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谢小侯爷是荒唐过的,所以望着周围那些个人做的荒唐事,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面前的酒壶已经空了—— 谢小侯爷已经有了些醺醉。 桃花林里实在太吵了,谢小侯爷不愿意久待,往岸边走了走,吹了吹风,清醒一些的时候,忽然见到湖中心亮起了几点渔火,谢小侯爷以为是看错了——这落英宴当日,是只能进不能出的。 谢小侯爷揉眼再看,那船的轮廓都已经清晰了。 第6章 周郎顾(6) 岸边有些权贵带来的奴才在守夜,只不过那些奴才也都喝了酒,倒在篝火旁醉的不省人事。有几个还清醒着的,棍棒还没拿起来,就被船上跳下来的官兵用刀逼着站到了道路两旁。 谢小侯爷站在远处,因为天色已晚的缘故,还没有一个人看到他的。 谢小侯爷侧着身子又往阴影里躲了一些。 那些持刀的官兵,下船之后纷纷点上火把,一时间河岸边亮若白昼。谢小侯爷一眼就见到了站在最前头的令狐柔。 令狐柔手上还抓着一个人,那人脸上青青紫紫的,看起来凄惨的很,谢小侯爷分辨了好一会,才认出来这人是周琅贴身的小厮。 令狐柔今日打扮又和往日不同,挽着发髻里斜插着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穿一身八答晕春锦长衣,行动处若春水一般动人。只是她现在一手挽着长鞭,没入鬓角的黛眉间透着一股子戾气。 谢小侯爷心道了声糟了。 然而不等他动作,肩膀上忽然略略一沉,冷冽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小侯爷怎么躲在这里。” 谢萦怀心头一冷,而后按着手中的扇子转过身来。 身后站着的男子比谢萦怀还要高上一些,身形高大好似蛮人一般,而他五官深刻利落,玉白的发冠将他那一头泼墨似的长发高高束起,额上一条嵌着红色宝石的黑色额带。和令狐柔有些相似的眼尾微微上挑,薄唇抿起的时候,显得十分威严与傲慢。 这人自然就是令狐柔的胞兄,令狐胤。 谢萦怀虽然心里看不惯他这么个武人,但是面上还是得客客气气的同他打招呼,“哎呀,怎么这么巧——许久不见,令狐兄近日可好?” 令狐胤掀唇,嘴巴里吐出一个字,“好。” 随着这一声落地,令狐胤将搭在谢萦怀肩上的手收了回来。 令狐柔自然注意到了这边,只是她看了一眼,见是谢萦怀,只是皱了皱眉。 令狐胤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谢萦怀只得同他一道走了出来。 走近了,谢萦怀才见到周琅的小厮已经被两个官兵反剪着手臂压着跪在地上,令狐柔严声逼问了他几次周琅的下落,只是这小厮同他主子一样,受不得疼,吃不得苦,一路上被令狐柔抽了几鞭子,现在被吓得狠了,直接昏了过去。 令狐柔嘴上骂了句‘废物’,抬首看还有些被押解着的奴才,挨个儿问了过去。 令狐柔这样的手段,哪个敢不说?谢萦怀眼睁睁瞧着周琅被个不懂事的奴才给卖了。 谢萦怀心里直骂那奴才,连着令狐柔都被他分到乡野悍妇那一路去了。 令狐柔同谢萦怀虽然曾有过盟约,但如今婚约不作数,两人都是相见生厌,说是形同陌路都不为过。她也不问谢萦怀何以也在这里,一颗心只挂在周琅身上。 带路的奴才被几个官兵押解着,走在前面,令狐柔走在后面。 谢萦怀同令狐胤在一起,心里嘀咕:周琅啊周琅,不是我不救你,是你这娶来的夫人不好对付。你可莫要怪我。 这么一低头间,谢萦怀又见到了地上被打的半死的周琅的小厮,心里一抖,抬起脚来。 令狐胤睨了他一眼,“小侯爷是要去哪里?” 谢萦怀也是有些怕,按令狐柔的脾气,可不得活活将周琅给打死?他对着令狐胤道,“现在也是无事,岸边又是风大,不如你我也一起进去看看?” 令狐胤本来是无意和令狐柔一起去的,毕竟捉奸这样的丑事,交与她自己处理就好。但他心里也知道令狐柔是个什么样的脾气,怕就怕闹出人命来,所以听谢萦怀如是说,迟疑再三,就和谢萦怀一同去了。 周琅全然不知大祸临头,他如今在那桃花林里风流快活的很,被解开的衣裳挂在桃枝上,地上就是簌簌落下的粉色花瓣儿,貌美的女子一个个腰肢柔软似灵蛇,左一个周公子,又一个周郎叫个不停。 以天为被,地为席,风流快活,哪管礼义廉耻今夕是何夕。 这个美人的头发香,入手丝绸一般柔顺,周琅从发尖儿亲过去,只亲到美人的红唇。 “哎呀,美人的嘴巴怎么也是甜的。” 美人痴痴笑个不停。 “公子也来尝尝摇光的唇是不是甜的。” 周琅应了一声‘好’,眼睛就被薄娟蒙住,然后一双唇递了过来,唇舌交缠,糜烂香艳不忍视。 “真甜。” …… 令狐柔赶到之时,就见到周琅与几个女子纠缠的景象。 周琅身上只披着一件不知哪个女子身上的粉色薄纱,自胸口到腰腹,都是女子唇舌印上的斑斑红痕。 令狐柔见着这一幕,当即理智全无,大喝一声,“周琅!” 比令狐柔的声音更快的是她手上挽着的长鞭,因为还隔着几尺的缘故,长鞭没有伤到人,却将眼前的一棵成年男子两手相握才能堪堪抱住的桃树生生抽断。那些个陪着周琅快活的女子见着被一群官兵簇拥而来的令狐柔,一个个惊慌的不得了,捡起地上的衣裳去遮自己的胸口。 令狐柔往前走了几步,那些个女子见她有这样的武力,哪里敢久留,转身就四散进桃花林里了。 周琅还坐在地上,他今晚也喝了酒,刚才又纵情寻欢作乐,神智都不甚清醒。 因为眼睛被蒙着,他看不清近前,伸手捞了捞,“琳琅——本公子还没有尝尝你的嘴巴是什么味道……” 令狐柔见周琅神色痴惘,实在是气的很了,捏着周琅的脖颈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扯下他眼前蒙着的薄娟,一字一顿,“你看看我是谁。” 周琅眼中还蕴着一层雾气,唇上又沾着水渍,笑着,有几分痴色。 他没听出令狐柔的声音。 