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这两年她主讲两门课,一是晚清对外关系,一是中国近现代思想史文献。两门课都是每周一节,今天才刚刚把期末论文全部收上来。 她不算是特别严厉的老师,平时分也给得很够,但期末论文如果不用心,一看就是胡乱拼凑的话,她也是绝对不会给过的。 她还在批改着,虞树棠的消息就过来了,很长的一条,好像要把这十八天内微信的空白全都弥补一样。 柳见纯心弦一颤,这条信息条理分明,自己的笔记,想法,包括后续如何规整到论文内都有,还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疑问。 是老师面对这样的学生都难免青眼吧?柳见纯将在看的一篇论文批改完,随后将消息读了好几遍,根本不假思索,全部的建议和解答流水一样写出来,最后那段话简直是未经思考:注意休息!其余的如果借不到可以来研究所。 她点击发送,忽然后知后觉,自己怎么又留下了一个话头呢? 没有给她任何反悔的时间,虞树棠的消息回复得很快: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方便?之前说好的配车 柳见纯看到这儿,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机,产生了一种近似幻觉的头晕目眩。 第8章 自己那天,为什么会完全没注意到她呢? 期末月结束,虞树棠在外面自己租的房子里住了两天。这间房子是当初她妈妈过来选的,要求很多,不要公寓,距离学校不能太远,家具齐全,也不能太小像蚁穴,宁愿多花一点钱,帮她选了一个中等小区内的一室一厅。 她妈妈在有些地方总是很未雨绸缪,担心这么远到申城水土不服怎么办,担心她和同学相处不好怎么办,在外面有间自己的房子,将来有事情妈妈爸爸过来也方便。 虞树棠挺想告诉妈妈自己已经是十八岁的成年人了,不过她到底还是没说,任由妈妈给自己租了房子。 很快她就发现选择顺从是最大的灾难,在惟宁大学的第一年,妈妈恨不得每两个月都要来申城视察她的情况。在她和妈妈忍无可忍地谈了之后,第二年便好得多了,直到现在研究生学期,妈妈彻底不来了,因为怕打扰她学习。 有时候她想妈妈真不是溺爱她,她的一切个人家务从很小的时候就是她自己做的。她想妈妈是太盼望她成才了,太怕她走歪路了。 虞树棠是个很准时的人,和柳见纯约好了今天周末九点碰面,她提前十分钟就出了门。 没想到她刚一到小区门口,一辆珠光茶色的汽车就按了一声喇叭,车窗降下来,柳见纯望着她抿唇一笑,竟然是已经等在这里了。 “我也是刚刚才到。”柳见纯主动说。虞树棠略微侧过头,把安全带系上:“您到了给我发条微信就行。” 她左腕上的智能手表配的是一条银色的米兰尼斯表带,阳光鲜烈,打的这条表带也是闪闪发光,柳见纯余光分不清是被这粼粼的波光吸住的,还是被她清瘦手背上的凸出的骨骼,“几分钟的工夫,我想你肯定过来了,哪需要特地发微信。” “麻烦您等了。”虞树棠系好安全带,转过头来对她投桃报李地一笑,左颊靠下的地方,那道美丽的,记号一样的笑弧再度出现了。 柳见纯见她转头,匆匆地抬起视线,情不自禁地捏着腕间的翡翠珠子,同样是对她嫣然一笑。 等到虞树棠转过头去,她忽然想,方才自己是否笑得太热情了?还是太局促了? 六月中的天气晴朗炎热,柳见纯早注意到虞树棠没穿小鳄鱼,而是穿了件半高领的无袖体恤,并不是现在流行的那种宽大的版型,反而修身,衬得她脖颈纤细,肩背薄而挺拔。 中控屏幕上开着导航,柳见纯将目的地更改为普瑞大厦,很平稳地启动了汽车:“要听什么歌吗?”她问道。 大约是视频看多了,柳见纯的声音响在她身边,虞树棠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仿佛屏幕里的人走到了现实中的感觉。 “选您喜欢的就好。”虞树棠道。柳见纯想让她别再称呼您了,堪堪咬住话头,到底是没有说出口。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特地选了一首最近比较流行的英文歌。 