都是一群武人,周琅留在这里确实不妥。令狐胤是想等这接风宴散了之后,再派人送周琅回去,但现在既然听肖时卿提出来,略一思索就答应了,“也好。” 肖时卿心里一喜,上前去将靠在令狐胤身上的周琅扶了起来。 周琅起身的时候,一下没站稳,眼见着要跌回去了,令狐胤正要抬手去接,肖时卿却已经以一臂揽住周琅的腰,将他扶住了。 令狐胤默不作声的将手收了回来。 肖时卿看周琅醉的不轻,也无心久留,告了退就扶着周琅走了。周琅方才喝酒时,倒进袖子里的酒水还没有干,肖时卿扶他手臂的时候,摸到了他打湿的袖子,他心里疑惑,等到从酒席上退下去,才去细摸。他本来是要摸周琅袖子的,不想一下抓住了周琅的手臂。 和男子孔武的手臂不同,周琅手臂纤弱,一掌可握。肖时卿抓在手中一会,突然又触电一样松开。 肖时卿扶他的时候,是只手揽着他的双肩,周琅半身嵌在他的怀里,周琅从里面出来,吹了风,醉意淡了一些,就抬手推拒了一下。肖时卿却以为他要跌倒,将他抱的更紧。 令狐胤在席上又喝了几杯酒,忽然站了起来。 旁人惊诧,“将军!” 令狐胤摆摆手,“你们继续,我去去就来。”说罢他就追着肖时卿出来了。 肖时卿扶着周琅才走出不远,令狐胤叫住他,“肖郎将——”叫住他之后,令狐胤追到他面前来,“你回席上去吧,我送他回去。”他不容分说的从肖时卿怀里将周琅接了过来。 肖时卿望着令狐胤,过了许久低下头来,“是。” 令狐胤接到自己手中之后,就不像是肖时卿一般扶着,而是索性将站都站不稳的周琅打横抱了起来。 肖时卿目送令狐胤离去,心里滋味难明。 令狐胤抱着周琅走了一会,靠在他怀里的周琅忽然挣扎了一下,而后忽然抚着胸口吐了出来。他一晚上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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