令狐柔就捏着他的脖颈,等到他回过神来。 周琅迷迷糊糊的眼中终于凝聚出了令狐柔的模样,而后他那勾人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的被惊慌吞噬。 令狐柔冷笑一声,捏着他脖颈的手收紧,“醒了?” 周琅嘴唇哆嗦了两下,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令狐柔身后站着许多官兵,手上都拿着火把,避无可避。周琅慌的很了,声音都在发抖,“小柔——小柔,我们回去说——”他的衣服挂在令狐柔背后的桃枝上,他身上没有蔽体的衣物,被令狐柔捏着脖子抵在身后的桃树上,一身皮肤白的像是在发光。 “回去说?”令狐柔眼里结了冰,“你说回去探亲,却原来是在这里寻欢作乐。——你还想说什么?” 周琅抖的厉害,他不敢去挣令狐柔掐着他脖子的手,只能去扯还挂在身上的粉色薄纱,想要将自己的身体遮住一些。 “不是——你听我——” “啪——” 长鞭挥舞间,在周琅面前的桃树枝干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树上桃花簌簌的落。 周琅嘴唇发白。 令狐柔那一鞭本来是该抽在周琅身上的,但是她在最后生生忍了下来。但是周琅却直接被吓得噤声。 两人对峙了一会。 周琅还是有几分脸皮的,现在自己不着寸缕的被抓奸在床,还被许多人看着,已然觉得是颜面尽失,他言语中已带着几分央求,“小柔——你让我将衣裳穿上,然后我们回去好好说——好吗?” 令狐柔松开扼在周琅脖子上的手,周琅踉跄几步才站稳,令狐柔目光下移,自然看到了周琅胸口女人指甲抓出来的痕迹。 那痕迹在雪白的皮肤上是如此的刺眼。 周琅也不敢去捡衣服,他佝偻着腰,想用身上那件女子的薄纱将自己裹起来,又抬手去遮自己的脸。他怕令狐柔怕的要死,现在令狐柔手上捏着的鞭子一抬起,周琅就吓得一下子跪坐在地上。 谢萦怀跟随着令狐胤而来,他过来的时候,正巧看到这一幕。 他以为是令狐柔打了周琅,等他加快脚步赶到近前,才见周琅身上并无伤痕。 只是—— 那些抓痕很吻痕,刺眼的很就是了。 令狐胤还未见过周琅,他一直随父驻守边陲,虽听父亲说过,令狐柔毁了与谢小侯爷的婚约,嫁予了一个无甚本事的书生。 他过来的时候,只见令狐柔面前跪坐着一个人,那人墨发披散在肩,身材颀长柔弱,一身皮肤白雪一般,只因为是侧着身子,又用手遮着脸,所以并看不清长相。 令狐胤以为是个女子,并且看令狐柔的架势,怕是和她夫郎通奸的女子。 但那女子真的是肤若凝脂,发如泼墨,垂首的模样,也是楚楚可怜的紧。 就是令狐胤这样铁石心肠的男子,见着这样的女子,心里也隐隐有了几分爱怜。 谢萦怀尚且还念着两人情谊,将桃枝上挂着的衣服取过来,走到周琅面前,掸开了给他披上。 周琅牙关发颤,披上衣服之后,瑟瑟抬起头,看见是谢萦怀,眼中几欲淌出热泪来。 谢小侯爷见过跋扈的周琅,见过骄纵的周琅,见过志得意满的周琅,见过对待女子多情又无情的周琅——偏生,他还未见过被吓得兔子一般瑟瑟发抖的周琅。 这个模样的周琅分外可爱一些,好似要往他怀里钻一般。 头发披散着,显得脸的轮廓柔和又可怜,眼中又有雾气,因为害怕眼睫低垂,可怜可爱的紧了。 谢小侯爷抓着周琅手腕的手不禁收紧了一些。 令狐柔还在气头上,见谢小侯爷和周琅并肩站着,又想到谢萦怀的为人,怕是这人将周琅带入这样的风月场所,思及此,令狐柔举鞭指着谢萦怀,“谢萦怀,你给我让开!” 谢萦怀皱了皱眉。这令狐柔怎么这生放肆无礼? 听到令狐柔的声音,周琅一下子没忍住,揪住谢萦怀的衣袖,声音细细弱弱的,抖的厉害,“求小侯爷救救我。” 谢萦怀低头看到周琅桃花花瓣儿一样的嘴唇,含着春水一般的眼眸,和微微蹙起而显得分外动人的黛眉,心里软成了一腔春水。 “我定然会护你。”谢小侯爷安抚似的覆上了周琅花苞儿样的五指。 哎呀,这周琅这副模样,怎么勾的人心里痒痒的。 谢小侯爷捏了捏周琅的五指,比女子的还要纤细一些。 周琅现在宛若惊弓之鸟一般,哪里察觉的到谢小侯爷此时不轨的心思。 令狐胤也皱眉,等那楚楚动人的女子被谢萦怀扶着站起来,他才看出这是一个男子。只是这男子的模样,却也太柔弱一些了吧。 第7章 周郎顾(7) 令狐柔待周琅还会手下留情,对谢萦怀却不会,当即长鞭劈面而来,直取谢萦怀那张俊俏的脸。 周琅是真真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书生,听到那破空之声,吓得只知伸出双臂去挡,谢萦怀抬手抱住他的双肩,轻巧的往后一翻,躲开那长鞭。 “谢萦怀,你让是不让?!”一击落空,令狐柔一手持鞭,一手挽着鞭尾,艳丽的眉锋锐的好似刀刃。 谢萦怀敛下轻慢的神色,“倘若本侯爷说不让,你还要对本侯爷动手不成?” 令狐柔哼笑一声,而后神色倏冷,甩出一鞭来。 谢萦怀正了神色,袖中的玉骨扇被他捏在手中,灌注的内力而变得坚硬仿佛金石,挡住那带着十分力道的长鞭,而后手上动作变幻几下,才将那力道卸去。 令狐柔不依不饶,又是几鞭抽过来。 谢萦怀被纠缠的烦了,他学的武艺都精妙的很,但也抵不上令狐柔蛮力的消耗。更何况他还要兼顾身边半点武力都没有的周琅,打了一会,就落到了下风。 周琅身上的衣服是披着的,两人这样一番颤抖,衣裳都散开,周琅又抖的厉害,胸臂都袒露出大半。 谢萦怀顾着他就已经有些分神了,而这周琅还几次往他身后钻,闹得谢小侯爷分神的厉害,又过了十几招,谢小侯爷手上的玉骨扇都被缴了。按理说,令狐柔顾忌着他的身份,不敢对他如何才是,却没想令狐柔现在俨然已是急火攻心,也不论这谢萦怀的身份,缴了他的扇子之后,鞭尾又在谢小侯爷的手肘上留下一道深红的痕迹。 谢小侯爷吃痛,向来都是温润可亲的脸上也露出凶狠的神色。 令狐胤见事态发展至此,方才走上来,扯住令狐柔的手腕。 