不过令她心头闪过一丝失落的是,虞树棠对这首歌没什么反应,她偏头望着车窗外的街景,小半边面容笼罩着一种年轻而优美的冷淡,也正是因为这份年轻和优美,让柳见纯觉到愈发的疏离。 车厢内很安静,虞树棠不知道柳见纯是下定决心一定再不要先开口了,她只是觉得这些日子接触下来,感觉得到柳老师是个矜持端庄的性子。 老师请自己帮忙配车,自己作为一个学生的身份本就应该尽心尽力,更何况柳老师还帮了自己这么多呢?她是个对安静很自在的人,不过这会儿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老师,我还是想当面感谢一下您,徐老师的意思只是请您为我提供一点信息,我没想到您写了这样一篇指导建议,对我帮助很大,但是我想,一定耽误了您许多时间。” “别这么说。”柳见纯立即答道,她平时的那点幽默感几乎消失殆尽了,好一会儿才微笑着说,“嗯不要称呼您了,好不好?这样的话,我好像,也不大好意思叫你小树了。” 虞树棠从善如流,好认真地说:“柳老师,你好。” 柳见纯又笑了,也不知道哪里好笑,总之是很愿意笑。 氛围不由自主地便轻松了些,虞树棠就另起了一个话头:“老师,我想着等论文写完,再请你吃点什么” “不用的呀。”柳见纯赶紧道,“哪里需要这样,我即使不是你的指导老师,也算是你的老师,提供一点建议,实在没什么好特地感谢的,况且你都带我来配车了,算来还是我麻烦你呢!” 申城是吴语区,吴侬软语,柳见纯普通话很标准,不过在讲语气词的时候,难免有些方言带来的,勾连的嗲气,她怕自己没察觉到,轻轻地抿了一点唇。 幸好大约是没有,虞树棠漂亮的脸孔有些严肃:“这算什么麻烦,我经常来店里的。” 柳见纯便换了一个话题,让她别去纠结什么感不感谢的了:“小树,你在校外也有房子吗?” “很早之前租的。”虞树棠知道她是转换话题,不过她心里有自己的计较,“现在研究生学业忙,出来住的时候就少了。” “在外面自由些。”柳见纯说,她开车很稳,加速降速都不激进,过了一小会儿,她想起了什么,细长的手指在扶手箱上按了一下,将冰箱打开了。“喝水吗,有水,还有乌龙茶,无糖的。” 小小的冰箱发着冰凉怡人的寒气,虞树棠将门给按了回去:“谢谢老师,不用了,马上到了。” 普瑞大厦就在眼前,车店不在大厦内,而是在旁边的底商。柳见纯将汽车停到路边的车位,不用下车,隔着车窗她就第一眼就看到了这家装修十分现代凶猛的店铺。 和旁边其他店几乎是格格不入,手写的,有些复古的霓虹招牌,店面玻璃墙,能看得到里面满墙挂着的单车。店门外,则是很接地气地摆了一架子维修工具。 一个戴着白色鸭舌帽的女人正坐在门外的一辆山地车前,熟练地为链条清理上油。 “琳姐。”虞树棠向她打了个招呼,女人朝她大大地挥了挥手,本忙着手上的事情没打算起身,看到了她身后还跟着个人,这才站了起来。 “小树,这是你同学,”她玩笑道,“还是你女”虞树棠蹙眉瞪她一眼,让她把女字都咽了下去。 今天是选自行车,休闲服装再怎么样也穿不出花。柳见纯出门前在衣帽间待了半天,还是决定不为难自己了,穿了一件天青绿色的polo衫。但也正是这份简单,更显得她更加有些天然去雕饰的自然年轻。 可身上的那种成熟温柔的气度是无法改变的,虞树棠介绍道:“老师,这是这家店的老板,也是人文学部艺术哲学院的学姐付少琳,琳姐” 这次换付少琳打断她了:“小柳老师!” 柳见纯吃了一惊:“你认识我?” “当然认识呀,很少有人不认识你吧。”付少琳目光闪闪,“我是16届的,当初你刚刚博士毕业留校,给姜老师做助教,公开课场场爆满,其他学部的学生哪里是来认真听课的,不全都是来看你的。” 柳见纯真不好意思:“那是私下传着传着,就传得太夸张了,其实真要看见我本人了也不过如此的。” “你太谦虚了。”付少琳看出她不自在,就不再提之前的事情,“小树,怎么是你带着柳老师过来的?是想配辆车吗?” “对,正巧我还熟悉一点,柳老师就请我帮个忙。”虞树棠言简意赅地说。她听了付少琳刚才的一番话,忍不住很轻地瞥了柳老师一眼。 柳见纯个子比她稍低,今天休息日,乌棕色的头发没有像往常一样一丝不苟地盘起来,而是微微打着卷散在肩头。 付少琳走在最前面问了一句:“小柳老师是想哪种车子?”柳见纯和她并肩,下意识地就把目光投向了她。 