令狐柔眼睛发红,见有人拦她,正要动怒,没想到扭头看见是冷面的令狐胤,“哥!” “够了。”令狐胤手上用了力,令狐柔手中紧攥的鞭子掉到了地上,“还嫌脸丢的不够吗。” 令狐柔咬牙。 “还不快跟谢小侯爷赔罪。”令狐胤道。 令狐柔不是不识大体的女子,她对兄长向来尊敬的很,现在即使心中有百般愤郁,也只能低头向谢萦怀赔罪。 令狐胤也告罪,“方才胞妹失手伤了小侯爷,小侯爷莫怪。” “我自然不会同妇人一般见识。”谢萦怀扶着刺痛的手臂,心里冷笑。这令狐胤在旁边看了半天的戏了,现在跳出来打圆场,当他是个傻子吗?“只是你这妹妹脾气好生的大,半点都不把我邕宁侯府放在眼里。” “是我管教不当,今日回去之后,我定然严加管教。”令狐胤长相似番邦人,为人处世却和谢萦怀有几分相似。 令狐胤已经说了这样一番话,他若是这时候再追究的话,就显得太小肚鸡肠了一些。还没等谢小侯爷心里编排出个怪罪的说辞,就又听令狐胤道。 “只是今日之事也是我令狐府上的家事,还望小侯爷不要再插手才是。” 谢小侯爷装作无所知的模样,“家事?什么家事?” “小侯爷可以自己问一问身后的人。”令狐胤的视线落到躲在谢萦怀身后的周琅身上,周琅知道事情关乎自己,抖的愈发厉害。 身后的周琅抓住谢小侯爷的手臂。 令狐胤到现在都没瞧见周琅的长相,影影绰绰只看到谢萦怀身后那道白影。 周琅不认识令狐胤,见谢小侯爷拦着令狐柔,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抓着谢小侯爷的手臂不肯撒手。 “若小侯爷执意要插手,只怕——”令狐胤顿了一下,四周赶来的家仆纷纷拔刀。 谢小侯爷一下变了脸色,“令狐胤!你——” 令狐胤言语里已带了几分威压,“我府上的家事,还望小侯爷不要插手。” 谢小侯爷心里骂了令狐胤千万回,但他现在确实是被胁迫着。邕宁侯比令狐胤那老子的官衔大的多,但偏偏那令狐胤从来不去论就这个,有理有据的做着蛮横的事,谢小侯爷恨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 谢小侯爷见令狐胤这副铁了心要阻拦的模样,就知道今日是保不下来周琅了,只是—— 谢小侯爷实在狠不下心将周琅给推出去。看令狐柔方才的模样,只怕周琅今日跟她回去,得生生被剐下一层皮来。 令狐柔见到谢萦怀这副动摇的模样,就要上前去拽他身后的周琅。 令狐胤睨了她一眼,令狐柔就不动了。 “长青,长月。将人带过来。”令狐胤吩咐左右。 长青长月两个,都是二十几岁的武将,跟的令狐胤时间久了,就被令狐胤调到身边伺候了。 现在两个人听到令狐胤吩咐,走过去,一左一右的去抓周琅的胳膊。 天色昏暗,周琅眼睛又闭的久了,等到胳膊被人抓住才反应过来身边有人,再挣扎已经来不及了。 谢小侯爷就看着周琅被人拖走,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令狐胤拦住又想上前的令狐柔,“回去说。” 一行人如来时一般离去,桃花林里还藏着许多个寻欢作乐的男子,被这么多官兵打扮的人一吓,多是没了什么兴致。 那边周琅闹得厉害,左边那个叫长青的男子觉着烦了,用衣服将他一裹,扛到了肩上。 等到赶回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得了吩咐说要给大公子接风洗尘的管家都已经准备休息了,忽的又见到大公子和二小姐一起回来,又急急忙忙的将才睡下的仆人叫醒,去准备热饭热菜。令狐胤确实是舟车劳顿了,他从边疆赶回来,又随着自家的妹子折腾了这么一场,已经是有些疲乏了。叫长青将带回来的人给令狐柔送过去,自己就去沐浴更衣了。 长青扛着周琅,起先周琅还会挣扎两下,到后来实在是因为这个姿势太难受了,挂在长青身上,意识都有些模糊。 长青按令狐胤说的,将周琅送到令狐柔房里去,等到了令狐柔房里,将肩膀上扛的人丢到床上。 周琅脑子充血的厉害,被丢到床上,哀哀的叫了一声。 长青本来是要扭头就走了,听到这么一声,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 周琅是真真漂亮的少年郎,长身玉立,凤眼朱唇,现在倒在床上,墨发掩面,长睫盈泪,更是美的惊心动魄。 长青跟着令狐胤,在边疆许多年了,平日里连个女人都见不到的,现在见了周琅这么漂亮的公子,不免看呆了杵在原地。 周琅头疼的实在厉害,又被长青扛了一路,胃抵在长青的肩膀上,难受的他脸色苍白。现在被这么扔到柔软的床上,也是缓了许久才堪堪坐了起来。 他这么一起来,满头的青丝从肩上滑到背上,眼睛里迷迷蒙蒙的雾气—— 长青凑过去扶他的肩,周琅看到面前突然凑来一张人脸,吓得缩着脚往后又挪了一些。 长青长得不算丑,二十多岁的年纪,粗眉明目,也自有一种年少的英气。 “你要干什么?!”周琅瞪着长青。 长青也有些懊恼,他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什么凑上去了,现在被周琅质问,一时说不出话,“我……” “出去!”周琅本来是讲体面的人,就是刚刚被令狐柔吓得像个鹌鹑,现在在外人面前姿态还是要端出来,更何况他现在衣衫不整。 长青没动。 “出去!”周琅将手旁的腰带攥成团丢过去。 长青没有躲,被砸了一下,眉头也不皱。周琅转过头就要去找其他的东西,长青这才退了出去。 等到屋子里没旁人了,周琅才松了一口气。 长青将周琅送过去,理应是要离开的,但他走了一半,又折返了回去。 回去的时候门是半掩上的,长青记得自己走的时候,明明是将门关上了的。等他走近了,听到一道女声,才知道是二小姐过来了。 长青凑过去,见那个漂亮的公子跪在地上,二小姐手上拿着红绫—— 第8章 周郎顾(8) 令狐胤方才沐浴完毕,更衣的时候,长青突然闯了进来,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令狐胤系着腰带的动作一顿,而后眉头一皱,道了声‘胡闹’,就跟着长青一同出去了。 离破晓还有一阵子,令狐柔的院子里却还是灯火煌煌。 院子里的奴仆都被赶了出来,一个个贴着墙根站着。 令狐胤走过去,“大晚上的不去屋子里伺候,都站在外面作甚?” 那些个奴仆纷纷跪下来,说是被二小姐赶出来的。 令狐胤看了长青一眼,举步走了进去。 院子里倒是寻常的很,令狐胤走到门口,抬手正欲叩门的时候,忽听屋子里传来一阵啜泣。 细细弱弱的。 那啜泣的声音很快又被掐断。 “柔儿,你饶了我吧……” 令狐胤忽然又听到这么一句,他在门口迟迟不进去,长青却是急得不得了的模样。 “饶了你?”令狐柔的声音忽然拔高,她声音本来清朗动人,但在此时却显出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我待你这么好,你为什么总要去同外面那些女子鬼混?” “柔儿,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好似是痛极了,尾音是一声痛呼。 “你上次不也是这么同我说的?” 短促的哭腔又被掐断。 “柔儿——别——别” …… 这样的声音在这样的时刻就实在是有些煽情了。 饶是令狐胤听了一阵,都觉得有些脸热。 一旁的长青还在催促他,“将军——” 令狐胤摆了摆手,转身就要离开。 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而后面前的门板上突然烙上了一个人影,门把被摇晃的直响,里面好像是有个人极力的想要逃出来。 令狐胤这才感觉出几分古怪来。 趴在门板上的人被拽了回去,烛火中一切又归于平静。但是那仿佛什么东西剧烈晃动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停歇下来。 令狐胤和长青对视一眼,长青上前一步,叩了叩门,“二小姐?” 令狐柔的回应过了好一阵才响起,仿佛是用了许久才平复下自己的声音,“谁?” “在下长青。” 又是一阵沉默。 令狐柔总算是没有忘记令狐胤身边有这么一号人物,“有事?” “将军让我给你送了些糕点过来。”长青不是木讷的人,不然也不会被令狐胤调到自己的身边。 令狐柔言语中已经显出几分不耐烦,“你放在外面就可以了。” “将军嘱咐一定要送到二小姐手上。” 令狐柔对自己兄长身边的人,还是有几分客气的,只迟疑了一会,就过来开了门。 门口,令狐胤抬起头来。 “哥——”令狐柔下意识的想要关门,长青却已经挤进门来。 令狐柔衣服穿得齐整,只是发髻有些乱,额上还有些汗渍,脖颈处微微泛红。 “急着关门做什么?我们两兄妹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令狐胤也跟着走了进来。 进了屋子里,才闻到屋子里那种馥郁的芬芳。 令狐胤记得,令狐柔从来是不喜欢太过浓郁的香味。 令狐柔给令狐胤倒了杯茶,茶水已经冷了,令狐胤抿了一口,意料之外的清新淡雅。 “你给我找的那个妹夫呢。”令狐胤将茶杯放了下来。 “他已经睡下了。”令狐柔道。 令狐胤哪里不知道令狐柔的脾气,跟些男人混久了,骨子里都带着一股子霸道凶狠的劲儿。 “叩——叩——” 垂下纱幔的床边响起了短促的,好像是敲击着什么的声音。 看到令狐胤的视线落在床上,令狐柔神色一紧,“哥,这么晚了,你快回去歇息吧——我和周郎,也要歇息了。” 听了这逐客令,令狐胤站起来,却不往门外走,而是往床边走去。 “哥——”令狐柔低呼一声,想要拦他。 令狐胤只看了她一眼,令狐柔就不敢阻拦了。 她打小就敬畏自己的兄长。 令狐胤走到床边,撩开床边垂着的,喜房里还未撤下的大红色刺绣纱幔—— 一双盈满眼泪的眼睛望了过来。 他将这人带回来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一看他的脸,现在看见了,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令狐胤知道令狐柔嫁了一个俊秀的少年郎,哪怕他流连烟花柳巷,外人提起他的时候,也是褒奖居多。 这么个俊秀的少年郎,被艳艳的红绫缚住手脚,绑在床头,他的嘴巴里被塞着一团手帕,被口涎浸湿了,以至于吐不出来,也发不出声音。 额头上的红痕,大概是因为刚刚撞在床板上了。 周琅现在也端不出什么姿态来了,令狐柔将他绑在这里,求救无门的滋味实在是绝望的很。 令狐胤意味深长的看了令狐柔一眼,而后将周琅口中的丝帕扯了出来。 周琅方才被令狐柔捏着嘴巴将丝帕塞进嘴里,因为挣扎太过,都刺到了喉咙,现在被扯出来,他拼命的喘气,伏在床榻上拼命的咳嗽。生理的眼泪流了满脸。 “救命——救救我——” 看着周琅满脸眼泪的狼狈像,令狐胤居然觉得并不是很难看。 “舒仪。”令狐胤叫令狐柔的小名。 令狐柔面色生硬。 “他是你的夫君,你将他捆在这里,算什么?”令狐胤也没想到令狐柔会动用私刑。 令狐柔别过头,“是他自己不知廉耻,四处勾引旁人。” 令狐胤没想到令狐柔会说出这么一句。他也是男子,天下男子都惯于猎色,人性若此。现在三妻四妾的男儿何其多,令狐柔身份高于男方,所以才能逼着男子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你也不该对自己的夫君如此。” “哥,我自己的家事,你也还要管吗?”令狐柔争辩,“他既然娶了我,便不能同其他女子在一起——连看也不许!” 令狐胤摇头,对长青说,“将他送到自己房里去。”而后他又瞥了令狐柔一眼,“我今天回来,已经是陪着你胡闹了一场了——他虽没有什么身份,但既然入赘我将军府,出去就是我将军府的颜面。你不要将军府的颜面,我还要。” 令狐柔被斥责了几句,牙关咬得紧紧的。 