虞树棠捕捉到了她的眼神,立即解释道:“老师,现在不止有两种车,山地车和公路车,还有一种,叫做gravel瓜车,也就是砾石公路车,介于山地车和公路车两者之间的。像我骑的其实也不能完全算是山地车,而是山马,因为压马路比较多,很多都做了改装。” 她向前走了两步,在一套fitting设备旁边立着这三种车子,她一边上去演示,一边又解释道:“我那时候还没那么流行瓜车,大家都是将车子改造成山马,山地车比公路车更安全,通过性好,刹车灵敏,易于操控,老师,即使平时大多都是压马路,可我觉得初学者,还是不大适合一上来就上公路车。” 公路车骑行姿势压得很低,一看就竞技而专业,柳见纯心里怵了三分,她不假思索地说:“那就还是不要公路车了。” “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做下fitting。”付少琳说,“小柳老师,虽然一般都是公路车才会做这种,但是找到适合自己的坐垫高度、把立长度,测量你的身体角度,柔韧性和运动情况也是很重要的,会让你骑得舒服很多。” 中间的那一大段术语柳见纯根本没听懂,她云里雾里地随着付少琳的引导站定,被测量身高、肩宽、跨高等数据。 柳见纯很配合,配合得甚至都有点乖了。她虚虚地目视前方,长睫毛微垂,一双桃花眼无论看向哪里都是脉脉含情。 虞树棠静默地看着她,心底里有一闪而逝的疑惑,那天拼桌,自己为什么会完全没注意到柳老师呢? 第9章 真年轻,真美丽的一棵翠绿的小花树。 “小柳老师,你平时打球吗?”付少琳问,柳见纯有些惊讶:“我打羽毛球。” “怪不得你的左右手有力量差。”付少琳道,“这就是运动机能检查,其实公路车更需要这样繁杂的调整,不过我想着给你做一遍也没有坏处。你的柔韧性很好,平时肯定是有运动习惯,平时也做普拉提?” 柳见纯点了点头,她余光瞥到虞树棠正在专心地望着自己,即使明知道是因为这棵小树是因为关心测试过程,她还是忍不住心口一烫。幸好付少琳让她转了身,帮她贴动态捕捉的定点,要做下一个项目了。 等到捕捉完成,虞树棠主动走上来一起取贴点,有这两个专业人士在,她的动作就显得好笨拙,虞树棠便道:“老师,你不用动。” 说完,她半握住柳见纯的手腕,心无旁骛地、轻而娴熟地取下她腕间的一枚贴点。柳见纯浑身绷紧,一颗心怦怦直跳,面上还是娴静美丽的,掩在卷发后的耳尖已经不由自主地泛红了。 虞树棠自然是没有注意到,付少琳去电脑上查看数据,她取完最后一枚贴点,从桌上拿起柳见纯的翡翠手串,顺手就要帮她戴上,被柳见纯匆匆阻止了。 “我来就好。”柳见纯说,她背过身去,一副查看屏幕上数据的样子,将乱了拍的心跳从喉咙口咽下去,很快就又是一派平静了。 “老师,你想要什么价位的?”虞树棠向前一步,和她并肩,“这样方便选一点。” 柳见纯哪懂什么车子价位,只是上网查了查,好像说好的车子都要五位数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我想,一万?还是说贵点比较好?” “一万基本已经能一步到位了。”虞树棠转过头来对她嫣然一笑,左颊下方的笑弧近似甜蜜,柳见纯被这笑容一照,方才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让她再想问是否便宜一点的也可以也问不出口了。 “老师,像我其实挺长时间没有换车了,要是以前,我肯定会推荐你和我一样改山马,不过现在瓜车确实是个更好的选择。” 说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再加上是真心地想帮柳见纯把车配好,虞树棠的话都稍微多了起来。 风掣俱乐部车店并非一个品牌的经销商,而是一家集合店。虞树棠带着她,一点点地走过整间店面。 “瓜车的舒适性和改装性都特别强,有人因为不喜欢它和公路车一样的弯把所以改成了直把,结果仔细一看,一样的宽胎,一样的直把,和山地车也只有车架几何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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