那边的长青已经将床上的周琅抱了起来。周琅身上都是伤,都是用荆条抽的,没有伤皮肤,轻轻一碰却又疼痒到骨子里去——长青摸到他皮肤发烫,低头只看见周琅红热的面颊,那热度好似一瞬烫到了他心里。 长青抱着周琅回到了他的住处,因为周琅自入赘了将军府以来,都是住在令狐柔的闺房里,自己的住处却没怎么上心过,只有一个洒扫的奴才,这么晚了也早已睡下了。长青将他抱到床上,将盖在他身上的衣服掀开。 周琅的手脚还被红绫缠缚着。 他脸上烫的厉害,自己却没有发觉。 长青弯下腰,先去解周琅绑在背后的双手,不小心碰到了周琅的腰窝,周琅闷闷哼了一声,长青就不敢动了。 周琅的脸埋在被子里,绸缎样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他的手臂被绑的太久,已经有些麻了,但是他又不好意思去求长青替他解开——长青实在不是那种记仇的人,也不懂周公子现在百转千回的心思,手上动作只一顿,道了声‘得罪’,就双手捏住红绫,用了蛮力生生将那红绫扯断。 周琅手脚能动的,也一时坐不起来,长青去解他脚腕上的红绫,周琅全身不着寸缕,长青的手刚一碰上去,周琅就踢了他一脚。 周琅的脚也生的白玉一样,被红绫缠着,愈发柔弱动人。 “你出去,我自己解。”因为脸埋在被子里,说话都有些瓮。 长青这一次没有听他的,周琅踢了他几脚,他一只手抓住周琅的脚,抬起来,将那捆了好几道的红绫扯下来。 周公子实在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身上的束缚一去,撑着胳膊拿瓷枕砸长青,“滚出去——” 长青还是当听不见。 这细胳膊细腿的周公子,连个没牙的老虎都算不上,顶多算只小奶猫。 他不听周琅如何如何,将红绫解开之后,又给周琅盖了被子,才出去了。 长青一出去,周琅就掀开被子,哆嗦着双腿站了起来——他连腿都不敢合拢,荆条在他大腿内侧都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痕迹。 他实在是不想动,但是他胸口疼的厉害。 他胸口本来有颗红痣,令狐柔那个疯婆子就非当是别的女人留下的痕迹,生生的用荆条将那地方抽的肿胀起来。 周琅强撑着走到桌子前,倒了杯茶水。 茶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的了,早就冰凉了。周琅捡了块丝巾,沾上茶水,敷在那红肿的地方,过了许久,那一处才没有那么刺疼了。 直到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周公子才是真正的知道了悔不当初的滋味。 第9章 周郎顾(9) 周公子受了这么大的惊吓,病的眼前发黑,但他不敢叫令狐柔知道了,自己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熬。 伺候他的奴才是个腿脚不太好的老仆,洒扫房屋还好,伺候人这一类的精细活却做不来。周公子从前身边伺候的,哪个不是一等一的伶俐人,这老仆愚钝不说,年纪又大了,周公子心里尚且还有几分尊老,说什么也不好意思让老人家伺候。 可他如今一身的伤,衣服都穿不齐整,厨房里的膳食端到屋子里来,他才能可怜兮兮的扒拉两口。 周公子回想自己从前红袖添香的快活日子,又思及当下凄惨模样,可真真是悲从中来。一碗鱼翅羹吃了半个时辰,每每举著,叹息一声又放下。就这么反反复复了几回,好好一碗鱼翅羹都冷的难以入口。 而那令狐柔也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到傍晚的时候,就派了仆人过来让周琅过去前厅用膳。 周琅衣裳都不敢穿,身上都是伤,就是上好的绫罗绸缎,碰一碰皮肤都觉得火烧火燎的疼。但是令狐柔那边,他又不敢推脱,咬着牙换好了衣裳,跟着仆人前去赴约。 前厅里,令狐胤和令狐柔相对而坐,两人还未动筷,想来是在等他。 周琅就是不认识令狐胤,现在见到他坐的位置,也是该猜测到了他的身份。只是这令狐胤实在和他没有什么干系,他只瞥了一眼移开了目光。 令狐柔脸色有些冷,见到周琅过来,一双眼死死的盯着他。 周琅原本就怕极了令狐柔,昨夜又被这令狐柔那样对待,可不被盯的汗如雨下。 “既然来了,就坐下吃饭吧。”令狐胤也见到了周琅这副模样,穿着宽袍大袖的俊秀青年,站在门口进退两难的模样实在是惹得人心怜。 令狐胤都这么说了,令狐柔又怎么会有二话,她语气生冷,“坐。” 周琅可不敢坐在令狐柔身边,但是面前只有令狐胤和令狐柔中间摆着一张凳子,他硬着头皮坐下去。 落座的那一瞬,扯到了伤处,脸色又白了几分。 令狐柔也不是第一回 同周琅用膳,从前两人锦瑟和鸣的时候,周琅亲自为她布菜,但如今这个场景,就是让周琅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招惹令狐柔。 周琅手背上都还有许多红痕,他为了不碰到伤处,穿的宽袖的衣裳,但也因为袖口太宽,手一抬,那红痕遍布的胳膊就露了出来,令狐胤就是没有那个心思,也不小心瞥到了好几眼。 令狐柔的气还没有消,周琅抬手去夹菜的时候,她就故意去夹他要夹的菜,几次之后,周琅只能悻悻收回手。 “怎么不动筷,是饭菜不合胃口?”令狐柔还故意这么刺他。 周琅哄其他女子,蜜语甜言信手拈来,但这令狐柔又和其他女子不同,搞得他如坐针毡,他只能低头回到,“可能是吹了风,没什么胃口。” 令狐柔嗤笑一声,周琅的手都跟着抖了一下。 令狐柔站起身,将袖子挽起来,举着筷子将隔得很远的一道菜夹到周琅碗里,“夫君昨日确实辛苦,该吃些东西补补。” 周琅看到令狐柔夹进碗里的鹿鞭,额上开始冒冷汗了。 令狐柔看到他不动筷,开口催促一句,“吃啊。”那一声,隐隐已有威胁的意味。 周琅瑟瑟的举筷,筷子点着瓷盘。 “既然吹了风,就少沾些荤腥。”令狐胤抬眼说道。 令狐柔没想到令狐胤会回护周琅,当即脸色就阴郁了几分。 令狐胤将周琅面前的碗换到一边,然后吩咐身后的长青新拿了一副碗筷过来。 用膳已经用了一半,周琅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以为今日是已经无事了,没想到身边的令狐柔忽然道,“今日这一顿饭,是为我哥接风洗尘摆的——我与我哥自小不分彼此,所以不讲那些虚礼,夫君就不一样了。无酒哪里称得上是接风洗尘?” 周琅知道令狐柔是故意为难他,但他有错在先,再大的刁难他也得担着。 “夫人教训的是,倒是我失礼了。”周琅勉强一笑,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既然是你的兄长,那我自然也要叫一声哥哥。” 令狐胤看了他一眼,见这柔柔弱弱的公子站起来,却也是身姿清越,玉树临风。 “拿酒来!”令狐柔道。 伺候的仆人即刻捧了两坛陈酒过来。 令狐柔拿了搪瓷大碗,倒了两大碗。 周琅看着那碗,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他喝酒,从来都是用的娇小别致的白玉杯,这么一大碗摆在他面前,叫他心里陡然发憷。 令狐胤在军营里厮混过,这搪瓷大碗对他来说实在是小事一桩,他看了一眼周琅为难的神色,心里笑了两声。他面上虽然护着周琅,但令狐柔始终是他妹妹,妹妹嫁的夫郎四处寻欢作乐,也是该好好教训一二。于是令狐胤端着碗站了起来。 令狐胤要比周琅高许多,一站起来,周琅就吓了一跳——这令狐家的大公子,怎么和胡人一般高大? “周公子。”令狐胤望着面前俊秀的男子,“你既娶了我那任性的妹妹,以后凡事可就要多担待一些了。” “哥哥生疏了。”周琅自下而上的望过来,点星一般的明眸,叫令狐胤都看的微怔。掩饰性的,令狐胤举起搪瓷的大碗,一饮而尽。 周琅见令狐胤一碗饮尽,知道已无退路,闭眼灌了一大口。 值得一提的是,令狐家是武将世家,家里的酒,大多是御赐的烈酒,就是有些是酒庄里贡的,也是一等一的陈酒,烈酒。令狐胤在边疆饮酒已经习惯了,所以才能做到一饮而尽。周琅平日里最多喝喝清酒花酿,这么鲁莽的一口,从喉咙一直灼到胃部。 令狐胤放下碗,就见到周琅红艳艳的嘴唇和水波潋滟的明眸。 令狐柔又替两人满上,“我成亲也不见哥哥回来,这一杯罚酒你们就一并喝了吧。” 令狐胤听了令狐柔的话,摇头笑了一声,他自小与令狐柔不亲,也不是不亲,只是令狐柔从小就怕他,久而久之,两人之间关系愈远,但血缘始终还在,“这一杯罚酒我是该喝。”说完又是一饮而尽。 周琅已经见识了这酒有多烈酒,举杯迟疑了一阵,才咬牙喝下。 他这一回喝的就没有头一回那么鲁莽了,第一口喝了一半,放下来缓了一会儿,才又举杯饮尽。 令狐胤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倒是有了几分兴味。 周琅喝完第二大碗,已经有些站不稳了,扶着桌子才稳住自己。 “周公子已经有些不胜酒力了。”令狐胤喝了这两碗,方才是来了些精神,振奋了一些。 周琅的脖颈泛红,不是酒鬼的那种让人生厌的深红,而是一种三月雨沾春衫,欲语还休的薄红。胭脂一般淡,胭脂一般浓艳。 周琅还未说话,令狐柔又满上了两杯。 “接风洗尘,不是就应该不醉不归么?” 令狐胤也存了捉弄的心思,所以并不劝阻,“前两杯都是我先喝的,这一次就让给周公子好了。” 周琅喝了两大碗酒,等到全身的皮肤烧的发烫,那些被鞭笞出来的痕迹痒痛交织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令狐柔是存着什么心思,但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又勉力喝下第三碗。 脖子上的红烧到了脸颊,红的烫人。 眼睛里的雾气更重了一些。 周琅本来是那种很清俊秀雅的长相,男女见到都会赞一声公子如玉,只是这玉喝醉了,变成了一滩水,水里混合着女子的胭脂水粉——眼波是水,吞吐的气息是水。低垂的睫羽微微颤抖。呼出的气息里是酒香和熏人……好似是脂粉一样的香气。 令狐胤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喉咙有些干,于是他也喝下了第三碗酒。 周琅身上的衣服本来穿的紧实,现如今酒气上头,全身烫的厉害,那些灼人的温度,催化的伤口又疼又麻又痒。 令狐柔咬牙要去倒第四杯酒。 她就要他疼—— 周琅是真的有些扛不住了,他喝酒向来都是浅尝即止,今日喝了这么多烈酒,他见到令狐柔倒了第四杯,但他知道自己是喝不下第四杯了的。 令狐柔的手腕上覆上了一只手。 令狐柔抬起头,见到周琅冲她一笑—— 这一笑不知道该怎么说,眼里的水气都要扑簌簌的掉下来,露出那双睡着星辰的眼来。 “柔儿,我真的喝不下了。”周琅这么对她说。 可怜兮兮的,又带着几分试探性的讨好意味。 令狐柔那咬牙切齿的恨意顷刻间溃不成军。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做了错事,却还是可以一脸无辜向你求饶。好似根本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待遇。 令狐柔忍不住抬手扶住他的双肩。 令狐胤看着令狐柔将酒壶推开,而后对他说,“哥,周郎他喝醉了,今日就到此为止了,改日我还你一桌接风宴。”虽然是对着他在说,但是满心满眼里只有周琅一个人。 令狐胤摆摆手。 令狐柔牵着周琅的手往外走,出了门,周琅一下往前踉跄了一步。令狐柔一惊,错步向前,两人一下相拥在一起。 令狐柔原本是要推开周琅的,没想到周琅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胃里好疼,身上也好疼。” 声音压得很低,又带着三分醉意。 令狐柔又生气又心疼,最后只咬着牙说,“谁让你要惹我生气。” “柔儿不生气了好不好?” 过来许久之后,令狐柔才带着几分鼻音的哼了一声。 周琅此刻当然没有醉,他借着醉意才敢靠着令狐柔这么哄她的。现在终于哄的她给了这么一个承诺,只觉得从昨日就战战兢兢的心勉强吞回到了肚子里。 “嘶——” 这一声是因为令狐柔一口咬在了周琅的脖颈上,周琅发出的痛呼。 “你若再敢同其他女子混在一起,我就——弄坏你。” 第10章 周郎顾(10) 周琅喝了酒,醉到今日午后才醒,他扶额从床上坐起来,窗户已经被人推开了,外面的阳光照进来,明晃晃的。 “平伯。”周琅头疼的实在厉害,他只记得自己昨日被令狐柔扶进房里,之后就不省人事,现在他醒了,只觉自己通身的酒气难闻的很,开口叫那老仆进来伺候他洗漱。 面前的门被推开,周琅扶着额,他以为是伺候的老仆进来了,没想到地上那影子却由一道变成了几道。 周琅心里一惊,抬头便看到四个相貌周正的青年垂首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的是府上护院的衣裳,“你们是谁,怎么来我的房里?” “回周公子的话,奴才们是小姐派来的,往后伺候您的日常起居。”几个奴才齐声回道。 周琅皱眉,“伺候?不必你们伺候。”他又看了一眼几人的装束,眉头蹙的更紧,“看你们的装束,不是内院的人吧。” “奴才们原是外院的家丁。”几个奴才据实回答。 周琅笑了声,但神情里半分笑意都没有,“你们既然是家丁,那怎么能过来伺候我?” “奴才们不知,但听小姐安排。” 周琅披上外衣站了起来,“你们回去吧,我院子里不缺奴才。” 四人无一人动。 “你们还有什么事?” 几个家丁自然是听命令狐柔的,来的时候便已经被叮嘱过,怎么会依周琅的话离开,“周公子,我们只听小姐的差遣。” 周琅有些动怒,走近几步,“你们既是派来伺候我的,那么我也是你们的主子——主子说话你们胆敢不听?” 周公子方才宿醉醒来,衣裳都没有穿齐整,腰带也没有系上,衬的他芝兰玉树一样的衣裳现在有些空荡荡的,他又未曾洗漱,鬓发微乱,现在动怒的模样,就跟个美娇娘在同情郎置气一般。 几个家丁在外院,来的时候也听小姐嘱咐的规矩,头都不敢抬一个,只有为首的那个抬头看了一眼走到面前来的周琅,只是这人,又哪里见过这样的艳色,一时间也避开目光不敢看这衣衫不整的周公子。 周琅见这四人还低头站在那里,一时气恼万分,“你们!” “奴才们只是听命行事。” 周琅同这些人讲不通礼数,便没了办法,他又不敢去找令狐柔,便只是负气的甩了袖袍,自己转身拉下了床前的纱幔。 周琅坐在铜镜前,门口的四人却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我要更衣了,你们还不快出去!” 四人对视一眼,道了声‘奴才告退’,才终于退了出去。 坐在铜镜前的周琅忿忿的将手上的玉梳掷在桌上,这令狐柔,到底又要如何? 周琅还不知道,令狐柔不要要如何,是已经如何。令狐柔今日已经将府上伺候的,只要是有几分颜色的丫鬟婢子统统送出府去,只留下后厨几个粗使的老嬷。周琅原来身边还有两个姿色平平,但手脚麻利的贴身婢子,令狐柔也不与周琅商议,一并从府里赶出去了。 但身边没有人伺候不行,令狐柔就亲自挑了这些家丁护院,提拔成内仆,送去了周琅院子里。 周琅还不知道自己身边最后两个体贴解意的两个丑丫鬟都要被送走了。 令狐柔挑来的几个男子,相貌都算是周正,毕竟将军府这样的身份,家仆相貌怎可不端正,只是这些个家丁护院平日里都是和棍棒为伍,突然被调去内院做伺候人这样的事,实在是有些勉强了。令狐柔却不管,将人挑选出来之后,又反复敲打了几句,才给周琅送过来。这情周琅是真的领不了,从前添香共枕的红袖国色天香,娶了令狐柔,入目皆是姿色平平,但也还算温柔解意,现在连温柔解意的丑丫鬟都要没了! 周琅是被从头到脚伺候的精细人,现在身边再没有手巧的女子,他便连个发髻都梳不好,玉梳齿细,遇到稍稍打结的头发就拽的头皮生疼,从前伺候他的婢子哪个不是千万般的温柔,一点痛一点累都不让他受的,现在他一个人,半个时辰了头发都没梳好,反而还拽了许多头发下来,周琅实在梳的心烦意乱的,就将门口候着的奴才叫进来了一个。 被叫进来的奴才叫阿七,从前是家丁,再往前推一些,还是从过军跟令狐胤一起平过寇的。人是四人里长得最斯文的一个,方才周琅喊人进来的时候,他就被另外三人推了进来。 本来他们四个都是武夫,大字不识一个的,现在小姐让他们到内院来干伺候人的差事,实在是勉强了…… 更何况,他们伺候的这个人,看起来还有些不太好相与。 阿七进了房里,就不敢抬头了,就是面前隔着一道帘子,他也不敢往里面看。 “你进来。”周琅听到门吱呀了一声,就知道是有人进来了。只是那人站在门口不知道在做什么。 阿七低着头走到了床幔里。 周琅只着一身雪白的单衣,外面的罩袍挂在屏风上,他坐在铜镜前,披着头发。 周琅转过头看了一眼,见那人还低着头,进来的时候还差点撞到了东西,“你低着头做什么?” 低着头,自然是因为来的时候小姐嘱咐过,要少看这位姑爷。 “抬起头来。” 阿七抬起头,才望见面前这道声音的主人。周琅长得好看,披着头发的模样更是动人,阿七还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一时怔住了。 周琅看着他直皱眉,他只感觉面前这个奴才蠢钝的和块木头一样,说什么才做什么。 阿七察觉到周琅的不满,一怔之后就慌乱的低下头去。 周琅将桌子上的玉梳拿起来,递到他面前。 阿七没敢去接。 “拿着啊!” 阿七这才伸手将梳子接了过来。 “替我梳发。”周琅将梳子递给阿七之后,就心安理得的转过头去了。 阿七拿了玉梳,又迟疑了好一阵,才开始替周琅梳发。 因为是伺候人,阿七的动作格外的小心翼翼,周琅被人伺候着,心里舒坦些了,就开始想着如何去哄令狐柔。 阿七站在身后,看着面前坐着的人双肩单薄,入手的发丝柔滑似绸,也有些神思不属。一下手上的力道没有控制住,扯痛了周琅。 周琅痛叫了声。 阿七拿着玉梳,也不告罪,就这么站着。 周琅转头瞪他,“你知不知道轻重?” “我……我轻一些。”阿七被周琅瞪了一眼,又连忙错开目光去。他礼数实在是没有内院的人周全,说着又忘了自称。 周琅计较的也不在这上面,只因人是令狐柔送来的,心里总有些芥蒂。 等阿七将周琅的头发束好,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好在现下无事,周琅又在想事情,所以并没有找阿七麻烦。头发束好了,就让阿七退下了。 阿七傻愣愣的退了出去。 等到阿七出去了,另外三人问起他,阿七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觉得今天的时间,好似过的太快了一些…… 半盏茶的功夫,周琅换好衣裳出来了,四人站在门前,俱是齐齐垂首。只是阿七却抬头悄悄的觑了周琅一眼。 换好了衣服的周琅端的是风姿斐然,只是他对着四个人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往前走了几步,没想到四人也齐齐的往前走了几步。 周琅转过身望着四人,“你们不必跟着我。” “小姐让我们侍奉周公子左右。” 周琅方才已经见识到四人是何等尽职尽责,如今也不多费口舌,哼了一声,转身加快了脚步。 四人都是习武之人,自然是步履生风,周琅见甩不掉他们,就也慢了下来。 五人追追走走,竟来到了花园里,原些时候,周琅最喜欢来这里了,将军府里许多貌美的婢子都在这边伺候,只是现在他走遍了偌大的将军府,别说貌美的,迎面就是连个丫鬟婢子都见不到。 现在已是下午光景,花园里依然静的出奇。 周琅抬眼见一棵垂丝海棠,抬手摘了一束,花瓣娇嫩鲜妍,周琅把玩一阵就随手丢给身后的人了。 又走了几步,迎面走来了一个深蓝衣袍的男子。 等到那人走近了,周琅拧眉。 “周公子。”那人先开口打招呼。正是令狐胤的手下长青。 周琅只装作看不见他的样子,径自从他面前走过去了。 长青等他走过去了,还回头望了他一眼。 周琅又往前走了一会儿,见到了令狐胤。令狐胤在凉亭里,身旁站着一人,两人似乎是在交谈的模样。 周琅有意避让,不想令狐胤见到他之后,叫了一声,“周公子。” 周琅还是讲求礼数的,更何况他这个小舅子还是不凡的人物,听到令狐胤那一声,也只得走过去。 那四人现在自然不敢跟进来,就在凉亭外站定。 令狐胤还有些好奇,不知这外院打扮的人,如何是跟着周琅过来的,于是他还特意问了一声,“周公子,这四个外院的家丁,怎么同你在一起?” 周琅自己也想问,但他肯定不能这么说,需得脸上摆出一副家事兴和的模样,“这四位是柔儿派过来照拂我的,说是我院中少些伺候的奴仆。” 令狐胤心下了然。 但他身边的人,却不懂这令狐家的隐秘,横插出来道了句,“我看这些奴才做家丁打扮,怎么做得来伺候人这样的细活。” 周琅这才看令狐胤身边的人。 这人通身气质都十分尊贵,只一件简简单单的墨色绸衣,腰间系一块古朴的玉佩流苏坠,眼狭而黑,唇却生的很薄,和谢萦怀似笑非笑的薄唇有几分相似。只是这人要比谢萦怀更不好接近一些。 周琅虽然是个玩乐的主,但是眼力劲儿一等一的好,他这位小舅子身份不凡,能和他在一起交谈的人,不消说,也定是一方人物。只是这人说的话,叫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 这时候令狐胤就顺势接过了话头,“周公子不擅武艺,调了这些家丁过来,约莫只是看护院子洒扫房屋。” 周琅也希望是这样,但按这四人举动,令狐柔意图明显没有那么体己。 那人听令狐胤如此解释,便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周公子昨日醉酒,今日可有好些?”令狐胤又问。 “劳哥哥关心,已经不妨事了。”周琅敛眉,又知礼仪,外人看来实在是通透温润的君子。 令狐胤点头,“那就好。” 那人又在一旁开口,“令狐兄,你何时还有个弟弟了?” 令狐胤笑答,“这位是胞妹夫婿,亲近些就叫我一声哥哥。” “令狐柔的夫婿么。”念到令狐柔的名字,那人已经带了几分笑意。 周琅在心里又叹了一声。自己家财万贯,又有谢小侯爷荫庇,却怎么要来这高门大院里伏低做小呢? 面前突然递过来一根手指,那手指挑起周琅的下巴。 那轻浮的动作是从前周琅最爱用来调戏知己红颜的,却不想自己有一天会在这么个情景里被人挑起下巴来,一时愣着没有反应。 “她倒是选了个好夫婿。”挑起他下巴的人望着他笑,寡淡的眼也染了几分切实的笑意,“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就是: 攻:你这个小妖精你要撩拨我到什么时候! 受:我他妈干了啥?? 这种 如果看到这里还没有get到萌点的小天使们快弃文吧快弃文吧不要勉强自己了 如果已经get到了恶趣味的萌点,那么,我跟你讲,我要承包你这一年的痴汉笑 第11章 周郎顾(11) “你!” “南凤兄!” 周琅和令狐胤的声音同时响起,只不过周琅声音里已带几分怒意。 挑着周琅下颌的手指微抬,将周琅一张俊秀的面庞抬的更高一些。 周琅原以为这人与令狐胤交好,也应该是好教养的世家弟子,此时被令狐胤开口喝止,该是意识到自己举止不妥,及时道歉才是。没想到这人轻薄之举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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